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食記 其七】七丈大橋上的流動江湖

手起刀落,又拿下一人,中年俠客一襲白衣已染上淋淋鮮血,他眼光冷峻而眉頭卻絲毫不緊張,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十幾年的奔波這一切他早習(xí)以為常。
目光下移,身旁另一個黑衣俠客在他的眼里則顯得十分渺小,此人不久前才加入到游俠的行列,資歷尚淺,論氣勢論手段,不及自己一二分,然這冷峻的態(tài)勢卻比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此人明知無法與自己相爭,卻常伴左右,雖不開口,卻頗像是要從自己那里偷得幾門技藝。
想到這里,白衣俠客有些不悅,便冷冷地甩下一句:“還要比下去麼?”
那黑衣俠客卻頭也不抬,細(xì)細(xì)地擦拭著寶劍,全然不顧前輩的發(fā)言。
白衣俠客微微搖頭,冷哼一聲,似罵似笑般說到:“年少輕狂?!?/p>
聽此一言,那黑衣俠客果被激到,洶洶然地念道:“此間我實不如你,然你浪蕩十年,卻仍得此般境地。我若有十年,定遠勝于你!”
“你!”白衣俠客也好似被激住,頓時啞口,磨了磨牙根,又論到:“今日你只獲兩人,而吾輩已連獲數(shù)十人,豈你稍稍出力即可趕上?”
“我便宜!”黑衣小哥不服,抬頭便喊。
“我好吃!”白衣大叔也不服,針鋒相對。
我在一旁觀望半晌,終究按捺不住,向前一步,對捆著白色圍裙的大叔招呼到:“來份炒飯。”
“好嘞,加肉嗎?”
“不加,十塊就行?!?/p>
“好嘞?!?/p>
我歪頭瞄了一眼旁邊捆著黑色圍裙的小哥,他的圍裙上寫著“我特么在做飯,勿擾!”的字樣,他似乎沒有招攬食客的興趣,只顧低頭看著手機。
這是成都高新區(qū)的天府大橋。
我第一次路過這里時,目光透過來來往往的車流,遠遠看到街對面有幾輛紅色頂棚的三輪蹦蹦車,這是成都本地那些流動攤販們常用的交通工具,像得到暗號一樣,我尋思著對面應(yīng)該有幾個小販就地在售賣小吃,我便從橋下穿過,再踏上草地,來到街對面,一看,豈止是一兩個攤販,簡直是條小吃街:
有賣炒飯、炒河粉的大叔,有賣鹵肉卷的阿姨,有賣烤雞腿的大爺,有賣缽缽雞的姐姐和賣冒菜的公公......

最劃算也最管飽的還是一個大叔賣的炒飯炒粉,十塊錢便可以包餐一頓,在這個寸金寸土,一份素面也要賣到十元的地方,一份又香又管飽的炒飯就是路過工薪族最好的晚餐。
后來因為離家近,我常順路去買炒飯吃,大叔也逐漸認(rèn)得我了,遠遠看到我走近便點頭招呼,認(rèn)得熟了之后我便隨口問了些家長里短,才得知大叔已做流動攤販?zhǔn)嗄炅?。這幾日有些熱,四川一度熱過了吐魯番,流動攤販也變少了,大叔仍在堅持,我跟他隨口聊天,他便說到正是因為天太熱,他從早上到下午喝了五六升的水,我問上廁所咋辦,他便尷尬地笑了笑,說:“干我們這行的,就得能憋。哎,其實你看我這大部分也都蒸發(fā)了?!彼噶酥缸约旱念~頭,大熱天待在熱鍋旁邊,他已是滿頭大汗。
要了一份炒飯,大叔便將油光蹭亮的鐵鍋在簡易的煤氣爐上熱了熱,先往鍋里打了一個雞蛋,兩下打碎炒成型后,再丟下一把青椒絲和洋蔥片,帶著姜片、蒜粒統(tǒng)統(tǒng)爆香,他熟練地擺動著鐵鍋,高溫瞬間讓蔬菜中的水分蒸發(fā)出來形成陣陣鍋氣,一股炒香撲面而來,隨后他又從車上的塑料盒中用鐵勺撈出兩勺白凈的米飯,丟進鍋中與先前的香料、蔬菜、香油一頓爆炒。
在等炒飯的時間里,我一邊幫大叔看著城管的動向,一邊也瞟了瞟一旁的黑衣小哥,白衣大叔這邊客人一個接一個,他那邊只零零散散有人光顧,但他顯得毫不在意,就在這段等待時間里,我便腦補了上面那段小吃江湖的戲碼。
黑衣小哥的手藝我也嘗過,炒飯炒飯他都會,鍋巴土豆樣樣精,然而味道上始終與白衣大叔有些差距,對了他的收款頭像還是食尸鬼的金木。
按理來說,如果他的手藝比不上白衣大叔,那應(yīng)該故意和大叔保持距離,這樣才能獲得自己的食客呀,然而我去過好幾次,黑衣小哥總是和白衣大叔靠得很近,白衣大叔一份炒粉不加菜賣10元,他便賣8員,別人一份鍋巴土豆賣8元,他便賣6元,似乎也是自知技藝不精,給了大家實惠。


