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假象

　　天界

　　一道清亮卻滿含怒火的斥責(zé)響徹中天神殿。

　　

　　“仙魔一戰(zhàn)后，人界動蕩不安，不僅仙門，凡人和朝綱已然面臨重大動亂！死傷之地，怨氣和血腥只會引來更多妖魔，若不處理妥當(dāng)，后果不堪設(shè)想！可看看你們在干什么！？”

　　氣勢恢宏的臺階之上，一位身材頎長雋秀，姿容冠絕的男子將一方冊子摔到眾神官腳邊，圓睜著雙目怒其不爭地繼續(xù)道：

　　“什么都要我來決斷，要你們有何用？！——”

　　他筆直地站在中天神殿之上，胸膛因為怒氣而不斷起伏，狠厲而又決然的眸子一一掃過下面每一個人，像一個肅殺的逡巡者，來回盯著這些不爭氣的下屬。

　　“人界若就此一蹶不振，妖魔橫行，屆時他們蓄力而來，再次攻上這九重天，爾等可還有顏面站在這里？！唇亡齒寒，如此淺顯的道理，還要我教你們嗎？”他甩袖怒斥，言語中除了極致的憤怒，還有不容忽視的心痛。

　　這天界，一千年沒有管制，竟已經(jīng)到了如此頹喪的地步了嗎？！　　

　　階下眾神官紛紛噤若寒蟬。柏麟帝君正是怒氣高漲之際，誰敢回話？

　　見諸神低頭不語，柏麟帝君深吸了一口氣，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他閉上氣的眼尾泛紅的眼，再睜開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一片清明和果決。

　　“四方天帝聽命，爾等即刻去人界四方邊境，布下阻擋妖魔的法陣?！?/p>

　　“尊法旨。”

　　“文、武曲星聽命，本尊命爾等即刻前往人界，輔佐人界天子以固朝綱以安蒼生?！?/p>

　　“尊帝君法旨！”

　　“司命、青龍聽命，去查人界還有何處有妖魔肆虐，若有膽敢犯界者格殺勿論！”

　　“是！”

　　“春神、花神、藥神聽命，此前仙魔一戰(zhàn)荼害蒼生，爾等即刻前去受難之地，將傷地撫平，傷病者救，亡者往生，玄武隨同前往，若遇妖魔阻擾——殺！”

　　“尊法旨！”

　　“……”

　　……

　　一道道剛勁有力、威嚴霸氣的命令接連發(fā)出，階下被叫到名字的神官仙君紛紛拱手大聲應(yīng)諾。

　　那個站在高處，俾睨寰宇的男人，緊抿著唇，看著階下諸神，心中卻升起了一股沒來由的悲涼。

　　昨日，羅睺計都以女相潛入他的云霄殿，輕易騙過了天界的守衛(wèi)和騰蛇以及四大神獸，其功法定深不可測。那日仙魔大戰(zhàn)，自己能擊退他，想來也是僥幸……由此亦可知那個名為“昊辰”的凡人定是他的軟肋……

　　不若如此，如今的天界，怕是早已成了妖魔界的游玩之地，階下這些所謂的天兵神將也不復(fù)存在。

　　羅睺計都……

　　我天界為何就不能有此等良將呢？

　　云霄殿內(nèi)

