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13日，是南京大屠殺事件發(fā)生80周年，也是第四個(gè)國家公祭日。

這段歷史，不僅所有中國人需要銘記，世界亦不能遺忘。很多人，為了讓世界銘記這段歷史而呼號奔走。

照片里的女子就是其中的一位。

她叫張純?nèi)纾↖ris Chang），1997年出版英文歷史著作《南京大屠殺：被遺忘的二戰(zhàn)浩劫》（The Rape of Nanking: The Forgotten Holocaust of World War II）。用文字作為武器，揭開這段在西方鮮為人知的歷史。

2004年11月9日，這個(gè)曾為那段歷史奔走的女子，將自己的白色轎車停在一段荒僻的公路旁，然后掏出手槍自盡。

她的生命永遠(yuǎn)定格在36歲。

張純?nèi)绲墓适潞髞肀慌某闪擞⑽募o(jì)錄片“Iris Chang: The Rape of Nanking”（《張純?nèi)纾耗暇┐笸罋?/span>》），由加拿大和中國香港聯(lián)合制片。

這部紀(jì)錄片是了解張純?nèi)?、同時(shí)也是了解那段歷史的珍貴資料。

故事要從張純?nèi)缧r(shí)候說起。

張純?nèi)绲母改冈?jīng)歷多年的戰(zhàn)爭，后來在美國中西部安家，兩人都在大學(xué)里教書。

但他們從未忘記日本侵華戰(zhàn)爭的恐怖，也希望張純?nèi)绮粫?huì)忘記。

張純?nèi)缭跁袑懙剑?/span>

Neither of my parents witnessed it, but as young children they had heard the stories, and these were passed down to me. 

我父母沒有親眼目睹南京的暴行，但他們在很小的時(shí)候就聽說了，后來又告訴了我。

據(jù)張純?nèi)缁貞?，父母向她講起那段歷史的種種細(xì)節(jié)時(shí)，常常因?yàn)閼嵟曇纛澏丁?/p>

The Japanese, I learned, sliced babies not just in half but in thirds and fourths, they said; the Yangtze River ran red with blood for days. 

他們說，日本人把嬰兒撕成兩半，甚至三塊、四塊，有一段時(shí)間長江水都被血染成紅色。

Their voices quivering with outrage, my parents characterized the Great Nanking Massacre, or Nanjing Datusha, as the single most diabolical incident committed by the Japanese in a war that killed more than 10 million Chinese people.

因?yàn)閼嵟?/span>他們在向我述說時(shí)聲音顫抖起來。他們認(rèn)為，南京大屠殺是日本人在這場殺害了上千萬中國人的戰(zhàn)爭中所犯下的一次最喪心病狂的罪行。

從此，南京大屠殺就深深印在張純?nèi)绲哪X海中。

在她的整個(gè)童年時(shí)期，南京大屠殺成了一個(gè)無法言明的邪惡（unspeakable evil）的代名詞。

長大后，她想要了解更多，卻發(fā)現(xiàn)，自己所在學(xué)校的圖書館一本關(guān)于南京大屠殺的英文資料都沒有。

在一個(gè)偶然的機(jī)會(huì)，張純?nèi)缏犈笥颜f一場有關(guān)南京大屠殺的會(huì)議正在加州庫柏蒂諾舉行。于是她驅(qū)車前往。

會(huì)議上展出了很多記錄這場罪行的照片和視頻，其中有一張畫，吸引了張純?nèi)绲淖⒁狻?/span>

這是在那場人間慘劇中……一個(gè)男子被斬首，照片上是刀鋒已經(jīng)過了他的脖子，而頭還沒有掉落的那一瞬間……

就是那張照片，讓張純?nèi)缡艿搅藰O大的沖擊，她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

而她更害怕的是，數(shù)十年后，沒有人再記得這件事……

Perhaps, half century later, no one would care, and the perpetrators might even say that never happened at all. It was horrifying.

