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徹骨的寒冷。

包裹全身的水急速吞噬著體溫。

意識在水灌入體內(nèi)后漸漸沉到河底。

那是深不可測的黑暗，也是無人知曉的孤寂。

在死亡的走馬燈下，鐵蛋好像看見自己回到部落的樣子。

另眼相看的二丫，畢恭畢敬的大家，信賴自己的同伴。

隨后，那暢享的美好在最后一絲月光被黑影吞沒后一同消失不見。

重，好重，被壓著的感覺好難受。

死亡竟然會這么痛苦嗎？

早知道這樣，就不應(yīng)該輕易搏命的……

想活，想要活，我好想活下去??！

“噗，咳嘔——”

一口水被吐了出來。

銀光散落，灑在了河中的朵朵浪花和顆顆卵石上。

鐵蛋不清楚自己為什么還活著，但他知道自己必須珍惜來之不易的機(jī)會

在劇烈的咳嗽與干嘔下，鐵蛋又從肺中吐出了大量的水。

“嘔——嘔——，嘔咳咳咳咳！”

寂寥的石灘，響徹著鐵蛋的干嚎。

好不容易緩過勁兒后，鐵蛋才慢慢坐起來。

看樣子，自己被沖到了河床較淺的下游石灘。

在簡單看了一眼四周后，鐵蛋查看起自己身上的傷。

被牙咬穿的左肩在水沖刷后露出明顯的幾個眼兒。

無疑，那是與雪狼搏斗后留下的證明，仔細(xì)一看還能看見白色的骨頭和紅色的血肉。

只身一人從狼口下存活無疑是一件榮譽(yù)的事。

但肩上的疼痛和正在步入死亡的身體狀況讓鐵蛋無法為那虛幻的榮譽(yù)感到高興。

為了避免受傷的肩膀傷口撕裂，鐵蛋只手勉強(qiáng)支撐起身體。

在酸脹和疲憊的加持下，他甚至連簡單的卷腹和起身都做不到。

總算艱難地站起來后，鐵蛋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腿有數(shù)道淤青，每走一步都會感到些許疼痛。

不用想，肯定是河水將自己沖下來后，撞到了不少的石頭上。

雖然和肩上的傷相比近乎可以忽略不計，但對與行動還是有些阻礙。

“保暖，保暖……再不保暖我就會被凍死?！?/p>

鐵蛋身上的蓑衣早就順著河流消失。此時它的身上只有件粗麻的短袖和短褲。

強(qiáng)忍著痛，鐵蛋慢慢挪向樹林。

而這時，他發(fā)現(xiàn)河灘的上游似乎有一具毛茸茸的尸體。

難不成？

有了猜測的鐵蛋急忙一瘸一拐地跑過去。

果然，那是雪狼的尸體。

因?yàn)轶w型比自己要大一些，雪狼的尸體提前被河水帶上了岸。

它的前肢和肋骨處各插了一根木刺，血雖然在河水的沖刷下淡了不少，暈染的范圍卻大了許多。

鐵蛋在雪狼的尸體上摸索了一陣，發(fā)現(xiàn)這具尸體還有些余溫。

“我得趕緊把皮給剝下來。不，或許我更應(yīng)該躲進(jìn)它肚子里待上一晚?！?/p>

在決定在尸體里待一晚上后，鐵蛋立刻在河灘邊尋找起趁手的石片充當(dāng)匕首。

“等到明天把傷口包扎好，我就帶著狼頭回部落?！?/p>

意外之喜的快樂代替?zhèn)凑紦?jù)了鐵蛋的內(nèi)心，連帶著他手上的動作都輕快了許多。

但在鐵蛋準(zhǔn)備用石刀劃開尸體的肚子時，他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

雪狼的肚子有些輕微的起伏。

鐵蛋趕緊把手貼了上去。

雖然很微弱。但毫無疑問，這具“尸體”的肚子在動。

雪狼還活著。

“難道……它懷孕了？”

擺在鐵蛋面前的是一個艱難的選擇——要不要?dú)⒌羲?/p>

它是敵人，還伏擊了自己眾多的同伴，鐵蛋的確是有充足的理由痛下殺手。

可對于這個和自己一樣從墜落到河中然后被沖到岸上卻還殘喘一息的生命，鐵蛋不想把這生命的最后一絲火種給滅絕了。

“啊嗚~~~~~，呼咳，呼咳?！?/p>

傷口和尚未排出的水讓雪狼發(fā)出的痛苦輕喘。

陷入掙扎的鐵蛋回過神來。他看著雪狼那緊皺的表情，長嘆了一聲。

“你如果死了該多好??！”

鐵蛋忍痛起身朝樹林走去。

?