　　羅睺計都昏昏沉沉地睜開眼，他拍了拍自己依舊暈眩的腦袋，一時間想不起來自己這是在哪里。

　　他左右環(huán)視片刻，擰眉尋思……

　　自己昨日以女相混入天界，然后遇到了一條自稱“騰蛇神君”的小蛇，這小蛇纏著與自己廢話了許久，但到底還是得到了些自己感興趣的事情。

　　例如柏麟帝君喜歡豢養(yǎng)一些寵物，如騰蛇、四大神獸；喜歡獨自一人喝酒品茶，看上去總是思慮重重……

　　是了，昨日自己與柏麟在若水之畔的白玉亭中飲酒長醉……

　　是柏麟將自己帶了回來嗎？這……難道是他的寢殿？

　　羅睺計都看著蓋在自己身上的云錦，難掩喜悅。

　　他掀被而起，用了一個幻術(shù)將自己從頭到腳收拾了一遍，然后再變幻出一方水鏡，自己對著鏡子上下捯拾了片刻才收起水鏡，然后跨步踏出寢殿。

　　若水之畔，白玉亭中，一人身姿挺拔矗立在風(fēng)中。

　　湖水之上有煙云籠罩，氣蘊恒生間，似有絲絲縷縷的金光透出，引得人不由得想要靠近。

　　羅睺計都快步尋來，他就知道這個人一定會在這里！

　　“柏麟！”羅睺計都歡快的上前去，人未到聲先到。

　　柏麟帝君聞言微微側(cè)身，看了過去。

　　他目光深沉，卻隱隱透露著欣賞和遺憾。

　　這個身材昂藏挺拔的男人，為了博取自己的信任，昨日不惜毫無防備地醉倒在自己的面前，明明是一個鐵骨錚錚的硬漢硬是在自己懷里哭的像個孩子……

　　柏麟帝君想：若自己不曾和“昊辰”有同樣一張臉，若自己不曾為提升修為而下凡歷劫遇到這個魔煞，此時此刻，他也不會和他安然地踏在同一片云上。他們之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但現(xiàn)實總是奇妙，就像是他昨晚醉酒時無意說的一句：“昊辰，我們的緣分，不可能就此了斷，看，這不我們又遇見了……我真的太高興了……”接著就是讓人聞之落淚的哭訴……

　　也因此，昨晚柏麟帝君居然心軟放過了他……

　　

　　羅睺計都走進了，才察覺到柏麟帝君面色不虞。

　　本欲關(guān)心幾句，不料柏麟帝君突然勾唇一笑，說道：“我天界若是有計都這般神法高強的人，也不至于仙魔一戰(zhàn)被將軍輕易打到自家門前?！?/p>

　　說著他回轉(zhuǎn)過身，輕撂衣擺坐在白玉雕刻蓮臺的圓凳上。

　　羅睺計都聞言心里五味雜陳，若不攻上天界，豈知昊辰在這？

　　于是羅睺計都又釋然一笑，“若非那一戰(zhàn)，我怎識得君？想來你我緣分使然。”

　　柏麟帝君聞言哂笑——又是甜言蜜語嗎？

　　和昨晚醉后像個孩子只為博取信任的行為一樣，真是不知道收斂啊……

　　柏麟帝君搖頭失笑卻沒再說什么，他揮袖變出一羊脂玉酒瓶和兩個酒杯，分別斟滿美酒后，然后默默地飲盡一杯。

　　看著似笑非笑的柏麟帝君，羅睺計都心里打鼓：他莫不是還不信任我？

　　羅睺計都是個隨性灑脫，想要什么就會極力去爭取，爭取不到搶也要搶回來的性子。修羅王還未痊愈，修羅和各部妖魔族尚在休整正需要他坐鎮(zhèn)修羅族之際，羅睺計都卻可以為了一個已死的人放下世代仇恨，不顧一切地追著他的對頭——柏麟帝君獻殷勤，這點足見一斑。

　　決定來找柏麟帝君的時候，羅睺計都就曾想，這要讓修羅王和各部妖魔族的族長知道了，自己會有什么下場……

　　但很快又被他拋諸腦后——做就是做了，他高興！誰能耐他何？！　　

　　羅睺計都就是這樣的人，做什么事情都是隨性而來，從不顧忌。

　　于是他身體向前傾，湊近柏麟帝君，赤忱表態(tài)：“君若是有難處，可盡與我說！我一定幫你！”

　　突然的接近，按照常理人會下意識避開，而柏麟帝君毫不退縮，相反，他依舊挺直著脊背坐在圓凳上，直視這個從一開始便進退無狀，帶著冒失和急于求取信任的男人。

　　他聞到了從這個人身上噴薄而出的氣息；感受到了他身上散發(fā)的那股熾熱的溫度；看到了他眼眸里透露出來真摯的情意……

　　柏麟帝君毫不懷疑他對“自己”的赤忱。但是，他不是人界的那個凡人，他是天界的柏麟帝君！更何況，修羅族內(nèi)，他所屬下的那一支或許會聽他的不再進犯，其他分支呢？其他妖族與魔族呢？修羅王又待如何？

