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xué)生連“木棍殺豬”,女生吃到豬肉很好奇:怎么沒聽到殺豬聲?
大學(xué)生連記事41
六十年代末,中蘇關(guān)系緊張,54軍奉命從云南邊疆北上后,營區(qū)再無往日的軍號聲聲,哨聲唧唧,戰(zhàn)馬嘶叫,卡車轟鳴,偌大的博尚軍營到處都是空落落的,一下子變得悄無聲息起來,不由得讓人感到孤獨和寂寞。
部隊都在忙著備戰(zhàn)打仗的事,無暇顧及我們學(xué)生連。在孟定時,房前屋后都是菜地,還有壩子里那幾百畝稻田,一年365天,天天都有做不完的農(nóng)事。自打離了孟定,我們就像失去了耕地的農(nóng)民,沒了依托,從早到晚無事可做,起坐彷徨,儼然成了那茫茫大海中迷了方向的一葉孤舟,一股巨大的孤獨感竟然似海潮一般向人襲來,心里既是空空蕩蕩的,又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莫名其妙的惆悵。
這次“清隊”,使人元氣喪盡,人也變得茫然而麻木,過去被針扎了一下,就會霍地跳起,現(xiàn)在就是被捅了一刀,竟是渾然不覺。原來人生中最令人痛徹心脾的還不是物質(zhì)的匱乏和自然環(huán)境的惡劣,而是整個人的精神和心境都處于一種無知無覺的疲憊狀態(tài)。原本心儀的東西,如今似乎都走向了反面,曾經(jīng)讓你熱血沸騰過的事業(yè)轉(zhuǎn)眼成了騙局,義憤填膺竟成了無動于衷,心馳神往并愿為之犧牲的神圣崇高已經(jīng)變得渺小丑陋,于是感動過你的一切不再使你感動,吸引過你的一切也不再吸引你,甚至連激怒過你的一切也不再激怒你,原來不吵架就是一種倦怠而不是自家的肚量大了。這是怎樣的一種悲哀!
雖然在特殊年代,依舊能奉公守法,沒有做過什么出格的事,以至于在“清隊”中沒有受過什么刁難、指責(zé),更沒有被觸及皮肉,但人家始終把你列入了另冊,當作了清隊的對象,這就深深地觸及了靈魂,這就叫人不爽。細究下來,其實都是時代的禍。
眼下,偌大營區(qū)就只剩有我們兩個學(xué)生連。
此前在孟定時,兩個連隊都住在公路南側(cè)的半坡上,中間只隔著一平緩的山梁,但終因分屬兩個營,各為其主,各忙其事,再加上部隊上曾經(jīng)還有不準互相走動串聯(lián)“壓馬路”等規(guī)定,故雖近在咫尺,卻幾無往來。細想下來,兩個連隊的正面接觸就只一次。
那是三月的一天早晨,我們?nèi)ネ跍闲耷?,方脫了長褲在爛泥過膝的溝內(nèi)站定,副連長風(fēng)急火燎地趕來,叫道:“立即停下!立即上山!”排長見勢不妙,不敢有片刻怠慢,叫聲“跑步前進”后,便自個在前跑了起來,我們緊隨其后,待上喘著粗氣到得山頂,只見學(xué)生二連100多號人,正在被我們此前號定的草場上割草。
原來那二連連長有些另類,一是不講“先來為君,后來為臣”規(guī)矩的慣例,只想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山頂上的草場并沒有明確的歸屬權(quán),你一連能割,未必我二連就割它不得!他全然不顧那草地早被我們?nèi)瞿蛱柖ǖ氖?;二是這連長還不按規(guī)矩出牌,不但將“早請示”和早操免了,還將那號稱雷打不動的“天天讀”也不怎樣當回事,起床后就帶著全連上了山。待我們連負責(zé)割草的班在“天天讀”后去至山上,見草場已被二連搶占,慌忙飛奔下山稟報連長。我的地盤我做主,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打鼾,連長震怒,遂命全連男女火速上山,于是同在一團吃糧的兄弟竟劍拔弩張,互不相讓。
這事讓團里知道了,團里那欽差大臣上得山來,喘息未定便代表團長、政委,不問青紅皂白誰是誰非,當著眾人的面便劈頭蓋臉、上綱上線地將兩位連長罵了個狗血噴頭,雙方連排干部無人再敢說三道四,盡皆諾諾而退,自此兩連結(jié)下了梁子。
到了博尚,兩連雖同居一營,因都是清隊對象,已是泥菩薩過河。為著避嫌,明里暗里好像還在刻意地忌諱著什么,尤其害怕被加上“做賊心虛”“暗中串聯(lián)”的罪名,更是不敢互相走動,彼此之間便愈發(fā)地生分了。
這博尚的豐收瓜(又稱洋絲瓜,有當兵的還叫“土耳其瓜”)名副其實,實在太多太多,家家戶戶前村后院的樹上,滿是密密麻麻的豐收瓜,直把人吃急吃怕,都想著換一換口味。眼見部隊走后,各連地里的青菜、白菜、蘿卜、花菜又長高了許多,雖距成熟還有些時日,又擔心二連那伙人捷足先登,都說何不乘其不備,也來它個先下手為強。
