散魂曲·chapter.1:地獄中回響的歌謠
早班結(jié)束的鈴聲響起時,倫納德·多卡米正穿過監(jiān)區(qū)三樓的走廊,那是他負責轄區(qū)的一部分。一個上午的重體力勞動后,犯人們正被憲兵們趕回自己的牢房。接下來是統(tǒng)一的午休時間,犯人們在這段時間中擁有一定程度上的自由,但并不被允許離開牢房。 整個走廊充滿著吵嚷的人群,密不透風的建筑結(jié)構(gòu)導致室內(nèi)熱氣蒸騰,簡直像地獄一般。憲兵們的呼喊聲,手銬腳鐐的碰撞聲和犯人們抱怨咒罵聲日復(fù)一日地回蕩在這棟陰氣森森的建筑之中,這就是圣奧爾塔國中央監(jiān)獄局邊境分局的日常。 污濁的聲音灌滿了雙耳,這已經(jīng)是早已習慣的了,習慣到倫納德甚至感覺不到一絲煩躁。他穿過走廊,與他迎面走來的人都小心地稍微避讓著他,不想與這位不茍言笑的區(qū)域長間產(chǎn)生任何沖突的可能,哪怕是眼神的短暫接觸。 就在此時,耳畔突然傳來歌聲。 倫納德初聽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在這棟建筑中本不應(yīng)該有如此美妙的歌聲,他不由得放慢了腳步,仔細傾聽那聲音是從何方傳來的。 順著聲音找過去,他來到角落里的一間牢房前,歌聲就是從那里傳出來的??赏蝗豁懫鸬囊粋€沉悶的響聲將它打斷了。 “吵什么吵,雜種!” 沖進牢房里的一位憲兵一邊咒罵,一邊在穿著囚服的青年腹部位置上狠狠踢了一腳。青年立刻痛苦地蜷縮起身子,卻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音。 “呸,區(qū)區(qū)一個雜種,也配唱歌?!睉棻嗄赀艘豢?,抬起腳又要往他的頭上踢去。 倫納德清了清嗓子,憲兵回過頭,見到來人立馬腳后跟相碰,立正敬禮。 “您好!多卡米先生,您怎么到這里來了?” 倫納德瞥了一眼憲兵胸口的名牌,“羅福特先生,憲兵守則里沒有寫過禁止對囚犯施加暴力嗎?” “非……非常抱歉?!睉棻瓜骂^,眼神中卻仍閃過一絲不服氣。在這座監(jiān)獄中,憲兵對囚犯施暴已經(jīng)成了常態(tài)。就像現(xiàn)在,這位憲兵對眼前的青年施暴似乎并沒有什么理由,很有可能僅僅只是暑熱導致的情緒煩躁而已。對于下屬們的這種行為,區(qū)域長們絕大多數(shù)時候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像倫納德這樣會站出來阻止的并不多見。 “憲兵的天性就是服從。你作為中央監(jiān)獄局邊境分局的憲兵,應(yīng)該為自己的職責和使命感到光榮才對?!?“嗯,是的。我明白了。下次絕不再犯?!?眼見屬下的語氣中越來越不耐煩,倫納德便也放棄了說教的念頭,轉(zhuǎn)而向地上那位還蜷縮著身體的青年。 “他的囚犯編號是?” “呃……應(yīng)該是403號?!?“那么就是異民了,是偷渡罪嗎?” 作為區(qū)域長的倫納德當然不可能記住每一個囚犯對應(yīng)的罪名,但監(jiān)獄中的編號的不同意味著特定的囚犯種類,大致上還是可以判斷一些問題的。 “是的,不僅僅是偷渡,還試圖干擾執(zhí)法行為。有三位憲兵都是被他親手殺死的?!?倫納德的神色表面毫無波瀾,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名青年——他看上去瘦得連站都站不穩(wěn),身上大大小小的新舊傷混合,看來沒少被憲兵們虐待。他因為疼痛而微微扭曲的面容依舊十分清秀,膚色白皙,并不像長時間生活在森林中經(jīng)受風吹雨打的異民。