　　種種關(guān)系纏繞，紛紛掠過心間，柏麟帝君已然胸有乾坤。

　　羅睺計都，不要怪我。

　　“君請?！卑伧氲劬裁炊紱]有說，只為他斟滿一杯酒，然后勾唇一笑，直視羅睺計都?！　?/p>

　　又是這樣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此時卻讓羅睺計都有些難受。

　　自己如此表態(tài)、如此示誠討好，卻依舊沒有得到回應(yīng)……

　　羅睺計都明白。

　　聰明如他能夠看得出來，柏麟帝君和昊辰不一樣。

　　他無疑是一個聰明而又強大的存在！他嚴肅、剛正，刻板而又驕傲，像是九天上的神祇——不，他就是神祇！是帶著生殺予奪、俾睨寰宇、氣勢如虹的真正的神祇！

　　羅睺計都看著柏麟帝君筆挺的身姿，看著他執(zhí)著酒杯一飲入喉那微皺的眉和滾動的喉結(jié)，看著他俊雅地讓他忍不住想要用手指去描摹的臉龐……

　　羅睺計都還是忍不住將他和昊辰做比較。

　　兩人雖生的一副樣貌，但昊辰更多的是儒雅、清貴、柔軟、聰慧。他就像是柏麟帝君骨子里那抹被隱藏的極深的溫情和純善——容易被打動，容易悲憫蒼生，而柏麟帝君不會！柏麟帝君更多的是掌權(quán)者的權(quán)衡利弊。

　　羅睺計都知道，他之所以這樣多疑、戒備，只是因為他的身份，處在這樣一個位置上，他不得不什么事情都要比別人多考慮幾分。

　　羅睺計都著急卻不氣餒。

　　他更多的是痛！是悔！

　　如果他一開始就和昊辰說清楚，如果他一開始就和昊辰站在一處，如果他們之間沒有隱瞞欺騙，昊辰就不會死！

　　但好在，他又再次遇到了這個人。哪怕人界的昊辰只是柏麟帝君轉(zhuǎn)世歷劫的一個肉身，他亦不會放過他！不論是昊辰，還是柏麟帝君，只能是他的！　　

　　羅睺計都眼神一暗，拿起酒杯就飲。

　　“柏麟，我可是愿與君日日把酒言歡的，請君信我！”

　　“你說，你要與我日日把酒言歡？”柏麟帝君望向他。

　　羅睺計都肯定的點頭。

　　得到肯定的回答，柏麟帝君露出一個堪稱溫柔的笑容。

　　天界的酒總是甘冽地猶如澧酪，入喉柔順芳香醉人，后勁卻十分足，昨日羅睺計都便親身體驗過。

　　看著柏麟帝君的笑容，羅睺計都剛要說什么，眼前卻突然一陣眩暈，有什么東西在他的腦海里一閃而過，他晃了晃腦袋，卻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昏沉！

　　眼前那個白色的身影此時站了起來，向自己靠近。

　　羅睺計都想要起身，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身體愈發(fā)沉重，腳步虛軟的他，下一刻竟無力地倒向一邊。

　　一個人接住了自己……

　　“柏麟……”羅睺計都勉強睜開眼睛，卻只看到了柏麟堅毅的下顎線。

　　再次醒來的時候，羅睺計都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石床上。

　　他依舊頭痛欲裂！

　　羅睺計都以為自己是又醉了……卻在轉(zhuǎn)頭的一剎那發(fā)現(xiàn)自己身體居然動彈不得！

　　不由得他多想，門此刻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讓黑暗的室內(nèi)涌進一絲光亮。一個人逆著光走了進來，然后門再度關(guān)上。

　　那個人帶著冰冷的表情，俯視著羅睺計都。

　　羅睺計都張了張口卻無法說話。

　　他皺眉，眼里是無盡的痛苦和詫異。

　　“你不是說要常伴我左右，要日日與我把酒言歡，飲酒長醉嗎，計都兄？”

　　羅睺計都雙眼圓瞪看著柏麟那張逐漸清晰的臉龐，他不敢置信的看著柏麟變幻出一把匕首。

　　他對他說：“不要怪我，要怪，只能怪你是修羅?！?/p>

　　“成為戰(zhàn)神吧，站在我的身邊，為我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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