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講的這段浪漫史肇始于七九五年，主角是我們那位風(fēng)姿綽約、高傲孤獨、總是若有所思的年輕勛爵。勛爵十八歲時上了波爾各大學(xué)。幾年前波爾各王朝給推翻了，但是大學(xué)名字還沒來得及改。平民家的女孩要在這個年紀上這樣一所學(xué)校可不是件容易事，有容貌、有金錢、有學(xué)識只是必要條件。但年輕的勛爵除了容貌、金錢、學(xué)識以外，還有家世。

如你所見，她是勛爵，凱爾希勛爵。有這一條就夠了。

剛進入大學(xué)的年輕男女，第一個月是文質(zhì)彬彬的，因為此時好奇心和新鮮感還是神經(jīng)遞質(zhì)傳遞的主要信息。第一個月的最后一天的最后一秒剛過，一場狂歡會就拉開序幕，云彩識趣地讓出舞臺，月亮?xí)獾叵蛉碎g打好燈光，草垛里的夏蟲默契地高聲伴奏，到處是這個爵那個爵的，圍著火堆，舉著酒杯，人頭攢動，鶯歌燕舞，喧鬧非凡。傳統(tǒng)上狂歡會要進行到第二天天色發(fā)白前一分鐘。不知多少人在狂歡中途離開會場，體驗人生的第一場甜蜜。沒有這份幸運的年輕男性就醉倒在草坪上，從第二天東倒西歪的人數(shù)上你就能了解到點什么。

至于同樣不幸的女性，出于某種世俗意見及自身的道德觀念，都悄悄地摸黑回到自己的住處。是??！如果哪一年有一位女性與別的男性同樣醉倒在月亮底下，那她的不幸將會一直延續(xù)四年的。

那年盛會群星璀璨。其中一顆熱烈豪放的、發(fā)著橘紅色光芒的恒星，費爾南多男爵，完成了必要的社交活動后，就拋開身邊圍攏的一眾恒星、行星，焦急地在星星中間穿梭。

“今晚他與別人有約？”一顆溫婉可人的、發(fā)著淡藍色光芒的恒星差點得手，極力想讓自己的光譜穩(wěn)定些，深吸一口氣說道。

另一位某某男爵端著一杯酒，溫文有禮地說，“不知道，莎朗小姐?！闭f罷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我們只好在這兒等著他。”離開的恒星圈子里的第二顆行星說。

“沒有他今晚我不會跳舞的。”莎朗小姐想了想說。

她發(fā)出的光立刻變成了深藍色。

費爾南多男爵估計凱爾希勛爵今天晚上會在附近的波爾各湖邊漫步，否則，今后他很可能將有……呃，大概有那么幾天不會幸福的。

他急匆匆地趕來，隱約聽到一個富有韻律的聲音。循著這個天籟，他看到一個年輕女性的背影和一片炫目的光彩。

波爾各湖波光粼粼，如同漂浮著無數(shù)銀子。無私的月亮高掛在天邊，不僅把月光分給人間，也分給湖面。獨立月下的凱爾希勛爵今天身著一件淡綠色的長裙，正筆直地站在湖邊，面對著湖面朗誦一首詩。當男爵趕到時，他聽到下面幾句：

在五月涼風(fēng)習(xí)習(xí)的日子里，

走出一間燒著火爐的病室，

來到空曠無人的草坪。

勛爵停止了朗誦。

“《五月奇思》？”男爵問道。

“是的，”勛爵回答，“但您是怎么知道的？這首詩我想我還沒有拿去發(fā)表?！?/p>

“那么可能在您的閨房曾經(jīng)爆發(fā)過一場驚心動魄的盜竊事件?！蹦芯粽f，“有人從您的書箱里盜走了那張事關(guān)重大的稿紙?！?/p>

“這是有可能的，”勛爵說，“回頭我請人調(diào)查調(diào)查此事。但是奇怪的是，我并沒有聽說有人用它得到一筆稿費?！?/p>

“但我在進入大學(xué)的第二個禮拜就看到它在校園里傳得紛紛揚揚?！蹦芯粽f，“因此我請您原諒我冒昧地看到了全詩。我愿意刺瞎雙眼，以換取您的諒解?！?/p>

勛爵笑了?！澳烧鏁f笑話！老實說這就是我與所謂年輕貴族們的圈子保持距離的原因。您瞧，我可一點都沒生氣。不過托您的福！我剛剛想到一種可能?！?/p>

“是什么可能呢勛爵？”費爾南多勛爵的光芒閃爍著，“有人偷了您的未發(fā)表的詩，并私下流傳，可您對待此事的態(tài)度真夠?qū)捜荽蠖?，讓我們這些粗鄙的人心生佩服。”

“您又來了！”勛爵繼續(xù)發(fā)笑，“我可不敢把您視作粗鄙的人。但我這里恰好有一件事需要您的幫助?！?/p>

“愿意效勞。”

“我想詩是在開學(xué)前后泄露的。如果這個小偷和你我擁有同一個身份，我想以您的聰慧頭腦和勢力關(guān)系，想要刨根問底兒是不難的?！?/p>

“哦，哦，好主意！這就是您與我們這種人的區(qū)別?！蹦芯趔@呼，“立刻照辦！立刻照辦！”