這不過是一次普通的狩獵，獵物本應(yīng)該只是沒有任何反抗力的弱小生物。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自己會落得這幅下場。

是因?yàn)閼言薪档土俗约旱膽?zhàn)斗力，還是說自己太過大意輕敵？

但不管多么懊悔，都無法拯救自己的性命。

雪狼疲憊地?fù)伍_碧藍(lán)的眼睛。

高掛的月光是多么地冷漠，銀色的光亮正如它那雙銀色的冰冷眼睛。

它究竟是否會為自己的死去而傷心呢？

最讓雪狼痛苦的，是自己肚子里的那位領(lǐng)袖的孩子也因?yàn)樽约旱聂斆袨閷⒁煌瑔拭?/p>

感受著生命力慢慢從體內(nèi)流失，雪狼帶著懊悔慢慢閉上眼睛等待自己死亡的結(jié)果。

“悉悉索索?！?/p>

樹林的聲音讓雪狼本能地豎起了耳朵。

再次強(qiáng)撐著眼睛，雪狼看見了一個身影。

那是個尖耳朵，尖鼻子，矮個子的生物。

綠色的皮膚在銀月的照射下顯得有些發(fā)黑。

雪狼認(rèn)了出來那個身影。

那是自己追捕的獵物，也是把自己害得落到如此下場的敵人。

這個原本是獵物，現(xiàn)在是獵人的綠皮哥布林。其身上的傷口已經(jīng)用葉子和藤條進(jìn)行了簡單包扎。

他的雙手，一只拽著困有數(shù)根樹木的藤條，另一只則拿著一捆奇奇怪怪的草。

他的身上，挎著不知道纏了有多少層的藤條。

見到敵人朝自己逼近，雪狼慢慢陷入了絕望。

叢林法則，弱肉強(qiáng)食。

已是末路的自己除了接受任由宰割的結(jié)局外別無他法。

似乎是注意到自己睜著的眼睛，哥布林在放下手中的東西后趕忙一瘸一拐地跑了過來。

他的手在自己身上胡亂摸了一通。

隨后，他又跑到河中找起什么來。

好一會兒后，這哥布林才從河里取出兩塊大小不一的石頭朝自己走來。

走到雪狼面前一處較為平整的地方才坐下。

這哥布林找到的石頭什么都沒做，只是把石頭放在自己邊上。

隨后，他就又就拿著木棍對著一堆雜草和木片搓起來。

雪狼不明白對方在干什么，它想在死前弄懂對方的行為。

在折騰了好一會兒，那哥布林像是放棄似得站起身來。

他拿著石頭朝雪狼走近，雪狼一時間以為對方是要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而害怕地閉上眼睛。

但石頭并沒有如預(yù)期那樣砸下。

在雪狼睜開眼后，哥布林已經(jīng)回到自己的位置。

他把另一塊石頭放在草堆處，先是準(zhǔn)備雙手舉起手里的石頭，但因?yàn)閭诘脑?，哥布林只得單手把石頭舉起來朝著地上的石頭猛地砸去。

連著好幾次，石頭都砸偏了。

哥布林并沒有放棄，他繼續(xù)舉起石頭不知疲倦地砸了向地上。

聲音從最開始的三四次才有一下，到后面已經(jīng)可以聽見那清晰的敲擊聲。

雪狼說不出這刺耳的尖銳聲音是什么，它唯一能看見的是石頭和石頭之間偶爾激發(fā)的一些稍微刺眼的灰色。

終于，那灰色越來越多，最后聚集成了一團(tuán)白光。

感受著火堆傳遞來的溫度，雪狼想起來了，這是只有在雷電劈過的樹木上才會有的。

看到眼前的火終于燒了起來，鐵蛋看到了一絲希望。

不過需要做的事并沒有減少。

再添了幾根柴火進(jìn)去后，鐵蛋走到雪狼的身邊。他把先前帶著的草塞進(jìn)嘴里咀嚼起來。

雪狼在和他雙目對視了良久后，撇開了頭擺出一副任由宰割的樣子。

鐵蛋先是費(fèi)力地把雪狼肚子的一面朝向火堆，隨后他又摸向插在雪狼前肢上的木棍。

“啊嗚嗚嗚~”

見雪狼因?yàn)樽约杭?xì)微的動作而嚎叫起來，鐵蛋趕緊停了下來。

雪狼的頭上冒出一絲冷汗。

看到雪狼在疼痛變得緩解而安靜下來，鐵蛋又一次抓住木棍用力地拔了出來。

“啊嗚！?。。?！”