只不過血、塵土與汗水混雜,給他清秀的面孔蒙上了一層陰翳。 “帶他去醫(yī)療室?!眰惣{德吩咐道。憲兵無精打采地回應(yīng)了一聲,不情不愿地蹲下身去。 “喂,雜種,能不能走?” “羅福特先生,你應(yīng)該稱呼他為403號。憲兵守則同樣規(guī)定只許以編號稱呼囚犯?!?正嘗試著將403號囚犯扶起來的下屬聞言十分不耐煩地嘆了口氣,“遵命?!焙迷谀敲嗄晁坪鯖]有受到什么重傷,被攙扶著也能走路。在離開牢房之前,他終于抬起頭看了倫納德一眼。那是一雙天空藍色的眼睛,仿佛蒙了灰塵的玻璃珠一樣,哪怕藏于污垢之下,依舊晶瑩剔透。 下午的上班時間還有兩個小時。但倫納德習慣早半個小時回到崗位。因為中午12點到2點也是憲兵的休息時間,管理最為松懈,常有囚犯鉆此時的空子,輕則尋釁滋事,重則試圖越獄。而今天在解決完牢房內(nèi)的沖突事件之后,倫納德干脆直徑去往醫(yī)療室,而不是回宿舍。他走在路上,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不過對他來說,工作才是最要緊的事情。而確認403的狀況,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推開醫(yī)療室的門,一陣消毒水味撲面而來。冰冷的氣味在體內(nèi)舒展,稍微吸收了暑熱帶來的不適。正對門的病床上坐著身穿囚服的青年,此時他的衣服已經(jīng)被撩起來半截,露出蒼白瘦弱的身體——那上面果然也布滿了淤青和傷痕。 “斯沃敏小姐,他的狀況怎么樣?” 聞言,正在給403的一處傷口涂抹藥物的女醫(yī)生并未停下手中的動作,似乎早就預(yù)料到倫納德會來,她甚至連抬頭確認來人身份的動作都沒有。 “不太好。傷成這樣,恐怕一個星期都不能上工了?!迸謇蚪z·斯沃敏一邊說一邊利索地展開一卷繃帶,替403包扎手上一處裂開的傷口,“光是傷口感染就夠頭疼的了……如果您今天不把他送來我這里,那他在兩個月之內(nèi),估計就得沒命?!?“非常抱歉,是我管理不善。” “您跟我說這些也沒有用啊。再說了,您大概是我見過最負責任的區(qū)域長了?!迸t(yī)生沖倫納德微微一笑,“別的區(qū)域長根本不管這些小病小痛的事,特別是異民……啊,能麻煩您幫我按一下這里的紗布嗎?” 倫納德于是走近二人,在他靠近自己時,403的身體肉眼可見地緊繃起來,做出一副戒備的態(tài)勢。一雙天空藍的眼睛緊緊盯著他,仿佛隨時準備逃跑。 “別緊張?!眰惣{德試圖說些什么,但他本來就不擅長安撫的工作。如果凱爾在的話,氣氛應(yīng)該沒那么緊張吧。 對了,凱爾。倫納德這才想起今天中午本來跟凱爾有約,說要趁著午休時間和他一起去集市上挑選給凱爾母親的生日禮物。現(xiàn)在這個情況怕是趕不上了……只能回頭再道歉了。好在這位童年玩伴十分清楚倫納德的個性,絕對不會因此責備他。 一邊這么想著,倫納德一邊以盡量柔和的力道按住青年左臂附近的紗布。與此同時他注意到了某處違和的地方——撩起囚服的袖子才能發(fā)現(xiàn),403的上臂有著某種紋路奇特的紋身。 “這個是……祭司的紋身?” 聞言,403抬起頭看了倫納德一眼,似乎是詫異他能認出這種紋樣。青年的喉結(jié)動了動,似乎在猶豫該說什么。最終這種猶豫化作了臉上一抹嘲弄的微笑。 “區(qū)域長大人,紋身也犯法嗎?” 氣氛變得有些尷尬,好在佩拉莉絲及時拿著藥回來了,倫納德便也松開了一直按住的紗布——那塊紗布已經(jīng)被傷口滲出的血染紅了。 將近午休結(jié)束的時刻,佩拉莉絲終于幫403處理好了身上絕大部分的傷口。