“感謝您，男爵。得到您的幫助，就像看到了明天的曙光一樣?！眲拙舾械剿诤呉呀?jīng)待不下去，但仍然對男爵滿面春風(fēng)。她討厭說話時沒完沒了的“您”這個字。

男爵胃里的酒開始翻騰。

勛爵是上層社交界的一個傳說，美麗、多情、才思、品德……好像每一篇頌揚女主角的小說都是以她為原型寫的。但讓這個傳說變成神話的，還是她的孤傲。她從不像別的小姐們一樣出席任何社交儀式和活動，只有一些署了名的有字的稿紙在外面流傳。以至于有人幾乎想傾家蕩產(chǎn)見她一面，有人則懷疑這個人是否真的存在。人們原本以為她甚至不會進入大學(xué)，可她就這么突然綻放在波爾各的郊外。開學(xué)前男爵就得知凱爾希勛爵即將和他進入同一所大學(xué)，因此分界線狂歡——前面忘了提這個名字——他打算利用它把她弄到手。男爵對女人有特殊的理解——見識過一個，就見識了全世界的。物以稀為貴，他熟諳這個道理。換句話說，他對勛爵本人倒沒什么深情，懷有這種深情的那些人甚至都被他當作傻子。但還是那句話，物以稀為貴，把她弄到手，對滿足他的虛榮心而言將是一味靈藥。

今晚似乎是個好日子；月亮是個好幫手；勛爵的冷傲好像沒傳說中那么咄咄逼人；也許禁止她與別的貴族接觸是她父親的主意。男爵稀里糊涂地想，說不定現(xiàn)在就能拿下她。

“能為您效勞是我畢生的榮幸?！蹦芯粽f，“您也知道今晚正上演一場分界線狂歡。所謂分界線，就是度過了今晚，每個人都會變得成熟，與他的青澀而純真的少年時代劃清界限。啊，請原諒，對您而言是少女時代。我想請您跳支舞。據(jù)我所知您已經(jīng)十八歲了，時間是不饒人的，就算您再想維持純真爛漫，純真爛漫也會離我們遠去，就像個不忠實的朋友。”

“在我看來您也離不忠實不遠了。”勛爵說，“我想知道您答應(yīng)我的請求，有幾分是出于朋友道義，有幾分是出于那想讓我變得成熟的意圖？”

“呃、呃，勛爵，我沒想到您對成長的趨勢如此抗拒?！蹦芯舻纳囝^有點打結(jié)。

“您的話讓我不滿意。我也只是謹守自己的德行觀念罷了。與一個只打過幾次招呼的點頭之交跳舞，不符合我的道德觀念?！?/p>

男爵并不死心。既然他曾愿意“刺瞎雙眼”來“請求諒解”，現(xiàn)在他當然可以表現(xiàn)得若無其事，否則在社交圈子里怎么混得下去。

“那怎樣做才能符合您的道德觀念？”

“我需要等待。時間一方面剝奪我的青春，另一方面也給我以機會認清一個人。如果您的真誠能夠打動我，我一定會接受時間的判決。我不得不這樣做，即使在我還未踏出家門一步的時候，波爾各上流社會男女間的趣事也一直在我耳邊回蕩?！?/p>

“這是怎么做到的呢？怎么能夠不踏出家門一步就盡知天下事？”

“不是天下事，僅僅是男女之事?！眲拙粑⑽⒁恍Γ澳鷦e忘了我有個認真的母親，而我父親恰好在這方面犯過錯?！?/p>

無論如何男爵還是弄明白了，凱爾希勛爵不是受到了父親的鉗制，而是母親的。

“我接受您關(guān)于我真誠的考驗，我將竭力使您滿意?！蹦芯粽f，“那么作為第一步，我能陪您在湖邊漫步嗎？或者聽您朗誦？《五月奇思》雖然我已經(jīng)讀過，可我對流傳的版本將信將疑。而且我不知道您就是原作者。能親自聆聽原作者朗誦《五月奇思》原文，是波爾各多少男人想都不敢想的美夢！”

“恕我直言，男爵，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了。今晚月色不錯，您本不該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五月份的時候我就想到進入大學(xué)會有麻煩。我只想在五月的草坪踏青，而您應(yīng)該在火爐邊與友人們舉杯暢飲。原稿我送給您。我對這首詩并沒有信心，所以沒敢向報界宣稱著作權(quán)，因此就算有人偷了去，我也絕不反對他在那幾行字末尾寫上自己的姓名。但我希望您能認真讀一讀它。實話說，我想您的頭腦今天充滿了酒精，所以沒太看懂?！?/p>

勛爵整了整帽子，邁著挺拔的大步?jīng)Q然離開。波爾各湖仍舊光艷動人，但最光艷的那塊銀子已經(jīng)不在了。人間最好的催情師慢慢從天空中隱去。費爾南多男爵愣了半晌，無力地坐在湖邊，把稿紙攤開，細細地閱讀上面的清秀字跡。直到第二天中午，他才突然反應(yīng)過來，她給他的竟是原稿——他已近乎創(chuàng)造了半個奇跡！他激動地在衣服里搜尋，末了發(fā)現(xiàn)，那張紙已經(jīng)在他的衣兜里給揉皺了。

?

