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故事·耳食錄(四十八)
耳食錄二編·卷七
180,龍某
一位姓龍的舉人,在京城等候應(yīng)選,住在櫻桃斜街。一天晚上,酒醉后早睡了。夜里口渴想喝水,起身喊書僮,書童熟睡沒聽見。他自己喝完水從門后經(jīng)過,隔著門縫發(fā)現(xiàn)有一位女子背對臺階,亭亭玉立地站在月光之下,感到很驚訝,便伏在窗戶后面向外偷看。女子感覺有人的動靜,便四處察看,然后緩慢地走過西角門不見了。那羅袂弓鞋的俏麗身影,讓龍某癡癡地胡亂尋思好半天,才又上床睡了。睡醒后不停地疑神疑鬼,弄不清是醉后眼花,抑或是夢中所見,思來想去好幾天都放不下,終究再沒有任何跡象。于是戲題了一首絕句并焚燒掉以表心跡,詩曰:
兩瓣蓮花踏影行,全身都是可憐生。
巫陽神女多情甚,偷到人家看月明。
這天夜里安寢后,有人敲門,龍某起來開門,原來是一個女子。女子說:“我是黃家的婢女,特地來請你?!饼埬秤行┿等坏貑柶鹁壒?,婢女不高興地說:“小姑前些天夜里偶然來此看月亮,本來不想驚擾你的,我家從來也不懂吟詩是個什么玩意兒。如今大姑撿到了一張紙,讀前面的二十八個字,說是一首情詩。再看落款,原來是你為小姑看月亮寫的,大姑將此事稟告了縣君,縣君很震怒,呵斥責(zé)問小姑,懷疑她有什么外遇。小姑哭訴沒這回事,縣君的怒氣才稍微消了一些。你既然用飛語陷害他人,就當(dāng)前往承認(rèn),況且明月豈是你家私人之物,開口就說小姑‘偷看’?”龍某惶恐地表示歉意。婢女拽著他的衣服強(qiáng)拉,說:“走!走!”龍某不知不覺隨她去了。
一出門,發(fā)現(xiàn)并非平常熟悉的路徑,走過三、四條曲巷,來到一個宅第。開始很高大寬敞,再往里走卻十分幽深。一路處處有燈燭照明。到一道被垂幕遮著的門前,婢子讓他站住,自己先進(jìn)入。一會兒傳喚他縣君要見客,龍某忐忑地進(jìn)屋拜謁。堂上坐著一位婦人,年約四、五十,言辭、臉色都很嚴(yán)厲,說:“你是什么東西這樣輕狂,用一些污穢妖冶之詞,毀謗人家閨女,不怕拔舌嗎?”龍某被婦人的威勢震懾得汗流,長長一揖回答道:“我哪敢呢,只不過是醉后戲筆,當(dāng)時就燒掉了,卻怎么還是被縣君看到而污了縣君的眼?”婦人說:“你的詩我親眼所見,為何還要強(qiáng)詞掩飾?”龍某說:“讀書人使用一些纖婉言情的詞句,都是一種寄托而已!花下聘、月為媒,哪樣沒有?縣君也不知是根據(jù)什么來推究的,竟用這種觀點(diǎn)來看待正常的言辭表達(dá),歪曲文意羅致罪名,這太冤了!”婦人怒道:“還敢犟嘴,妮子們給我揍他!”龍某急忙往外走去,被屋檐滴水溝一絆,摔了一跤,眾位婢女傭婦拿著鞭子棍子立即趕到。正在急切之間,前面說到的婢女跑了出來,對眾人一揮衣袖說:“停下,不要打!縣君已經(jīng)寬宥他了。命我領(lǐng)他回去,讓你們都離開。”眾人應(yīng)諾而退下。
