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建構下的利物浦和曼徹斯特
利物浦和曼徹斯特的恩怨由來已久。
在大航海時代,曼徹斯特是沒辦法碰瓷利物浦的。后者作為海港,地理位置十分優(yōu)越,航海時代中作為黑奴三角貿易航線的重要起點,經濟十分發(fā)達,城市市民文化非常濃厚。而曼徹斯特僅僅是一個內陸小城,給利物浦打打紡織棉花(當然都是從美洲殖民地搞來的)的下手。
但風水輪流轉,隨著理查德·阿克萊特發(fā)明了蒸汽紡紗機,第一次工業(yè)革命開始。曼徹斯特作為英國棉紡重鎮(zhèn),加之發(fā)現(xiàn)了地下豐富的煤炭資源,曼徹斯特率先踏入工業(yè)化時代。作為世界第一座工業(yè)城市,利物浦就再也沒辦法碰瓷了。
但地理位置卻無法改變。利物浦作為距離曼徹斯特最近的海港,承擔起了曼徹斯特出口的責任。于是利物浦開始征收高額的稅收和費用,直到曼徹斯特無法承擔,自己修建了通海運河,繞開了利物浦自己開始出口,利物浦便逐漸衰落。
城市之間的對抗自此開始,也就是我們常見的地域矛盾。
足球文化作為現(xiàn)代社會中地域性,民族性最強的文化之一,首當其沖成為了這種地域矛盾的展現(xiàn)地。于是利物浦vs曼聯(lián)的球迷對抗文化也成為了足球圈津津樂道的話題。
足球的對抗固然強烈,但在表現(xiàn)地域性,民族性的文化類型里,音樂更是首當其沖,今天我們就來談一談這兩座城市對抗的另一個戰(zhàn)場,音樂。
音樂事件(諸如從舞蹈,唱歌,聽cd,看音樂會)所喚起的地域集體記憶及其經歷的事像,其強度,力度和有效程度是其他社會活動所無法比擬的。這一點我們自觀新中國自萌芽到建立和發(fā)展都應該深有體會,在此不多展開。利物浦和曼徹斯特這樣長達二三百年的政治,經濟,文化對抗關系中,音樂和其地方性的關系也在不斷變化。早期的教會音樂以宗教性為主,同屬圣公會,自坎特伯雷大主教區(qū)(倫敦為核心)和約克大主教區(qū)(約克郡為核心)在威廉一世主持下和解之后,整個中世紀和工業(yè)革命時代都是較為趨同的。
而進到現(xiàn)代,隨著現(xiàn)代音樂(modernist music)發(fā)端及二戰(zhàn)后經濟發(fā)展的不平衡,兩地的音樂向著兩個完全不同的方向狂奔。
20世紀60年代,利物浦率先產生了現(xiàn)代音樂的標桿之一——披頭士樂隊。披頭士及其包含于的“利物浦之聲”在60年代享譽全球。針對利物浦之聲有很多寬泛的定義和矛盾之處,但許多人認為這是一種浪漫,感性的音樂,旋律優(yōu)美悅耳,甚至有時缺乏一些進攻性。這和足球文化中激烈的對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60年代至90年代,整個利物浦或默西塞德地區(qū)失業(yè)率居高不下,人口不斷下降,音樂中也存在很多迷幻而蕭索的意味。但同時又有矛盾的地方,如學者萊恩指出“利物浦作為海港,港口的傳統(tǒng)以陽剛,活力,自信,浮夸和個人主義聞名,但同時又與根深蒂固的平等主義共存”。這種矛盾也恰恰造就了利物浦人對搖滾樂隊以及本地足球隊無與倫比的忠誠。
而不遠處的曼徹斯特,雖然現(xiàn)代流行音樂上完全被如日中天的披頭士遮蓋,但也有幾顆最亮的星。Bee Gees,The Hollies等樂隊,也啟迪了曼徹斯特流行音樂的開始。行進到70年代,曼徹斯特又涌現(xiàn)出了Joy Division,Buzzcocks等后朋克樂隊,后朋克運動瞬間席卷了整個英倫音樂界,而且影響極其深遠,即使是衰落后,也成為了后來新風潮的迷幻搖滾的土壤。曼徹斯特的拉胯小青年們一邊磕著藥一邊搖滾,得名Madchester(瘋徹斯特),即所謂“曼徹斯特之聲”。
60-90年代的搖滾浪潮之中,利物浦和曼徹斯特在流行音樂上形成了巨大的差異,包含了多種二元對立的現(xiàn)象。比如:“科技/合成vs真聲/原聲”“富人vs窮人”“好客開放vs封閉警惕”“有創(chuàng)意的vs受約束的” 。利物浦音樂作為較為原始和純粹的一側,經常要“反抗”曼徹斯特音樂及其所代表的的暴發(fā)戶,現(xiàn)代,不夠真實的文化意象。
利物浦的音樂評論家始終堅持認為曼徹斯特音樂“矯揉造作”,類似?Stone Roses和Happy mondays(新興電子迷幻音樂代表)這種垮掉的垃圾實在算不得音樂。而曼徹斯特的夜店小年輕們也認為默西之聲們非常老套,陳舊。這種差異和對抗會喚醒特定的意向和情感,從而更加表達了差異性的身份認同。
英國西北的音樂家們紛紛被席卷進了這兩股巨大的對抗浪潮中,看起來是在談論音樂,但無時無刻不在針對身份認同和意義建構上站隊。用地區(qū),空間,時間和身份認同來模糊的分層和分類。但這里利物浦作為衰落的城市,對“我們”和“他們”的區(qū)隔更加明顯。例如,默西塞德郡的黑人音樂,從來都不屬于“利物浦之聲”。一位黑人音樂家明確指出:“當人們在談論利物浦的聲音的時候,他們指的是白人的搖滾樂,而不是在談論黑人利物浦的聲音.....”這種排他性甚至嚴重到認為利物浦南區(qū)不算利物浦——“南利物浦都是倫敦佬”。
但曼徹斯特近些年也好不到哪里去,本來相對較為包容的城市文化隨著亞文化身份認同越來越多(基佬村,咖喱村-印度人聚集地,唐人街等),本地曼徹斯特人也越來越多的選擇支持更本土化的元素來進行自我身份的認同區(qū)隔(The 1975樂隊,或者曼徹斯特城隊),但總體還是城市之間的對抗更強烈一點。
曼徹斯特和利物浦這對老冤家在音樂上的恩怨交織了四十年,直到二十一世紀到來,互聯(lián)網誕生后,互聯(lián)網音樂干碎了這種地域性的音樂。人們隨便上上網就可以聽到遠處的音樂,而不在僅限于酒吧,夜店,公園等本土場所聽到音樂。地方音樂逐漸被淹沒在互聯(lián)網的電子洪流之中。
從此沒有什么利物浦之聲了,也沒有什么曼徹斯特之聲了,這以后只有“來自這兩座城市的音樂人”,而對抗仍在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