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軒祺鑫翔霖戲年】生如茫茫
無三觀/略重口
勿上升真人/都是編的
文軒/祺鑫/翔霖/部分戲年
翔哥坐輪椅預(yù)警
全文2.6w/一發(fā)完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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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是在1996年乘船去到東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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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好聽叫乘船,說白了就是偷渡。一群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幾十號人佝僂在集裝箱子里,一點兒亮堂都沒有。人挨人,胳膊碰胳膊,沒有空氣,空氣就是大家伙兒的呼吸攪和在一起,渾濁地叫人反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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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腿長,小時候女人見了他要夸他生得俊俏,長大了那些上了年紀女人的目光便不止盯著他臉看,從上到下渾身逛蕩,掃來掃去捂嘴笑得晦澀,嘁嘁喳喳,竊竊私語,說他日后準是餓狼,是猛虎。劉耀文不知道她們?yōu)槭裁纯傄阉f成動物,明明他不屬狼,也不屬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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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他這兩條長腿在集裝箱里蜷了兩天兩夜,蜷得沒了知覺,就是叫人給鋸了去也反應(yīng)不過來。把腿伸出去,毫不意外地踹到個人,他說,誒,兄弟,我伸伸腿。開了口,才聽到自己聲音啞得厲害。那頭傳來一聲嚶嚀,你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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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柔弱弱,無精打采,蚊子似的,是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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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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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問:“要聊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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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晃混沌的腦袋,沒有欲望開口,無意識接話:“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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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哪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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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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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好,重慶好。”她只說重慶好,卻也不說重慶好在哪兒?!盀槭裁慈|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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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尋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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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客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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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堂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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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相好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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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不說話了。女人等半天,得不到答復(fù),自個兒接著念下去:“我是去賺錢的。我要賺錢回來,賺好多好多錢,給我兒子討老婆,買大房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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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兒不能賺錢?!眲⒁恼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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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樣,不一樣。日本錢是世界上最值錢的錢。到那邊兒干上幾年,攢滿一口袋日本錢回家,就成有錢人啦。我不想當有錢人,我就想給我兒子買大房子,討賢惠孝順的老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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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知道這話說得不假。要是現(xiàn)在一個個兒地去問這集裝箱子里的人,保準兒十個有九個都是去東京討錢的,剩下那一個不是討錢,是尋人,那就是劉耀文自己。在那個時候,有那么一天,日幣突然成了世界上最強勢的貨幣,無數(shù)人趕著趕著,擠破腦袋也要往東京去。劉耀文常常想東京是不是足夠大,大到禁得住這些日復(fù)一日的移民強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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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年的日本是金礦,東京是窮人的天堂。強盜們?nèi)ヌ越穑ヌ焯米鰤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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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不想東京足夠大。
劉耀文去天堂,不做東京的強盜,也不要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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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拎著個塑料編織袋子,里面裝著他的全部家當。錢不在里面,錢貼身放著。小時候福利院老師總告訴他,外邊兒世道亂,亂極了。壞人多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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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問她,那我怎么分辨好人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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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說,人都長一個樣兒,你分不出來。有的人心是紅的,有的人心是黑的,心紅的是好人,心黑的是壞人,人心隔肚皮,所以你分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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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生得美,有的人生得丑。美的自然是好人,丑的就是壞人啦。
小耀文這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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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卻搖頭。
生得美,活不長,命苦。甭管女的男的,只能落著個紅顏多薄命的下場。耀文你生得俊,所幸跟美不沾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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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耀文懵懂問什么為什么紅顏要薄命,老師說,我說了,外邊兒壞人多得很。壞人愛美人,得不到就要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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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年劉耀文19歲。19歲的他第一次長久離開從小長大的福利院,離開告訴他外邊兒壞人多的老師,莽撞,頭也不回,雄赳赳,氣也昂昂,偏要到壞人多的外邊兒去。到大外邊兒,外邊兒的外邊兒,離了大陸土地,去了日本的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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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找他要找的人。