?

熱烈而激情的男爵起初質(zhì)疑勛爵對感情的審慎，不著痕跡地發(fā)起了多次進攻，這類進攻的戰(zhàn)場包括她的宿舍樓下、教室、綠茵場，等等。他多次在她飯后在校園散步的路上與她偶遇，以至勛爵有一次不得直截了當?shù)乇響B(tài)說，“男爵，說真的您的‘偶遇’有點過于頻繁了，像是計算好的一樣。下次我希望與您在一個月后再偶遇，您看怎么樣?！?/p>

“今天是十月十七日?！蹦芯粽f，“那么下次將是十一月十八日?！?/p>

“沒必要當面計算日期。您學(xué)了天體力學(xué)？”

“什么叫天體力學(xué)？”

“學(xué)過天體力學(xué)，您就可以計算某顆彗星什么時間將再度飛臨地球。據(jù)我所知，您在別人那兒表現(xiàn)得像是恒星，在我這兒則是彗星?！?/p>

“彗星！沒錯，彗星！勛爵！”男爵順勢悲情地一號，“正像您說的那樣，我以為足見我對您的一片誠心。”

“才一個半月而已，男爵！”勛爵說，“有些男性為了把某位小姐追到手，不惜花費三年時間。緊接著半個月后就拋棄了她，這事當年可是一樁美談。”

“美談？我沒聽說過這樣的美談。如果我遇到這樣的男人，不用您開口，我先叫人把他打一頓?！?/p>

“他可是位公爵呢，費爾南多。所以我不愿提他的名字，您也別去惹他?！?/p>

“我姑且聽從您的建議。可是照您這么說，我豈不是得浪費三年才能——”

“您說什么？浪費？”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說我每天對您朝思暮想，什么事也干不成。您絕不會希望一個男人因為對您的感情而虛度他的青春時代吧？”

“愛莫能助，男爵。如果我順從您的心意，那我就要虛度青春時代了。您絕不會希望一個女人因為您的感情而虛度她自己的青春時代吧？這種想法不叫愛，叫占有欲?！?/p>

“天哪，我從來都不能在言語上占您半分便宜，勛爵。您的頭腦真敏捷。”男爵贊嘆說，“我承認您的道理?？蛇@也就意味著，在您充實您的頭腦之際，有個人的頭腦里則裝滿了您，到畢業(yè)時他什么也沒有學(xué)到，什么也沒有做成?！?/p>

“如果你繼續(xù)秉持這種觀點，男爵，我將毫無辦法，只好請個薩卡茲術(shù)士，幫您把我從腦袋里驅(qū)逐出去?！?/p>

男爵敏銳地捕捉到某種信號。再不掉頭就要觸礁了。事到如今他早已改變了原先的想法。狂歡夜他以為她的孤高只是人們吹出來的?，F(xiàn)在我們不得不借用一個老掉牙的比喻，勛爵在海面上露了個小頭，海面以下還藏著一座大冰山。她做出某個重要決定，從不需要改變臉色或說話的語氣，就像隱藏在海底下的冰山，不需要整體浮出水面就能危及一艘輪船的人的生命。

“我知道有些游方術(shù)士宣稱自己的法術(shù)具有某種奇效，可一旦聽信了他們的話，實際效果不是偏大就是偏小。我怕到時候我不僅把您忘了，而且也連帶著我的親愛的父母，家族和朋友們。所以這個建議我回頭寫在一張紙上收好，但恕不奉命?！蹦芯粽f，“我希望您忘掉前面那些話吧。今天來找您是有正事的。我邀請您參加我們的通俗戲劇團。讓我想想該怎么形容，有了！您的天真任性的氣質(zhì)、青春活潑的身姿，不在舞臺上展現(xiàn)實在是一件令人唏噓的事情?！?/p>

“我不習(xí)慣登上舞臺，我至今未出入過戲院，男爵?！?/p>

“總會習(xí)慣的。今天我斗膽邀請您，是因為我寫了一出短劇，劇里的女主人公我是參照您來寫的，一定讓您滿意。”

勛爵思考了一下?！澳J為我有能力出演？”

“絕對！如果我在這里否決了您，那我將得罪波爾各所有的小姐和女演員們，因為我敢斷言她們中間沒有人能比得上您?！?/p>

“稍晚些時候請派人把劇本送過來?！眲拙粽f，“如果我同意出演，我就加入劇團?，F(xiàn)在，請允許我就此說再見。”

傍晚男爵派了個劇團的“雜役”把劇本送了過去。男爵應(yīng)當后悔他沒有親自登門，因為勛爵卻親自到樓下迎接那個沒有任何封號的聽差。

三天以后，勛爵約男爵在劇團的活動室見面。

“劇本略顯老套，主題上有些瑕疵，但已經(jīng)超越了學(xué)生水平，男爵?！彼f，“或許我自己也沒有足夠能力去評判。真的是您自己寫的？它讓我印象深刻。我想我應(yīng)該改變對您的看法了?！?/p>