失去了木刺的阻塞，血水再次從傷口涌出。

鐵蛋不慌不忙地把嘴里咀嚼的草團(tuán)拿出去堵在傷口處。

就算是無能的鐵蛋，在部落采集隊(duì)工作過也多少還是學(xué)到了些分辨草藥的知識。

尖刺形狀的麻醉草，盾牌形狀的止疼草，張開得像扇子的止血花。

這些看似如野草般隨處生長，既是是冬天也不會斷絕的植物，是黑泥部落時常用到的簡易療傷藥。

就效果來看，如果能搭配上經(jīng)過烘烤的濕泥會更好。

但眼下，雪狼能不能撐得到那個時候都是個問題。

在草團(tuán)堵住傷口后。為了殺菌，鐵蛋又捧起火堆中燒盡的草木灰糊在了傷口處。

經(jīng)過一通如外行一般的操作后，雪狼前肢的傷才總算處理好。

鐵蛋長舒了一口氣。在重新振作后，他接著看向插在肋骨處的木刺。

和前肢的傷口相比，這個木刺進(jìn)入的長度明顯要深得多。

如果沒有意外，這個多半是傷到了內(nèi)臟。

“要是南格爾當(dāng)家在的話就好了。”

對這個明顯超出自己能力范圍的傷，鐵蛋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并不懂醫(yī)學(xué)相關(guān)的知識，但在部落整天看著南格爾為救治傷員奔走后，多少也對輕傷重傷有了模糊的概念。

雪狼的前肢在包扎后，疼痛得到一定程度的緩解。

在火堆溫暖的加持下，雪狼的體力稍微恢復(fù)了一些，它稍微抬起頭看向坐著思考的鐵蛋。

“咕嚕咕嚕~”

“我不太敢碰你的傷口，說不定會把你弄死。”

沉思中的鐵蛋被雪狼從喉嚨發(fā)出的咕嚕聲打斷后，向它露出抱歉的樣子。

聽不懂對方的話，但不代表雪狼理解不了話中的語氣，加上對方看著自己肋骨處的傷口。

雪狼一下子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嗚嗚嗚嗚——”

對此，雪狼只能發(fā)出哀鳴來乞求對方不要放棄自己。

看到對方那可憐的眼睛，萌生退縮之意的鐵蛋只能再次強(qiáng)打起精神。

“我會救你的。不過，目前我們得先找一個山洞才行。”

簡單吃下已經(jīng)被水泡得發(fā)爛的面餅后，鐵蛋起身用先前帶來的樹干和藤條做成了簡易的擔(dān)架。

因?yàn)橹耙呀?jīng)過于牽動傷口，放松下來的鐵蛋三番兩次都使不上力。

最后還是靠著雪狼配合，鐵蛋這才勉強(qiáng)把它送到擔(dān)架上。

“好了，你先在這里等著，我去找找有沒有合適的地方可以躲?！?/p>

就像是聽懂了鐵蛋的話一般，雪狼竟然點(diǎn)了點(diǎn)頭。

為了防止在叢林中腿被刮傷，鐵蛋用藤條把小腿給纏了起來。

雖然不方便，但勝在安全。

撿起削尖的木棍，鐵蛋朝著樹林的更深處前進(jìn)。

?

順著河流的方向，樹林的地形要平整許多。

雖然也有一些山丘，但遠(yuǎn)沒有黑泥部落附近的山那般高大巍峨。

鐵蛋一路上暢通無阻，只是走了很久他都沒有發(fā)現(xiàn)適合藏身的山洞。

“除了山洞還得收集一些可以處理傷的材料?！?/p>

想到雪狼肋骨上那根插進(jìn)體內(nèi)的木棍，鐵蛋不免有些急躁起來。

“得趕快啊?！?/p>

說來也奇怪，在與雪狼進(jìn)行殊死搏斗后，鐵蛋感覺自己有了很大的變化。

以往動輒退縮的他開始自發(fā)地主動去承擔(dān)一些事。

“我……原來也可以做到這樣?！?/p>

在跨越生死后，再回頭看向過去的自己，鐵蛋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為什么我會被這些事束縛住?！?/p>

