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M 33：恐懼深淵（后篇）

夢，一切的夢境都在這一刻停轉(zhuǎn)。如同被鐵棒卡住齒輪的懷表、被定格的相片般停住了—無論是正在躲避羅克姍追殺的搖滾弗萊迪、手持餐叉且面露兇相的羅克姍，還是正要奪取雪爾莎性命的銀月殺手，甚至是正在空靈墳?zāi)怪袑χ诺木S多莉婭與狂鬼，他們的影像都在此刻停住。

一顆水晶球在“瘋帽匠”的手中升起，靜止的夢境猶如一張張幻燈相片，快速劃過水晶球中的位面。最終，那顆水晶球由無塵的透明轉(zhuǎn)為一大團無盡黑暗，像是被從深海巨蚌中撈出的一顆黑色珍珠。

夢境的確是“瘋帽匠”的作品沒錯，可那些夢境的關(guān)鍵原料卻并非由它親自生產(chǎn)?？謶质菉Z不走的，除非恐懼者親自向你坦白。對那些暗色鬃霧來說，要撬開一個生物的大腦與意識簡直易如反掌，從中翻出幾絲純粹恐懼，也不算是在大海撈針。

恐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恐懼，每個人的噩夢都來自其內(nèi)心深處—那份獨屬于他或她自己的恐懼之物，好好欣賞這一切吧：格雷戈里害怕那金屬殺手，更害怕它傷及自己的親人；維多莉婭想要成為父親那樣的英雄，可她對狂鬼的恐懼只是被勇氣掩蓋，而非徹底消滅；至于搖滾弗萊迪，“瘋帽匠”對他的朋友羅克姍動了些手腳，它可很喜歡這場自相殘殺的糖果屋劇目呢！

“你，你對他們做了什么？”

墨菲斯想要起身，可下半身的控制權(quán)還尚未被她奪回—夢境，這里也是個夢境！眼前這名面涂油彩、頭戴禮帽的滑稽男人，克里斯認為他絕不是什么布帽匠一類的簡單角色。黑程式的案子還遠沒有結(jié)束，難道是—

“你是…緋紅刑者的人？”

克里斯率先說出心中的猜想，比墨菲斯的猜想更加迅速，也更加明確?！隘偯苯场倍似鹂死锼姑媲暗牟葺煽肆Φ案?，那盤蛋糕在頃刻間便在其手中化為飛灰。夢境的創(chuàng)造者將飛灰倒入三月兔的白色圍兜，之后繼續(xù)為兩名客人的奶油茶添加方糖。

墨菲斯試著化身為夢魘，可她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無法這么做！毛絨陷阱，它們在哪兒？—不，不！在黑程式實驗室中的情況又發(fā)生了：她無法做任何事，除了待在這具木椅上保持原位，看著面前的“瘋帽匠”為自己的濃茶加上過量糖塊。

“不要傷害他們，”克里斯提出自己的條件，現(xiàn)在他無法活動自己的軀體，許多計劃也會因此受制。談判，談判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你是為了黑程式被捕的事情，才來找我們的對么？”

“黑程式？那個叛徒—”帽匠扶住自己的闊邊帽沿，飲下一口奶油茶。方糖與煉乳的甜蜜滑過味蕾，墜入“瘋帽匠”的金屬胃袋，“—他的嘴巴守不住秘密 ，被清理掉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黑程式是被緋紅刑者等人銷毀的，克里斯早就對此做出假設(shè)?，F(xiàn)在，“瘋帽匠”的話無疑是對這句話的有力印證。

緋紅刑者，那名隱藏于幕后的最終推手，黑程式口中的神秘之影—她究竟有什么目的與計劃？從她清理掉告密的黑程式這件事來看，她大概率是個心狠手辣、對手下毫不留情的犯罪首腦。

她的反偵察能力很強，黑程式的嘴早晚會被警方撬開—或許，在黑程式的實驗室被警方突破、黑程式被逮捕關(guān)押的那一刻，緋紅刑者就已經(jīng)在計劃如何除掉他了。

“放輕松，二位，”帽匠放下手中的瓷杯與茶壺，“我說過了，我只想找你們談?wù)劇Ｎ覀冎g其實有很多共同點，不是么？比如—我們都不再是人類了！”

說完這句話后，“瘋帽匠”先是掃了一眼墨菲斯，幽靈女孩的秘密它自然了解。之后，它將雙眸緩緩移向克里斯：從夢魘的襲擊下存活，而且還毫發(fā)無傷，克里斯?阿夫頓的命就算再大，這也絕不可能是一個人類能夠做到的！

“克里斯…阿夫頓…”

“你一直在隱瞞，一直在試著回避這個問題，不是么？”

“瘋帽匠”再次發(fā)話，它知道克里斯明白自己在暗指什么。它能看到他的記憶，黑程式那家伙死前還為自己創(chuàng)造了些價值，他的腦海馬體抑制裝置得以被公司回收，還成功通過金屬細胞讓克里斯“復(fù)活”。

這對“瘋帽匠”而言是個機會，一場高風險但同時伴隨著高額回報的投資。如果它能夠成功，如果這場談判不會破裂的話，那克里斯也許會跟自己走，說不定還有墨菲斯。

到那個時候，愛麗絲，它能夠得到救贖愛麗絲的機會嗎？還是說這一切都毫無意義，只是“瘋帽匠”為了安慰自己而做出的自娛自樂？

不，沒時間去想這些了！克里斯現(xiàn)在很心急，墨菲斯也是?？伞隘偯苯场钡膬?nèi)心遠比他們更加焦慮！他們有要守護的伙伴，“瘋帽匠”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隱瞞，克里斯正在對墨菲斯進行隱瞞：他既要隱瞞自己不再是人類的事實，也要隱瞞墨菲斯曾在黑程式的操縱下，親手掐斷自己朋友脊椎的事實！如果自己將這一切全數(shù)公開，那會發(fā)生怎樣奇妙的化學(xué)反應(yīng)？