“當然，”男爵得意地說，“我深深感佩您對待感情的態(tài)度，正巧我又了解一點那位幾代前的波爾各王與其王后的丑事，于是我就寫了這個劇本。劇本不長，主要是故事本身沒什么波折?！?/p>

“關(guān)于那件事我隱約聽到過一些傳言。您似乎很了解。我想請您講講?！?/p>

“沒什么了不起的，勛爵。不過您既然認可了劇本，我不妨向您開誠布公。我們的故事原型，也就是第五代波爾各王，娶的是卡西米爾的一位公主。公主因為給國王生孩子而身體羸弱，國王不理政事，卻好聲色犬馬，你知道，于是公主沒法滿足他的情欲。他先后勾搭了三位內(nèi)閣大臣的女兒，這都是半公開的秘密。王后在小公主三歲時憤而搬出了王宮。但是國王仍舊不思悔改，而王后則慢慢憂憤成疾，最終在艱難苦恨中離世。”

勛爵的眼里閃過一絲異樣的神采。

“小公主已經(jīng)過了十八歲，她請求參加她父親的四十歲壽典，此前國王還沒有見過這個孩子，而且向國王通報此事的近侍極力勸告，因此他就‘大發(fā)慈悲’同意了。晚宴過后，小公主在侍從的引導(dǎo)下來到酩酊大醉的國王的寢宮。她說——”

“請暫停一下，男爵。我有點疑惑，不知道您為什么這么說。我希望你能講一下真實歷史，而不是把歷史和劇本梗概混淆起來?！?/p>

“啊？非常抱歉，勛爵。這些天我查了不少史籍，可能頭腦還有些混亂?！蹦芯粲悬c手足無措。

“故事原型距離現(xiàn)在還不算遠，諷刺得如此直白，恐怕不妥當?！?/p>

“沒關(guān)系，我父親說這類題材盡管寫，越多越好。您知道，與我有血緣關(guān)系的一些人參與了把舊王朝趕出波爾各的行動。人們應(yīng)該了解了解舊王朝的腐朽歷史。”

“而且我看過原來的劇本，不知為什么后面幾幕發(fā)生了些改動。”

“您說什么，凱爾希勛爵！原來的劇本！這是什么意思？”男爵突然大聲嚷道。

勛爵瞧在眼里。

“抱歉，是原來的故事。我是想說，我對那段歷史也有點微薄的了解。據(jù)我所知，劇本里那位深得國王信任的侍從在歷史上真正的原型是他的另一個私生子，時年十六歲。據(jù)說這位小王子一眼就喜歡上了他的同父異母姐姐，但他姐姐并不認識他。他要求與他姐姐行茍且之事，否則……”

“不要再說下去了，勛爵！”費爾南多喊道。

但是勛爵不聽他的勸阻。

“他將揭發(fā)她的意圖，她會永遠地失去報仇的機會。我們只知道她后來走進她父親的寢室，以她自己的行為準則對她父親進行了審判，開槍打死了他。”

“勛爵……我不得不承認這是我起初未加潤飾的構(gòu)思，但是，你知道，有些事淑女是應(yīng)當回避的，考慮到這一點，我修改了劇本?！?/p>

“你把劇本修改成了侍從與小公主相愛，并協(xié)助小公主進行復(fù)仇，但是這樣做使一出極具諷刺意義的戲變得庸俗起來。更加俗不可耐的是，你在結(jié)尾寫道，人民早就不滿于昏昧的國王，因此推舉小公主成為了女王。這種人為營造一個好結(jié)局的做法我認為是不值得效仿的?！?/p>

“庸俗！俗不可耐！”費爾南多男爵喊道，“勛爵，請你解釋一下，我不理解。”

“在原本的故事中，當公主向她父親舉起獵槍時，她弟弟就在現(xiàn)場親眼目睹這一切。順便一提，公主原計劃用一根針作武器，獵槍也是他弟弟提供的。你明白嗎，男爵？落個這樣的下場對那位昏庸的國王而言難道不是一個絕佳的諷刺？至于結(jié)局，原本那位荒唐的小王子在事情敗露后被削爵為民，失去繼位資格，而公主則被捕下獄，三個月后處以絞刑。歷史往往是荒謬的，但我喜歡真實，喜歡這種真實的荒謬。接受不了這種真實的荒謬的人，不配看戲，也不配寫戲?！?/p>

“但是，勛爵，”男爵臉色蒼白，“必須考慮到觀眾的意愿，如果我們在舞臺上再現(xiàn)您的‘真實的荒謬’，我想觀眾們在看到男主角變成平民，女主角被處以絞刑時，都會想一個問題：我浪費錢和時間來看這出天殺的爛戲，究竟是為了什么？”

“在這個層面上我沒法反駁您。”勛爵微笑道，“以上全是我個人的觀點。順便問一句，原劇本里結(jié)局時沒有公主與侍從的擁吻，但是您改寫了。如果您是男主角，那么誰是女主角？”