走了不知道多久，鐵蛋突然聽見了嘩啦啦的水聲。

追著水聲跑過去。

那是一處高低落差約有20米的瀑布。

在這落差下，巨大的水汽不斷從中涌出。

更讓鐵蛋興奮的是，這里還有一處山洞。

借著哥布林夜視的天賦，鐵蛋還隱約看見洞中有數(shù)只石化雞。

那是一種雞冠呈灰色，身體的羽毛呈鱗片狀分布的動物。

它們因爪子在抓傷后會使傷口出現(xiàn)短時間的石化狀態(tài)而得名。

如果一次性抓傷的部位太多，中毒過深的話，不僅會死亡，身體還會進(jìn)入石化狀態(tài)進(jìn)而成為一尊石雕。

“在熟睡，得小心把它們抓走?！?/p>

要說鐵蛋蛻變前后的差距，那大概就是從考慮要不要做，變成了考慮怎么做才能成功。

熟睡中的石化雞尚還不知道危險。

那是一根系著活結(jié)，由藤蔓編成的繩子。

繩子在套到石化雞的脖子上，只是一瞬就被猛地拽了出去。

“咕誒——”

那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正好驚醒了睡在邊上的另一只石化雞。

被驚醒的石化雞瞅了瞅四周，同伴都靜靜地蹲在地上睡覺，瀑布外面流水的聲音依舊。

以為是噩夢，這只石化雞安然地閉上了眼睛。

然后，繩子再度襲來。

“咕誒——”

又一只石化雞被拽走。同理，又一只石化雞被驚醒。

直到最后一直石化雞驚醒發(fā)現(xiàn)洞穴沒有一個同伴后，它才明白大事不好。

于是，最后一只石化雞也被拽了出去。

它的眼中最后看見的是數(shù)只同伴的尸體以及那個恐怖的綠色惡魔。

快速用石頭將最后一直石化雞的頭砸扁后，鐵蛋用削尖的木棍將這具尸體串了起來。

它的七位伙伴在木棍的另一頭等著它來團(tuán)聚。

串好后的鐵蛋并沒有帶走的打算，他木棍插在一棵長在石坡邊上的樹旁。

隨后，用瀑布邊濕滑的淤泥和苔蘚布置了一個簡易打滑陷阱。

在石坡下面，鐵蛋則有安插了幾根削尖的木刺在地上。

布置好后，鐵蛋在心中估摸預(yù)演了一下情節(jié)。

其他生物在看見木插上的戰(zhàn)利品后想要偷嘗，隨后踩在布置的陷阱上打滑。

在打滑后，正好落到石坡下的木刺上。

做好準(zhǔn)備后，鐵蛋這才啟程回去。

和渺無邊際的探索比起來，有明確路線的返回時間花得要更少一些。

很快就回到石灘后，鐵蛋三兩步趕到雪狼身邊查看其體征。

肋骨處的削尖木棍似乎和剛才相比又沒入了更多，雪狼只有出的氣沒有進(jìn)的氣。

其臉上的五官完完全全地皺成了一團(tuán)。

“得快點(diǎn)，不然我白給它處理傷口了。”

鐵蛋可不想自己前半夜的辛苦白費(fèi)掉，于是用藤條編制的繩索拽著簡陋的擔(dān)架用力往前走。

走到一半，鐵蛋才又回想起火堆的事。

“還是帶個火把，免得到了洞穴又得生火?！?/p>

用石刀在油脂樹上刮了些油胡亂抹在僅剩的藤條上后，鐵蛋把藤條纏繞在有些許火星一小段已經(jīng)燒成炭的木棍上。

“好，這下沒問題了?！?/p>

準(zhǔn)備充分后，鐵蛋才又重新上路。

?

“爪子磨成的石化粉、從雞肉提煉出來的膠質(zhì)、從皮上刮下來的雞油、熏烤后的療傷草團(tuán)、雪狼毛發(fā)做成的絲線?！?/p>

看著眼前準(zhǔn)備的材料，鐵蛋終于下決心為雪狼處理肋骨上的傷口了。

考慮到木棍已經(jīng)損傷到內(nèi)臟。既是為了減輕雪狼的疼痛，也是為了方便自己行事，鐵蛋把石化粉連同麻醉草摻在雞肉湯中讓雪狼慢慢喝下。

雪狼先是一陣短暫地抽搐，隨后眼睛終于扛不住困意慢慢閉上睡去。

再三確認(rèn)雪狼沒法醒來后，鐵蛋這才準(zhǔn)備開始真正的手術(shù)。

火把固定在洞壁上，光照射在傷口上。

鐵蛋已經(jīng)有些適應(yīng)自己肩上的傷口。

“只是輕微的動作應(yīng)該不會痛。”

他仔細(xì)觀察雪狼肋骨處的傷。木棍周圍再次被血染紅，暗紅的痂與肉已經(jīng)分不出你我，連木棍都好像融合在了一起。

鐵蛋抓著木棍稍微用力一拔——木棍紋絲不動。

“不會吧，已經(jīng)這么固定了嗎？”

