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M 42：柔弱的荊棘

“化驗結(jié)果如何？”

恢復(fù)正常工作日后的第一天，當(dāng)克里斯推開辦公室大門后，以上便是他對維多莉婭與其他人拋出的第一個問題。維多莉婭將化驗結(jié)果推到克里斯桌邊，結(jié)果與克里斯的猜想完全吻合：擊斃拜恩、蝎子與鄧肯的黑色鋼刺為同一種型號，其表面所涂抹的毒性藥物也為同一種。

現(xiàn)在，緋紅刑者的手中握著三條命案。這同樣也意味著，對她的逮捕行動刻不容緩。對罪犯處以私刑，這不僅是對警方與政府的公然挑釁，更是對社會公信力的大肆動搖活動。

世界不是讓她一個人行俠仗義、沉迷于個人英雄主義的地方。克里斯的雙手在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由于憤怒—自己曾經(jīng)有機會的，他應(yīng)該在那場樓頂對峙中扣下扳機的，如果，如果他還有機會，如果他能早一點放棄對她的仁慈，如果他的手沒有顫抖與猶豫…

克里斯將自己從悔恨之潭中拉出，比起為了悲痛的過去、渺茫的未來而碌碌無為、盲目自責(zé)，倒不如把握好當(dāng)下，思考要如何進行下一步調(diào)查。不能再讓更多人流血了，克里斯發(fā)誓，那三名罪犯將成為緋紅刑者“最后的杰作”。

黑暗，空無一物的黑暗。只有這種黑暗，才能與處刑的氛圍相契合。這正是受囚者所恐懼的，這也恰恰是處刑者是需要的—被無數(shù)根細長鋼絲捆束四肢的男人，在處刑者隨口哼唱的小曲伴奏下蘇醒，在他蘇醒的那一刻，一盞吊燈被處刑者拉開，發(fā)出幾道略有些刺眼的白色光芒。

處刑者的手中拿著一把匕首，哼唱的語速也由舒緩變?yōu)榧贝?，語調(diào)由低到高，像是由婚禮突然轉(zhuǎn)為葬禮或車禍現(xiàn)場般突兀，令人感到驚悚而又絕望。機械的轟鳴聲近乎要震碎男人的耳膜，當(dāng)纏繞四肢的細鋼絲伴隨轟鳴聲逐漸緊繃時，男人才意識到那些機器不是什么加工設(shè)施，而是絞肉機—四臺屬于他自己的處刑機器。

只要那些齒輪與轉(zhuǎn)軸再轉(zhuǎn)上那么三四圈，他就要考慮該如何度過沒有四肢的下半輩子了。有些脆弱的小腿上，紅印與勒痕如吸血水蛭般布滿表皮，鋼絲對男人的折磨還遠沒有結(jié)束，纏繞左小腿的幾道鋼絲突然開始單獨加速，直到鋼絲上反射出的白色光點們，都被刺眼的猩紅血滴所包裹、覆蓋。

“還記得么？”暗金色的處刑者，從胸口的齒輪裂隙中拿出一朵緋紅色玫瑰。她將玫瑰插入男人的衣領(lǐng)，語氣中的死亡幽默尚未因時間而淡化、消逝。她希望對方還記得，她希望對方還能記得左腿所代表的含義。她還希望，對方能夠明白，毀掉一個女孩的左腿，對她的一生而言意味著什么。

“我有很多錢，求你了現(xiàn)在停手—”西裝革履的男人，開始拼命晃動自己的雙肩，可那些鋼絲遠不會如他所愿：男人掙扎的越是用力，那些鋼絲的捆束速度便越是快速。男子雙眼暴突，眼白被腫脹充紅的血絲占據(jù)，它們似乎下一秒就要從男子的眼眶飛出似的。

在男子的口中，那些請求寬恕的話語還在不停流竄：“—你想要什么？鈔票，人脈還是機遇？我都可以給你！求你了，我還有妻子，我還有一個家—”

“家庭？可你知道三年前的今天—”處刑者抓起男人的一撮棕發(fā)，古銅色的金屬瞳孔切換為兩輪猩紅色血月，“—你的所作所為已經(jīng)毀了那女孩的家庭，這件事你知道么？”

“不知道—啊—！”見處刑者的利爪對自己加大力度，男人又順勢對她改口：“知道，我知道！可我當(dāng)時忍不住，看見單純可愛的孩子，我就—啊！她的爺爺不是我殺的，是他自己要反抗，是他自己的心臟病發(fā)作死的—！”

