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八日

天氣：極晝

?

一夜未眠

天穹的破碎之聲已然變得如同炸雷一般，低沉而狂暴的聲浪卷攜著一聲聲若有若無好似是叫喊聲的聲音，傳遍了這空間中僅存的每一處。但是，那炸裂般的聲音并非來自于天空之上，這一次，我聽得清清楚楚——那個聲音，來自于我的身旁。無論我走到哪里，它永遠都會出現(xiàn)在我的身邊，就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在努力地將我如同剪紙一般從這空間中剝離而出

那個這么做的人，那個在外界不停地努力著，嘗試著，用盡一切拯救我的人，是小白，我的小貓

而這只小貓，也正是我這數(shù)個月來努力的原因——是我，所要拯救的人

不允許失敗，不允許退縮。若是我在此退下，那么夢想中未來的一切，都將全部化為泡影。我必須前進，即使前路灰暗且有如煉獄，即使對手是博麗的巫女，即使，失敗的代價是……

……死亡

必須趕在巫女之前找到那只小貓

幾乎沒有任何休息。在最為漆黑的夜晚，世間的一切都陷入沉睡之時，身披著紺色的夜幕，穿行在后巷那無盡的門與墻之間。頭頂所灑下的星星點點的光芒并非星光，而是外界那從不熄滅的霓虹。身后沒有足跡，有的僅僅只是如獵狗般如影隨形，吞噬著一切的虛空。一聲聲震耳欲聾的破碎聲，在我聽來卻如同催促的鐘聲一般，只會讓腳步繼續(xù)加快，加快，加快到往常都無法到達的速度，最終一腳踩空，如同脫了線的木偶一般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痛……

明明昨天已然經(jīng)歷了那樣的事情，甚至一次性耗盡了全部的魔力和靈力，但卻連最基礎(chǔ)的睡眠都沒有。在這午夜的疾行之中，我所看到，聽到，感知到的一切全部都逐漸地模糊，彌散，直到最終消失，僅剩下一個虛影以供我感知。即使是跌倒的疼痛，都僅僅只是一瞬間而已，下一秒便化為了徹徹底底的麻木

幾乎是本能地，如同機械一般站起身，毫不在意膝蓋上淌著血的傷口，只是微微一頓便再度投入了那似乎永無止境的前行之中。但沒過多久，一節(jié)從墻邊處伸出的樹枝便再度將我整個人狠狠地撂倒。然后，是樹根將我絆倒，再然后，是膝蓋直直地撞向拐角處的石柱。我甚至能聽見那沉悶的咔噠聲，但真正所感覺到的，卻只有一瞬間的疼痛，以及這疼痛所化作的，如同烈火般燃燒著的能量

幾乎是發(fā)狂似的前行著，接下來，是木箱，門檻……無數(shù)次地虛脫，無數(shù)次地受傷，無數(shù)次地感受疼痛，但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停下腳步。因為我清楚，哪怕僅僅只是慢上一步，結(jié)果都會是徹徹底底的失敗。哪怕僅僅是遲到一秒，一切的故事，都將在此終結(jié)

所以，我必將繼續(xù)前行

每次手臂揮舞到面前，我都能看見那已然被刮得如同布條一般的袖口。每次低頭觀察走向，映入眼簾的都是那兩根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褲子的碎布，以及被碎布與泥土所粘連著，已然污染發(fā)黑，僅僅只有深處才能看見些許血液腥紅的傷口——但是，這一切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個而已

在我的感知之中，我與那小貓的氣息逐漸逐漸地靠近，靠近，幾乎只有幾步之遙。而巫女那赤紅的氣息，現(xiàn)在已然位于數(shù)百米之外。無論如何，我都將先她一步找到那只小貓，然后帶她去更加安全的地方，釋放隱蔽氣息的法術(shù)，然后讓一切的一切水落石出——要做到這些，我僅僅只需要拐過最后的幾個拐角，搶在巫女之前，找到那只小貓，那只我所企盼著，思念著，為止而戰(zhàn)斗著的小貓就可以了。一切都是如此地簡單，如此地確鑿而肯定——這便是，對我的努力最好的回報

我即將成功

僅僅剩下最后的四個拐角而已，我甚至都已經(jīng)想好了，在見到那只小貓之后，我該如何告訴她我所經(jīng)歷的事情。告訴她，我為了她而與人戰(zhàn)斗，告訴她我心中的一切，告訴她，我想她，告訴她，我將……

那團紅色的，代表著巫女的氣息，開始了移動

那并非是任何意義上的前行，不是我這般在察覺了氣息，尋找過最佳路徑，最終進行實行的前行，不是那些學(xué)徒們，僅僅靠著一點模糊的痕跡便進行的前行，甚至不是在這迷宮似的后巷，如同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撞的前行——

那股氣息的移動，僅僅只是移動而已

沒有任何的曲折，沒有任何的拐彎，沒有什么最佳路徑，沒有什么計劃。那所謂迷宮似的后巷，此時卻如同寬廣無比，沒有任何起伏的平地一般。而在這樣的平地之上，為了找到目標，巫女所做的，僅僅只是最簡單的，與目標之間兩點一線的前行——僅此而已