她長舒了一口氣,轉(zhuǎn)而把目光投向倫納德。 “多卡米先生,有件事情想拜托您……” “我知道的,我會給他申請病假,直到他康復(fù)之前不用工作?!?“那就麻煩您送他回去了。哦還有,403先生您記得每天到我這里來換藥?!?離開醫(yī)療室,已經(jīng)是午后上班時間了。走在走廊上,時不時有人對二人頻頻側(cè)目。區(qū)域長親自送一位囚犯回自己的牢房,這種事并不多見。 把403送回牢房后,倫納德便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囚犯的病假申請是需要上報給區(qū)域長批準的,因此他給403寫好了假條又蓋上印章,接下來只需要派人把加上他的本月病假的名單通知給其他部門就可以了。倫納德安排了一名下屬去做這件事,然后繼續(xù)投入今天下午的其他工作。 可才剛剛過了一個小時,刺耳的警報聲突然響徹了整個區(qū)域長辦公室。這是管轄區(qū)域出現(xiàn)緊急事態(tài)時才會拉響的警報,那刺耳的聲音幾乎把聽覺給完全封閉。倫納德扔下手頭的工作,一個箭步?jīng)_出了辦公室。 在去往自己管轄區(qū)域的樓梯上身后突然有兩個年輕的憲兵從后面將他撞開,往前跑去。那兩人似乎十分匆忙,只是頭也不回地給倫納德說了句抱歉。 見狀,一股不好的預(yù)感在倫納德心頭升起。他追上去抓住了其中一名憲兵:“等一下,出了什么事?” “抱歉,我們也不太清楚。”其中一名憲兵回答道,“我們接到了監(jiān)獄長小姐的命令,讓我們趕往五區(qū)增援?!边@兩位憲兵都十分面生,顯然不屬于倫納德的直接下屬。 “是監(jiān)獄長小姐的命令?” 聞言,不祥的預(yù)感在倫納德心頭變得越來越沉。自己的轄區(qū)竟然在自己上班時間出現(xiàn)了這么嚴重的事故,連監(jiān)獄長小姐都親自派增援過來? 倫納德加快腳步?jīng)_進五區(qū)。時間剛過下午兩點,本身應(yīng)該是犯人們開始工作的時間。走廊上本應(yīng)該人聲鼎沸,此時卻一片寂靜。 不等倫納德詫異這詭異的寂靜,迎面而來的便是一聲慘叫。隨即一副身軀從走廊盡頭的牢房中飛出——似乎是遭受了強大的沖擊,穿著憲兵制服的年輕人后背狠狠撞到對面牢房的柵欄上,肉體與鐵柵欄撞擊時發(fā)出巨大的“哐當”一聲,然后就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倫納德認出了那張臉,正是搶先他一步抵達的那兩個增援的憲兵之一。 身后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是自己的下屬們趕到了。倫納德和幾名得力的下屬沖進漂浮著血腥味的走廊,其他的屬下也將這片區(qū)域團團圍住。 走廊盡頭的牢房門口已經(jīng)溢出一大片觸目驚心的血跡,順著血痕望去,可以看到牢房里橫七豎八地倒著的幾名憲兵的尸體。他們的死狀宛如被綴滿刀片的長鞭反復(fù)抽打過一般慘不忍睹。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天空藍色眼睛的青年,正站在血海的中央望著倫納德。 “你——” 倫納德握緊了手中的刀柄。那正是403號。 見到來人,青年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冷笑。好像是在挑釁,又好像是在嘲弄倫納德的狼狽不堪。 “您要審判我嗎?” 青年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