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人帶她去了湯泉宮。

來這里，自然是有原因的，皇后必然明白我的心思，她不會跟去，別人更不會去打擾我們。還有就是，她，當年我要了她，她就是剛剛沐浴過的。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明知道眼前的人已非彼人，可我還是想一切都依照過去那般，只有這樣，我才能留住她的影子，這座皇宮里才有她，我才沒那么孤單。

滿池的玫瑰花瓣，透著馨香，我仿佛真的回到了那日，她笑得那樣羞澀又溫婉。

聽著我來，眼前的人似乎是嚇了一跳，慌忙躲到一側，我伸手探了探水溫，她大約以為我要與她同浴，竟將我比作漢成帝，真是好久沒有人這么大膽了，從她離開后。

她大著膽子瞧了眼我的臉色，知道我沒真生氣，松下口氣，笑著圓話，是個極為聰慧的女子。

我偏不遂她心意，使壞為難她妄議朝政，她明明被我瞧得羞澀，可三兩句話就化解了。想來若是她也面對此場景，必然也有法子哄我，不對，她不怕我，我使壞，她只會沖我使小性子，她只有惹我氣惱的時候，才會說這樣的話來哄我。

我?guī)е叱鰷?，一步一步走向榻前，似是滿足我心中最大的那處遺憾。

就當今夜的人是她吧，讓我沉醉一次，只有今日離她最近了。

這條路那么長，我告訴自己不要回頭，她就在身后，那就是她。

我一身喜袍，早在許多年前，就該與她這樣穿了的，在第一次出塞回來后，在太子求娶后，在皇阿瑪?shù)哪堑蕾n婚圣旨頒下來前。

我伸手將她拉到我的身側坐下，問她怕嗎。

她明明不敢看我，卻說不怕。嬪妃會怕，臣子會怕，宮婢會怕，可是只有她不怕。

“臣妾視皇上為夫君?！?/p>

“今晚是臣妾的新婚之夜?！?/p>

我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間竟分不清眼前坐著的是誰，她懂我的心思，完全知曉，好多年，沒有人這樣了。

我好想問問她“你是誰”，是甄嬛，還是馬爾泰若曦。

她突然福下身子請罪，我頓時清醒，想起自己剛剛的迷失，是這滿屋子的花香叫我亂了心。

我伸手將她扶起，“從來沒有人對朕說過這樣的話，你既把朕當作夫君，在夫君面前，不用這般小心翼翼。”

我知道這不是她，卻私心想把她變成她，我心中這些年的念想，仿佛自她出現(xiàn)后，都不再是無跡可依。

我是很自私，可誰又懂我這些年心中的孤寂，她想逃離，我不能困住她，連她的骨灰都灑向天際。她該自由了，我的思念，不應該成為她的另一座牢籠，整座皇宮沒有人會再提起她，大家只知道純元皇后，所有像她的，都只是純元皇后，我給她最尊貴的身份，最真摯的情愛，最強烈的思念，只為了還你自由。

“朕這一生中，也曾徹夜點過一次龍鳳花燭?！?/p>

那該是多華麗的場景，滿屋都是喜慶的紅綢，兩側的喜娘在等著我們行禮，坐在床上的人，明明用蓋頭遮住臉，我卻能瞧著那滿面的通紅，低著頭，眼睛悄悄地盯著我慢慢靠近，緊張地腳趾抓到一起，可挑起蓋頭的時候還是硬著嘴皮說等我太久了，也應該梳了斜分的發(fā)髻，滿身通紅的喜服，門外是十弟、十三弟、十四弟還有敏敏格格在鬧洞房，她的姐姐一邊笑著一邊流淚，叮囑成婚后不可以再做些離經(jīng)叛道之事，她會偷偷戳我，叫我不許聽她姐姐的，然后我會趕走所有人，只留我們兩個喝合巹酒。她還會偷偷給我唱小曲，也會跳舞給我看。

“不是兩次嗎？”

眼前的景色被打破，我瞧著眼前滿眼疑惑的女子，淡淡道：“皇后是繼福晉，無需洞房合巹之禮?！?/p>

若她知道我為她撒了這樣一個彌天大謊，不知她會如何，大約會責怪我吧，她一向敬重皇后，從不愿委屈了別人，皇后此番，確實是受了委屈。

“你想與朕白頭偕老嗎？”

“臣妾怕都是奢望罷了?！?/p>

不會的，她不在了，可是純元皇后會一直一直都在。

回宮之后，我便賞了她椒房之寵，我知道此舉會讓整個后宮掀起一層浪，可那有如何呢。

朕是皇帝了，不應該再委屈自己，藏著心中的情誼，這樣的日子早就過去了，后宮前朝，朕都不再怕了。

可是她似乎是怕了。

一連承寵幾日，她躺在床上難眠，分明是有心事。

她說她害怕，怕自己過于受寵會引來后宮的嫉妒。

她該是害怕的，也該是賢明的，可是我卻并不希望她叫我去別的妃嬪處，她應該自私一點，也不該把后宮眾人放在眼里，可她沒有那樣的膽大，她不是那個連圣旨都不畏懼的拼命十三妹。

她勸說了一大堆，我有些不耐煩，只回了一句“知道了”。

次日晚翻牌子的時候，我的目光在那些宮牌上不停徘徊，卻總也提不起興趣，想去她那里，可想著她昨晚的話，手一搭，翻了她旁邊齊妃的牌子。

齊妃也算是宮里的老人了。

她一身粉色宮裝看得我直皺眉頭。她以前就愛譴了人打聽我的喜好，明知道是大忌，卻不知悔改。如今專門換的一身衣服，大約是以前打聽到我身邊有一個得寵的女官總愛穿粉色，想到這兒，便忍不住斥責。

她本就緊張的心一下子更慌了，接著就提起了三阿哥弘時。

弘時這孩子打小就不是多靈光，小時候射個箭都能射偏到人身上，大了除了個子長了，其他也無甚長進，多半是隨了他這沒腦子的額娘。

坐了片刻，甚是無味，起身離去。想來想去，還是想到她那里。

“四郎?！?/p>

我恍惚了一下，似乎耳邊想起很多年前那聲聲“四爺”，或著急，或嬌嗔，或柔和。

“你叫朕什么？”我急切地想再聽她叫一次，她低著頭卻是不肯了。

她活在我的記憶里不可侵犯，可純元卻是實實在在的存在著，那么，就把四郎歸于純元吧。

只是不曾想，與她還未溫存幾刻，便傳來消息，眉莊落水了。

她急得幾乎拔腿就要去，甚至沒打算等我。我知道她與眉莊一起長大，關系非同尋常，不只看在眉莊本人端莊得體的份上，就是為了護她的這份情誼，我也是想替眉莊還個公道的。

只是，沒想到，這事是華妃親自出手。

我知道，她恐怕要失望了。華妃，終究還是不同的，我能留她這么久，除了年羹堯，還有她與若曦那不相干的關聯(lián)。

她從沒見過若曦，可若曦總是滿嘴不離她，在她吃醋的時候。

我總妄想著，若是我日日偏寵，是不是也能氣得她回來看一看我。我與十三弟一直都相信，她不是死了，而是回到了屬于自己的世界，若她很想念我，總會想法子回來看看的，她是有那么多小心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