“您何必這樣明知故問呢，勛爵？當然是您呀！除了您以外，還有誰有資格當女主角？更何況，我已經(jīng)說過，”男爵強調(diào)說，“我之所以寫這個劇本，”——在這一句他特別加重了語氣——“是因為這個故事的女主人公我認為很符合您的那種堅強而有主見的氣質(zhì)?！?/p>

“那我就不能不懷疑你寫這個劇本的動機了，男爵。盡管是在戲臺上，但我想你耍這種投機取巧的花招是令人不齒的?！?/p>

“勛爵！您口口聲聲說要考驗我的真誠，可事實上您只是不打算給我一點機會。您一直吊著我，我知道這其中的奧妙，您不過是拿我當擋箭牌罷了。”

“我承認您的存在使我獲得了很大的安寧，男爵。但是您說我不打算給您機會，這指控是我不能接受的。從內(nèi)心里最真實的想法來說，我并不反對愛情。但我絕不容忍欺騙。這就是我一切行為的指導(dǎo)依據(jù)，而不是您說的‘我吊著您’。對有封號的男性必須用心眼去觀察，我母親多次向我鄭重指出?！?/p>

“您母親！看來我最大的敵人竟然是您的母親！”男爵叫道，“那么只要您母親一天不改變看法，您就一天不會讓我通過考驗?！?/p>

“我會在這上面加上一個期限，男爵。我已經(jīng)想到了這個問題，我不想讓自己顯得虛偽?！眲拙粝肓讼胝f，“以一年為限。”

“一年？”

“如果您對我的熱忱能保持一年，我就宣布您將會成為陪伴我一生的那個人。”

“從何時開始算起？”

“從入學(xué)開始。畢竟，我是您入學(xué)第一個打招呼的女性。當時我有些失禮，對您相當冷淡?！?/p>

“您是何等寬大為懷！一年！從入學(xué)開始算起的話現(xiàn)在只剩下不到十個月了。至于開學(xué)時您的態(tài)度，還請您不要掛懷，我充分理解，您突然踏出家門，進入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心理上難免不適?！?/p>

“感謝您的理解！另外，如果您能在談話時把各種夸大其詞的形容詞去掉，那我對您的印象就會更好了，男爵?！眲拙粑⑿χf，“哦，對了，請允許我問一句，您修習(xí)過文學(xué)嗎？”

“文學(xué)？嗯，唔，我得說……我對文學(xué)是有點興趣的?！蹦芯糁е嵛岬卣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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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勛爵在男爵的通俗戲劇團頭一次認識了D先生。之所以叫D先生，是因為作為平民，人家“沒必要”知道他的名字。平民身份帶來的另一重惡果是，他負擔(dān)不起四年的正常學(xué)業(yè)，只能選擇上一年的函授課程。換句話說，再過十個月大學(xué)之門就對他關(guān)閉了。

勛爵對這個平民進入貴族云集的學(xué)校的動機產(chǎn)生了興趣。她有個熟人，好像情況與他有些類似。那位熟人的動機可是相當“庸俗”的。

“理由？”勛爵問道，“你上函授課程的理由?！?/p>

“學(xué)費便宜，而且時間短。”D先生說，“混個文憑，出來好找事做?！?/p>

“混文憑！”勛爵說，“我倒不反對你這么做。你學(xué)的什么？”

“源石機械工程學(xué)?！?/p>

“機械工程學(xué)？當機工？但我看你的樣子，倒像個教書的。當個教書匠或許適合你?！?/p>

“您有眼力見！其實我想做的事跟教書差別不是很大，我想當個戲劇作家。所以我同時旁聽了不少文學(xué)院的課程。我還自己練習(xí)寫劇本。我已經(jīng)寫了三個劇本?！?/p>

“我也對文學(xué)感興趣?！眲拙粽f，“我偶爾寫寫詩。沒想到平民也會有這種興趣——啊，抱歉，我竟說出如此失禮的話?！?/p>

“不算失禮，勛爵。您已經(jīng)是對我最和善的人了?！?/p>

“繼續(xù)剛才的話題。我想問的是，你為什么要進這所學(xué)校?！?/p>

“就為了混文憑?！?/p>

“沒有別的理由？”

“沒有別的理由?！?/p>

“混文憑我想對你們平民而言也有更好的選擇……抱歉……”

“我們那里的人都說這里是卡茲戴爾最好的大學(xué)?！?/p>

“但學(xué)費還是貴得離譜。何必呢？選個更普通點的學(xué)校，學(xué)費會便宜好幾倍，未來的出路未必會比到這兒來差多少。我聽費爾南多男爵說，你生活很艱難，現(xiàn)在靠給人家寫寫東西謀生?！?/p>

“是的。但是我請您別問這么多了。”

“那我就不問了。但是還有件事，你必須如實回答我?！?/p>

“什么事？”

“關(guān)于《五月奇思》那件事。男爵告訴我說那事是你惹出來的。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喜歡這首詩，我是詩作者的崇拜者?！盌先生苦笑，“您滿意嗎？”

