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章佖

　　甘肅鎮(zhèn)番縣的章佖，他家世代住在水磨關(guān)，年輕時尚武好勇，十七八歲時，獨(dú)自背著弓箭進(jìn)北山打山雞野兔，天黑了無法回家，就露宿在山崖下面，睡得很熟。到了半夜，覺得好像有東西擦過腮幫和下巴。趕緊睜開眼看，借著月光發(fā)現(xiàn)原來是一個人。一骨碌翻身起來抓住那人的手臂，竟是一個美貌女子，斜躺在地上，掙扎落淚，似乎難以忍受手臂的疼痛。章同情地放開她。她坐起來，慢慢整理衣裳，漂亮得可說是蓋世無雙。章佖問：“深更半夜你一個姑娘家怎會來這里？”女子答說：“我家離這兒只有一里多路。偶然散步到山巖下，看到你在熟睡，我童心未改，跟你開個玩笑。不想你竟如此魯莽?！闭聛卣f：“那你為什么要碰我腮幫呢？”女子含羞低頭，說不出話來。章佖見她光艷動人，就沖上前去抱她，女子極力反抗。兩人正拉扯時，突然有一個丫環(huán)出現(xiàn)在山間小道上，氣喘喘來到面前，吃驚地高聲斥責(zé)道：“哪來的小子，想欺負(fù)人家小姐嗎！”章佖說：“是她自己找上我的，又不是我冒犯她！”丫環(huán)發(fā)笑道：“做強(qiáng)盜還要強(qiáng)詞奪理，跟你沒什么道理可說。小姐回家去吧?！庇谑菙v扶著那女子，沿著山路徑直走了。

　　章佖年輕時放浪不檢點(diǎn)，就偷偷跟在她們后面。翻山越嶺走了約五六里路，見到在一片松樹林里有數(shù)間瓦屋，四周籬笆圍繞。兩位女子進(jìn)去，章也尾隨而進(jìn)。丫環(huán)回頭斜視他，嘲笑道：“你這小子臉皮也太厚了，深夜進(jìn)別人家想干什么？”小姐捂著嘴笑道：“想來不是奸邪便是竊賊?！甭曇羧绱胡L般清脆悅耳。章佖對她們作揖道：“我得罪了小姐，特地登門請罪來的，哪會存什么壞心？”丫環(huán)說：“小伙子你能作對子嗎？”章佖說：“我能作對子又怎樣？”丫環(huán)說：“我家小姐品性高潔，今年十六歲，孤身一人。想尋一個稱心如意的佳偶，不肯輕易許人。她曾出了副上聯(lián)，只要有人對出下聯(lián)，小姐情愿以身相許。你如果對得出，算你有緣，否則只好請你離開?！闭聛囟反蟮淖植蛔R一個，但又不愿馬上露底，就撒謊說：“請說出上聯(lián)，說不定我能對出下聯(lián)?！毖经h(huán)向小姐轉(zhuǎn)達(dá)，小姐寫在信箋上。丫環(huán)拿起信箋向章佖讀道：“織女星辰永相睽，且一年兩會?！币驗檫@一年正好有閏七月，所以說是“一年兩會”。章根本聽不懂，剎時間滿臉脹得通紅。丫環(huán)背著小姐，輕聲教他：“你只要說‘梨花月午常獨(dú)坐，半夜三更’。”章結(jié)結(jié)巴巴照著說，還說錯了兩個字。丫環(huán)用袖捂嘴忍住笑，小姐笑道：“一定是丫頭教壞的。”丫環(huán)說：“小伙子口吃，何況不是弄文舞的人。小姐也不要太拘泥了！”女子終于接受了章佖，與他同食同睡，兩人情投意合。女子送給章一枚金釧，章佖回贈一枚玉玦，女子就把它系在目己的裙帶上。女子非常聰敏，只是胃口特別大。吃肉時簡直要吃兩個人的量。即使吃飽了，還盯住剩余的食物像是仍不解饞。章佖因為寵愛她，也不以為怪。每天外出打獵，把獵物帶回來討她喜歡。女子和丫環(huán)隔天就要出去一次，一定到晚上才回來。章佖問她去哪兒，女子說：“我有位守寡的嫂嫂住在大黃山，所以經(jīng)常去探望?！闭聛爻泽@道：“大黃山是狼群聚集的地方。你怎么能進(jìn)出那里，而且每次還要走夜路回來。”女子不作回答，仍然照常往返。章佖非常擔(dān)心她的安全，要求和她同行，她堅決不肯。章佖知道狼性雖然狡猾，但不論餓飽，遇到東西就咬。他隨身帶有很多藥用的木鱉子，有毒，暗地制成帶毒的黃羊肉，撒在山路上，從北山到大黃山共撒了十幾處，想要?dú)⑺览莵肀Ｗo(hù)女子。一天，女子和丫環(huán)又出去了，晚上都不見回來。章佖?fù)?dān)心出事，坐等到天明。到早晨仍不見人影，章佖感覺不妙，背上弓箭去尋找，只見有兩只狼死在草里，毒羊肉還有部分沒吃完。章認(rèn)為狼是中毒而死，便把它們的尸體拖入林中。到林中發(fā)現(xiàn)有兩套女人的衣服丟在那里，一辨認(rèn)竟是女子和丫環(huán)所穿。章佖大驚失色，把衣服撿起來看，忽聽“啪”地一聲有東西掉在石頭上，細(xì)看正是定情時送給女子的那塊玉玦。章佖非常害怕，拾了玉佖回來，到原地一看，哪還有往日的瓦屋竹籬，只有泥土壘起的洞窟和散亂的柴草，于荒山野嶺之中。章佖徘徊尋索，苦思冥想，毫無結(jié)果。干糧也快用完了，嚎啕大哭而回，自此后不再婚娶。