處刑者松開男人的頭發(fā)，將四臺機器的運轉(zhuǎn)電阻調(diào)小。即便是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男人所做的事依舊是狡辯，而不是懺悔。既然如此，那他也就不配獲得仁慈：“可那女孩的左腿，是被你砍傷的?！?/p>

三年前，還只是個小職員的男子便憑借父母留下的職場關(guān)系，在整個公司混得風(fēng)生水起了。那天晚上，他用自己家中配備的消防斧砍傷女孩的左腿，將女孩推倒并拖入暗巷。借著酒精帶來的無畏勇氣，男人解下領(lǐng)帶與腰帶，準備侵犯女孩的純潔，全然不顧女孩的尖叫，與血流成河的腿部傷口—

一張?zhí)摷俚木窦膊蟾?，一點兒人脈關(guān)系，外加一位精通花言巧語的律師。男子沒有受到應(yīng)有的審判，不過是在精神病院的特級病房中休了半年假，之后他就在父親的安排下被調(diào)往龐頓中城的公司分部，還從職員升職為部長。出于經(jīng)濟目的，他不久后又與一位女人結(jié)婚成家。

“可是，你沒能想到—”緋紅刑者在男子的面前—在那位被過去地陰云所埋沒的罪人面前卸下自己的偽裝，黑暗中的麥栗色雙眸繼續(xù)凝視著自己的仇人，“—那女孩會忍受著恥辱活下去，你更想不到，曾經(jīng)被你用來發(fā)泄那骯臟欲望的獵物，如今成了捕獲你的獵人！”

咖啡裙女孩整理了自己的辮發(fā)，將四臺絞殺機器的電阻調(diào)至最低。四組齒輪轉(zhuǎn)軸開始飛速運轉(zhuǎn)。尖叫，撕裂聲與一陣關(guān)節(jié)分離聲后，咖啡裙女孩擦干地板上的鞋印，將雙腳用紗布包裹后離開這棟老舊倉庫。

在這之后，她找到一處荒無人煙的空地，在那里燃起一個火堆。摘下手套與腿部的紗布后，她將它們丟入面前的篝火之中，看著它們像是死亡的尸體般被大火燃盡。這次清理工作，她做的比以往都要干凈。

至于那只被困在倉庫中的可憐蟲，他的軀體應(yīng)該早就四分五裂了吧？女孩不再繼續(xù)細想下去，可是，她的內(nèi)心還是有一個念想：她希望那名男子死前，能看著自己的左腿被鋼絲硬生生扯斷。

手機響了，咖啡裙女孩迅速調(diào)整好自己的心態(tài)。在按下手機的接聽鍵后，屬于緋紅刑者的冷酷無情，都被那無比的溫柔與仁慈徹底掩蓋—直到下一次處刑時刻，直到下一位罪人出現(xiàn)。來電的人是克里斯，他準備中午去自己那里點上杯午茶，休息片刻。

“好的，隨時歡迎你過來。”女孩隔著話筒給了克里斯一個微笑。可惜，這份微笑克里斯看不到，就連她自己也無法感受到其中的真實。微笑？自從她決定成為緋紅刑者的那一天開始，她就不再需要什么微笑了！

女孩聽著克里斯掛斷電話，聽著電話另一頭傳來的嘀嘟聲與待機雜音。是時候去做回自己了，不再是緋紅刑者，而是那個克里斯所認為真實的“自我”。那個自我或許有些軟弱，不過，有些犧牲是必要的。

兩杯珍珠奶茶，一塊培根三明治與一份巧克力奶油蛋糕。緋紅刑者的案件還遠沒有結(jié)束，簡單的一頓午餐過后，迎接克里斯的仍將是整整一下午的沉重工作。

“工作這么辛苦，兩杯奶茶也是應(yīng)該的??！”

尤倫卡將克里斯的兩杯奶茶與午餐裝好，克里斯則面色沉重地接過她的手提袋。實際上這是份雙人餐，克里斯與尤倫卡都心知肚明。尤倫卡目送著克里斯離開咖啡廳，看著他與另一名身著白裙的女子一起坐在馬路另一側(cè)的長椅上，看著他們一起分享奶茶與甜點—她對自己搖了搖頭，不，現(xiàn)在可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

尤倫卡不會忘記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這對她而言是個提醒：她永遠也不可能與克里斯坦誠以待，二人的私人關(guān)系也不可能再深入下去?？死锼宫F(xiàn)在是燈光下的英雄，狂鬼與黑程式那樣的人渣早就該被抹除了！克里斯只是去做了尤倫卡想做，卻又無法去做的事情。

