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雪絨節(jié)》——《心城》預(yù)備短篇 第一版第二部分22.2.3

字數(shù)：10612

（六）

????????你聽說過三之的傳說嗎？

????????他們的身影永遠穿梭在城市的眼角，你看向何處，他們就從何處消失，卻從來都不會從你的眼中離開。傍晚時分，常常有哀嚎和哭泣聲從誰家的地下室門后傳出，有時是沙啞粗獷的嗓音，他因為找不到埋怨的對象，因此言語中充滿著不悅；有時是激昂悲愴的歌聲，她已經(jīng)窮盡能想出的歌詞和旋律，連喉嚨的音色也成為了她實驗的對象；有時是尖銳刺耳的叫喊，在高分貝下穿透了家家戶戶將自身與外界隔絕的依靠，水泥墻壁、玻璃窗戶、高層構(gòu)造、密封房間、蠟質(zhì)耳塞、加厚棉被、失眠焦慮、還有麻木的心，全都不起作用了。

????????他們從日復(fù)一日撕破耳膜的噪音中聽到了“三之”的名字。是誰最先聽到的，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至少他們找到了突破，于是市民們仿佛也加入了這場地獄般的音樂會：他們走上街道，漫入任何能夠容納至少兩個人的空間，在像是小巷、陽臺、花園、報社、鐘樓、樹林、書店、天文臺、圖書館、占卜屋、紡織廠、理發(fā)廳、煉藥坊、車工廠、汽艇場、碼頭、礦洞、天空、深海，還有他們自己的家里談?wù)搨髀劇．斎?，如今其中大多?shù)已經(jīng)被拆除，換成了位面公司的工廠或車站。

????????如今舊城區(qū)的市民還有其他辦法與苦難保持距離嗎？其實在我們經(jīng)過位面公司的通道來到這里時，答案就已經(jīng)揭曉了：也許除了離開，再也沒有其他退路。

????????心城的來電讓我們都很害怕，這次的任務(wù)超出我們以往對“清除者”的理解?！叭某霈F(xiàn)是這個世界的一個例外，他們生而不為人……”，這是心城的原話。我并不理解世界、例外是什么意思，但“生而不為人”我反而深有體會。

????????未離和末居的種族矛盾歷時已久，卻從來都沒人知道其由來。而作為種族混血兒出現(xiàn)的三之儼然成為這個矛盾的焦點。曾經(jīng)誰也不相信兩個生物隔離的種族能夠生育下后代，但他們就是出現(xiàn)了。不時暴露在傳言下的他們從來都沒有完整的人型：紊亂的生理結(jié)構(gòu)、充滿偏見的社會身份、脫離庇護的經(jīng)濟狀況、還有自出生之前就已伴隨其身的恐怖形象，我不知道究竟是哪個緣故導(dǎo)致了他們?nèi)绱似扑榈拇嬖凇?/span>

????????心城的聲音很冷靜，好像他已經(jīng)向很多人提及這些故事。他告訴我們?nèi)绻胝一乜蓧?，他的前委托人，那就要立即離開舊城區(qū)。

????????我們很困惑。按照程序，接下來我們要向中央組上報情況，再聽命令行動。但心城執(zhí)意要我們優(yōu)先離開。

????????“什么也不要說，保持沉默，我會立即和你們會合。”

????????“可你也沒有授權(quán)要求我們行動啊。”納香和穆瀧爭著說出這句話。

????????“你們想在公司的指令下行動，那又該如何幫助那人擺脫世界的指令呢？”

????????“但是至少也要告訴我們這是在做什么呀？”

????????“……離開，和沉默。”

????????我們徹底糊涂了。

????????夜色從靠海的房屋后漫上屋檐。路燈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盞盞亮起。

????????我們試圖使用通話器，發(fā)現(xiàn)除了心城的剛才來電，其他位面網(wǎng)絡(luò)的通訊信號都由于不明原因被切斷了，包括心城掛斷后的通訊線路。

????????街道很安靜。

????????恍惚中我看見路燈下有一個昏沉的身影。他的毛發(fā)融入傍晚的暗紫和金黃中，我分辨出在色彩的視錯覺干擾下，那是一種干凈的雪白。

????????“可夢？”

????????我拍拍兩位伙伴的肩膀提醒他們。這座城市在冬夜之前就已經(jīng)披上絨毛圍巾，隨地散落的毛發(fā)讓我們就像雪地獵人一樣，在如漆黑一般的雪白中搜尋獵物。只是我們都在疑慮，我們的獵物是什么？

