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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康盡歡的新長篇，《肉與骨的先知》第4話。

【前情提要】

20xx年，地球進入病毒爆發(fā)期，全球肉類產(chǎn)量降低，肉類再次成為奢侈食物。文藝青年孫白糖的妹妹吃了病毒肉，為了救妹妹，孫白糖抵押了自己的內臟。

在人造肉行業(yè)風云翻滾的業(yè)界狂風席卷下，商人王巧合預感到自己可能要破產(chǎn)加負債。孫白糖找到王巧合，兩人決定用錢換命……

| 康盡歡?|?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腦內小說俱樂部》等。資深媒體人，歷年來為《時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萬字，有多部出版著作。

肉與骨的先知

四 烤肉論英雄

全文約5100字，預計閱讀時間10分鐘。

人類的視野有限，從來都看不清環(huán)境的全貌。

人類的視角狹窄，從來都看不清自我的本質。

人類一直都是用語言去“觀察”世界，人類只能看到“城市”而看不到那個無機物與有機物交錯共生的巨大超生命體。人類只能看到“男人”“女人”“富人”“窮人”等等不同定義的“人類”，人類看不到失去身份的裸猿。

所以，當兩個人想要組成一個群體時，他們需要聊天，他們用語言交換彼此觀看世界的坐標和角度。

藍衣女人走了之后，王巧合和孫白糖看著碳還在燃燒的烤鍋，覺得應該首先做正確的事，吃完烤肉再說！

王巧合給孫白糖倒了一大杯冰可樂，“可樂你總可以喝吧？”

“我每天刷牙三次，可樂沒問題。”孫白糖給烤盤上布肉，肥瘦交錯，肉和土豆片洋蔥圈錯開，充分利用肉烤出來的油脂去滋養(yǎng)土豆片。

“正好，我跟你說說人造肉圈子里的四大流派?！蓖跚珊辖o自己開了瓶啤酒，直接拿瓶吹。

“你看這烤盤上的肉，你最喜歡哪一片？”他用筷子指點烤盤上的江山。

“肯定是這幾塊啊，肥瘦相間，不膩不柴。其他幾塊，肥瘦比例不是很好?！?/p>

“會吃！沒錯，肥瘦相間的肉才好吃。而實際上，人造肉行業(yè)這個定義本身就讓大眾產(chǎn)生了理解的誤區(qū)。你覺得人造肉到底是在制造什么？”王巧合問孫白糖，孫白糖一愣，王巧合趁著孫白糖愣神的功夫，夾了一片肥瘦比例最好的肉。王巧合吃下這塊肉，孫白糖才答出王巧合的問題。

“你是說，你們造的肉，其實不只是要制造肉細胞，還要制作脂肪，以及設計出你們造出來的肉塊的脂肪比例？”因為問題太復雜，回答就成了反問。

“是的，如果只是繁殖單一的肌肉細胞，并不是很復雜的技術流程。但是，人類所說的肉，尤其是好吃的肉，從來就不只是肌肉細胞的集合，而是肌肉組織，記住，是組織！不是細胞。還有多種脂肪組織，少量結締組織，還有血管組織，甚至少量淋巴液等多重生體組織的混合構建物。要造肉，就要復制一個生命循環(huán)系統(tǒng)出來。而對這個生命循環(huán)系統(tǒng)的不同造就方式和依賴比例的差別，就構成了四大主流造肉流派的差別?！蓖跚珊线叧赃呎f，越說越精神。

孫白糖邊吃邊聽，其實來不及分辨嘴里食物的味道，吃，成了習慣性動作，也就來不及挑肉的好壞。

“生體肉，是最正宗的造肉科技流派，堪稱是人造肉界的名門正派。整個造肉系統(tǒng)，是用核心設備仿生出生物的內循環(huán)系統(tǒng)，用人造循環(huán)系統(tǒng)連接定向培育肌肉的循環(huán)系統(tǒng)，培養(yǎng)有生體特征的肉。這種模式的成本最高，技術倒是最穩(wěn)定。

液態(tài)肉算是旁門左道，當然，也是名門中的旁門，我們就是制作液態(tài)肉的，液態(tài)肉是只培養(yǎng)肌肉纖維細胞，在培育槽里培育無數(shù)的肌肉纖維。在需要熟成的時候，對肌肉纖維進行收束定型，按照圖紙像做蛋糕一樣和不同比例的人造脂肪進行成型，這種技術的模式藍本，其實早年是自助餐行業(yè)發(fā)明的拼接肉，用碎肉和脂肪作出仿五花肉和肥牛，現(xiàn)在技術的進步，只不過是把碎肉換成了人工培育的肌肉纖維。”