他要找的人生得美。美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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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宋亞軒之前,劉耀文先是遇到丁程鑫。是丁程鑫帶他找到宋亞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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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的大道新,車子新,樓也新。劉耀文不新,衣服被集裝箱里的空氣泡舊了,人也泡舊了。只有那張臉沒有,丁程鑫一眼就瞧見了。劉耀文不會日本話,福利院老師恨日本,管他們叫小鬼子,把他學(xué)日語的書本都燒掉。進到新到發(fā)亮的超市磕絆著買東西填肚子,丁程鑫就是這時候蹭他跟前,操著一口在當時的劉耀文聽起來相當流利的日本話幫他結(jié)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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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說著謝謝轉(zhuǎn)了頭,看到丁程鑫的臉,心想這人也美。
美就是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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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一雙眼流光溢彩,生得標致得不能再標致。他站在外頭東京新鮮的太陽光下,比陽光還要奪人眼球。人也像太陽一樣開朗,自來熟,給他買吃的還請他喝水,問他,哪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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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答,重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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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也說重慶是個好地方,不過他不像那個女人,只說重慶好,不說好在哪兒。他說重慶山好水也好,平都山好,四面山好。長江好,烏江好,嘉陵江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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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哪里都好,就是我的重慶不好。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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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就說大陸那么大,那么廣,重慶不好總有別的地方好。干什么來東京,背井離鄉(xiāng)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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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來東京,我是逃?xùn)|京。
丁程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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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不說話了,丁程鑫又問他,謀生計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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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頭說我剛來,乘集裝箱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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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來挖東京金子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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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找我自己丟了的寶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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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說法我還是第一次聽?!倍〕迢无D(zhuǎn)著滴溜溜的大眼睛,“會唱歌跳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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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唱,也能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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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跟我謀生計去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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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會唱日本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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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笑:“不用你唱日本歌。那你會唱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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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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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劉耀文摸鼻子,頂著那么大的高個子開始有點兒不好意思。南海姑娘太柔了,鄧麗君唱,天后王菲也唱。鄧麗君唱得歡快,王菲唱得憂郁。唱來唱去都是女人唱,但劉耀文也聽過男人唱,唯一的男人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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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那時候還是個小男孩兒。小男孩兒唱的不知愁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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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過。我聽亞軒唱過。他老唱?!倍〕迢握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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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耳朵仿佛變成了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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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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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軒啊。宋亞軒,也是中國人。生在廣東,長在重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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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見到宋亞軒,當時的狀況又混又亂,一屋子七七八八的人,他一個不認識,只認識丁程鑫,和不知道還認不認得他的宋亞軒。丁程鑫先帶他去夜總會,夜總會叫VISION CLUB,劉耀文拼了半天沒讀懂,丁程鑫說你叫它美夢就行了,就是這個意思。他見了美夢的媽媽,媽媽叫Akagi,翻譯過來就是晴子。丁程鑫悄悄告訴他,晴子的中文名叫劉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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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晚晴生得也好,長得英氣。劉耀文想她長得好,但也是跟美不沾邊兒。她像以往那些女人一樣將目光擱他身上游蕩,最后沒有晦澀的笑,是假的笑,說阿程,這個孩子物色得好,生得真好,真俊。今晚上沒場子了,明兒個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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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看著她一張樂呵笑臉,很想問她如果你在笑,為什么你眼睛是冷冰冰的呢??墒莿⒁囊呀?jīng)長大了,長大就是會把很多問題憋在肚子里。丁程鑫領(lǐng)著他往夜總會外頭走的時候他到底還是有個問題沒憋住,問他,為什么叫她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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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就是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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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是親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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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媽媽不是那個媽媽。大家都這么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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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又騎車子帶他走,走出城市,往邊緣走,穿過慌慌涼涼荒草叢,來到一家破破敗敗修車站。修車站不止修車,修車站還收廢品,在院子里層層疊疊堆成山。院門口木板子有兩個手寫字,海角,是這地方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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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就在這兒。宋亞軒在海角。丁程鑫說,怪事,每天我回來,他都坐窗口唱南海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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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他兀自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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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星樣燦爛