不能再拖下去。

雖然會有臟器破裂的風(fēng)險，但鐵蛋不想再拖下去了。

一方面是雪狼的生命體征已經(jīng)不穩(wěn)定，另一方面，則是鐵蛋自己也快支撐不住了。

傷痛與疲憊幾乎把鐵蛋的體力抽空。

“我可得用力了！雪狼。如果你真的死了那就只能說我們注定無緣！”

鐵蛋抓住木棍，用力拽出。

已經(jīng)開始結(jié)痂的傷口開始撕裂，血慢慢滲出。

那痛好像是在把肌肉與骨骼扯開，又好像是在把靈魂從肉體剝離。

疼痛讓鐵蛋冷吸一口氣后不敢再次呼吸。

他憋著氣繼續(xù)用力。他知道，機(jī)會只有這一次。

他必須要抓住這個機(jī)會。

“哼哼，啊啊啊啊啊啊?。　?/p>

“噗嗤——————”

那是血肉被撕開的聲音。

閉著眼的雪狼猛地抽搐了一下，血沫伴隨著木棍飛濺出來。

火把的光不知道是被血沫還是風(fēng)影響，忽地晃動了一下。

“啊?。(?Д?)w”

突然的脫出讓鐵蛋一個踉蹌，跌摔在地上。

原本準(zhǔn)備好依次排開的材料也因此被撞得一團(tuán)亂。

“遭了，得趕緊止血！”

看到從傷口滲出的血，鐵蛋一把抓上混有油脂和石化粉的草藥泥團(tuán)把傷口堵住。

見傷口的血不再冒出后，鐵蛋這才小心翼翼地再次看向傷口。

“內(nèi)臟……希望不會有問題?！?/p>

雖然不愿意把止住血的傷口撕開，但為了防止內(nèi)出血，鐵蛋還是得把手伸進(jìn)去檢查一下各種臟器。

鐵蛋把細(xì)小的手伸進(jìn)去一陣亂摸。

對于怎么判斷臟器是否有傷口，鐵蛋的方法是完整地摸一遍。

如果有裂開的傷口，那他就用油脂混著細(xì)小的藥泥泥抹上去。

整個過程，鐵蛋都做得非常謹(jǐn)慎細(xì)心。

他深怕自己一個出錯使傷勢擴(kuò)大。

那探找摸索傷口的過程就像是一個人在漆黑一片的森林里僅靠手去尋找一根細(xì)針一樣。

在一番仔細(xì)的檢查后，鐵蛋摸到了幾處內(nèi)臟上小的傷口，隨即把傷口填補(bǔ)起來。

用石化雞剩下的爪子制作的針和毛發(fā)編的線將傷口縫合好后，鐵蛋終于體力不支，一頭撲在了地上沉沉睡去。

?

在太陽的第一縷光穿過層層阻隔的樹林照到洞穴，照到鐵蛋的眼睛時。

他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舔舐自己的臉。

“別，別舔了，別舔了?！?/p>

濕熱的舌頭上帶這些倒刺，舔得鐵蛋的臉生疼。

但他因?yàn)樽蛲淼膭诶?，眼睛遲遲不能睜開，只能用雙手胡亂地?fù)潋v。

“噗噗，呸呸?！?/p>

長又寬的舌頭已經(jīng)有些冰涼，因?yàn)榕紶枙虻阶齑缴希F蛋本能地緊閉著嘴。

“好啦，好啦！我睜開眼，睜開眼行了吧！”

終于在把雪狼的頭努力推開后，鐵蛋才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

“得把我自己身上傷給清理包扎才行……”

本來這樣打算的鐵蛋，在看見洞穴一片狼藉后，頓時沒了性質(zhì)。

“嗚嗚~”

鐵蛋回頭看向已經(jīng)坐起來的雪狼。

似乎是傷口處理地不錯，雪狼已經(jīng)恢復(fù)了一些精神。

它用那雙可憐巴巴的碧藍(lán)眼睛的注視著鐵蛋，像是在討要吃得一樣。

看到這只全身原本雪白的毛發(fā)在洞穴的灰土與還未清理的糞便的沾染下變得污濁，宛如一只落魄的可憐蟲，鐵蛋的心里一陣煩躁。

“好啦好啦！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了，我做飯，我做飯就是了！”