但是，怎么可能？

明明是這樣的地形，明明是我經(jīng)過一夜的前行，成為了這幅模樣后才走出的地方，為什么她會以那樣的姿態(tài)前行？沒有拐彎，沒有曲折，甚至沒有破壞墻面時的停頓，那移動著的赤紅斑點，如同劣質(zhì)動畫一般毫無波瀾地前行著，幾乎是數(shù)秒之間便跨越我先前數(shù)天才走過的距離，而那令我遍體鱗傷的羊腸小巷，她卻僅僅用了一眨眼的功夫便以精準的直線穿越而過。此時，她距離那只小貓的氣息，已經(jīng)僅僅只有數(shù)百米了，但她的速度卻毫無放緩。在她那開玩笑般的速度之下，我的前行就如同蠕動一般。下一秒，她便已然到達了那令我記憶深刻的巷口，而再下一秒——

空氣被撕裂的聲音——來自于天空之上

下意識地抬起頭，在視線聚焦的那一剎那，一團如同流星一般的赤紅從小巷的方形天空中一掠而過，留下了一條同樣赤紅的細線，將視野整齊地分割成了兩半——而那赤紅的最中心，是一名有著棕色長發(fā)，身著紅與白巫女服的巫女

那是，飛翔于天際的，博麗的巫女

赤紅的流星在我前方的不遠處著陸，與此同時響起的，是大地被巨力所震裂的聲音。一股巨大的脫力感充斥了身體的每一處。所有所有先前被壓抑著的，被忍耐著的，被克制住的痛苦在這一瞬之間全部襲來，渾身的肌肉都在掙扎似地顫抖著。明明嘴巴張的很大很大，卻似乎什么都沒有吸進，僅僅只有吐出而已。心臟猛烈地跳動著，幾乎要被撕裂，但卻又似乎下一秒就會停止

一切都……結(jié)束了

最后的力氣，被用于支撐起手臂，并不是為了站起，而是為了讓身體倒向另一個地方，以此看見那終點之處所發(fā)生的一切

看見，所有故事的結(jié)局

我終于看見了，看見了那只小貓，那只我所一直以來所追尋著的小貓，為止而數(shù)次戰(zhàn)斗，乃至超越生死的小貓。還是那樣的雪白，還是那樣的，有著在夜晚發(fā)出月長石般光芒的眼睛

但是現(xiàn)在，那身柔順而光滑的白毛卻徹徹底底地炸開，藍色的眼睛里沒有熟悉的調(diào)皮與無憂無慮，卻滿是深不見底的恐懼

我所最珍愛，最在意的小貓，此時正渾身發(fā)抖，用顫抖著的聲音，向著面前一步步走來的巫女無力地反抗著

我?guī)缀跻呀?jīng)可以想象到，在巫女那如利刃般的御幣之下，這只闖入村落的妖怪貓的末路

而同時，那也是我的末路

“傷害人類的妖怪，必須被除去”

這，就是巫女的法則。只是我從未想過，這樣的法則，會被施行在我最重要的人身上

巫女的腳步聲一步接著一步，很慢，但卻無可阻擋。對面，小貓的喊聲已然沙啞，但卻從未停下

她也想……活著啊

無論是她是誰，無論她是為了什么，現(xiàn)在她所想的，僅僅只是活著而已啊

……活著

就和如此茍延殘喘著的我一樣，僅僅只是想……活著

……

我們，都僅僅是想活著，活著回到屬于我們的地方而已……

……

現(xiàn)在的我，還能做什么嗎？

已經(jīng)躺了很久了，胸口依然劇烈地疼著，每一口呼吸都像是要將肺撐炸一般。每一寸的皮膚都感受到如同針刺般的劇痛，四肢已然麻木，即使壓著尖銳的石頭，被刺入皮膚，淌出鮮血來都感受不到絲毫疼痛

但我，依舊可以站起來，是嗎？

那么，再向前走幾步，也是可以做到的，對吧？

只是這樣，就足夠了

……

既然就算躺在這里，最終的結(jié)果也只有失敗……

既然我還有哪怕一絲力氣……

既然，她與我，都想要活著……

……

那么，我就有理由，繼續(xù)，繼續(xù)，繼續(xù)走上那條我應(yīng)走的道路——

幾乎是掙扎著爬起，榨干全身上下最后的力氣，拖著已然殘破的身軀，滿是泥污的衣裳，走過那最后的拐角，走進巫女與貓妖的視野之中，在滾燙的目光之下，緩慢卻確鑿地踏出步子，一點，又一點地挪動著身體，最終，再度站到了巫女的面前

“不準……動她”

“……”

巫女的眼神中，滿是驚詫，甚至微微地后退了一步。但下一秒，那股赤紅的兇光又再度浮現(xiàn)

“我記得我說過，你要是再來的話，我就——”

“我明白”

“……”

良久的沉默

七彩的靈力再度匯聚在巫女的手臂之上，那是無論誰都無法匹敵的，幻想鄉(xiāng)之中的無上之力

“為什么？”