眉似新月彎彎
穿著一件紅色的沙籠
紅得像她嘴上的檳榔
她在輕嘆?嘆那無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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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軒!”他朝樓上窗口喊,“我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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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很緊張,他怕看到宋亞軒。明明他是來尋他的,他來東京就是為了尋他,他沒想到尋得這樣輕易,像是近鄉(xiāng)情怯,宋亞軒就是他的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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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踩著木板樓梯跟丁程鑫往二樓爬,在樓梯口見到坐輪椅的嚴浩翔。丁程鑫停下來,先問他,今天怎么樣?對方回答挺好的。劉耀文不認得嚴浩翔,只看到這人生得俊,眼睛又大又深,像有片海,夜里的海。海在同丁程鑫說話時起了漣漪。丁程鑫又問,亞軒今天怎么沒唱歌啊。嚴浩翔看了眼劉耀文,說今天唱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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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上去就是宋亞軒的屋,就能見到宋亞軒。劉耀文爬上去,見到宋亞軒,見到一屋子七七八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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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穿白衣裳,是這間屋子唯一的白。劉耀文看過去,看過去就移不開眼,像小時候一樣,像七歲一樣。他臉皮兒還那樣白嫩,黑發(fā)絲下的眉眼長開了,人更美,美得多看一眼都要窒息??伤桓蚁胄r候了,小時候他對不起宋亞軒。如今他來尋他,尋到了是要贖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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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來東京,第一個遇到丁程鑫,丁程鑫帶他找到宋亞軒。他在東京就認得他們兩個,他們都打東邊兒來,打大陸來。他來尋人,尋他的宋亞軒。丁程鑫逃來,他不知道他為什么逃來,但他知道宋亞軒,宋亞軒是被抓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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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歲的他,眼睜睜看著八歲的宋亞軒被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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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趴宋亞軒身上的男人。光溜溜的宋亞軒。宋亞軒白嫩的臉。宋亞軒的傷痕和淚痕。那么小一個,薄薄一片,厚實身體將他壓得嚴嚴實實,露出張小臉兒,挨地上的小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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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小嘴在動,一動一動,他在對劉耀文說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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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我。救我救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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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七七八八的人劉耀文不認得,丁程鑫認得。他看了一圈兒,白衣裳的宋亞軒,宋亞軒身邊兒的張真源,宋亞軒身邊兒的賀峻霖,就一個女人自己不認得,一問,女人叫于韻,于是他知道這是誰了,掄起掃把兇神惡煞將人往外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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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因為她吃了牢飯,吃了好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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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韻像塊狗皮膏藥,沖宋亞軒喊,你不愛我了嗎?我知道你還愛我,跟我走吧,我們賺錢回大陸去。宋亞軒低頭不理人,她又喊,宋亞軒,你長這個樣子就是個天生的賤種,活該被男人上一千次,一萬次。你以為你是誰啊?我可憐你才跟你在一起,你裝什么清高?被男人上一萬次也下不出一個蛋,上哪兒去找你這么好用的東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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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言穢語被丁程鑫趕走了,可他趕不走宋亞軒的記憶,趕不走他的苦。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離開。賀峻霖去抱宋亞軒,輕輕抱,重重抱。這屋子里只有他能將宋亞軒看得真切,他最知道他的故事。最知道宋亞軒的賀峻霖,看向門口,問杵在那兒的大高個兒:“你是劉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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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宋亞軒抬起頭來,第一次將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月光落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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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他笑,笑得露出上排的牙齒,笑得仿佛沒經(jīng)歷過任何苦難,沒吃過一點兒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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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劉耀文,你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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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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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招呼張真源爬下樓,下樓前往劉耀文跟前站,矮了快一個頭。自覺輸了氣勢,努力將脖子往高處揚,聲音卻往低了壓:“你可以跟他單獨說話,但你不許讓他說這幾年,這幾年待他不好,你不準提。他禁不得一點兒刺激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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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點頭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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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在收廢品的汽車修理站落了腳,在海角留下,跟著丁程鑫在叫美夢的夜總會謀了生計。白天里修車,黑夜里去唱歌。他沒唱南海姑娘,劉晚晴說大男人唱這個純屬有病,他想反駁,但他長大了,長大就是會把反駁憋回去。他唱搖滾,唱瀟灑走一回,唱再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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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回來他能聽到宋亞軒唱南海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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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不出屋,日日夜夜不出屋,像城堡里見不得光亮的公主。