可能在半個(gè)世紀(jì)后，沒人會(huì)在乎這事了，那些犯下罪行的人甚至?xí)怀姓J(rèn)，這簡直太恐怖了。

世界抗日戰(zhàn)爭史實(shí)維護(hù)聯(lián)合會(huì)（Global Alliance for Preserving the History of WWII in Asia）丁元還記得張純?nèi)绺掌瑥?fù)印的樣子，當(dāng)時(shí)的張純?nèi)缣贻p了，“我還以為她是個(gè)想寫讀書報(bào)告的高中生?！?/span>

但他說，那時(shí)候的張純?nèi)鐭崆椋╥ntense），專注（focused），執(zhí)著（driven），志在必得（a goal getter）。他見到她的第一眼就感受到了。

張純?nèi)缯f，雖然她在南京一個(gè)人也不認(rèn)識，但是她一定要去。并請丁元幫忙牽線。

1995年夏天，張純?nèi)鐏淼侥暇H自走訪了十余位幸存者。她一路風(fēng)塵仆仆，路上還生了病，但她一刻都未曾耽誤。

I really thought there was an urgency here. I was afraid that if I waited too long, all the voices of the Rape of Nanking would be distinguished forever.

我確實(shí)感到很緊迫，我擔(dān)心如果時(shí)間拖得太長，很多聲音會(huì)因?yàn)槟昀隙肋h(yuǎn)消失。

在到達(dá)中國前，張純?nèi)缤ㄟ^郵件、電話和信件安排好了與中國研究人員的合作。

據(jù)歷史學(xué)家王衡星介紹：

她似乎就是這個(gè)歷史事件中的一員，用自己的切身感受、體會(huì)寫出這本書來。她這本書不是用筆寫的，是用心寫的。

張純?nèi)缭谀暇┢陂g也完全沉浸到了六十多年前的環(huán)境里：

She was in the dark. Imagine how the victims felt and just try to internalize the story she heard each day. During the night, we would actually sit in a room surrounded by the pictures she couldn't see and the maps on the wall, trying to imagine she was there. 

她在黑暗中，想象著遇難者的感覺，在腦海中她每天聽到的故事串起一個(gè)個(gè)畫面。在夜里，她坐在屋里，被一堆她看不見的圖片包圍著?？粗鴫ι系囊粡垙埖貓D，想象著自己就在現(xiàn)場。

為更好地配合張純?nèi)缤瓿少Y料收集工作，三位中國史學(xué)老師們分工合作，開始了走訪和資料收集。

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jì)念館前館長段月萍負(fù)責(zé)聯(lián)系并陪同張純?nèi)缱咴L幸存者；

江蘇省行政學(xué)院歷史學(xué)家楊夏鳴擔(dān)任翻譯；

江蘇省社會(huì)科學(xué)院歷史學(xué)家王衡星在圖書館和檔案館收集文字資料。

那段歷史，也在他們的工作中，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展開。

她還在研究中發(fā)現(xiàn)了一直被忽視的南京大屠殺親歷者約翰·拉貝和美國傳教士魏特琳的日記。

1997年，在南京大屠殺60周年之際，《南京大屠殺：被遺忘的二戰(zhàn)浩劫》面世。

書名中，張純?nèi)鐚⒛暇┐笸罋⒎Q為“the forgotten Holocaust”。

Holocaust ['hɑl?k?st]一詞是指大規(guī)模的毀滅和虐殺，但對于西方人來說，“The Holocaust”已經(jīng)等同于二戰(zhàn)時(shí)納粹德國對猶太人實(shí)施的種族滅絕大屠殺。

張純?nèi)缬眠@個(gè)詞讓西方人知道，在中國也發(fā)生過一場同樣慘絕人寰的大屠殺。

這本書是對南京大屠殺首次用英語進(jìn)行的全面研究，它讓許多普通西方讀者了解到人類歷史上這黑暗一頁。

"The Rape of Nanking" is the first book on the subject in English in more than 50 years. 

《南京大屠殺》是50多年來首部關(guān)于這場大屠殺的英文著作。

哈佛大學(xué)歷史系主任、中國現(xiàn)代史教授威廉·C·柯比（William C. Kirby）在該書序言中指出其重要意義：

The Rape of Nanking has largely been forgotten in the West, hence the importance of this book. In calling it a “forgotten Holocaust,” Ms. Chang draws connections between the slaughter in Europe and in Asia of millions of innocents during World War II. 