“瘋帽匠”笑出了聲—長期以來，自從愛麗絲被埋下墳?zāi)购?，這還是它（他）第一次這樣會心大笑！哈哈哈哈，友情，愛情？它為了得到以上兩者，將人心出賣給這具金屬軀體，現(xiàn)在還要憑借粉碎他人的友情與愛情來達到目的，這何嘗不是對它的嘲諷？

車輪，命運是一只永無休止的車輪。當不幸開始轉(zhuǎn)動的時候，它絕不會消失，只是從一個人的輪回轉(zhuǎn)折到另一人。

“隱瞞？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克里斯試著撐下去，可他與墨菲斯對視時的眼神出賣了他：恐懼，足以帶動瞳孔震顫的巨大恐懼！身為一名警員，死亡只是早晚要面對的命運罷了。可是他不能接受，他無法接受墨菲斯要背負痛苦存活下去的結(jié)局！

“克里斯，你是不是—”墨菲斯還沒有說完，下午茶庭院與花園便開始崩塌，先是遠處的樹木、高山與紅皇后雕塑噴泉，之后是近處的云朵與天空。當最后一道裂縫蔓延至地面時，“瘋帽匠”將剩余茶水倒入裂縫，之后砸碎那只做工精美的鍍金陶瓷壺。

夢境在失控—啊，是墨菲斯的那幫小跟班找過來了！“瘋帽匠”跪倒在地，用手撕扯著自己的高禮帽，之后撿起掉落在地的那把巨剪，狠狠插入自己那本該是人類心臟的胸腔部位。稻草、油墨與銹紅色鐵屑從中流出?！隘偯苯场币查_始對著二人瘋狂大吼，它知道這么做很瘋狂，可也很痛快—

“墨菲斯—！”它指著身著白裙的黑發(fā)女人，曾經(jīng)的幽靈女孩，曾經(jīng)的夢魘。是時候說出真相了，在這夢境被完全摧毀、在二人完全醒來之前！

“—為什么克里斯會反對維多莉婭想要扣押你的要求？”

“—為什么克里斯要直接審問黑程式，卻對你這個當事人閉口不談？”

“—為什么克里斯能從黑程式的實驗室里活下來？”

“瘋帽匠”的身體部件散落在地，在它的意識幻象徹底化為一攤金屬廢渣之前，它突然撲向手無寸鐵的克里斯，且成功用一把藏在身后的匕首刺穿了他的掌心。血液，人類的鮮紅血液從中流出，可“瘋帽匠”知道，現(xiàn)實中的情況就不會這么樂觀了—

“—答案只有一個，墨菲斯…你就是那個親手殺死克里斯，并讓他被黑程式注射金屬細胞、成為金屬生命體的罪魁禍首??！哈哈哈哈哈—！”

“混蛋！別再說了！”無法壓制內(nèi)心的沖動，這對克里斯而言還是第一次。他撿起身邊的一根巨大木刺，奮力向著“瘋帽匠”殘骸的方向擲去。沾血的木刺瞬間將之刺穿，可現(xiàn)實中的“瘋帽匠”早已蘇醒，不知逃往何處。

同樣崩潰的，還有墨菲斯的內(nèi)心：這怎么可能？那家伙在說瘋話，絕對是這樣！自己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會想要傷害克里斯？威廉的事情已經(jīng)成為了過去式，威廉?阿夫頓幾年前就老死在一家養(yǎng)老院了，復(fù)仇的事也理應(yīng)被永遠埋葬于過去！

復(fù)仇，為什么不可能？她是墨菲斯，同時又是夢魘，一臺由仇恨驅(qū)動的恐怖機器?？墒撬€有最基本的判斷能力，克里斯是克里斯，威廉是威廉。她要報復(fù)的只是威廉那一個人，而非整個阿夫頓家庭！

不，不對，這樣不對！周圍的夢境在繼續(xù)崩塌，那些沙礫般大小的碎塊成群滴落，讓墨菲斯如坐針氈。自己上一次昏迷是在什么地方？實驗室，一間實驗室！那名頭鑲齒輪零件的陌生男子，他綁架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在那之后他又對自己做過什么？

那名男人就是“黑程式”嗎？可更重要的事情在于，黑程式對克里斯又做過些什么？金屬細胞，它們來自穆迪的扭曲玩偶，之后，名為奇波夫的男人試著激活、研究它們，還妄圖以此來構(gòu)建自己的機械犯罪帝國。奇波夫與杰瑞米的死亡，這本應(yīng)成為一切的終點才對，克里斯這不是沒事嗎？—他還站在墨菲斯身邊，一如往常！

不，這不對，一切都變得混亂無序起來了！墨菲斯抱住自己的頭顱，被封鎖于腦部的記憶開始沖破裂縫、鉆入她的靈魂，那些可能讓她痛苦不堪的記憶，那些在她被黑程式鑲嵌抑制芯片、淪為傀儡時的記憶，那些在她被洗腦后，由她做出的血腥事實，都如同血液本身一般，被一股無形之力潑入她的雙瞳—

“呃，不，不要！呃—啊—！”

“啊—！”

“墨菲斯，不要去想那些了，它只是在胡說！”

“墨菲斯，看著我，抓住我的手！”

“墨菲斯，我們一起—”

“—離開這里！”

夢境，在這一刻徹底崩塌。

在這之前，克里斯抓住了墨菲斯的十指，他成功了—只是暫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