賀峻霖一日三餐伺候著,伺候著送上去,恨不得送到他嘴邊兒。劉耀文看在眼里,說你對他真好。賀峻霖白他一眼,直白說,我喜歡嚴浩翔,嚴浩翔是我男朋友。你個小心眼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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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小聲嘀咕說我沒那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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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把飯盒往他懷里塞,這好差事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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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看出賀峻霖和宋亞軒關(guān)系好,關(guān)愛他,憐惜他,于是來了這些天,第一次開始套近乎。先是問,你是北京人?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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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翻白眼兒,說你哪兒看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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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像。像京腔,也像說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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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學(xué)相聲的。我是四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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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東京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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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聲班子,一整個班子,十來號兒人,跟著師傅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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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你師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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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走了。離了東京,不知道往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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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怎么沒跟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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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眼睛大,大眼睛眨呀眨,看向風(fēng),看向輪椅,看向嚴浩翔,嚴浩翔在拉小提琴。宋亞軒傍晚唱歌,唱南海姑娘。嚴浩翔拉小提琴,不分時候,想拉就拉,有時候和宋亞軒撞架,他也不在乎。劉耀文沒聽過他的曲子,問他拉的什么。他說胡亂拉,沒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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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說有,他拉的叫落葉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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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看著拉落葉歸根的嚴浩翔,說我想跟著去,也想看著嚴浩翔。想著想著,想到最后,好像還是更想看著嚴浩翔。我就留下了。留下了,師傅好生氣,氣得犯病,罵我不孝子,逆子。我沒爹沒娘,他把我?guī)Т?,他說他把我當徒弟,也當兒子。還指著我給他留后呢。他是個太監(jiān),在宮里頭伺候過皇帝老兒。但我遇見嚴浩翔,是不可能給他留后了。他把我逐出師門,不要我了。從此不是我?guī)煾?,也不是我爹,?quán)當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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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還會說相聲嗎?劉耀文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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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也沒人聽,索性不說。賀峻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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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浩翔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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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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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浩翔的琴聲飄,飄過荒草,飄過塵土,劉耀文想起夜里的海,海里的漣漪,問賀峻霖:“嚴浩翔和丁哥是不是認識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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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說是,比我久,比我久多了,他倆從出生就在一起,從不記事兒就看對方臉。后來一起逃到東京,從廣州一起逃?xùn)|京。我跟嚴浩翔到一塊兒,先得請示丁程鑫。我對他說,我能養(yǎng)嚴浩翔,對他好,你把嚴浩翔交給我吧。然后他把嚴浩翔交給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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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問他們?yōu)槭裁刺觼?,賀峻霖就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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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的話繞啊繞,繞來繞去,終于繞到宋亞軒。他問賀峻霖,那你怎么認識宋亞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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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說你早想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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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說,我不問他,問你。我以前待他不周到,你行行好,告訴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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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里認識的?!辟R峻霖說,“他先進去,我后進去。我倆都因為殺人。他殺于韻,殺他女朋友,沒殺成。我男朋友殺人,那時候還不是我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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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男朋友是怎么成我男朋友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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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跟我在一起。后來他殺了人,他說我去替他坐牢,出來他就跟我在一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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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了。今年出來,他就成我男朋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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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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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賀峻霖來東京,跟著師傅,帶著師弟師妹。那時候四川人賀峻霖跟著相聲班子幾乎跑遍大陸所有土地,四川人只有生下來在四川,生下來在四川才定了他的根兒存了蜀地。師傅待倦了大陸,學(xué)鑒真和尚往日本去。他講相聲是國粹,他到外國去,不為錢,為了名。