婢女將龍某帶到一個小閣之中,悄悄對他說:“你能得以逃脫這場災(zāi)禍,是大姑的功勞。”龍某表示感謝,婢女說:“事情還沒完。大姑說你既然喜好吟詩,也因此惹罪受辱,就得再寫幾首,如果寫得好,就放了你。”龍某說:“能不再重罰,這有什么好推辭的?請給我紙筆,并將韻書拿來。”婢女走了一會兒,帶文具來了,陳設(shè)在幾案上,又從袖中拿出韻書,笑著說:“大姑說這是詩人的護(hù)身符,因而萬萬不可少。姑且就以此為題,試作一首?!饼埬晨戳丝错崟?,牙骨書簽繡帕包裹,裝璜精致,而書頁中殘留著脂粉的香氣和痕跡,知其為女子觀覽習(xí)詩所使用的東西。詩意馬上就有了,吟成五言律詩一首。婢女拿著詩稿走了,旋即又回來說:“大姑說了,你的詩譏諷議論聲韻,很不妥當(dāng),并且詩句粘滯,不像才人的作品,必須重寫?!饼埬巢坏靡?,趴在幾案上苦苦思索。
婢女站在幾案頭上,東扯西拉,還頻頻以目光送情。龍某思緒被攪亂,無法再構(gòu)思,于是問婢女:“你們宅中有多少人?”婢女說:“家主翁已經(jīng)去世了,只有縣君帶著兩個女兒,以及仆、婢們住在這里?!饼埬痴f:“你是服侍大姑的還是服侍小姑的?”回答說:“服侍大姑?!饼埬硢枺骸按蠊媒惺裁疵郑啻竽挲g了?”婢女笑道:“你只不過寫詩而已,要知道這些干什么?這些難道是寫詩的素材嗎?”龍某也笑了,低著頭作出思考的樣子,剛剛蘸筆,婢女又催促他,龍某于是放下筆跪直身子說:“你奪走了我的魂魄,即使是李白杜甫碰上這種情況,也寫不出一個字了,請可憐并拯救我!”便起身相侵。婢女雖臉紅,并不抗拒,成其好事。之后,婢女悄悄對龍某說:“我注意到大姑,如春風(fēng)飄蕩,已經(jīng)隱約含情很久了,現(xiàn)在留你在這里要你寫詩,本意真的是為詩嗎?你是善解人意的人,為何對她的情意不解?”龍某高興地問:“那怎么辦?”婢女說:“你只要跟著我走,保你有好事?!北汶S她進(jìn)入復(fù)室中。
只見大姑坐在鏡奩旁。形貌很妖冶,含情脈脈若有所思。婢女讓龍某伏在案子下面,自己上前說:“那人的詩難以寫好,該怎么辦?”大姑這才轉(zhuǎn)過神兒來,徐徐地答道:“那就先放了他?!辨九f:“中門的鑰匙,由縣君親自拿著。況且天快亮了,怎么辦?”大姑說:“那就先留下他?!辨九f:“婢子不敢留客過夜,已將他帶來,須阿姑自己安排?!闭f完就走,反手將門關(guān)上了。龍某從案子下面出來相逼,大姑吃驚地說:“賤婢竟敢坑我!”龍某急忙安撫,終究兩情相合。大姑將他偷偷養(yǎng)在室中,每夜專對,婢女想私下見一面,都不可能。
過了好幾天,小姑從屋里來到庭院里,被龍某從窗縫看見了。龍某見小姑光彩妙麗,無與倫比,便央求大姑給他一次機(jī)會,大姑咋舌搖手說:“嘖嘖,那是個貞烈的人,怎可侵犯,況且她因那晚看月亮的事,對我有恨意,早早晚晚都在找我的短處,現(xiàn)在主動將我的短處給她,必定被她抓住不放,那這個地方就呆不下去了!”龍某的心情很沮喪,但絕不了這個念頭,時時在大姑面前稱贊小姑的美,大姑不悅地說:“男人都是薄心腸,得隴又望蜀。你既然很仰慕她,請自己去吧?!北阕屾九I(lǐng)他出屋。龍某不知所措求婢女幫他,婢女冷笑道:“推賢讓能,這風(fēng)范高遠(yuǎn)了。你用這種‘古道’來對待今人,合該被攆出來。猜疑嫌隙既已出現(xiàn),即便是我也沒辦法。”龍某說:“就算她真的攆我,你也不能容我嗎?”婢女說:“我雖然粗陋,也不能替人收留被逐的客人?!痹偃龜f他走。龍某抓住她的袖子,硬是賴著不肯走,于此又與婢女再續(xù)私情。婢女便將他藏在裝麥子的糧囤里。
