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豆燃萁（3）

雖然已經(jīng)習(xí)慣了宮羽蘭對于這方面的冷靜，但看到她內(nèi)心毫無波瀾地講述這件事情的時候，牧知清依然還是感到有些不舒服。

“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把匕首帶上飛機的……”

“大概這些年他看著那把匕首，就像是臥薪嘗膽吧，畢竟那也證明著他做了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努力，算得上是對他來說很重要的物品了，如果真的扔掉了，那代表著他已經(jīng)放棄了自己過去的努力。怎么說呢，他也算是個可憐人吧?！?/p>

池諭佳的眼神變得有些奇怪：

“牧先生，你為什么要替一個曾經(jīng)想要殺死你的人感到傷感？”

兩位少女并不理解他為何要感同身受到如此地步，或者說在成為秘儀師后，她們就已經(jīng)放棄了與對手共情的想法——那樣做只會拖自己的后腿。但牧知清只是搖了搖頭，這只是自己的思考習(xí)慣而已。

“有一個問題，羽蘭，他其實可以當(dāng)時就從你的祖父手上奪走靈脈的歸屬權(quán)，那個時候的你完全不是他的對手。但是為什么事到如今他才回來呢？”

“我也在想這個問題，如果真的想要靈脈的話，那個時候他再把我和祖父殺了或者軟禁起來不就可以了么？為什么過了三年多才回來和我來一場公平競爭？后悔自己當(dāng)初沒有放手一搏？”

“不是啊，你難道看不出來么？”

牧知清打斷了兩人的思考——他覺得理由再簡單不過。

“嗯？難道他告訴你了原因？”

“就算沒有告訴我，我也能想到啊。那個人是在等你適應(yīng)了這些，成長為當(dāng)時的他之后，再毀滅掉這一切，他的憤怒與不甘心已經(jīng)到了非這樣做不能平息的地步了?！?/p>

兩位少女對視了一眼，并沒有認(rèn)同他的話——牧知清并不了解鶴一澄，也不了解作為秘儀師，他們與常人不同的思維方式。那個人的動力，其實并不是所謂的“復(fù)仇”，雖然表現(xiàn)出來如此，但推動他走向今天這一步的念頭，只是想要獲得奇術(shù)，再由奇術(shù)找到通向本源的道路而已。至于為什么要來搶奪，大概是他認(rèn)為他比宮羽蘭有更強的能力，足以勝任這些吧。優(yōu)秀的人有時也難免貪婪，這只是人性的弱點，因為偏執(zhí)和貪婪，所以才會有類似于“復(fù)仇”這樣的想法。如果把鶴一澄的目的和想法歸因為更加膚淺的層次，反倒是對他自身多年努力與信仰的一種否定和褻瀆了。

雖然很想糾正牧知清的錯誤判斷，但是她想了想，還是止住了這種想法。如果再節(jié)外生枝的話，指不定眼前這個充滿好奇心的人會問出什么別的無法拒絕的問題。而且這樣一個理由比單純的“復(fù)仇”要更加無法讓人接受，因此她寧愿不讓他知道這些背后的真實。

“是么……沒想到你還會為他辯護(hù)啊，莫非是他那位助手讓你改變了對他的印象？”

宮羽蘭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以一種極其無力的方式避開了繼續(xù)討論這個話題。

“可恨的人必然也有讓人憐憫的地方，雖然我沒有站在他的立場上，但也覺得有些地方該去理解他的難處?！?/p>

牧知清覺得這樣做理所當(dāng)然，這反倒讓宮羽蘭和他較起勁來。收起笑容之后，她一本正經(jīng)地看著他：

“你覺得那個人可憐？”

“難道不是么？和自己深愛的人成為不共戴天的仇人，一直深切惦念著，想要知道她的近況卻無處打探，還要被迫和她爭斗，這難道不可憐么？”

宮羽蘭沉默了，牧知清的反應(yīng)超出了她的預(yù)料——這家伙居然還有閑心去為一個已經(jīng)把他視作敵人的人著想。胸口仿佛被輕輕擊打了一下，她意識到了眼前這個青年如同毒藥一般的溫柔。這種毒藥不僅會將他逼入死地，也會暴露出自己在某些方面的軟弱。

他有的時候還真是致命地?zé)o解啊……

“但是那個人和我，都覺得這才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所以圖窮匕見之后，就沒有別的解決方法了，抽出來的劍，不見血是不可能收回去的?！?/p>

她眼中的猶豫持續(xù)了短短一瞬，又回到了往常的果斷，十分坦然地說出了答案。牧知清輕聲念叨一句“是么”之后，流露出感傷的神情。

“這不得不說是一種悲哀啊……”

?