????????是你看那個人，”我用手指向街對面，“萬一它就是我們要找的可夢呢？我們總得先找他把問題弄清楚吧？”

????????他們看著空蕩的路面，卻表示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人影。

????????“算了吧，柒祥?！奔{香說，“我們也沒必要追上他了。就算真的是他，這個事件已經(jīng)超出我們的能力和義務(wù)范圍，不歸我們管了。既然通訊設(shè)備已經(jīng)失靈了，那我們就按心城說的離開這里，然后讓專業(yè)人員來處理吧?！?/span>

????????我說不過他們，只好乖乖跟上，一起走向車站。但我還是覺得空落落的，總覺得我身邊的世界被憑空挖去了一個角。我想，這個空的輪廓就是可夢。它一路跟隨著我，從馬路到天橋，從圍欄到鐵軌，從河岸到車站。

????????我不記得城市的廣告牌取代星空有多久了，我記得我上學時要是睡不著，總喜歡數(shù)著窗外的廣告牌，直到催眠自己入夢。但今天就沒機會了。

????????“停電了？”

????????“路邊的廣告牌都暗下來了?！?/span>

????????我們干瞪著車站大門，盤算著該用哪種修辭，來抱怨電閘下雜亂的電線和里頭房間的擁擠狹窄和老舊失修。它就像一個孤獨地留守在這座城市的小孩一樣，終于找到機會報復(fù)它能遇見的監(jiān)護人。

????????“它是自己壞的嗎？”

????????“為什么位面公司的科技總是能剛好在我們需要時失靈呢？現(xiàn)在我們不能從員工通道回去了?！?/span>

????????“我們來時還能用??？”

????????“那只能乘坐普通列車了。”

????????我們都不喜歡擁擠的列車，特別是傍晚的下班高峰。

????????就在我將要離開時，我又感受到某處的空間閃過某種身影。又或者是我不知道如何描述這種詭異的感覺，所以只能借用剛才的描述。其實車站大門那里并沒有人，只不過是空間缺了一角使我產(chǎn)生某種錯覺了。

????????無論是在何處，無人的區(qū)域總會留下人的痕跡。

????????這并不是單獨事件。熄火?？吭诼愤叺能囕v發(fā)出喇叭鳴聲，無人看守的店鋪不知為何敞開大門，街道的地上滿是撕碎的封條，看不出是從哪里被撕下。在十字路口安全島中，在一座長滿綠苔荒廢的噴泉中，有一座沉默的鋼琴。我們走過它，卻似乎無時不被它實際上并沒有演奏的樂譜吸引，也許下一秒它就會發(fā)出聲響呢。

????????我們一起深呼吸，排除一切干擾的情緒，最后一致決定不去思考發(fā)生了什么。不論背后是可夢擴散的洪流，還是另一起事件，這些都不重要了。我們知道在我們之間還有第四個人，他是一個空缺的輪廓跟著我們，試圖引起我們的注意，想與我們交流，想打破沉默。

?

（七）

????????恐懼隨著光線的逐漸飽和而消散，人聲慢慢填充了空間。我們來到位面公司的商用列車站了，今天的車站遠比以往擁擠得多，它像漏斗一般把忙碌的人群集中起來，留下空洞的街道。除開各色各樣等待乘車的行人，車站多了身穿武裝制服的士兵在維護秩序。我們認出他們是未居境維和部隊的人，在人口流動龐大的雪絨節(jié)，即便是梟語嶺老舊的舊城區(qū)也離不開武裝機構(gòu)的介入。更不用說現(xiàn)在舊城區(qū)發(fā)生規(guī)模性的斷電和斷網(wǎng)，服務(wù)臺人滿為患。

????????商業(yè)車站的候客區(qū)向來飽受詬病，當初位面公司設(shè)計時建筑難道沒有考慮到城區(qū)的發(fā)展嗎？這里的光景和空蕩的街道截然不同，我們像被雪藏一樣被人群的絨毛擠得喘不過氣，好不容易才注意到從行李的狹縫中鉆出來的售票站。

????????我伸手摸摸口袋的拉鏈，發(fā)現(xiàn)抓空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我的衣服被拉開了。我檢查身上的物品，唯獨自己的工作證丟失了。

????????是有小偷嗎？盡管我全程抓緊衣物，但我也沒有把握防止一時疏忽。我向伙伴們商量，看看他們能不能以員工的身份向車站人員求助。而納香也帶著疑惑從售票站退出來，向我們展示她手里的工作證。

