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的邊城孟定:傣家婦女無論賣什么,統(tǒng)統(tǒng)一角錢
大學生連記事9
1968年11月,我們大學畢業(yè)生響應號召,來到孟定的部隊農場后,總想要把這個孟定壩子看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也好給家里去個信,怎奈田事太忙,每天去也是月,回也是月,來回兩頭黑。
為搶收稻子,連隊竟然霸道起來,“不管星期幾,就是不休息”。我們一時還適應不了這持續(xù)的農活,以致連寫封信的力氣和時間都沒有了。直至11月底,劉指導員一行和我們一起,才將那浸泡在田里的稻谷收完,連里終于決定讓大家“打掃一下個人衛(wèi)生”,可以到孟定街去看看了。
那天起床后,正想借此機會四處走走看看,怎奈大霧垂空,盡皆茫茫一片,哪里還分得清南北西東。過了許久,待那濃霧漸漸散去,方透出一派日光,壩子的輪廓也變得清晰起來。
壩子就在公路下面,路旁有翠竹千竿,綠蔭婆娑,如椽如柱,兩側竹稍低垂成蓬,枝枝相連,葉葉覆蓋,這直通小黑河的公路便宛然成了一綠色隧道。
平心而論,這孟定壩子真夠大的,用沃野千傾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分。壩之中部,有喚作南定河的自東向西穿過,西有從群山眾嶺中緩緩而出的小黑河,那河水真?zhèn)€是清且漣漪,世間罕見。壩子被南北兩端的群山環(huán)繞著,山色如畫,林木疊翠。傣家的村村寨寨大都坐落在壩子邊緣,全被高大茂密的鳳尾竹裹了個嚴實。
時值旱季,壩子里的晚稻已收割殆盡,堆堆稻草井然有序地點綴其間。暖日下,傣家男人正吆喝著水牛犁田耕地,縷縷霧靄在身后騰起,輕飄飄的,犁劃過后則滿是黑油油的泥土。牛犢們在田間追逐嬉鬧,鳥在牛背上悠閑地梳理翅膀,三五體態(tài)苗條的傣家婦女擔著齊肩高的籮筐在田間小道上,優(yōu)雅地扭動著細細軟軟的腰肢,搖曳在朦朦朧朧的霧中,輕盈慢行,如仙似妖。
馬幫走過公路,蹄聲鏗鏘,鈴聲悠揚。與牽著軍犬的邊防戰(zhàn)士相遇,未及說話,人家腰板挺直,先來一標準的軍禮,然后握手致意問好,那犬頓時便呈溫和友好狀,在你身旁轉來轉去,還將那尾巴豎得高高地搖個不停。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碑斈耆舨皇悄菬o休無止的勞動,把人弄得終日身心疲憊;若不是總是想著來這里就是為著受苦受難,接受再教育,鍛煉改造,脫胎換骨的那些個事,而是以一個普通的過客來到這里漫游觀光,那么眼前這天藍草碧,云白風清,廣闊無垠,寧靜富饒的壩子以及原汁原味的傣家風情,儼然就是人間一極難尋找到的和平田野,世外桃源了。
嗚呼,“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這都是馬后炮,過后話了。眼下當回過頭來說說去趕孟定街的事。
據說這孟定街曾經有過自己的輝煌。它的規(guī)格很高,是國家級口岸,以前每到趕街之日,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孟定街也算得上是個商賈云集之地,鄰國邊民常將周邊諸如緬甸、泰國、老撾、柬埔寨、印度以及巴基斯旦等國,商品攜來此地交易,許多在國內買不到的東西在此都有出售,而且價格還更便宜。