聽到王巧合說明了液態(tài)肉的制作原理，孫白糖忍不住夾起一片肉，湊到眼前仔細看，想看看這塊肉是不是拼接肉，同時忍不住問道，“既然是拼接肉，為什么要叫液態(tài)肉？”

“我們是要和投資人講故事的，拼接肉是在技術上對標活體肉，展示我們的競爭力。液態(tài)肉的培育方式是液體，其實，成型方式也近乎液態(tài)。液態(tài)肉最好的銷售方式不是拼接，是直接做成肉餡……那樣出品效率會更高，我們的目標是用產(chǎn)量拉低價格，餃子不好吃嗎？肉餅不好吃嗎？比起吃五花肉的奢侈，我相信真正能占領肉類市場的是便宜安全又好吃的肉制品！”王巧合說這番話的時候，整個人好像都在發(fā)光。

“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今病毒肆虐，天下肉少，群雄逐鹿人造肉市場，我看天下英雄，也不過區(qū)區(qū)數(shù)人……”

孫白糖看著王巧合高談闊論的樣子，竟然想起了曹操……那個雄踞中原的曹操，奉天子以令不臣。

孫白糖也從冰桶里拿了一聽啤酒，“王總，雄心壯志啊，我敬你一杯！”

兩人各自走了一大口啤酒，孫白糖也覺得有點燃?！巴蹩偅鋵?，我妹妹就是吃了黑市的問題肉，才得了病……我原本只是想解決債務問題，如果，你真的是想要更多人能吃得起肉，我愿意更努力一些，幫你盤活這個局?！?/p>

王巧合看看孫白糖，點點頭，又搖搖頭，“加肉，你聽我接著跟你說另外兩種流派。”

“A集團現(xiàn)在和A大陸的肉類企業(yè)要強化推廣的活體肉，也是一個很獨特的流派，這個流派的造肉原理，其實是在活體肉理論上衍生的，活體肉是從生物構成圖紙開始進行細胞培育，即使一些分枝流派有技術改進，其生長原理依然是從小到大的培育生體系統(tǒng)?；铙w肉則用了跳躍思維，既然我們的結果是要好吃的肉！我們?yōu)槭裁床恢苯釉诤贸缘娜馍吓囵B(yǎng)肉！所以，活體肉也被稱作造肉點金術，是把測試健康的動物身上的肌肉組織，單獨進行二次培養(yǎng)。傳統(tǒng)養(yǎng)殖業(yè)的成本，其實很多消耗在為這些養(yǎng)殖動物維護生命健康上，以及養(yǎng)殖空間成本和管理成本。活體肉，可以讓一頭牛的最終出肉量翻十倍以上，而養(yǎng)殖成本的提高不到三倍，讓一斤牛腿肉上再長出十斤牛腿肉，然后割下新長出來的牛腿肉，原來的牛腿肉作為肉核種子保留下來，可以循環(huán)培育?；铙w肉的成本其實比生體肉低，活體肉更像是一個“部位肉牧場”，每個飼養(yǎng)單位里養(yǎng)的不是一頭完整的牛，而是一條牛腿肉或者一大塊牛排肉，因為沒有內臟系統(tǒng)，也就不會感染病毒?！?/p>

孫白糖忍不住點頭，“這樣看，活體肉確實是非常實用的技術啊……而且，A集團還是和原本存在的肉類托拉斯合作，牌照之類的問題和銷售渠道都不用擔心……”

“是啊，所以，我才考慮在我們公司貶值到負數(shù)之前跳樓，A集團要一掃六合，蕩平宇內，沒有其他派系能是他們的對手。越晚行動，就越難脫身?！蓖跚珊衔站o了手里的啤酒瓶，用瓶底輕輕磕著桌面。

“但是，活體肉和生體肉依然是高價肉吧，我看你對他們的技術描述，他們的成本肯定高過自然飼養(yǎng)的肉類吧？”