????????工作證上的圖片不是納香的臉，而是可夢的。

????????包括其余的一切身份信息，都能一一對上檔案里可夢的個人記錄。

????????“這是哪來的？”穆瀧問。

????????“不知道……我和柒祥的工作證都不見了。你的呢？”

????????“我的還在?！?/span>

????????我們決定讓穆瀧拿著工作證向工作人員求助，想著至少會有其他的途徑證明自己的員工身份，比如用公司的位面網(wǎng)絡(luò)數(shù)據(jù)庫。可是工作人員的回應(yīng)讓我們犯了難：

????????“公司的數(shù)據(jù)里沒有穆瀧這個人。”

????????“你再查查看，這怎么可能？要不然……”

????????穆瀧接過那張納香手里的工作證。

????????“你再看看有沒有這個人？”

????????“可夢？對，數(shù)據(jù)庫里有他的名字?？墒菫槭裁茨銈儠兴墓ぷ髯C，他人呢？”

????????“聽著，可夢不應(yīng)該是公司的員工?！蹦聻{嚴肅又激動地說，他試圖掏出自己藏起來的另一幅面孔，“他只是生物組的一個委托人，今天早上他還出現(xiàn)在我們的公司支部……你應(yīng)該沒授權(quán)檢查委托人列表。我們是接到公司的指令來到這個破地方執(zhí)行任務(wù)，現(xiàn)在我們有麻煩，按照公司的規(guī)章我們有權(quán)利尋求幫助，向上級傳遞報告?！?/span>

????????穆瀧向著售票員越靠越近，快要伸出手抓住他的衣領(lǐng)了。幸好中間的玻璃窗戶擋住了穆瀧的怒火。

????????“冷靜點穆瀧，大家都注意到我們了……”我著急地制止他。

????????“你……你們可以用身份證乘坐商業(yè)列車，有什么問題也可以聯(lián)系我們經(jīng)理。我……”年輕的售票員反而顯得相對冷靜。

????????“你怎么了啊，穆瀧？”我們退出售票站后，納香抓著穆瀧的手問。

????????“從剛才開始，好像總有什么人在和我們作對，我……知道不是那個售票員，但我總覺得有人在惹我生氣……”

????????“誰在和我們作對？”

????????他拉著自己的衣領(lǐng)，看起來像是快透不過氣了。

????????我意識到那種詭異感似乎從哪里擴散了：“你們也都感覺到了吧？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有種被跟蹤的那種感覺?！?/span>

????????“像是少了一個人?！?/span>

????????“他做了什么事……”

????????“不好意思，三位乘客，你們可以乘坐列車?！笔燮眴T突然開口說。

????????“唉，為什么？”

????????“我在乘務(wù)系統(tǒng)里找到你們的員工身份信息了，你們只需要給出身份證，確認信息無誤后就可以進入列車了?！?/span>

????????車票標記的終點站是無花州，這當然不是我們的目的地。

????????售票員突然的回答確認了我們的疑惑。從某一刻開始，我就已經(jīng)進入某人隱秘的監(jiān)視中，但具體是從何時開始仍然無法分辨。這些座位也許就是他試圖與我們溝通的信號。事到如今也只能見機行事前往赴約了。

????????我們按照車牌號的指示，走進車廂，坐在安排好的三個相連的座位上。

????????這節(jié)車廂十分冷清，周遭沒有看見什么乘客，直到列車即將發(fā)動，也只有角落坐著幾個身穿風衣的男性。我不時扭動腦袋東張西望，不小心和他們對上眼神。

????????其中一個男性站起身，向我們走來，坐在我們對面。而其他人則一同走出這節(jié)車廂。此時我才看見他們風衣下的制服和槍械。那是未居境維和部隊的軍用武器。在整個未居境只有他們有合法權(quán)利使用槍械。

????????看來是對面的男人想讓士兵出門看守，獨自留在屋內(nèi)和我們交談。

????????他整理好服裝坐下，開口說：“很抱歉用這種方式見面，作為道歉，請讓我向你們自我介紹?！?/span>

????????這算什么道歉？

????????“我叫做砥冉，是未居境維和理事會特派部隊追查組第七分隊的二級負責檢察官。我們已經(jīng)在梟語嶺追查三之的蹤跡多時了，相信你們多少也有相似的目標吧？”

????????“長官，我們根本不知道什么……”

????????他揮手打斷我：“不用辯解。你們自稱位面公司的人，從今天早上你們來到舊城區(qū)開始，就不斷地在打探一個叫做‘可夢’的人，我的線人們摸清了你們的搜查路線，確實是遵守位面公司內(nèi)部的行動地圖，每一次移動的路線都符合我們掌握的情報。我想你們肯定正在執(zhí)行某種任務(wù)吧？”