“據(jù)說原作者不想發(fā)表它，可是你卻擅自把它偷了出來并散布到整個校園。你說你喜歡文學(xué)，而且是詩作者的崇拜者，可是你的行為卻讓人想不通?！?/p>

“我有自己的苦衷。我只能告訴您說詩既不是我偷的，散布出來也未必不符合作者的意愿。別的請您不要再追問了。有人不希望我透露這些。”

“是誰不希望您透露？是詩的原作者？”

“是男爵。男爵對我的生活多有照顧，所以我不能違逆他的意思。”

此時男爵走進了排練室，勛爵走上前去和他打招呼，D先生捧起手頭的一本書繼續(xù)閱讀。

一個月后，勛爵在劇團活動室再次找到了D先生。見D先生愁眉苦臉的，勛爵愉快地笑了起來。

“今天我再問問你關(guān)于《五月奇思》的事?！?/p>

“勛爵，您饒了我吧，我不知道您在背后搞了什么鬼，總之、總之……”

“我和你崇拜的人是相識多年的朋友。我讓她不要寫回信給你，所以這一個月來你應(yīng)該沒有收到她的任何回信。怎樣，基于對朋友的關(guān)心我必須了解這件事。”

D先生無奈地盯著勛爵看了一會兒，突然愣住了。勛爵看起來像是從他收到的回信上走出來的。

“男爵呢？我會惹他生氣的?！?/p>

“要么惹他生氣，要么惹我生氣?！眲拙粽f，“我有能力叫她一個月與你不通任何消息，就有能力讓她半年與你不通任何消息?；蛘咭荒?？兩年？三年？”

“我想不通為什么您非要為難我。沒有男爵，我會生活不下去的?！?/p>

“但我得為我的那位女朋友著想。她是沒見過什么世面的，我怕她受了你的欺騙?！?/p>

“唉，我就知道我憑一時沖動報了波爾各大學(xué)，無論如何都念不下去的?！盌先生說，“反正從一開始我就有了這個念頭，所以我不怨您，勛爵。而且我理解您對您那位女朋友的好意?，F(xiàn)在，趁著男爵不在，我就和您講講吧。”

“我崇拜的那個人，名叫K小姐。有一次我冒昧地寫了一封信，對她刊載在某個雜志上的一首詩發(fā)表了自己的看法。我沒想到她給我回了信。那首詩寫得好極了，以至于我誤以為Kst是某位大人物的筆名，我想求得他的賞識。但K小姐在信里告訴我說她只是個喜好文學(xué)的普通人。雖然我的想法破滅，但她一直與我保持著通信。我只知道她叫K小姐，而她則根據(jù)我名字的首字就稱呼我為D先生，說它可以充當我的筆名，可其實我沒發(fā)表過什么作品。我們互相充當讀者，給對方的作品提出批評意見。六月份的時候，她寄來一首詩，說她很苦惱，她對這首詩不太自信，又不愿意向報社投遞，因為報界都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但她想知道去掉身上的一切光環(huán)以后，她的詩能達到何種水準。她請我評判，但我也評判不了；于是入學(xué)后我想辦法以匿名的方式散布了出去，看看它能否像她的別的詩一樣在上流圈子里流傳。最后的結(jié)果是，至多只在大學(xué)里流傳，在她原來的圈子里沒引起多少反響。這是當然的，因為我也只能在大學(xué)里散布。

“這就是整個《五月奇思》事件的原貌。盡管它最終反響平平，可是我認為這是她迄今為止最好的一件作品，因為她終于鼓起勇氣表露自己的心跡。我曾告訴她說，閱讀小說家亨利·菲爾丁的小說給我的感覺就像‘漫步在空曠無人的原野上’。她告訴我說，她討厭她們那個圈子里的一切，她想要自由。后來就有了《五月奇思》里的句子：

‘在五月涼風(fēng)習(xí)習(xí)的日子里，

走出一間燒著火爐的病室，

來到空曠無人的草坪。’

這代表她對一切世俗的抗爭。幾個月后，她走出家門，進入波爾各大學(xué)?！?/p>

“所以這就是你拼命選了一年函授課程的理由吧？”

“是的?！?/p>

“但是據(jù)我所知，她并沒有跟你見面?！?/p>

“家庭的阻力太大了?！盌先生嘆了口氣說，“盡管她由著自己的意愿進了大學(xué)，可還是借重了她父親的臉面。她不可能反抗成功的。她的家人怎么可能允許我這種人高攀他們的女兒？我明白，我來到這里，只為了讓自己死心?！?/p>

“能讓我看看那封信嗎？”

“哪封？”