不耐煩的鐵蛋實(shí)在受不了雪狼的眼神，只得無奈地做起早餐來。

將石化雞的連皮帶鱗地一起扒掉，再把內(nèi)臟單獨(dú)拿個陶碗裝盛后。

只是在瀑布邊簡單清洗一番后，鐵蛋就把這些統(tǒng)統(tǒng)塞進(jìn)了陶鍋中。

誒？你要問陶鍋什么時候來的？

哦，那是黑泥在安置好雪狼時，順手捏好燒制的。

因?yàn)椴挥每紤]用多久，所以自然做得簡陋了一些。

雖然沒有鹽之類的調(diào)料，但那些有醫(yī)療作用的藥草還是能夠起到增香的作用。

一把丟進(jìn)去后，香味已經(jīng)開始充滿整個洞穴。

趁著煮湯的間隙，鐵蛋已經(jīng)把洞穴簡單打掃了一遍，甚至還在一些潮濕的角落撒上了些草木灰來保持趕緊。

一番折騰下來，肩膀原本愈合的傷口又有些裂開的跡象。

沒辦法，鐵蛋只好坐下把包扎好的傷口揭開換起藥來。

“嗚嗚~”

“啊啊，你的傷還沒有愈合，別這樣站起來啊?！?/p>

雪狼可憐巴巴地一副想要站起來的樣子，鐵蛋趕忙跑過去制止住。

在鐵蛋靠近后，雪狼竟吐出舌頭舔舐起他肩上的傷口。

“嘶~好痛……”

但隨后鐵蛋明白過來對方這是在向自己示好。

只是……

“喂！你別舔上頭把牙齒露出來了??！”

雖然雪狼的上已經(jīng)痊愈了，但看到雪狼的肚子一天天變大，鐵蛋只好耐著性子繼續(xù)留下來照顧。

他不是沒有想過中途離開洞穴獨(dú)自回到部落。但每次他準(zhǔn)備出發(fā)時，雪狼都會發(fā)出凄婉的悲鳴。

聽上去，總讓鐵蛋以為自己是拋棄別人的負(fù)心漢。

唯一一次成功離開，還是鐵蛋在中途打獵時遭遇其他流浪的哥布林。

在大打出手殺掉對面幾個領(lǐng)頭的后，鐵蛋才琢磨著離開。

但走到一半，鐵蛋始終擔(dān)心那頭懷孕的母狼能否照顧好自己，最終才又返回洞穴。

打定主意幫母狼照顧到產(chǎn)仔后，鐵蛋也就決定暫時安頓下來了。

期間，它還為雪狼把一身染有污物，散發(fā)惡臭的全身毛發(fā)給清潔了一遍。

至于鐵蛋自己，其一身的行頭也有了相當(dāng)大的變化。

石化雞鱗片般的羽毛和皮，在用沖油脂樹中提取的油輔以藥草和石化粉浸泡后變得結(jié)實(shí)柔韌。

鐵蛋用著七八張?zhí)幚砗玫镊[皮為自己做了一件皮甲，以及一對護(hù)臂和護(hù)腿。

至于之前鐵蛋布置好就忘在一遍的簡易陷阱。

在鐵蛋再次回想起前去查看時，一只不知道死了多久的野豬插在木尖上。

因?yàn)槭嵌斓脑?，尸體沒有怎么腐爛。

鐵蛋干脆給自己弄了一套披風(fēng)、一雙豬皮靴，一頂豬皮帽。

而野豬的獠牙則是被鐵蛋打磨成了一個槍頭和以及必要時可以綁在拳頭上的獠牙指虎。

有了這一套裝備后，鐵蛋的戰(zhàn)斗力得到了大幅地上升。

每日除了照顧懷孕的雪狼外，就是奔走在外不定期獵殺動物，或者是采集必要的藥草作為儲備。

就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自己的身體因?yàn)楦绮剂譂撛诘倪m應(yīng)天賦而有了變化。

原先比雪狼要矮一頭的瘦小身材，如今變得結(jié)實(shí)強(qiáng)壯起來。

終于，在雪花飄落的這天，雪狼臨產(chǎn)了。

照著記憶中南格爾當(dāng)家接產(chǎn)時的樣子，鐵蛋只能準(zhǔn)備好清潔的熱水和可以飲用的冷水。

剩下就只能靠雪狼自己了。

“啊啊~她的傷口剛愈合好，千萬不要撕開了啊。”

鐵蛋站在洞穴外焦急地等待著。

“啊嗚嗚嗚?。。。　?/p>

“嗚嗚嗚??！”

“咕嚕咕嚕。”

“咕嚕咕嚕咕?！?/p>

洞穴中雪狼一會兒兇狠的咆哮，一會兒有低沉的哀嚎。

情緒不定地像是被丟進(jìn)沸水的活魚般洶涌翻騰。

生育從來不是件輕松的事。對于任何雌性生物而言，這都是一場與死神的博弈。

在部落中因?yàn)橛星蹰L黑泥，南格爾當(dāng)家等一干首領(lǐng)頂在前面規(guī)劃安排時，鐵蛋自然覺得生孩子是很簡單的事。

可當(dāng)自己親自照料雪狼，親眼看見那肚子一日日隆起后，鐵蛋的心里有了無形的壓力。

“恐怖，生孩子居然是這么恐怖的一件事！”