幾天后,大姑后悔,想念龍某希望再見。問婢女,婢女回答說:“他既然走了,誰能去招他回來?況且他心中很怨怒阿姑,即便去召也不會來的?!钡诙齑蠊糜终f起來,婢女還是用這些話語答對。大姑便對婢女心生怨恨,常找些茬兒來挫辱婢女。婢女因此也怨恨大姑,竟直接去找小姑,說起大姑誣陷小姑的事。表面上替大姑來向小姑表示歉意,實(shí)際上是想挑起小姑的怒氣,以傾軋大姑。小姑生性素來柔和,對這事很不在意。婢女嘆息道:“小姑的德惠如此高尚,讓人不忍心再隱瞞!”于是揭發(fā)了大姑所有的丑事,而隱瞞了有關(guān)自己的情節(jié),并且還說:“大姑禁止我不得對人說,我怕惹上罪禍,不敢不說。”小姑大驚道:“姐姐素來講節(jié)義,想不到反而自己越禮,這是門戶的恥辱。假如被縣君知道,后果會怎樣?”婢女請小姑去向縣君說明,小姑不同意說:“我冰清玉潔,哪會去摻乎這些爛事?”婢女再三請她去向縣君告發(fā),小姑察覺出婢女的奸謀,怒道:“大姑是你的主子,哪會如此無情?一點(diǎn)也不相護(hù)?況且大姑的行為受你左右,什么事沒有你參與?從誘盜到保奸,都是因你而起。果然稟報縣君的話,必定先治你的罪!”婢女這才感到害怕,轉(zhuǎn)而求她替自己保密。小姑說:“要想我庇護(hù)你,必須趕緊斷了與人私通的路,要不然,我不會替你隱瞞的?!?/p>
婢女很恐懼,將情況告訴了龍某,求龍某想想辦法。龍某也很恐懼,請求離去。婢女不得已,領(lǐng)他出門,從墻角繞行幾十步,轉(zhuǎn)眼就到了自己住的地方。婢女倉皇地跑掉了。第二天再去尋找那條來路,卻無法辨識。
181,徐元直
康熙十三年,平?jīng)隹偙踺o臣叛逆,大將軍圖海率兵前往征討。有一個兵丁叫于英的,途中遇雷雨,與大部隊失掉聯(lián)系。晚間在山谷間亂竄,趕著馬盤旋,四面都找不到出路,瞎跑了大半夜,估計是出不來了,于是下馬倚在樹上休息,以等待天亮。一會兒見到有一盞紅燈慢慢行來,等到了近處時仔細(xì)一看,原來是一位老叟,長而潔白的須眉像畫中人一樣,衣帽古樸,不像當(dāng)今世人的打扮。老叟問于英:“你迷路了嗎?”于英說:“是的,惟愿老人家指引。”老叟說:“此山很荒僻,虎狼縱橫,離大路還有五、六十里??靵戆?,我?guī)愠鋈??!庇谑蔷驮谇懊嬉?,于英乘馬跟著他。穿越在亂峰叢莽之間,老叟步履如飛,于英的馬幾乎跟不上。走了很久來到了平坦開闊之處,老叟才停下腳步。將手中的紅燈送給于英說:“大路不遠(yuǎn)了?!庇谟⒖纯茨羌t燈,非紗非紙,也沒有蠟燭之類的燃燒物,而表里通透如琉璃,又紅又圓。心里覺得很奇怪,請教老叟的姓名,老叟說:“我是三國時的徐庶。”于英十分驚駭,正要拜謝,老叟已不見了。于英自己往前走了幾里,果然上了大路,此時東方已白,燈也熄了。再仔細(xì)看那盞燈原來是一顆紅杏,大如碗口。趕上大部隊,詳細(xì)說了自己所遇上的奇事,都認(rèn)為現(xiàn)在是嚴(yán)冬氣候,不應(yīng)有杏子并且還那么大,相信他真的遇上了徐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