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那可憐的少女:談納博科夫(2)

最終,洛麗塔確實找到了其他可去的地方。她接受克萊爾·奎爾蒂的保護,克萊爾·奎爾蒂是一位變態(tài)的劇作家,而她一直在與她進行秘密調(diào)情??鼱柕偃绱藡故斓匕阉龔囊暰€中趕走,以至于幾年過去了,亨伯特才能夠找到他任性的性感少女,并得知他決定殺死的她的勾引者的名字。到那時,洛麗塔已經(jīng)十七歲了,不再是少女了。她結(jié)婚了,雖然不是嫁給那個因為她拒絕縱容他對性幻想的品味而將她趕出去的變態(tài)劇作家,而是嫁給了一個耳聾而真誠的年輕退伍軍人,使得她已經(jīng)懷有巨大的身孕。然而,盡管“她容貌破敗,成年后,細細的手上布滿了繩紋,還有她鵝卵石般白皙的手臂”,亨伯特清楚地知道“就算我即將死去,我對她的愛也勝過我在地球上見過或想象過的任何事物,也超過了其他任何地方所希望的事物?!?就她自己而言,洛麗塔記得她野蠻的繼父,并無怨恨,但她禮貌地懷疑他提議她為了他而離開她的丈夫:“在她那雙戴著奇怪眼鏡的已褪色的灰色眼睛里,我們那可憐的羅曼蒂克像一場沉悶的聚會一樣,在片刻之間得到了反思、琢磨和解散?!?而此時,納博科夫一直在解決的他們曾經(jīng)的關(guān)系中真實的恐怖,可以說是通過巧妙的喜劇手法終于得以具體化。亨伯特意識到,即使是最悲慘的家庭生活也比“模仿亂倫,后者……是我能為流浪兒提供的最好的東西”更可取。在暗殺劇作家的路上,他反思到:
除非它能向我證明——對現(xiàn)在這樣的我,今天,和我的心和胡子,還有我的腐爛——在無限的奔跑中,一個名叫多洛雷斯·黑茲的北美女孩被一個瘋子剝奪了她的童年這件事并不重要,除非這可以被證明(如果可以,那么生活就是一個笑話),否則我看不到任何治療我的痛苦的方法,除了表達藝術(shù)的憂郁和非常本地化的緩和效果外。
但是減輕亨伯特痛苦的藝術(shù)并沒有顯著減輕評論家的痛苦,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不得不問自己,“為什么作者做了這件可怕的事情?”有些人相當絕望地得出結(jié)論,他根本沒有這樣做。根據(jù)一種解釋,納博科夫只是寫了一個歐洲知識分子的寓言,他愛上了美國,并發(fā)現(xiàn)這個國家還很不成熟,這讓他略感悲傷。除了分配角色的困難(誰扮演新澤西?),納博科夫顯然有能力在沒有未成年色情寓言的幫助下寫出這樣一個故事,這一事實使人們對該論點產(chǎn)生了相當大的懷疑。也有人巧妙地暗示,納博科夫真的想以宏大的或19世紀的方式寫一個浪漫激情的故事,并發(fā)現(xiàn)讓當代讀者對這種熱情感興趣的唯一方法是將其偽裝成精神病理學。如果這種解釋是正確的,那么只能說納博科夫很好地掩飾了他不得不將女主人公描繪成一個孩子的失望。
鑒于對這個問題的大量思考,如果認為作者寫這個故事僅僅是因為他覺得它很吸引人,這無疑是輕率的。但也許有人可能會振振有詞地認為,小說的藝術(shù)(有別于臨床)興趣是其故事所需要的全部理由。因為亨伯特和洛麗塔的奇異關(guān)系是這本書復雜而彌漫著的諷刺感的核心。有時它是諷刺方程式中的一個明確術(shù)語,例如亨伯特為了成為他身材矮小的情人的好父親而做出的驚人努力,使自己沉浸在有益健康且透徹的美國兒童保育書籍中。但有時這種關(guān)系的作用是無形的,就像科學家和戶外廣告商喜歡使用的那些奇怪的燈之一——那種燈本身不發(fā)光,但會在某些顏料的襯托下激發(fā)刺眼的光芒。例如,亨伯特與一所女子學校的女校長之間有一段對話,納博科夫在其中以犧牲進步教育為代價來享受自己。但這段話的總體效果取決于讀者對洛麗塔實際情況的了解,以及亨伯特對她“在夜間抽泣——每晚,每晚——我假裝睡覺的那一刻哭泣”的憂郁描述。納博科夫先前傳授了這一知識,能愉快地暗示現(xiàn)代教育家“適應生活”的衛(wèi)生觀念完全不考慮生活的悲劇,并且能用同樣的筆觸來指出洛麗塔與更快樂的孩子之間的巨大距離。
這種復合諷刺的例子可能會無限相乘,因為亨伯特穿越美洲的故事不再是一個流浪瘋子的簡單編年史,就像乞乞科夫穿越俄羅斯的“死魂靈”之旅的故事不僅僅是一個流浪騙子的故事一樣。隨著亨伯特和洛麗塔的到來,國民生活的許多方面都得到了高度的和可笑的安慰,而這一對悲慘的關(guān)系正被這種正常的美國生活背景所襯托。反諷的相互流動賦予人物及其周圍環(huán)境以最高等級藝術(shù)所特有的強烈意義。《洛麗塔》屬于一類特殊的諷刺作品,數(shù)量雖少,但精挑細選,納博科夫制作了其中一個最典型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