過去，南京的暴行在西方已幾乎被人們所忘記，所以，本書問世尤顯重要。張小姐把它稱作"被遺忘的大屠殺"，將二戰(zhàn)期間在歐洲和亞洲發(fā)生的對數(shù)百萬無辜者的屠殺聯(lián)系在一起。

對日軍的所作所為，此書比以往的任何記錄都更為詳細(xì)。它從3個(gè)不同的維度講述南京的暴行：

The first is the Japanese perspective. It is the story of a planned invasion—what the Japanese military was told to do, how to do it, and why.

首先是從日本人的角度。講述了一次有計(jì)劃的侵略——日軍奉命干什么，怎么干，為什么干。

The second perspective is that of the Chinese, the victims; this is the story of the fate of a city when the government is no longer capable of protecting its citizens against outside invaders.  This section includes individual stories from the Chinese themselves, stories of defeat, despair, betrayal, and survival. 

第二個(gè)是從中國受難者的角度出發(fā)，講述了當(dāng)政府面對外來侵略無力保護(hù)市民時(shí)，一個(gè)城市的命運(yùn)。這部分收錄了一些中國人的故事，有失敗、絕望，也有背叛和生存。

The third is the American and European perspective. These outsiders were, for one moment at least in Chinese history, heroes. 

第三個(gè)是從美國人和歐洲人的角度，作為外來者，這些人至少在中國歷史上的一個(gè)時(shí)刻是英雄。

書中記述的日軍暴行喪心病狂、令人發(fā)指。作為中國人，讀到自己的同胞遭遇這樣的戕害和蹂躪，更是悲憤至極：

Chinese men were used for bayonet practice and in decapitation contests. 

中國的男人在日軍的刺刀訓(xùn)練和砍頭比賽中被當(dāng)成活靶子。

An estimated 20,000–80,000 Chinese women were raped. Many soldiers went beyond rape to disembowel women, slice off their breasts, nail them alive to walls. Fathers were forced to rape their daughters, and sons their mothers, as other family members watched.

估計(jì)有2萬到8萬名中國婦女遭到強(qiáng)暴。一些日本兵除了強(qiáng)奸婦女，還剖開她們的肚子，切掉她們的乳房，把她們活活釘在墻上。日本士兵還逼迫父親奸污女兒，兒子奸污母親，強(qiáng)迫其他家人圍觀。

Not only did live burials, castration, the carving of organs, and the roasting of people become routine, but more diabolical tortures were practiced, such as hanging people by their tongues on iron hooks or burying people to their waists and watching them get torn apart by German shepherds.

日軍不但每天例行活埋、閹割、器官切除，炙烤活人等暴行，還嘗試種種窮兇極惡的折磨手段。比如，在人的舌頭上穿上鐵鉤把整個(gè)人吊起來，或是將人埋入深至腰部的土坑，再看著他們被德國牧羊犬撕碎。

So sickening was the spectacle that even the Nazis in the city were horrified, one proclaiming the massacre to be the work of “bestial machinery.”

此情此景實(shí)在是令人慘不忍睹，就連南京城中的納粹也感到恐怖，有人就稱這場屠殺是"野獸機(jī)器"的工作。

除了講述南京大屠殺事件本身，張純?nèi)邕€進(jìn)一步探討了戰(zhàn)后日本政府掩蓋、否認(rèn)南京大屠殺的行為：

The story of how the Japanese... tried to erase the entire massacre from public consciousness, thereby depriving its victims of their proper place in history.

這本書還講述了日本人如何企圖從公眾意識中抹殺整個(gè)大屠殺，進(jìn)而剝奪被害者在歷史上的應(yīng)有地位。

澳大利亞歷史學(xué)家羅斯·特里爾（Ross Terrill）評價(jià)稱：

Anyone interested in the relation between war, self-righteousness, and the human spirit will find The Rape of Nanking of fundamental importance. It is scholarly, an exciting investigation, and a work of passion. In places it is almost unbearable to read, but it should be read—only if the past is understood can the future be navigated.