　　我在金城遇到章佖時，他已出任千總之職，年紀(jì)才二十四歲。每次問起那女子的事，章泌就會黯然神傷，溢于言表。

　　?齋氏說：“甘肅那一帶多狼，金城的狼尤其厲害。吃羊時一頭狼單獨(dú)上，吃牛馬時群狼圍剿，吃人時往往出其不意。也會捕食飛鳥走獸，等鳥獸來到草叢里，狼口銜一束蓬草，像蜥蜴似地潛行過去將其捕獲。遇到獵手，狼還會用馬的頭骨作掩護(hù)，抵御弓箭，真可謂不僅會單干、會合群、會乘人不備，還會耍手段。但它貪得無厭，常常因此被人擊斃。它伎倆之多，可說是有智有巧，但最后還是死在一個“貪”字上。智而又貪，這就是狼所以失敗的原因！”

48，麻林

　　天津人林茂子是我家仆人劉忠的好朋友，因為他臉上長麻子，所以人稱“麻林”。他和一位通州姓宋的朋友都給浙江某監(jiān)司做跟班。兩人交情極好，飲食起居都在一起。后來監(jiān)司被罷官，兩人飄泊至江淮一帶，無法回家。不多時，宋得了痢疾死去，無法回鄉(xiāng)安葬，麻林傾盡所有，傾囊而出，把朋友安葬，思念不忘。

　　遇到佳節(jié)，麻林想去祭奠朋友，苦于無錢，未能辦成。一天晚上，忽然夢見宋對他說：“我倆要好多年，你忍心讓我作餓鬼么？”麻林答應(yīng)一定去祭奠，宋反復(fù)叮嚀方才離去。過了一夜，又夢見宋責(zé)備他不守信用。麻林解釋說缺錢，宋說：“不過兩三千文，有這么難辦的嗎！為何不去向南關(guān)金四借錢呢？”南關(guān)金四是本郡有名的富翁。第二天，麻林果然去向金四借錢，沒能借到，心里悶悶不樂。

　　當(dāng)晚，又夢見宋來說：“清明節(jié)臨近了，你還舍不得為老朋友燒些紙錢嗎？”林嘆息道：“記得當(dāng)年一起在浙江時，哪怕需要成干上萬的錢，也很容易辦到。沒想到現(xiàn)在會如此拮據(jù)窘迫。您暫時等一陣，即使清明節(jié)辦不成，到中秋時我一定加倍給你?！彼巫诖采峡奁溃骸拔沂俏春?，你就如此薄情。你我生死之交，不該這么待我。”麻林受不了他的嘮叨，抓住手臂把他拉起來，想把事情說清楚。宋大驚，求他放手，林不松。宋使勁掙脫，麻林覺得蹊蹺，趕緊用被子捂住他的頭把他包起來。正在此時，突然夢醒，只聽到被子中傳出嗚嗚的哀乞聲。林非?；炭?，使勁按住，覺得被子里面的東西越變越小，聲音卻越變越粗。過了許久，不再動彈，掀開被子一看，哪里是好友，只有一頭豬，四腳蜷曲地橫在床上，拉下的糞便熏臭極了，估計約有二十來斤重。麻林渾身是汗，過了好一陣才緩過來，看著豬笑道：“我有辦法了?！钡诙欤值绞袌錾习沿i賣了，得了二千文錢。全都用來置辦了酒肴、香燭、紙錢，去祭掃宋墓。在墓前大哭一場才回去。

