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的時間(三)

“夢里?”
美術(shù)老師鹿銜推了推眼鏡,無神的黑色瞳孔中顯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
“嗯……”
“什么樣的夢?”
面對鹿銜的追問,不擅長拒絕的琥珀,大腦自顧自的開始回憶夢中的場景。但是……
“……我不記得了?!?/p>
這是實話。
眼前的女孩沒有那種習(xí)慣謊言的成熟,鹿銜馬上就判斷出來了。
“這樣啊。”
不留聲色的將眼中的期盼和失望抹去,鹿銜用不帶起伏的聲線對著琥珀說道。
“天色不早了,你該回家了?!?/p>
聽鹿銜這么一說,琥珀才注意到辦公室不知道什么時候染上了夕陽的金色,細(xì)微的灰塵在光芒中浮游,仿佛在感受天空最后日光的溫暖。
“那我先走了。”
“嗯?!?/p>
鹿銜起身向著畫布走去,隨即又像想起了什么。
“如果你下次在夢見那個黑發(fā)女孩的話,能跟我說說嗎?”
“?。苦??!?/p>
背對著琥珀的鹿銜也許是聽到了小聲的應(yīng)答,瘦削的有些佝僂的后背努力的挺起,好像被媽媽看到了一般。
未能察覺鹿銜身上細(xì)節(jié)的琥珀輕手輕腳地走出辦公室,帶上門一路小跑離開舊校舍。一直到舊校舍的大門外十米開外,琥珀才停下腳步,輕喘了起來,緊緊握住的拳頭中透明的指甲刺得掌心生疼。
盡管鹿銜從頭到尾都表現(xiàn)的很溫和,但是琥珀心臟卻像包裹著一層防護網(wǎng)一般,始終對鹿銜保持著警惕,好像這位老師隨時都可能變成猛獸似的。
這絕不是琥珀的被害妄想癥,而是有種不受控制的力量在操縱她,就像——那時候她說謊了,那個剎那她再次像在夢中一樣失去了對身體的感覺,僅僅殘留靈魂一樣的虛無飄蕩在空中,看著自己張開嘴巴用熟悉而又陌生遙遠(yuǎn)的聲音說著謊言。
——她怎么可能會忘記夢中的少女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
琥珀低聲喃喃,十七歲的她對公主那樣夢幻的人生自然是有所期待,但同時這個年齡的她也能夠意識到現(xiàn)實,而且就琥珀個人而言,絕對是傾向于現(xiàn)實更多一點。
“算了?!?/p>
就算想破頭腦大概也得不出所以然,琥珀干脆的放棄了思考,這是她為數(shù)不多的原則,不為想不通的浪費過多的精力。
放緩腳步讓身體一點點放松下來,琥珀穿過校舍群,走向建造在學(xué)校西南角的圖書館。
登上圖書館的臺階,抓住玻璃門上的銀色長把手推開,殘留在空氣中的冷氣仿佛來自極北之地,將琥珀未干的汗水猛地吞沒,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原本這個時間圖書館應(yīng)該已經(jīng)鎖門了,不過琥珀是特別成員,所以還能夠造訪。
圖書館中空調(diào)已經(jīng)關(guān)閉,失去了呼呼吹氣的聲音,加之關(guān)閉了大半的燈光,宛若黑暗的靜謐與殘余的冷氣一起執(zhí)筆,準(zhǔn)備書寫一個恐怖故事。
如果是第一次前來,琥珀一起多少會有點害怕,不過這早已是她的日常之一,就像吃飯喝水一樣普通,喝慣了苦味的咖啡就不會感到難受了。
琥珀馬上就找到了坐在木色柜臺后面的某人——男生也發(fā)現(xiàn)了琥珀,同樣在經(jīng)歷日常的他合上正在看的書籍,站起身拿起掛在椅子上的書包準(zhǔn)備走出柜臺。
男生是琥珀的同胞哥哥,留著不長不短的黑發(fā),五官和琥珀有幾分相似,神色中對俗世不感興趣的意味比琥珀要重上好幾分,輕薄的嘴唇和微笑仿佛永世無緣,與悲傷也是同樣。
“今天好遲呢?!?/p>
“反正你也沒有別的事情做?!?/p>
琥珀懶得解釋,反正對方也不是真心在抱怨,她不知道該不該稱這是感情好。
“半夏,有人來了嗎?”