巫女舉起驅(qū)魔棒，幾乎抵著我的額頭，厲聲問道

只要她的一個念想，那狂暴的靈力就將從這驅(qū)魔棒的尖端奔流而出，將我的腦袋，乃至整個身體，徹徹底底地撕成碎片

“沒有為什么！”

不知哪來的力氣，我竟能如此揮動手臂，將那指著我的驅(qū)魔棒猛地打落到了一邊。虛握著武器的巫女，此時僅僅只是用那對棕色的瞳仁，死死地盯著我

隨后，我用我所能發(fā)出的，連聲帶都要為止斷裂的最為洪亮的聲音，將我全部的念想，全部的力量，以及這幾個月乃至半生的回憶全部裹挾而入，在那顫抖著的小貓身前，對著幻想鄉(xiāng)內(nèi)最為強大的，不可一世的除魔巫女，幾乎是咆哮著吼出我全部，全部的話語——

“因為那個家伙，是家人！?。　?/strong>

“是我的……家人?。?！”

巨響

那是結(jié)界破碎的響聲，正從我的身旁傳來——出現(xiàn)在那里的，是一個巨大的裂縫

“所以！我一定，一定要！”

深吸一口氣

隨后，將這口渾濁的空氣，混雜著唾液與血沫，經(jīng)由聲帶與口腔，化作最后的吶喊——

“帶她……”

“回家?。。。。。。。。。?！”

連心臟都為止疼痛的叫喊

我獻上了我所擁有的一切，我的，無論是生命還是身體，都任由她拿去好了！在這之后，無論是死亡，亦或是失敗，都……再無變數(shù)

這便是，我“應(yīng)做之事”

砰

結(jié)界破碎的巨響

……

待我回過神來時，面前的巫女已然離去

是饒恕我了嗎？是還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嗎？亦或是……單純的離去了？

方才躲在我身后的小貓，此時卻蹲坐在我的面前，那對湛藍的眼瞳緊緊地盯著我，內(nèi)里滿是，感激，好奇以及更多更多，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情感

“你是誰？”那只小貓問道

無比熟悉的聲音

“我是，若?！?/p>

砰！

“你為什么要救我？”

熟悉的模樣

“因為你是對我很重要的人”

砰?。?！

“我以后，可以與你同行嗎？”

“……”

“好的”

砰?。。。。?！

巨大的裂縫出現(xiàn)在我的身旁。但我的注意里，有的僅僅只是面前的小貓而已

“……謝謝”

“……”

“對了，我應(yīng)該，自我介紹一下嗎？”

在話音落下的同時，面前的小貓身上綻放出了純白的光芒。待到光芒散去，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是那再為熟悉不過的模樣

“我是新來幻想鄉(xiāng)的貓妖”白發(fā)藍眼的貓妖少女低垂著耳朵，輕聲說道

“從今往后，就有勞您照顧了……”

砰！?。。。。。。?/p>

“……”

貓妖少女重新抬起了腦袋，一對藍色的貓眼直直地望著我，仿佛要將我的模樣刻入靈魂的最深處，永遠也不忘記一般

“這個名字，并不是我生來就有的”

“但是，我覺得，我應(yīng)當讓你知道這個名字”

“畢竟，我們未來，可能會要相處很久很久”

砰！?。。。。。。。。。。。。?！

“我的，名字是——”

她微微地笑著，嘴唇輕啟，那個名字，幾乎就要從她的口中被說出——

“——————?。。。?！”

徹徹底底的崩碎聲

沖天的白光從一旁的裂縫中瞬間綻出，如同開閘一般涌入，幾乎瞬間便充斥了整個空間，將整個世界變?yōu)榱斯饷⒌陌咨?。周圍的一切都隨之破碎，消散，如同燒盡的灰燼一般飄散而去

她做到了

在那白色光芒的最中心，一個模糊的人影跌跌撞撞地奔跑著，一次又一次地跌倒，卻又爬起來，甚至以更快的速度奔跑著。輪廓漸漸清晰，周邊的光芒也逐漸黯淡，而那人影卻已然四腳著地，如同貓一般，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跑動，最終，從那奇點的光芒之中破繭而出——

“若埃?。。。。。。。。。。。。。。。。?！”

如同鐵炮彈一般重重地撞在了我的胸口，幾乎令我喘不過氣來。但下一瞬間，渾身上下的傷痛就像是全部消失了一般，就連肌膚的觸覺都完整地得以恢復(fù)。我甚至能感受到，那小小的腦袋在我胸口來回蹭動時癢癢的感覺，還能感覺到那淚水混雜著涕水，全部糊里糊涂地涂抹在我胸口那破爛且臟兮兮的衣服上的感覺

下一秒，最后的地面都被虛空所吞噬。整個漆黑無光的世界之中，僅剩下了我與小白二人而已……現(xiàn)在，還該叫她小白嗎？

但是，兩人，已經(jīng)足夠了

我懷里所緊擁著的，正是……整個世界

整個，世界……

……

——啊啊，小貓，我的小貓，我最愛的，最親愛的小貓，我在這里，我在這……

晚安，祝自己與小貓，與世間所有的過往與未來，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