????????我還以為我們像無頭蒼蠅一樣在瞎走呢。

????????“這份路線報告表明你們遵循的是公司設(shè)計的隱秘拜訪路線，多次試圖通過某些隱藏通道，但是都沒有使用。我知道你們已經(jīng)對我們在舊城區(qū)的線人布局多少有點了解，沒想到有這樣的警惕心，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很聰明嘛。”

????????我們云里霧里地聽完這段話。也許位面公司確實有些不為人知的秘密，但如今我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和他們撇清關(guān)系。“不好意思，我們并不知道什么隱秘路線和線人，如果你說的是員工通道的話……”

????????對方并不打算給我們插嘴的機會，也許前面的發(fā)言并不重要，只是為了引出他關(guān)鍵想說的話：“既然你的行動這般小心，想必拜訪的這位人物多少不簡單吧？”

????????穆瀧說：“長官，我們來到這個地方只是為了執(zhí)行程序性任務(wù)，對于委托人的身份我們不會做過多的調(diào)查和詢問，一切都在操作都在合法的范圍內(nèi)?！?/span>

????????“既然如此，是否能夠向我解釋一下，為什么你們要抹除在這個地區(qū)的身份和行動信息呢？”

????????我們幾乎異口同聲：“抹除？”

????????“噢，我明白了。你們想說這種行為并不是你們自己做的對嗎？”

????????我說：“當然不是了，長官。這種事情只會給我們帶來麻煩。”

????????“然而對我們的工作而言卻也是很大的困擾。不只是位面網(wǎng)絡(luò)中市民們的個人記錄，就連實地考察也出現(xiàn)大量部分信息與先前情報不匹配的狀況。”

????????我說：“長官，我們的委托人……哦，透露他的名字應(yīng)該會涉及泄露個人隱私?！奔{香瞪了我一眼，“他就好像從這座城市里蒸發(fā)了一樣?！?/span>

????????“是嗎，然而實際上人間蒸發(fā)的可不只是一個人。”

????????“我們什么都不知道，長官?！?/span>

????????“我有理由認為你們知道內(nèi)幕?！?/span>

????????“為什么？”

????????“因為你們連自己的身份都抹除了，這難道還不可疑嗎？”

?

（八）

????????我們自己的身份消失了？
“那你又是憑什么認為我們與三之有聯(lián)系的？”

????????“一開始只是很巧合的懷疑，非常巧合?？蓧粢呀?jīng)是我們追查依舊的嫌疑人了，他的身份證來源有許多解釋不同的地方。他是從哪座城市出生，他的生平在哪里度過，他現(xiàn)在到了哪里，有關(guān)他的每一條線索都不能連成合理的路線。很輕易就能發(fā)現(xiàn)他的痕跡都是偽造的，就好像……”砥冉攤著手說，“他是憑空出現(xiàn)的。我們當然不承認這種推論，這個假身份只可能是為了掩蓋其他人的蹤跡而出現(xiàn)的。而被掩蓋的人，或許才是我們真正要找到的目標。我非常好奇，那位被掩蓋的究竟是什么樣的存在，就連你們也能成為掩體的一份子。我們已經(jīng)為消失的人群做了很久的溯源和排查工作了，可至今依然無法形成合理的目標畫像。他們對于掩體的挑選沒有任何規(guī)則，每一次發(fā)現(xiàn)新的失蹤事件，都會推翻我們之前的理論……除了一點，是我們依然肯定的?！?/span>

????????他總結(jié)說：“現(xiàn)在有許多擁有身份卻不存在，和許多存在卻沒有身份的人。我們需要尋找的三之是后者，而前者就是掩體?！?/span>

????????“慢著！”

????????穆瀧意識到他的話語有個奇怪前提。

????????“按照你的意思，可夢是不存在的人，而我們則一直在偽造自己的身份？”

????????“正是此意?！?/span>

????????我們無法向他保證，我們真的是位面公司的員工！我們不但丟了自己的工作證，連身份信息都被公司內(nèi)部的數(shù)據(jù)庫移除了。我們該怎么證明自己的身份？之前售票員提到，我們的委托人反而變成了公司的一員，但那是假身份。