49，怪風(fēng)

　　涼州大靖營駐守巡邏的地方有一處名叫松山，處于沙漠中，是古戰(zhàn)場的遺址。我祖父鎮(zhèn)守甘肅時，游擊將軍塔思哈曾因公務(wù)途經(jīng)那里，隨從他的有三十五個騎兵。到達(dá)松山時已經(jīng)日落西山，只見白草黃云，一望無邊。突然間看見一座山，高數(shù)千仞，蒼紫色，里面有萬點(diǎn)火星閃爍，猶如大片螢火蟲，遮天蔽日移動過來，同時伴隨雷霆般的巨大轟鳴聲。一行人無不嚇得面如土色，馬匹也受驚而嘶叫起來。塔思哈驚疑不定，以為一定是發(fā)生了山移。很快就逼近了，根本來不及逃避。一行人跳下馬匍伏在地上，緊閉雙眼，互相抱著拉著，自料都會被壓成齏粉。頃刻間出現(xiàn)強(qiáng)烈震動，天昏地暗，人人都在跌打滾爬，身不由主。人和馬都站立不穩(wěn)，東倒西歪，過了好一陣才平靜下來。人們逐漸從昏迷中蘇醒過來，互相驚叫，幸好沒有丟失一人。但個個都脫帽露頂，滿臉流淌著鮮血。細(xì)碎石子直嵌進(jìn)臉部的皮膚里，深的有半寸，要使勁才能拔出，大的如豆子，小的如花椒。驚謊過后才覺得格外疼痛。人們跳上馬疾馳而去。回頭望那座高山，已經(jīng)遠(yuǎn)在好幾百里以外了。

　　傍晚時，一行人抵達(dá)大靖營營部，參戎馬成龍看見他們這副狼狽模樣驚詫不已。塔思哈敘述了經(jīng)過，馬成龍哈哈大笑說：“真要是山移，你們哪還能保住性命。據(jù)你們所說，所遇上的應(yīng)是旋風(fēng)。每年秋季都有發(fā)生，冬天更是頻緊?，F(xiàn)在正是隆冬季節(jié)．所以碰上它并不奇怪。所令人擔(dān)心的，是你們?nèi)嗳诉@一下全成了麻子，登錄肖像的簿冊又得重新做了?！彼脊蚨袊@自己沉浮宦海多年，沖鋒陷陣，經(jīng)歷過多少危險?，F(xiàn)在五十歲了，還從未見過這樣兇險可怕的旋風(fēng)，不但見所未見，而且聞所未聞。至今塔思哈面部還留有不少疤痕，額部和左邊臉上的尤其大，都是當(dāng)時石子嵌進(jìn)去留下的痕跡。

50，張老嘴

　　陜西宜君縣有位千總叫張老嘴，因為嘴大而得名。一次到一同事家夜飲，二更后提燈上廁所，看見有個人赤裸著身子躺在側(cè)門下，臉有一尺多闊，嘴角延伸到耳根，正在酣睡。張用力踢他，他突然變作一只黑公雞，繞著臺階亂跑，不停地格格叫。張抓住它，煮了下酒吃。

　　蘭巖說：“怪物化為雞已經(jīng)算奇異的了。而張居然給煮來吃了，更神奇。張真是個貪嘴好吃的人?。√热舫粤擞惺裁床粶y，該怎么辦呢？”恩茂先說：“有人早上起床，看見床上有一片凝固的血塊，約六七斤。問家里人，都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那個人就把它剁成小塊，炒來吃了，還說味道就和豬血差不多?！?/p>

51，大眼睛

　　出身皇族的雙豐將軍，夜晚正坐著讀書，忽然看見一個像蝙蝠般的東西向燈直撲過來。雙豐趕快用手猛擊過去，只聽“啪”地一聲墜落在地，化為一只大眼睛，有數(shù)寸寬，瞳仁和眼白歷歷分明。在地上旋轉(zhuǎn)不停，過了很久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