“成本是一方面，時間內產(chǎn)量也是很關鍵的，現(xiàn)在因為不定期的突發(fā)疫情，動物養(yǎng)殖產(chǎn)業(yè)的產(chǎn)量不穩(wěn)定，而且規(guī)模化上不去。如果活體肉技術能完善，規(guī)?；先チ?，產(chǎn)量就能巨大化和穩(wěn)定化，整個市場局面就不同了，可能，肉價還是很貴，但是有穩(wěn)定供應之后，肉票就會取消，接下來，會有一系列與當初相反的連鎖效應。我猜測，A集團能有這種大手筆，身后一定有政策支持，吃肉，不僅僅是民生問題，也是國力問題，碗里有肉的國家才強大?！蓖跚珊险f完，恨恨地把烤盤上的肉和土豆片一掃而光，“如果只是為了吃飽，土豆是管夠的，但是，人類要有幸福感，那就是要鍋里肉多到反而覺得土豆好吃，那才是幸福！”

“所以，你的理想是給人類帶來吃肉的幸福？”

“嗯……啊，這個吧，我也沒那么高尚，我的理想其實就是發(fā)財，能有錢到想買什么就買什么，但是，如果能通過讓大多數(shù)人都開心的方式發(fā)財，我還是會比較心安理得的。誰不想當個好人呢？”王巧合有點不好意思，邊給烤盤補肉邊說。

“如果你相信活體肉確實是一個比較正確的選擇，而你又能擺脫債務，你還要加入反抗軍嗎？”孫白糖追問。

王巧合想了想，“我想加入，因為我不相信有錢人?！?/p>

“你不也是個有錢人？”

“我也不相信自己啊，你看，我這一局是輸了，如果，我的液態(tài)肉企業(yè)贏了，你猜，我接下來會做什么？”

“擴大產(chǎn)量？”

“不只是擴大產(chǎn)量，我會趁著各國的肉類專營許可政策撤銷前，盡量擴大規(guī)模，吞并其他人造肉公司，努力爭取成為各國最大的肉類供應商，并維持肉類生產(chǎn)的壟斷地位。因為人造肉是有專利權的，牛，誰都可以養(yǎng)。但是，我的專利下生產(chǎn)出來的人造牛肉，別人沒有我授權，是不能養(yǎng)的。我會成為肉類之王！那時候，我不想當皇帝，也會有人給我送上肉類皇帝的桂冠，催促我吞并更多企業(yè)，讓全世界的人只能吃我的技術生產(chǎn)的肉，甚至擊垮原本的自然肉類養(yǎng)殖……”王巧合越說表情越興奮，語調卻越陰沉。

“人們都說高科技會帶給人類更多自由，真是幼稚，高科技只會給掌握科技的大機構帶來更加巨大的權力，如果一個肉類企業(yè)的專利形成行業(yè)優(yōu)勢，這個世界就沒有其他肉類的口味可以選擇了……我可不止喜歡吃牛肉啊，我還喜歡吃可樂雞翅，小河蝦，紅燒獅子頭，蒜香排骨……然而，我敢預言，如果A集團成功了，可能五年后，我們所有人都只能吃A集團生產(chǎn)的牛肉，他們愿意豐富產(chǎn)品線，我們才有雞肉吃。”

孫白糖一直都知道這個世界不公平，他聽說，在現(xiàn)在的三大手機品牌橫掃世界之前，曾經(jīng)有過數(shù)千個品牌手機充斥市場的手機戰(zhàn)國時代，各種古怪的設計，發(fā)揮無限的想像力。

然而，最終手機市場統(tǒng)合成了三大品牌。

冰箱市場，空調市場……各種領域都在統(tǒng)合化。

如果有一天，所有的肉類都是一個廠商的設計生產(chǎn)領域控制……雖然也說不上會多可怕，但是，總是覺得有點遺憾。

他這一刻，才明白那個藍衣女人所說，帝國建立的時候，也就是反抗軍建立的時候。

他看了看自己筷子上夾的那塊肉，覺得這塊肉變得沉重了。

“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哀嚎的喪家犬？自己輸了，就揣測贏家會成為魔王？”王巧合吃了兩個辣椒圈，解解膩。

“我真沒想那么多，我原本只是期待，什么時候，肉價能降下來，至于國家到底用了什么經(jīng)濟手段，還是真的有科學家發(fā)明了七條腿的雞，我真不在乎。聽你這么說，我忽然覺得，先不要還我的欠債了……”孫白糖是個果斷的人，六叔當初提出要他拿內臟做擔保的時候，他就毫不猶豫。

王巧合一愣，“你是后悔了？”

“我沒有后悔，我還是要當你的合伙人，不過，我要真的接手整個公司，而你，脫殼后，也不要逃。把所有你可以調動的資金再投入這個賭局，你敢嗎？”孫白糖的眼睛開始發(fā)光了。