突然出現(xiàn)的第三人嚇了琥珀一跳,不過看到來人的時候,她馬上就放心下來,順便掛上了笑容。
“雪鶴,你怎么會在這里?”
一首拿著厚厚的書,一手撐在幾乎抵在天花板上的書架上,美少女探出頭來。
“半夏,你都不好好檢查有沒有人就準(zhǔn)備關(guān)門了嗎?”
“她也是圖書委員?!?/p>
對于妹妹的嗔怒,半夏看都不看,繼續(xù)往書包里裝書。
和從外表上表現(xiàn)冷漠的半夏不同,琥珀會用各種表情掩蓋內(nèi)心。盡管沒有明說是什么原因,不過琥珀能夠感覺出來,半夏討厭那樣的行為,尤其是笑著的她。
“嗯嗯,我從今天開始就是圖書委員了?!?/p>
“但是如果你一直像今天這樣添亂的話,我會把你趕出去的。”
“真是不留情面呢。”金發(fā)美少女嘟起嘴巴,看向琥珀,“你哥哥在家也是這樣嗎?”
“差不多吧?!?/p>
琥珀聳聳肩,表示無奈。
“我先走了,鎖門就麻煩你了。”
半夏背上書包,繞出柜臺,向著門口處的琥珀走去。
“嗯,明天見?!?/p>
“嗯。”
“明天見?!?/p>
半夏頭也不回的推開玻璃門往外走,琥珀一邊與雪鶴微笑著揮手告別,一邊轉(zhuǎn)身追上哥哥的步調(diào)。
?
“雪鶴怎么會來當(dāng)圖書委員啊?”
“我也不知道,那家伙突然跑過來,說要當(dāng)圖書委員,又不聽指揮,我正頭疼呢。”
半夏從鐵皮棚子下拖出自行車,接過琥珀的書包一起放在車頭前的籃子里。
琥珀皺起眉頭,“你不會有什么事瞞著我吧?!痹囍鴱陌胂哪樕峡闯鍪裁吹溺暌粺o所獲,雖然事雙胞胎,但是兩人之間的聯(lián)系好像薄弱的很,當(dāng)然也有可能他們都不喜歡對別人放開內(nèi)心。
“?”
半夏跨上車子。
“我有什么好瞞著你的,也許是她的興趣吧?!?/p>
“你說謊。”
琥珀繞到自行車前,手背在身后緊盯半夏的表情,弄得半夏露出慌亂的神色,撇開眼睛。
“當(dāng)圖書委員的你最清楚這個職位有多么讓人討厭的吧?!?/p>
在這所學(xué)校中,圖書委員是由各個班級選出代表輪流擔(dān)任的,除了半夏這樣癡迷書本的怪胎以外,基本上都是有班主任直接任命或者抽簽決定的。大部分人都討厭這份吃力不討好的工作,琥珀他們就讀的這所學(xué)校還提倡個性,學(xué)校各種社團盛行,擔(dān)任圖書委員就意味著必然要從自己喜歡的事情中犧牲時間。這個時候半夏就猶如救世主一般誕生了,他接下來幾乎所有人的值班,除非他真的完全抽不開身,否則他一定雷打不動的會出現(xiàn)在圖書館中,連負(fù)責(zé)圖書館的老師都默認(rèn)了這種行為。
沒有參加社團活動的琥珀常?;貋韼兔?,親身體驗過這份工作的麻煩性。
“好吧,我透露一點?!卑胂膰@氣,這個對大部分事情沒有興趣的妹妹平時很遲鈍,唯獨自己遇上事情的時候就會靈敏無比。
“我知道那家伙當(dāng)上圖書委員的緣由,但是我答應(yīng)她不會跟其他人說?!?/p>
半夏如自己所說的只透露一點,既沒有違反自己和雪鶴的約定,也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琥珀。換作別人,也許這回更加吊胃口,但是怕沾上麻煩的琥珀不會繼續(xù)追問下去。
“這樣啊,我知道了?!?/p>
如同半夏所預(yù)料的,琥珀心領(lǐng)神會的停止話題,橫坐在自行車后座上,等待他踩下腳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