聽著雪狼的哀嚎，鐵蛋竟然害怕地蹲了下來。

“啊，不要，不要讓我聽到這種聲音??！”

這場戰(zhàn)斗一直持續(xù)到晚上。

太陽落下，洞穴的火光是如此溫柔。

一陣風(fēng)后，雪慢慢落下，落到了鐵蛋的頭上。

“啊，下雪了?！?/p>

“呀~呀~呀~”

洞穴傳來了數(shù)個此起彼伏的稚嫩叫聲，那是新生命誕生的標(biāo)志。

鐵蛋跑進(jìn)洞穴，雪狼疲憊脫力地倒在鋪好的茅草上，但她還試圖起身。

見狀后，鐵蛋趕忙把這五六個嘴巴粉撲撲的幼崽抱起來。

幼崽身上還有些黏液，那皺巴巴的皮膚和睜不開眼的樣子實(shí)在是說不上可愛。

甚至捧在懷里后，它們還在胡亂張牙舞爪地亂動。

但是，觸碰到生命后，這新生的朝氣卻讓鐵蛋如此地激動和高興。

原先對生育的恐懼也慢慢消散了。

將幼崽抱到雪狼的面前輕輕放下后，鐵蛋呈了點(diǎn)冷水喂給雪狼。

做好一切后，鐵蛋才開始處理雪狼生育后的遺留。

包括但不限于清理血跡，更換茅草床，以及處理胎盤。

偶爾的一瞥，讓鐵蛋被震撼到了。

在橙色火光下，沾著汗珠的雪狼親昵地舔舐著自己的幼崽。

那畫面溫馨又唯美，仿佛擊中了鐵蛋心中的某個角落。

又是過了一個月，在等到幼崽們都能長大站立后，鐵蛋也終于決定離開。

“肉的話應(yīng)該還能堅持幾天，之后你就得自己去捕獵了。”

雪狼站在洞穴前流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

幼崽們繞著它們的母親身邊，絲毫不知道眼前這位綠皮且身材矮小的哥布林是它們母親的仇敵，也是他們母親的恩人。

“好啦，我照顧你們這么久，是時候回去了。你自己也很想回到狼群身邊，不是嗎？”

“嗚嗚……”

雪狼低下頭親昵地蹭著鐵蛋的頭，好似多年的親人一般。

“好啦好啦！趁著天還亮，沒有什么野獸出沒，我得趕緊上路了。走啦！”

招著手朝一大數(shù)小的狼群告別，鐵蛋踏上了回去的路。

黑泥部落，武頭鐵盯著一雙深深陷入眼眶的眼睛，失魂落魄地呆坐在石砌的火堆旁邊。

那是他的好友——鐵蛋的位置。

自遇到狼群伏擊以后，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三、四個月。

組建的探索小隊(duì)，除了自己的獵手小隊(duì)外，其余隊(duì)員全成了狼群的口糧。

但這些都不是武頭鐵在意的，畢竟死亡本來就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讓他如此痛苦的是他那位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好友。

“鐵蛋。哦，鐵蛋！都怪我！都是我的錯啊！”

雖然罵過鐵蛋窩囊，但武頭鐵還是為自己沒有踐行自己的承諾保護(hù)好鐵蛋而懊悔不已。

“武頭鐵，這不是你的錯。都怪我沒有想到狼群會在那個地方聚集?！?/p>

狗剩并沒有參加探索隊(duì)，在得知探索隊(duì)近乎全滅后，他很快就想到武頭鐵會自責(zé)。

于是在往后的日子，狗剩就時常陪著武頭鐵身邊試圖安撫他。

“二丫來了?！?/p>

在聽到這個名字后，武頭鐵略顯緊張地抬起頭。

那是個相貌普通的雌哥布林，她的身材因?yàn)榍皫滋焐聛砗⒆佣@得非常瘦小，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

二丫在路過武頭鐵后，沒有一點(diǎn)對視徑直朝雌哥布林位于高處的集體茅屋走去而不是回到分配給自己的屋子。

這是自然，既然夫妻中的一位下落不明，那作為夫妻的房子也應(yīng)該被收回。

所以在知道探索隊(duì)消息的當(dāng)日，二丫就很利落地把東西全都搬回了茅草屋。

對于二丫絕情的動作，武頭鐵有些不滿。

“二丫！”

被叫住的二丫回過頭，看向這位亡夫的朋友。

“武頭鐵隊(duì)長，有什么事？”