“關鍵是賭什么？”

“她不是說，你們液態(tài)肉領域有六龍嗎？你覺得其他五家，會怎么面對這次沖擊？”孫白糖不停往烤盤上加肉，近乎開始用筷子在烤盤上炒肉。

“我確信，其中有三家的領頭人和我是一樣要跳樓的資不抵債的局面，還有兩家的家底更厚一些，但是，也會理智的選擇清盤退出?！?/p>

“所以，理論上來說，把其他五家都買下來，用不了多少錢，就像你寧肯把這個公司送給我?！睂O白糖用筷子指了王巧合一下。

王巧合瞪大了眼睛看著孫白糖，“你瘋了嗎？你要那么多債務干什么??？我可不會把錢再投進去，我給你把內臟抵押的債還了，我去找反抗軍?！?/p>

烤盤上新一輪的肉已經(jīng)開始熟了，肉香因為烤肉的總數(shù)的增加而更加強烈。

孫白糖說，“世界的一切都會有連鎖反應，獨霸世界的局面只是偶然，世界的均衡往往需要兩極或者三強，你就算逃到反抗軍的地盤，那里也不過是多了一個不得志的落魄資本家，還有一群連正面對抗魔王的膽量都沒有的三流科學家。我一直沒有機會上牌桌，但是，這次，我就是要賭一下，當所有人都感到恐懼的時候，我能不能把恐懼的力量利用起來。如果A集團坐大只是會帶來肉類市場繁榮的結果，我是不敢對抗的，我甚至愿意追隨。但是，如果你都能預測出這只會導致一個霸主控制全世界的人的飯桌的結果，那我相信，還會有千萬個不想看到這個結果的人存在，而首先，要有個人舉起戰(zhàn)旗，讓天下人知道，有人敢對抗那個霸主。”

王巧合看著孫白糖，忽然想起了一個人。他也想起了曹操，不過，不是煮酒論英雄時的一方霸主，而是那個在十八路諸侯討伐董卓時，獨自帶著幾百雜兵向天下無敵的數(shù)萬涼州鐵騎沖鋒的曹操，那時的曹操，還想著天下百姓和漢室的正統(tǒng)，那時的曹操還有心制裁天下……

如果對面的人是曹操，我又是誰？

王巧合覺得自己的后背都濕透了，有一些是吃烤肉的熱氣激發(fā)的汗，更多的是聽了孫白糖這番話時流出的冷汗。

這一個小時里，王巧合從想死到想活，又從想活卻要被邀請去找死……

這一夜，真的是太刺激了！

“如果我們吞下六龍，你想好下一步該怎么做了嗎？”

“沒想好，但是，我知道，如果我們吞下了六龍，外界就會產(chǎn)生變化和反應，那時候，才能決定我們下一步該怎么做?！睂O白糖胸有成筐的竹筍。

聽了孫白糖的回答，王巧合覺得有點上頭，他又舉起了酒瓶，“孫白糖，你覺得天下有誰是英雄？”

孫白糖一愣，然后心領神會，“天下英雄，唯巧合與糖爾?！?/p>

兩人又一次碰瓶，一飲而盡。兩人不再說話，就是上肉，烤肉，吃掉，用了十五分鐘，就吃光了剩下的所有的肉。

王巧合用力打了一個飽嗝，然后站起身來，“豪氣！好爽！走吧，我們去找我的律師，離天亮還有四個小時，我們去吞掉其他五龍！”

孫白糖也想像王巧合一樣站起來，卻覺得自己的雙腿一直在顫抖，用力站起來，只覺得腿一軟，差點摔倒。

王巧合伸手扶了他一把，“別慌，你保持剛才那氣吞山河的氣勢，也許其他五龍里面，也會有像我一樣的傻瓜，愿意跟你一起來賭命?！?/p>

王巧合心里知道，其他五龍里不會有人來陪他們賭命的，他們倒是樂于把公司轉手給他，甚至真的是很低的價格。只是因為，他們兩個此時會有收購的舉動太反常了，會讓他們懷疑，除了要起風，是不是還要下雨了。

世界就是這么有意思，越是聰明人，就覺得這個世界越是深不可測。

這樣，才能玩出無中生有的戲法。

更讓王巧合感到高興的是，遇到這個年輕時代的曹操，真有趣……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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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 康盡歡

題圖?| 動漫《怪化貓》（2007）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