看看窗外的二人，克里斯與墨菲斯，他們的快樂，尤倫卡永不可能與他們共情。她知道，自己得不到克里斯的芳心，她甚至連向他坦白的勇氣都沒有—如果她是尤倫卡，而非心中的另一位的話。她永遠都是個膽小鬼，是她的怯弱讓爺爺死去，是她的怯弱讓自己失去左腿，換上現(xiàn)在這具假肢；更是她的怯弱，讓克里斯選擇了墨菲斯，而非她自己！

緋紅刑者能做到的事，尤倫卡卻未必能做到。

克里斯?阿夫頓，他從小就是個熱心腸，總是想用自己心中的火焰去照亮他人。盡管那份火焰小到可憐，盡管他的火焰可能被他人的冷嘲熱諷所撲滅，他也從未放棄過。他從未背離過自己的本心，他一直都是曾經(jīng)的克里斯，那個在爆破廢墟下鼓勵自己、給予自己生存信念的克里斯。

這對尤倫卡而言，是一種幸運，也是種不幸—首先，克里斯的決心與堅毅，她能夠感受得到它們。無論是身為尤倫卡，亦或是緋紅刑者，她都對克里斯表示由衷地尊重。

可是，如果在緋紅刑者試圖拉攏他時，克里斯依舊保持底線，捍衛(wèi)那所謂的道德與法律，那反而會成為促使他們談判破裂的利刃。立場不同，自然無法輕易評價。尤倫卡無法評價克里斯的所作所為究竟是對是錯，就像她自認為，克里斯也無法去評價緋紅刑者那樣。

或許，克里斯沒有錯，尤倫卡與緋紅刑者也沒有錯。只不過在制定規(guī)則的人看來，他們更需要克里斯那種服從者，而不是尤倫卡那種標新立異的獨行俠。如果將世界比做一本大漫畫的話，那在面對蜘蛛俠那種蒙面英雄時，更多人會選擇成為讓自己喬納?詹姆森，而不是蜘蛛俠的崇拜者弗拉什。

噠，噠，噠—噠—！一陣手指關(guān)節(jié)叩擊木桌的聲音從尤倫卡的面前傳出，她有一段時間沒見到“瘋帽匠”了，當(dāng)她順著桌上那名來客的手向上望去時，身穿黑色西裝的男子打開一張照片，照片中落出的東西言簡意賅：是一顆金屬頭顱。

那顆頭顱的主人，正是尤倫卡許久未見的“瘋帽匠”。

“又在做夢了么？看來你需要休息一段時間了啊—”愛德華茲拿起帽匠的頭顱，稍一用力便讓那顆頭顱化為無數(shù)鐵渣，“—畢竟，你剛剛才處理掉一個罪犯，不是嗎？”

“為什么殺死瘋帽匠？”尤倫卡的聲音，又恢復(fù)為緋紅刑者的冷酷與刻薄。愛德華茲也揭下最后一層虛假的仁慈糖衣：“瘋帽匠”不想再為公司服務(wù)了，它對公司的空頭支票失去了耐心，在它試圖偷竊那些本該屬于公司的金屬細胞樣本時，它很不幸地被發(fā)現(xiàn)了。謝爾蓋?愛德華茲用一張圓鋸照片，結(jié)束了“瘋帽匠”的生命。

現(xiàn)在，《愛麗絲夢游仙境》的故事該結(jié)束了。夢醒了，夢中的三月兔與瘋帽匠也會隨之化為泡影。至于尤倫卡，愛德華茲認為，也是時候?qū)λM行個小小提醒了。

“別忘了，你才是那段舊情的利用者，”愛德華茲用沾滿鐵粉的手，輕拍幾下尤倫卡的額頭，“可別被反咬一口啊，刑者小姐—！”

啪，尤倫卡對愛德華茲的手回敬以一個巴掌。她討厭被人當(dāng)做小孩子，更討厭被人輕易撫摸額頭。她對愛德華茲輕聲應(yīng)答，她知道自己的底線，而克里斯絕不會讓自己跨越那條底線：他們的感情，注定沒有結(jié)果。尤倫卡早已不是曾經(jīng)那個女孩了，而克里斯也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這段舊情除去利用價值外，便再無其他意義。

黑程式因自己的野心而背叛公司，“瘋帽匠”則是為了復(fù)活愛人而背叛公司。在尤倫卡看來，那不過是兩個做事不動腦子的亡命之徒。背叛？在公司的字典中，背叛便等同于為自己簽下死刑判決書！

“克里斯，看來—我們真的不可能是同一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