然而白衣大叔和黑衣小哥之爭卻是小事,對他們來說,城管才是最大的威脅。
正想著,一撥城管氣勢洶洶地騎著摩托趕來,小販們便手忙腳輪地登上三輪,匆匆從橋這邊逃到橋那邊。
“誒,我的炒飯!炒飯!”
白衣大叔也是一樣,登上車就要走,我急了,連聲呼喊。
“你往那邊走走!”白衣大叔對我喊到。
我不知道“往那邊走走”具體是什么意思,心里直覺得后悔,炒飯還沒有入口,卻已經(jīng)將十塊錢掃給了大叔,這下不知道何時才能要回來,炒飯或者十塊錢。
看著白衣大叔的紅色頂棚三輪車離我越來越遠,我感到傷心,感到背叛,感到無可奈何,不經(jīng)意間惡狠狠地盯了一眼那個讓我錯過晚飯的男人,而他則對著空蕩蕩的街道拍起了照,表示“自己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了”。
罷了,我嘆了口氣,把我的小電驢從河邊一臺階一臺階地抬到馬路上,準(zhǔn)備沿著馬路要回自己的那份炒飯。
沒想到剛穿過這個二十來米長的橋,白衣大叔和黑衣小哥赫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
“來,給!”白衣大叔見我到了,將已經(jīng)炒好的炒飯裝入飯盒中,又從水果罐頭中舀出兩勺切成小段的泡豇豆放在炒飯上,隨后將打包好的炒飯遞給了我。

“我以為要追很久呢。”我吐槽說。
大叔笑了笑,沒有說話。
這一次,小販們被從橋左邊,趕到了橋右邊,第二次我去的時候,大叔已經(jīng)在橋右邊了,結(jié)果又跑來一撥城管,嘴里喊著“再賣就扣車罰款了??!”便把小販們從橋右邊趕到了橋左邊,等小販們都到了橋左邊,城管又喊到:“別過這個橋墩子?。∵^來就罰款!”
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兩撥城管并不是同一伙......大家各自有自己的管轄范圍,出了范圍,便不再死死相逼,而這兩個管轄范圍的交界點,就是這個二十米長的橋。
“哎呀,又來,又來!”賣烤雞腿的大爺隨口抱怨說。
“還好兩邊沒有一起來嘞!”賣鹵肉卷的阿姨倒還在竊喜。
“兩邊一起來的話,就只有跳下河咯?!辟u炒飯的白衣大叔笑著吐槽說。
“這就是江湖呀?!蔽倚睦锇蛋迪胫?,一手拿著一只大大的烤鴨腿,提著一盒沉甸甸的炒飯,我騎著小電驢回家了。
打開飯盒,那股熟悉的炒香便迎面而來,一口下去松軟的米飯,搭配著炒過的土豆絲、青椒、洋蔥,帶著微微的香辣回味,簡簡單單地便俘獲了味蕾。
吃著噴香的炒飯,我回憶著在這個小江湖上的點點滴滴:
有驚悚的,之前買小吃時看到一個長得跟竹竿似的一個精神病小哥,嘴里罵罵咧咧地說著:“該死的意大利人,我要扒了他的皮,意大利人?!币贿呑炖锬钅钣性~地說,一邊像是真的在尋找他心目中的“意大利人”,屬實驚悚。
有遺憾的,有對賣鹵肉卷的老夫婦,我曾見過兩次,第一次因為買了炒飯而沒有買他們的鹵肉卷,可看著他們放在鍋上有著完美糖色的鹵肉十分心動,第二次見到時果斷嘗嘗了,的確是我多年來吃過的最好吃的鹵肉卷!然而就那之后,再有沒有見到過這對老夫婦......

也有滿足的,那個烤雞腿爺爺,因為好幾次沒有見到食客買他的烤雞腿,我也遲遲沒敢于嘗試,后來一次終于沒忍住買了一只鴨腿(鴨腿9元,雞腿6元),近距離觀察,才發(fā)現(xiàn)爺爺?shù)目緺t車擦得干干凈凈直反光,心里放心了許多,烤鴨腿大口大口的肉,烤的香香脆脆地,撒上辣椒面,一口下去十分滿足。

嗨呀...這就是人生百味呀,一條街,幾個小販,人在哪里,江湖就在哪里,趁著有這份閑心,我將繼續(xù)觀察這個變化萬千的江湖,品嘗這其中變化萬千的滋味。
那么,你的江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