她的口氣很冷淡。

“二丫，鐵蛋的事我很抱歉。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他……”

“啊，嗯……還有事嗎？沒有的話，我就先走了。”

二丫的回答十分冷漠。

“你這家伙！鐵蛋死了??！你的丈夫死了??！”

武頭鐵一時沒忍住，朝二丫吼了起來。

“武頭鐵，別激動?！?/p>

因?yàn)槲漕^鐵的精神萎靡，最近武勇當(dāng)家對他頗有些微詞。

想到自己也有一部分責(zé)任，狗剩趕緊上前攔著，防止更出格的事發(fā)生。

“所以呢？我應(yīng)該表現(xiàn)得很痛苦，痛苦到好幾個月都吃不下飯嗎？”

“沒叫你做到這種程度。但至少，你應(yīng)該為鐵蛋傷心一下才對吧！你知道鐵蛋為了你……”

被攔住的武頭鐵壓制著情緒恢復(fù)了些理智。

“什么叫為了我？別用這種語氣來壓我?！?/p>

武頭鐵的話剛說到一半就被二丫截斷了。

“武頭鐵，我告訴你。我從來都不欠鐵蛋什么。要欠，也該是他欠我才對！”

見到二丫發(fā)怒，武頭鐵也一時語塞，他知道二丫說的是對的。

“鐵蛋那家伙，從來都只知道依賴我。什么都要我出面去做。我受夠這窩囊的家伙了！我不要自己再因?yàn)樗兊寐暶墙?。不是我生不了孩子，是他沒這個能力！”

二丫那瘦小的身體爆發(fā)出的能量，把狗剩下了一跳。

“好了好了。二丫，你也消消氣，消消氣?！?/p>

夾著二位中間的狗剩為了緩和矛盾，只好繼續(xù)耐著性子充當(dāng)和事佬。

“喂誒——！鐵蛋回來了！”

“胡說，那個瘦小的鐵蛋怎么可能？”

“天哪，鐵蛋變化有這么大！”

“這是鐵蛋嗎？”

也不知道是誰喊的一句，越來越多的村民跑到村口。

還在對峙的武頭鐵和二丫也都愣住了。

“他們剛才說的是……鐵蛋沒錯吧？”

武頭鐵愣了一下，轉(zhuǎn)頭問向狗剩。

“嗯，沒聽錯的話，說的確實(shí)是狗剩?！?/p>

顧不著對峙，武頭鐵趕忙也跑到村口去看。

遲疑一會兒，二丫也跟著后面過去。

村口，伴著黃昏的余暉，一個身材勻稱健康的哥布林正窘迫地接受著村民們的歡迎。

鐵蛋一身精良的行頭讓曾經(jīng)和他朝夕相處的哥布林村民們險些認(rèn)不出來。

“鐵蛋，真的是你嗎？”

看到昔日朋友的大變樣，武頭鐵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么。

“當(dāng)然是我了，頭鐵?！?/p>

鐵蛋露出高興的樣子。

“你這身裝備，你這傷口……”

“啊，這些啊……等我安頓好后咱們再慢慢聊?！?/p>

知道對方經(jīng)歷了不少事的武頭鐵知趣地沒再追問下去。

“哦，對了。二丫呢？我還想……”

聽到狗剩叫二丫的名字。武頭鐵也好，周圍的村民也罷都紛紛把目光看向了人群最外圍的那個瘦小身影。

緊接著，包圍著鐵蛋的人群自覺地讓出了一條路。

鐵蛋走了過去，走到了二丫的面前。

“二丫……我，我回來了?！?/p>

明明已經(jīng)大變樣。但在自己愛的人面前，鐵蛋依舊是一副窩囊的樣子。

“嗯，嗯……你回來了?！?/p>

看到自己的男人大變樣的回來。一時間，二丫胸中翻涌著各種感情，直到她看到鐵蛋肩上那駭人的牙印。

這是經(jīng)歷了什么樣艱難的戰(zhàn)斗才會有的傷疤。

“你的傷疤……”

二丫的手輕輕伸了過去，想碰卻又不敢碰。

“沒什么，只是和狼搏斗留下的痕跡?！?/p>

“二丫，我不是窩囊廢和膽小鬼了。你不會嫌棄我了吧？”

這一問，問崩了二丫的心態(tài)。

“嗚嗚嗚，嗚嗚嗚！鐵蛋，我好想你??！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

二丫撲在鐵蛋的胸上，聲嘶力竭地哭著。

“嗯嗯，辛苦你了二丫。辛苦你照顧我這個窩囊廢這么久。但是沒關(guān)系，現(xiàn)在該讓我來照顧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