“把詩寄給你的那封?！?/p>

D先生從隨身的包里取出一本書，《棄兒湯姆·瓊斯的歷史》，從里面拿出那封信?！斑@部小說正是前面提到的亨利·菲爾丁寫的，六世紀維多利亞小說之父的代表作?！?/p>

“我了解?！眲拙艚舆^信?！坝腥送扑]過這位大作家給我?！?/p>

她認真地看完了信。末了她說，“如果男爵為難于你，請立刻通知我?！?/p>

當天晚上，勛爵回到自己的住處，心想道，“可笑今天以前我還譏誚那位朋友的動機之庸俗。現(xiàn)在我也要變成一個庸俗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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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多月后，宮廷短劇《罪有應(yīng)得》即將登臺。男爵堅持不修改劇本，尤其是公主替母復(fù)仇后與國王侍從擁吻那個動作。因此莎朗小姐強烈要求飾演女主角，但是她那雙只擁有握刀叉的力量的手實在碰不得任何槍械，而按照劇本，國王在得知公主為復(fù)仇而來時朝公主撲來，與曾經(jīng)親密的侍從扭打在一起，眼看侍從快被國王傷害，公主決然地開槍打死了她的父親。

勛爵用一個月時間練習(xí)槍法，雖然還算不得百發(fā)百中，但只需擊中國王身體的任何部位即可，因為國王的演員會在戲服里套上護具。

至于擁吻，勛爵要求從高潮一幕國王的寢室轉(zhuǎn)移到結(jié)尾一幕新任女王的登基典禮上，親王則由原來沒有角色的D先生來飾演。反正經(jīng)過化妝，觀眾也分不清。

“勛爵，這個要求實在令人難以理解。”男爵說，“您是想告訴我，您要把您舉世無雙的擁吻賜予一個原本沒有角色的家伙？而這個走狗屎運的家伙居然還是個無關(guān)緊要的平民？”

“別忘了一年期限，男爵。”勛爵嚴肅地說，“如果我現(xiàn)在答應(yīng)你，那我為什么不干脆在狂歡夜就答應(yīng)你？”

“可是您對我如此苛刻，對外人卻如此毫無顧忌？不，我現(xiàn)在頭腦亂糟糟的，我?guī)缀跽也坏揭粋€合適的詞來形容我的感受，我原以為您至少會拒絕這一場，可到頭來、到頭來……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我只能說，我被您玩得團團轉(zhuǎn)?！?/p>

“據(jù)我所知，莎朗小姐已經(jīng)與您訂婚了。您認為她會同意您胡鬧嗎？”

“這是家族的粗暴的干涉，我的婚姻成了一件籌碼，用來交換一些政治利益?！蹦芯舯е^說，“但在戲臺上，我們無論做什么都只是演戲而已。我向我父親聲明您的一年期限。一年后，我自會服從家里的一切決定?！?/p>

“但我還是不能就這樣便宜了您。您的處境再悲慘，我也只能盡可能地表示同情，而我的原則卻不可動搖。如果您禁止別的男性演親王，那換個女性也可以。”

“別開玩笑了勛爵?！蹦芯艨嘈Φ?。

“如果是莎朗小姐，我想我可以接受……她那么年輕漂亮……”

“她比不過您的?！蹦芯舸驍嗾f，“我投降了，我同意。畢竟他在我寫劇本時提供了不少幫助。作為一個平民，有他那般學(xué)識的人是稀罕的。說實在的，我挺傾慕他的。承認這一點沒什么大不了，他讀的書比我多多了。”

費爾南多此時已經(jīng)沒法不考慮莎朗小姐的意思。聯(lián)姻顯然對男方的家族更有利。原本男爵請她出演王后，可在他們訂婚后，她突然反悔了，王后只得另找人演。在任何一場有凱爾希勛爵的戲里她都拒絕出演任何角色，但作為觀眾她場場不落。

首場演出即獲得了成功。不久后D先生成為男爵的寫作助理，由于男爵每月向他發(fā)放的一定數(shù)額的津貼，D先生得以維持一年期的學(xué)業(yè)?！蹲镉袘?yīng)得》隨后走出波爾各大學(xué)，有時男爵的劇團也到某些商業(yè)劇院演出。掙得的幾個小錢，主要用于演出后的劇團成員晚宴。勛爵堅持D先生也參加，因為嚴格地說他也算演員的一分子。他的主要表演內(nèi)容就是在最后一幕站在勛爵身邊，像個木樁似的接受勛爵的擁吻。

第二年春天降臨的時候，男爵寫出第一個以莎朗小姐為女主人公的劇本。漸漸地，這類劇本多了起來。D先生在其他戲里得不到出場機會，而勛爵也一步步把舞臺讓了出來，專心于和D先生一起幫男爵打磨劇本。

八月，距離D先生滾蛋——說好聽點叫畢業(yè)——的日子眼看就要來臨了。一天勛爵在路上遇到男爵和他的正式戀人莎朗小姐。兩位女性熱情地相擁，仿佛她們的關(guān)系向來如此。

“時間過得飛快，勛爵，一年馬上就到，不知道您的考驗是不是已經(jīng)結(jié)束了?！蹦芯粽f。

“莎朗，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眲拙粑⑽⒁恍?。

“開玩笑別太過頭，費爾南多。”莎朗小姐挽住男爵的手臂。

“不，我是說，您對D先生的考驗。”男爵認真地說。

“D先生？”勛爵吃了一驚。

“也就是指你有沒有得手，凱爾希?！眲拙衄F(xiàn)在的好女朋友莎朗小姐爽朗一笑，“畢竟你們之間是沒有婚約像我和費爾南多一樣把兩人綁在一起的。”