????????在認為我們沒有什么利用價值后，砥冉走出了車廂。他把我們留在車廂，免得干擾他們搜尋三之的痕跡。

????????三之是追查組的目標。當下未居境政治話題的風暴眼，我對于話題會如何卷入關(guān)于三之的討論并不奇怪，何況我們現(xiàn)在的對手就是維和理事會的偵探。就算我們在尋找的可夢的確是三之，可是我們該把他交到誰的手里？我們又該去哪找他？位面公司也許會用醫(yī)學介入的理由把他與外界隔離開，而理事會多半會直接把他推上新聞屏幕。除此之外，假設(shè)刪除的信息的人正是為了隱藏三之，可夢本人會是他們中的一員嗎？

????????這多少可以解釋為什么我們會在舊城區(qū)吃閉門羹了，可夢在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三之身份后不希望暴露身份，不只是對于理事會，還有我們位面公司，于是隱藏自己的行蹤。可他是怎么辦到的？

????????我努力整理現(xiàn)在的線索，困惑卻隨之越來越多。他早已經(jīng)知道自己的三之身份了嗎？假設(shè)他已經(jīng)知道，為什么會冒險來到位面公司接受檢查呢，是接受不了疾病發(fā)作嗎？否則他現(xiàn)在選擇逃離，要么是疾病嚴重化讓他自己意識到了什么，這很危險；又或者還有第三方在幫他做些什么，這樣倒是可以解釋僅憑他一個人是怎么消除那么多人的信息。

????????思緒之中我是不是遺漏了什么？

????????對了，洪流?？蓧舻纳砩嫌泻榱鳜F(xiàn)象。我還記得，可夢是從精神組轉(zhuǎn)移過來的患者。按照我對精神系列洪流的有限知識，精神系洪流會導(dǎo)致意識聚合成為次元。簡單地說，就是在人的意識之間打通了次元壁，讓游蕩的意識本身變成流動的次元，甚至流入自然次元或生物次元中。也許某天你變得健忘，又或者擁有記憶或突然產(chǎn)生的強烈熟悉感，卻在記憶中找不到對應(yīng)物，也許就是精神系洪流的結(jié)果。

????????那就解釋得通了，雖然我們沒有可夢是不是三之的線索，可以肯定的是他倒霉地染上了洪流。與他相關(guān)的信息在慢慢消失，而他本人則借機逃離他人的追捕。難怪我們一路上會不斷產(chǎn)生詭異的空虛感，那確實就是可夢消失身影的輪廓。

????????我該把自己的推理告訴同伴，當下我們該解決的麻煩依然是洪流，但在此之前必須離開舊城區(qū)，應(yīng)該說是這倆破車廂，然后找到心城的清除者小組，讓他們來處理這出鬧劇。

????????可麻煩的是，洪流在我們公司的保密協(xié)議中，我們可能不得不跟著承認可夢就是三之。更糟糕的是，我不可能用洪流作為辯護的理由來讓砥冉放我們離開。

????????時間過去很久了，就算列車終點站真的是無花州，早應(yīng)該到站了，但遲遲沒有停車的跡象。

????????“我們的車票是從哪里來的呢？追查組的人不像有私自征用列車的權(quán)力?！?/span>

????????“因為這輛列車，包括我們的遭遇，斷開的通電和通訊，消失和憑空出現(xiàn)的身份，一直都很奇怪……”

????????穆瀧從背包里拿出計算機不停地敲著鍵盤觀察和計算次元勢能，很快得出一個結(jié)論：

????????列車依然留在梟語嶺，甚至根本就沒有開動。

????????“洪流擴散了？”

????????“也許我們的車票也是洪流的一部分，那些白癡士兵只是出于調(diào)查情報才跟著我們上車罷了。”

????????“對民眾而言，只是位面公司尋常的延遲進站事故，大不了放廣播道歉就行了。但是我們的委托人可等不起?！?/span>

????????時間在這里凝固了，車廂外傍晚的余光仍然滯留在街道上，如同一潭死水，慢慢地滋生出綠苔和孑孓。

????????穆瀧并沒有停下檢查車廂的次元勢，這本來該是乘務(wù)員的工作。屏幕上的數(shù)據(jù)在我們并不了解的范圍內(nèi)跳動，多次超出計算機預(yù)設(shè)的大小。但是不斷變化的數(shù)值在提示我們次元流已經(jīng)把我們包圍了。我們依然在受到追蹤的威脅中，甚至說，它還不曾退出過舞臺。

????????“洪流蔓延到車廂內(nèi)了？難怪我們的車在這里停住了?！?/span>

????????“現(xiàn)在怎么辦，這次洪流的類型好像超出我們的料想了……已經(jīng)陷入洪流內(nèi)部，如果沒辦法解決它大家都會有危險吧？”