連里的二桿子連聲叫好,當即糾集了一撥人去地里收菜。三排女生不明就里,還以為是連里的統(tǒng)一行動,遂聞風(fēng)而動,悉數(shù)跟上。近百號人見菜就收,哪里還顧得那地里的菜是一營的還是二營的抑或是三營的。也只是一個下午的功夫,收回的菜便將飯廳塞了個嚴實,而后大家也學(xué)著部隊走時那樣,將這些一時吃不了的菜統(tǒng)統(tǒng)制成了“干板菜”。
二連見我們的房前屋后曬滿了青菜、蘿卜,如夢方醒,有幾個好事者竟上門來理論,問為什么將他們二營留下的菜也收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我們仗著人多勢眾,將他們幾人著實嬉笑怒罵了一通,幾人見反受其辱,回至連里搬來為數(shù)約二三十人的救兵,打上門來興師問罪,一時間竟是劍拔弩張。
好在兩連中,不乏頭腦清醒、遇事冷靜的人,都說你們別再為這點小事丟人現(xiàn)眼。吵鬧雙方原本就是無事找事,只圖個鬧著好玩,就此發(fā)泄一通了事,并無要將事情鬧大的意思。何況和尚不親帽兒親,都是天涯淪落人,沒有必要撕破臉皮與對方鬧到勢不兩立的地步。俗話說“聽人勸吃飽飯”,見有人勸著便都順坡下驢,偃旗息鼓了。
不打不相識,事后兩家走動漸漸頻繁,接觸也日漸增多,都說要為學(xué)生連爭光。兩連的籃球高手強強聯(lián)合,在師部打比賽時滿載而歸,而由兩連的文藝宣傳隊聯(lián)合演出的那臺晚會,更是叫當?shù)厝碎_了眼界,擊節(jié)叫好,臨滄一時為之轟動。當然這都是后來的事了,至于眼前,大家依舊是無所事事。這太多的休息,倒反使人更加疲憊不堪,至此方才真切地感到原來生活最沉重的負擔不是工作,而是無聊。而人在閑極無聊時,難免也會無事生非的。
那天午后,冬日融融,后山半山坡上的草坪細得如絲、柔得如絨,我們一行十余人斜躺其上邊烤太陽,天上地下,東山西海,漫無邊際地瞎侃神聊,綽號喚老古頭的亦在其內(nèi)。這老古頭是一個沒心沒肺的直腸子人,眼睛里摻不得半粒沙,肚子里藏不住二兩油,沒有多少城府機關(guān),亦不懂陰柔之術(shù),愛與事爭,愛爭個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有啥說啥,以至什么時候闖了禍都不知道。此前,老古頭曾在炊事班呆過,不久前便被驅(qū)逐,據(jù)說而真實的原因是因為老古頭在炊事班時順嘴說了一句“這一斤洋絲瓜不過三五分錢,我們每人一月19元的伙食費哪里用得完,放著博尚水庫的魚不吃,省著干什么”的話得罪了人。
是時,眾人正神采飛揚地高談闊論一趣事,老古頭忽見遠處地里有一豬在覓食,叫道:“你們看,那豬像不像我們連丟失的那頭?!北娙四睦镏肋B里丟失的豬是個什么熊樣,卻齊聲道:“就是它、就是它!”不待分說便紛紛跳起,朝著那豬跑去。
那豬身材苗條,野外生存的能力極強,亦非等閑之輩,這里剛起步,它那里就像脫弦之箭,立馬調(diào)頭就跑。恰好對面連里有一撥人也在閑逛,他們見狀亦無比亢奮,霎時二三十條漢子便對那豬形成了合圍之勢,那豬見勢不妙,慌不擇路,忽見前方有一水塘,想著自個與生俱來就有狗浮三江、豬游四海的能耐,便縱身跳了下去,眾人立馬將水塘圍了個嚴實,只見那豬剛游至岸邊,有人高聲叫道:“敲死它、敲死它!”諢名喚做小隊長的一班長老顧,也就那么一棒下去,那廝便不再動彈,拖上岸時,就只有出氣而無入氣矣。
這豬也真沒趣,怎么能就這樣死去了呢!你至少得垂死掙扎嚎叫上一番。平素在田里干活,每當聽到從連里傳來殺豬時那豬聲嘶力竭,撕心裂肺的嚎叫聲,我們都會歡欣鼓舞,它預(yù)示著今晚打牙祭了,有肉可吃了,會覺得這豬的尖叫聲才是人間最美妙的音樂。今天這豬怎么如此沒出息,就只那么一棒下去便不再叫叫喚!可見是個謬種,真真該死,死有余辜。
當時眾人再無游逛的雅興,一班長并老古頭用根鋤把將豬扛上,我們一行前呼后擁浩浩蕩蕩直奔炊事班,真?zhèn)€是鞭敲金蹬響,人唱凱歌還。
炊事班的兄弟姐妹早已技癢,今見豬來,不禁興奮起來,也不問問這豬是哪里來的,便火著槍響,立即燒水蛻毛,開膛剖肚。
對著這頭本就十分精瘦的山豬,竟有人建議要細水長流,每天嘗一點。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眾人擋了回去,都道“最高指示:‘有如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就一頓解決!”于是悉數(shù)下鍋炒就,因見數(shù)量還是太少,到時分到一百多號人碗里太過抽象,炊事班班長老孔雀遂摻入了許多豐收瓜。
當日晚餐,每人分到了一大勺油漬漬的豐收瓜炒豬肉,都說味道不錯!三排有一女生不明就里,不停地問:“這是哪來的豬?怎么沒聽到殺豬聲?”有人答非所問,隨口道:“炊事班手藝高,殺豬不用刀,專用鋤把敲。”那女生悟性差,還道:“你又吹牛?!?/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