門廳里的落地鐘孤獨地報著時。雖然見過鶴一澄只是不到兩個小時前的事情，但牧知清的腦海中對他的印象模糊起來。而對于兩位宮羽蘭和池諭佳而言，她們就仿佛和一輛要裝上她們的汽車擦肩而過一樣。

“總之你也知道了，我們和那個人是敵人了對吧。那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就不用插手我們之間的這些事情了，這對你來說太過危險，悠華也對你說過吧，君子不立危墻之下。不過那個人見過你之后，應(yīng)該也知道你和我們沒有什么關(guān)系，大概是不會對你下手，你也不至于太過危險，至少不用風(fēng)聲鶴唳了。”

宮羽蘭依然相信著鶴一澄的理性，牧知清點了點頭，也認(rèn)同了這一點，那個人對自己說的話，怎么樣看都不像是失去理智時的瘋言瘋語。

“但是感覺還是有點瘆人，畢竟他說，他已經(jīng)認(rèn)為我是對你來說很重要的東西了?！?/p>

“這個就隨他怎么想吧，他覺得是，那就是吧。說起來，那個叫甘夏的人，你還記得長什么樣子么？”

“似乎是個白化病人，短發(fā)，看起來和我們差不多年紀(jì)。有什么問題么？”

“沒有，只是我很奇怪她為什么叫這個名字?！?/p>

“有什么奇怪的么？雖然拿水果當(dāng)名字的人確實很少……”

“不是……甘夏是從前他對我的稱呼，因為我是夏天出生的。”

牧知清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噢……難怪我會覺得她的名字不像是她的真名?！?/p>

“這么一說，他從小喜歡從我這兒拿走東西的壞習(xí)慣，這么多年還是沒有改過來啊……”

“小孩子不都這樣么？見到喜歡的就拿走了，根本不考慮那個東西對別人意味著什么?！?/p>

“拿走就算了，但是他也沒打算好好還回來。我和我父親好不容易拼好的樂高，被他拿去，還回來的總是一堆零件，還有那些拼圖也是?！?/p>

牧知清心里一驚，他似乎從宮羽蘭的話中聽到了自己的結(jié)局。

“看樣子他的破壞欲挺強的……果然有些人的危險性是天生的?！?/p>

“沒辦法，似乎他很喜歡把我喜歡的東西拿走再破壞掉。長大以后稍微收斂了一點，小時候真的深受其害?！?/p>

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躺在手術(shù)臺上被鶴一澄慢慢肢解改造的樣子，那個人說得清清楚楚，已經(jīng)把自己當(dāng)成了宮羽蘭最重要的人之一了。

“還真是難辦啊……這樣的毛病會很讓人頭疼。”

牧知清低下頭皺起了眉，面對這種突如其來的情況，他同樣也是束手無策。

“所以說，那個人其實從小性格就有些缺陷，所以才回到今天這個地步啊……”

重新放松下來的宮羽蘭悠閑地喝起了茶，自然她沒有察覺到牧知清心里復(fù)雜的想法。牧知清只是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憂心忡忡地看著坐在沙發(fā)的少女：

“看來事情要變得棘手了啊——你們還沒吃晚飯么？”

原本閉目養(yǎng)神的池諭佳突然睜開了眼望向他，十分期待地點了點頭。宮羽蘭則盤起腿側(cè)臥進(jìn)沙發(fā)里，仿佛等待著晚飯端上飯桌。

“好吧，那我簡單地做一點好了……”

牧知清寬了心一樣地轉(zhuǎn)身走向廚房去準(zhǔn)備宵夜，當(dāng)然也想起了離開茶室時，桌上還沒吃完的茶點。

“早知道就把那些給打包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