????????事態(tài)在逐漸變得緊急，我們沒辦法解決它，只能盡快脫離才有希望。但是現(xiàn)如今，我們不但遲遲找不到有關(guān)洪流的線索，甚至反過來被它困住了，而且還引來外部組織干涉。在保住小命還是維護公司名譽的選擇中，我們?nèi)ブ凶钕茸龀鼍駬竦姆炊瞧饺兆钛?guī)蹈矩的納香：

????????“別管什么破公司了，你們看看我?guī)裁礀|西來了?！?/span>

????????她從自己的工具袋里一個卷軸狀的道具。

????????“唉，那不是口袋位面嗎？為什么你還有這種東西，而且它長得也不像我們公司生產(chǎn)的啊？”

????????“嗯，就不允許我有自己的求知欲嗎？”

????????“你果然在黑市買來公司的產(chǎn)品嗎？我就知道你為了知識絕不會當個乖乖女的！”

????????“我才不會從黑市買東西呢~”她做了個鬼臉，“黑市賣的都是山寨品。我當然是偷偷研究公司正品，自己造的嘛~”

????????“哇！”

????????“現(xiàn)在不是為我塑造新形象的時候。你們都來幫我安裝傳送門，然后我們從這個破車廂跳出去?！?/span>

????????我們現(xiàn)在所在的次元已經(jīng)不是生活世界了，多虧這洪流的擾亂我們才能用臨時口袋在車廂上憑空制造一個空洞鉆出來。雖然我寧可從一開始就沒有洪流。

????????車廂正橫向停留在街道的半空。我們互相攙扶著從車廂上跳下來。這輛列車偏離軌道，當然它本身也很可疑，從生活世界的次元開往了一個陌生的次元，這正是典型的洪流現(xiàn)象。以往探索陌生次元的工作要交給防衛(wèi)部的人員來，而我們隸屬于清除部，并不具備必要的專業(yè)訓練，所以我們每一步必須很謹慎。如同我們步入車站前一樣空蕩，同時空間像被切碎一般的街道在提醒我們這一點。

????????接下來我們必須找到能夠向外界發(fā)送信息的方法。周圍的環(huán)境和舊城區(qū)很像，但是空間支離破碎。我們每個人都捧著一手的儀器，憑借著有限的知識辨認方向，在街道上移動。按照次元的性質(zhì)，既然我們能夠從外界進來，自然也能找到回到外界的方法，但是這樣存在專業(yè)技術(shù)上的風險，所以我們的策略是：找到能夠向外界發(fā)送信息的位點，讓公司內(nèi)部人員的把我們和車廂內(nèi)的乘客一同接送回去，這樣就不用冒險用肉體去試圖未知的次元裂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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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太陽還沒完全下山，落日的余暉與黯淡的月亮一同照耀沉沒的大地。一束陽光從花園里的井口內(nèi)照射而出，這是只有在非生活次元的未開發(fā)位面才能看見的景象。我們在街道上奔跑，一時分辨不清房檐和道路的區(qū)別，當我們從高樓的懸崖邊越過時，注意到陽臺邊的行人一同注視著樓底的地面，才發(fā)現(xiàn)腳下的萬丈深淵。我該去到街角的十字路口，又或者是斜坡的花店旁。我該走向馬路的盡頭，但一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自己仍然留在原地。

????????一名婦人坐在窗戶后，看著電視中趨昀關(guān)城主慷慨激昂的宣戰(zhàn)演講，鏡頭從士兵的身上掃過。她站起身，期待著能夠從哪名士兵的臉上看到自己許久以來了無音訊的丈夫的面龐。她靠近屏幕，像是被城主動人的演說鼓舞，快要加入趨昀關(guān)的維和部隊，一同奔赴向戰(zhàn)火繚繞的千鋒港。但她作罷了，因為她找不到自己丈夫，隨即用遙控器轉(zhuǎn)臺，電視熒幕上是位面公司同樣精彩紛呈的招聘廣告。

????????一名工人被廣告的音樂吸引，來到窗戶前。他欣賞著電視中華麗的房屋，精美的食物，精致的服裝，那都是他在無花州沒能得到的。多少年前，他允諾自己要在梟語嶺的工作崗位上找到自己的欲望。但是直到他失去工作，他忘記了自己的欲望，內(nèi)心卻依然保持著從無花州跟隨而來不安的悸動。不過綠化帶之間生長的蘑菇和牧草把他喚醒了，從不知道何處找來一只羊，向著工友們炫耀他城市中的牧羊人身份。