因為白天氣溫太高,故趕街的高潮往往就在日出之前。據說趕街日,還是凌晨三四點鐘,就見壩子里星星點點的火光從四面八方向著孟定街匯集。那是山上山下的村民們舉的火把,這火把一為照明,二為驅趕野獸。晨六點許,便是趕街的高潮,貨物堆滿街頭,花色品種一應齊全,異國他鄉(xiāng)的各色人種彼此比劃著,但見人聲鼎沸,熙熙攘攘,甚是壯觀。但到日出時分陽光普照了,趕街的人群便紛紛散盡,腳下只剩束束未燃盡的火把。
有著如此濃郁民族特色的邊貿街市,早已令人心向往之。有人事先就籌劃著要去買個“五星牌”打火機,或者一尼龍蚊帳,或者一半導體收音機。煙鬼們則說緬甸煙勁大,一定要去買上幾包上好的緬煙來過過癮。
孟定街與我們相距7公里地。那日,還是凌晨四點時分,我們便三五成群地結伴而行了,但偌大一個壩子竟是黑漆漆一片,到了五點時分依然未見星星點點的火把燃燒于田間阡陌小道之上。我們到得街上,那里總共不過百來十人,兩個學生連的人就占了六成。
這街坐落在一地勢稍高處的緩坡上,那是一南北長約兩三百米的土路,供銷社、郵電局、營業(yè)所、面條加工廠和一飯店零散地分列于路之兩側,其標志性的建筑當屬坡頂的海關了,不過就是一兩層樓房。
趕街的村民大都為婦女,她們在地上擺著一些芭蕉,無論多少,每串都是一角;也有兩三個賣蘿卜的婦女,她們將其分為幾堆,無論大小,每堆也是一角;只是那蘿卜小得可憐,就只拳頭般大小。至于新鮮的蔬菜,就只一人還賣著幾“拽”,無論多少,每“拽”也是一角??傊?/span>,這傣家婦女好像不識數似的,無論賣的是什么,統(tǒng)統(tǒng)都是“一角”。
日上三竿時分,村民盡皆散去,整條孟定街,就只剩下三五傣家老倌還蹲在海關對面的那塊泥巴地上,守著未賣完的類似石膏的東西。
這孟定的傣族村民,沒有種菜的習慣,市場上蔬菜鮮見屬情理中事。但它曾有“頭頂香蕉,腳踩菠蘿”的美譽,還盛產西瓜、芒果,想著在街頭總能買到一些諸如香蕉、菠蘿之類的熱帶水果,沒想到這孟定街竟冷清若許,漫說沒有熱帶水果,就是內地各地常見的包子、饅頭、米線、餌絲的芳影也難覓到。稱之為國家級口岸的所在,竟然荒涼如此,真真活見鬼了!
不過,只要想想這是發(fā)生在公元1968年底的事,就不會再驚詫莫名了。斯時,莫說一邊疆集市蕭條若此,就是王府井亦不見多少熱鬧。
那日大家乘興而去,掃興而歸。途中,忽見連里一諢名喚喬老爺的,正與一傣族村民嚷著什么。只見老喬將兩張10元的票子遞過去,那傣族村民執(zhí)意不要,連聲道:“哪里值這么多?多了、多了!你若真用得著,就給8元吧,我留著也是無用的?!?/span>
那喬老爺道:“老鄉(xiāng),這東西金貴著呢,藥用價值很高,在內地要好幾倍價錢呢!”說著又將錢遞過去。
鄉(xiāng)親道:“再金貴也就只值八元。”
賣的往少里要,買的往多里給,你遞過來,我推過去,把在一旁的人都逗樂了,看熱鬧的人便多了起來。那老喬見圍觀的都是學生連的人,擔心著讓連隊知道不好,便趁那鄉(xiāng)親沒有防備,將20元塞進他的兜里,拎起東西便落荒而逃。但見那鄉(xiāng)親捏著錢,始終不安,仿佛自己是騙了人,做了虧心事對不起佛主一般了。
你道這喬老爺買的是什么東西?原來是眾人見了皆掩鼻而過的一風干了的“飛落”肉和“蜂猴”皮。在內行眼中,這“飛落”和“蜂猴”即使在那時,也屬稀罕之物。蜂猴雖屬猴中一支,體型卻是極小,在黑溜溜的大眼珠外有一對夸張的眼圈,與熊貓甚是相似,憨態(tài)可掬,爬行緩慢,很有觀賞性,其毛甚是細膩,其皮是治療腿腳痛風的一劑良藥,自是昂貴?!帮w落”,是鳥中另類,其肉除有滋補作用,還有很高的藥用價值。兩者皆生活于熱帶和亞熱帶的森林之中,如今是一級保護動物,數量已是非常有限。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