任何對戰(zhàn)爭、自命正直和人類精神之間的關(guān)系感興趣的人，都會(huì)發(fā)現(xiàn)該書的重要意義。它是一項(xiàng)充滿學(xué)術(shù)精神的激動(dòng)人心的研究，也是一本充滿激情的著作。該書的很多章節(jié)令人不忍心讀下去，但我們應(yīng)該閱讀，因?yàn)橹挥欣斫膺^去，才能更好地駕馭未來。

這本書一經(jīng)出版，引起了美國社會(huì)轟動(dòng)，曾連續(xù)10周成為《紐約時(shí)報(bào)》暢銷冠軍，西方各界開始關(guān)注南京大屠殺并熱烈討論。 

這本書在美國有多火？據(jù)出版這本書的編輯蘇珊·拉賓納（Susan Rabiner）介紹說：

通常一本書的巡回簽售會(huì)持續(xù)兩星期，大作的簽售是兩個(gè)月，而這本書的簽售持續(xù)了一年多。這是從未聽說過的事。我們被迫把簽售一再延長。這顯示了這本書持久的熱度。

但同時(shí)，該書的大賣也給張純?nèi)绲纳顜砹藰O大困擾。

張純?nèi)缡盏搅撕芏鄲憾镜目謬樞藕碗娫?，為了保護(hù)自己和家人，她只能不斷變換電話號碼，不敢隨便透露丈夫和孩子的信息。

她曾經(jīng)對朋友坦言，這些年一直生活在恐懼之中。

不僅如此，在如山的罪證面前，日本右翼民族主義分子竟然對書中描述的暴行持否認(rèn)態(tài)度。

他們不但拒絕承認(rèn)歷史，還惡意扭曲歷史，認(rèn)為中國單方面?zhèn)卧炝藲v史事實(shí)。

日本右翼作家Kase Hideaki甚至這樣狡辯：

We did not commit any massacre in Nanjing in 1937. That was completely fabricated by the Chinese.

我們沒有在南京實(shí)施大屠殺，那些完全是中國人偽造出來的。

張純?nèi)缭曔^幸存者的雙眼，傾聽過他們的故事，而日本方面故意選擇集體性失憶，這對她來說是難以接受的。

而她的內(nèi)心也極度敏感，每一次寫作她都必須直面殘忍的人性，太多沉重的事實(shí)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在記錄受難者經(jīng)歷時(shí)就對日軍的暴行產(chǎn)生了不良身體反應(yīng)（having a physical reaction to the atrocities）。

I remember on various occasions, starting to tremble compulsively and not being able to stop. It will take some time before I stop shaking. 

很多次，我開始痙攣性地顫抖，根本停不下來，好一陣子都停不下來。

I also noticed tremendous hair loss. You know,  just patches of hair disappearing.

后來我注意到我開始脫發(fā)，在梳頭發(fā)的時(shí)候都會(huì)有大片的頭發(fā)脫落。 

張純?nèi)缭f，她的內(nèi)心承受了巨大的傷痛，因?yàn)椋ū┬校┱娴膭?dòng)搖了我最基本的信念：“人性本善”。

It's really shaken my fundamental belief that "humans are good at heart"

2004年，正在撰寫第四本書的張純?nèi)缦萑胫囟纫钟舭Y，病情不見好轉(zhuǎn)，最后選擇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魯迅先生曾說：“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p>

張純?nèi)缇褪沁@樣一個(gè)勇敢的女斗士，她直面黑暗的人性和戰(zhàn)爭的殘暴，把一段幾乎被西方遺忘的歷史重新揭開。

歷史不容忘記。忘記屠殺，等于第二次屠殺。

來源：中國日報(bào)雙語新聞（微信ID：Chinadaily_Mobile）

編輯：李雪晴 焦?jié)?左卓

參考：紀(jì)錄片《張純?nèi)?南京大屠殺》、《南京大屠殺：被遺忘的二戰(zhàn)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