????????一對異種族情侶引起我們的注意，他們從電話亭里走出來。世俗的偏見代替愛情成為二人彼此之間的鴻溝，他們似乎把外界某種純真的邪惡當作通向彼此的橋梁。他們大膽地在電視熒幕前展示自己，仿佛他們找到代替戒指、婚紗和結(jié)婚證等見證彼此愛情的最好中介。

????????而我們呢？則仍然在自己的都市中舉步維艱，為了一份并不光彩的工作而賣命奔波，也許幫助身陷危險的人們免受洪流迫害是偉大的，可他們本可以不用遭受這些苦難。這份情緒在我們清除者的心目中已經(jīng)不是什么罪惡了，反而是賴以為生的依靠。

????????真是一個奇妙的異次元呢，也許明天我們逃出生天，此時的負面情緒就會像一場夢般被忘得一干二凈。

????????遠處傳來只有軍人才能發(fā)出的響亮號令聲，我們知道是檢查組的士兵追過來了。他們已經(jīng)離開車廂，當然也已經(jīng)看到異次元的光景。洪流事件多少還有解釋的余地，比如因為乘務(wù)員失誤造成了列車出軌?？赡_步聲卻一步步在向我們逼近。

????????砥冉帶著幾名士兵從街角出現(xiàn)。

????????“把手舉起來，趴在地上，你們已經(jīng)無處可逃了！”

????????他的槍口并沒有對著我們。在這個怪異的世界中他們可少不了作為清除者的我們。但是列車中還有位面公司其他部門的員工，多少還能緩解他們的生存焦慮，所以對我們不會施加太多威脅。但是當他們知道那些員工也對逃離無能為力時，他們一定會盡全力把我們抓捕回去。

????????我們還能逃，撕開次元的墻壁，憑借對次元空間了解上的優(yōu)勢，很快把他們甩開了，但這樣的情形可持續(xù)不了多久……

????????我的頭腦飛速旋轉(zhuǎn)?，F(xiàn)在到底是什么回事？

????????所有人的目標都是可夢。在他們看來，可夢就是他們要找的三之，而身為位面公司員工的我們在幫助公司掩藏三之。而我們真正想掩藏的是洪流，如果可夢落入他們手里，即使可夢不是三之，考慮到位面公司在未居境的蔓延和隱瞞程度，洪流的揭發(fā)肯定會造成更大的轟動。

????????所以萬一我們被他們抓住，這對我們的人身安全并沒有如何威脅，如果他們真的是合法組織的話。如此一來，就必須等著在外界公眾的視角下救出我們，搜尋可夢的主動權(quán)也會落入他們手里。可如果我們堅決優(yōu)先自行逃離，拯救和搜尋的主動權(quán)就可以交給位面公司，但面對這些專業(yè)軍人我們沒有多少勝算……

????????我們的手里只剩最后一張牌。

????????心城，他在哪里？

????????他讓我們保持沉默，然后逃離舊城區(qū)。如果他已經(jīng)知道可夢的情況，他現(xiàn)在一定也在積極地尋找我們。那么我們本應(yīng)該可以被位面公司救下的，畢竟他也是位面公司的人。可是救兵遲遲未來。當時也是他要求我們沉默，離開舊城區(qū)后再聯(lián)系公司。這是為什么？

????????我們現(xiàn)在所在的是異次元，所以這個地區(qū)也已經(jīng)不算舊城區(qū)了。如今謎語只剩下最后一個等著我們解開。

????????“沉默”？為什么是沉默？

????????為什么要等到離開舊城區(qū)再聯(lián)系……

????????心城并沒有說聯(lián)系公司，只是說“他會盡快與我們會合”！

????????舊城區(qū)的網(wǎng)絡(luò)系統(tǒng)在位面公司的看管下，只要我們的聲音出現(xiàn)，公司可以輕易地找到我們?？磥硇某鞘谴蛩闩c我們單獨會面了，可這反而讓我們陷入困局。

????????難道心城有什么事情不希望位面公司知道？

????????還是說心城預(yù)料到舊城區(qū)的停電事件，這說明心城已經(jīng)知道洪流發(fā)生的類型，此時的他一定正在積極地嘗試和我們?nèi)〉寐?lián)系。

????????穆瀧抱著沉重的儀器呼呼喘氣，“我們該怎么辦？這種洪流我們處理不了，如果聯(lián)系不上公司的話，這里的人都會有危險的。要不我們別逃跑了，和那些軍人講清楚情況，大家都有希望……”