“這個問題……讓我更難啟齒了?！?/p>

“不著急現(xiàn)在回答。多虧D先生，我們的劇團扶搖直上。我現(xiàn)在則對文學(xué)越來越感興趣了，勛爵?！蹦芯籼谷坏爻瘎拙粽Ａ苏Ｑ劬?，“他的貢獻不可磨滅。雖然我們已經(jīng)演過很多戲，但我想在他即將告別大學(xué)的時刻，最有紀念意義的還是那場《罪有應(yīng)得》。這次我來演國王。”

“我演王后?！鄙市〗阏f。

“可是他從來沒演過戲。”

“不，他演過?！辟M爾南多男爵和莎朗小姐異口同聲地指出。

勛爵的臉上現(xiàn)出某種紅暈?！叭绻獾脑?，我絕不反對?！?/p>

告別演出安排在八月十五日晚上。有不少觀眾以為男爵的通俗戲劇團要解散了。再加上上演的劇目是最初的、最經(jīng)典的一出，那天晚上劇團售出了有史以來最多的門票。

在觀眾的歡呼聲中，D先生與男爵已然扭打在了一起。不知是因為槍法生疏了，還是因為想到D先生即將離開波爾各大學(xué)，勛爵在舉起獵槍的一霎那突然心神一陣恍惚。她開了一槍，沒有擊中男爵，而是擊中了D先生。D先生應(yīng)聲倒地，而勛爵則手一軟，扔下獵槍，極富藝術(shù)氣息地暈倒在舞臺上。

臺下的觀眾有的帶頭鼓起掌來。其他觀眾以為告別演出的劇本發(fā)生了改動，也跟著叫嚷起哄。舞臺監(jiān)督立刻降下帷幕，工作人員把勛爵和D先生從舞臺上抬了下來。

火速趕來的醫(yī)生給D先生做了檢查后會心地笑起來。

“沒有頭條新聞，男爵?！彼f，“子彈再稍稍偏幾寸，就有大麻煩了?？涩F(xiàn)在我們只需要處理好軟組織挫傷就行。道具子彈畢竟要人命也不容易。”

D先生聽到診斷后睜開眼睛。男爵把他扶了起來?！皼]有大礙，真叫人高興。勛爵擔(dān)心你擔(dān)心得要命。我們不清楚你傷勢如何，所以現(xiàn)在把她攔在外面。莎朗和另外兩個女性一起，才把她攔住?！?/p>

“叫她不用擔(dān)心，我沒事?；蛟S她是老長時間不演這出戲了?！盌先生說，“那之后戲怎么樣？搞砸了？”

“我們在底下有些人幫著起哄，使人們以為我們更改了劇本。總之沒有失敗得太明顯，大部分人稀里糊涂的?！蹦芯粽f，“可現(xiàn)在不是關(guān)心戲的時候。你知道嗎？勛爵正為你掉眼淚呢！”

“嗯，我當然知道?！盌先生說，“她會自責(zé)的，她怕是以為我兇多吉少?！?/p>

“不光是這樣?！蹦芯粽f，“事實上是你通過了她的一年考驗。”

“考驗？什么考驗？”D先生說，“我不明白，但我想現(xiàn)在就見見她。我得告訴她，別為我擔(dān)心了。我肯定不會怪她的?！?/p>

“當然?？墒悄阏娴牟徽J為勛爵對你懷有某種感情嗎？”男爵說，“要不然我也不會退出這場競賽的。今天春天，我終于慢慢發(fā)現(xiàn)，在你面前我沒有勝算。勛爵喜歡有文學(xué)氣質(zhì)的人?！?/p>

“競賽？是我腦子糊涂了？總之我完全不懂我們到底在爭什么?！?/p>

“我只想說一句話，你大概把腦袋摔壞了！現(xiàn)在立刻去見勛爵！我讓你看看她有多難過。今天原本是一場圓滿的告別演出，可不幸的是最后竟變成了這樣。但無論如何，勛爵對你的感情是得有個結(jié)果了。她愛你。你應(yīng)該是那個陪伴她一生的人?！?/p>

“她對我的感情？”D先生說，“原來你說的是這么回事。”他從衣服里取出一個精致的凸顯女性風(fēng)格的小方盒，小心翼翼地從里面抽出一張照片?！澳愕奈磥矸蛉艘笪覀兣牡??！?/p>

照片的背景是傍晚的波爾各湖。D先生坐在湖邊，勛爵坐在他旁邊，正探著身子去吻他。火紅而浪漫的夕陽恰好從兩個緊挨的人影中間漏過。

“她早就落到了你手里？什么時候的事？”男爵詫異地問道。

“大概九個多月前，劇團籌備我們的第一出戲的時候。那天她來找我談《五月奇思》的事，談到最后她跟我說，‘現(xiàn)在我要鄭重地向你介紹我的那位好朋友給你認識一下，D先生。站在你眼前的人正是你要找的K小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