????????“那些軍人根本不知道怎么跨次元聯(lián)系，就算找他們幫忙，也不會讓我們優(yōu)先通知位面公司的。”

????????在他們爭論時，我感覺到像觸電一般。朝納香大喊：“把你的工作證給我！還有計算機也借給我！”

????????“我的不是丟了嗎？你是說可夢的證件吧？”

????????“你想做什么？”

????????“我們還有第三個選擇?！?/span>

????????我展示那張印著可夢信息的工作證，果不其然，其上的信息完全變成心城了。工作證的內(nèi)容是洪流的話語，我們所在的次元一定是某種精神次元，他來自智慧生物的意識，本身具備一定的思考能力，但是由于不具備物質(zhì)性的支撐，它永遠也成為不了真正的生命。我們研發(fā)部的同事已經(jīng)為這一發(fā)現(xiàn)抱怨痛心好長一段時間了。

????????于是，言歸正傳，我們在這個次元中所看見所接觸的，都是某一人物內(nèi)心的思想和渴望。這個洪流想必已經(jīng)在現(xiàn)實中出現(xiàn)已久了，它似乎擁有消除他人信息的愿望，包括我們的身份信息。

????????心城出現(xiàn)在工作證上，就是他發(fā)現(xiàn)我們的證據(jù)，他一定已經(jīng)找到可夢了。

????????可是我們該如何才能聯(lián)系上心城呢？

????????我想到這個區(qū)域只有車站的位面網(wǎng)絡(luò)還能運作，雖然不能通話，但是可以訪問公司的數(shù)據(jù)庫，里面充滿各種“信息”。

????????現(xiàn)在只剩下冒險了。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伙伴。他們也表示贊同。于是我們一同奔向車站。

????????這一段路程并不輕松，到處是碎裂的空間和遍布于街道的士兵。原來這就是清除者的任務(wù)么？我們根本不會知道自己將要負責的任務(wù)有多么危險，也許前輩們?yōu)槲覀兙帉懙男袆邮貏t恰恰只是安慰劑，又或者是世界的變化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他們的預(yù)料，就像這一路上我們遭遇的事物一樣，誰也無法把自己的未來握在手中，于是只能如同落入“洪流”一樣，徹底沉淪。

????????心城給我們出了一道題，它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呢？倘若一個謎底的內(nèi)容是沉默的我又該如何才能道出它呢？我們該如何才不會像那般追查組的偵探和士兵一樣，在已經(jīng)消失的內(nèi)容中試圖挖掘出答案呢？其實事實恰恰相反，心城留下不是謎題，反而是謎底。

????????我們已經(jīng)步入車站了，還差幾步就能回到售票點，我記得那里的網(wǎng)絡(luò)能夠聯(lián)系上位面公司的數(shù)據(jù)庫。

????????士兵沉重的腳步聲伴隨回音穿梭于走廊之間。步伐的頻率不和諧地鑲嵌在我們敲打鍵盤的聲律之間。

????????該用誰的賬號呢，我們的工作證失蹤了，想必賬號也已經(jīng)失效了。即便還能使用，我們可沒有管理員權(quán)限。

????????士兵們注意到有人闖入車站，他們用軍用手語溝通，這是他們在以前的戰(zhàn)爭年代時學會的，也許是心血來潮，也許是他們對位面科技開始抱有恐懼，而不敢使用手上的軍用通訊器了。

????????正如我的推理，心城出現(xiàn)在工作證上就是試圖與我們聯(lián)系的信號，他的賬號居然有數(shù)據(jù)庫的管理員權(quán)限，我知道在現(xiàn)實中按他的職務(wù)地位是不可能的。

????????最后，士兵們?yōu)闃屔虾锰?，他們知道子彈留在槍管?nèi)的威力有時遠大于射擊出來，而他們所要做的，就是披上未居境維和部隊的服裝，像槍膛里的子彈一樣現(xiàn)身于這個世界的每個角落，然后眼睜睜看著局部戰(zhàn)爭的烽火重新在未居境內(nèi)燃起，卻無能為力。追查組追隨著謎底，久久無法揭開幕布。直到他們看見售票點后的三個年輕人從次元的裂縫中穿過，也依然無法理解，他們早已發(fā)現(xiàn)了謎底，卻遺忘了尋找謎題。

????????我們通過位面網(wǎng)絡(luò)刪除心城在精神次元的信息后，他終于找到我們了。正如可夢刪除他在這個世界的痕跡那樣，正如我們在此處陷入洪流，又于此處逃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