他也要當鑒真,要讓世世代代都得記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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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不知道世世代代是哪兒的世代,他只知道相聲不是國粹,相聲損人罵人,人家管這叫下九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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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人不聽相聲,他們到了東京,相聲還是說給大陸聽,說給大陸人聽。師傅罵人,罵小鬼子,罵小鬼子沒文化,中國話都聽不懂。師傅罵呀罵呀,從東京的夏罵到東京的秋,1992年,師傅罵聲不停,葉子綠著綠著發(fā)了紅,紅了一樹,紅了一地,地上長出嚴浩翔,賀峻霖遇到嚴浩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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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樹葉真紅啊,紅得像火,火往樹根兒里燒,賀峻霖問輪椅,問小提琴,也問嚴浩翔。他問他,你拉的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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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浩翔說落葉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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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又問,大陸哪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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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浩翔說重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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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好,重慶好。賀峻霖說,我跟師傅去重慶,酸辣粉好吃,糍粑好吃,炒米糖水好吃,師弟師妹搶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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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浩翔說我沒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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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跟上他的輪椅,跟上他,說沒吃過不要緊,我給你講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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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1992。
賀峻霖看到嚴浩翔,從此眼睛里就長了嚴浩翔,再也摘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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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罵人,從罵小鬼子改罵他,罵他鬼迷了心竅,罵他天生賤骨頭,上趕著承歡,上趕著沖人家撅屁股。放到他們那個年代,一準兒送宮里去,去當小太監(jiān)。賀峻霖說太監(jiān)就太監(jiān),太監(jiān)我也要嚴浩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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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氣得顫巍巍,微微顫,拿手指頭指他,說我沒有你這樣的徒弟,我丟不起這個人,你可知道離開師門要走一條什么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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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說我知道,走炭火鋪的路。走出去算,走不出去一了百了,只好生生世世做班子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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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住不起東京的宅,他就從師傅的住處往外走,赤著腳走,走他們給他鋪的炭火。炭火滾滾燙,他心也滾滾燙。雪往脖頸里落,往腳上落,往炭火上落,落也澆不滅火,澆不滅滾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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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92年東京的第一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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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踩著炭火走完這條路,路的盡頭看到嚴浩翔。離了師傅離了班子,從此不必做班子的鬼,只做嚴浩翔的鬼。嚴浩翔慣于沒表情,看賀峻霖,看他的腳,看他的臉,輪椅告訴賀峻霖他嘆了氣,短促地嘆了口氣,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后說,坐上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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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坐上輪椅,坐上他的腿,嚴浩翔將他馱著走,走去哪兒賀峻霖不關(guān)心不在乎,反正去哪兒都有嚴浩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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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浩翔將他馱回海角,丁程鑫在雪里收衣服,自己的,嚴浩翔的。上衣,褲子。丁程鑫給賀峻霖抹藥膏,將腳纏得一層又一層,像粽子,像豬蹄,手上動著嘴也不閑,他也罵他,和師傅罵的不一樣,他罵他傻,傻透了。罵他長得鬼精鬼靈,怎么也不像個傻子,做的事卻比傻子還要傻。傻子知道疼,他不知道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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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說我跟傻子一樣,我也知道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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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翻白眼兒,賀峻霖說你別翻,你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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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我能養(yǎng)嚴浩翔,對他好,你把嚴浩翔交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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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不翻白眼了,聽他的話看著他,狐貍眼兒看了他好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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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說你真好看,丁程鑫說好,你對嚴浩翔好,我把嚴浩翔交給你。你得妥善待他,周到待他,悉心待他。不準轉(zhuǎn)手,也不準外借。不想對他好了也不準丟,得把他好好兒地完完整整地交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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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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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浩翔在門里,門里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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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說起嚴浩翔,無論說什么,說著說著,總會說起一句“他是我弟”。丁程鑫說嚴浩翔是他弟弟,可嚴浩翔從不叫他哥,嚴浩翔就叫他丁程鑫。字正腔圓,喊大名,丁,程,鑫,一個字是一個字,一個字像一個句子。旁人和丁程鑫混熟了都喜歡叫他丁哥,唯獨他口中的弟弟不叫,嚴浩翔不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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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賀峻霖從丁程鑫手里領(lǐng)了嚴浩翔,日子拉得長久、長遠,丁程鑫再跟賀峻霖說嚴浩翔,他會說“他不是我親弟,我們沒有血緣關(guān)系”。賀峻霖說我早看出來了,畢竟你姓丁,他姓嚴。然后丁程鑫開始同他講,講嚴浩翔與他是如何逃?xùn)|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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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起嚴家,重慶的嚴家,廣州的嚴家,先在重慶,又移居廣州。去廣州那年,他們旱路走,水路也走,旱路水路上都得托著顆黃葛樹,從重慶嚴家大宅挖出根兒來,又種進廣州嚴家土地里。嚴老爺寶貝那棵樹,他娶的七房媳婦都吊死在這棵樹。他搬家,領(lǐng)著第八個媳婦,托著樹,第八個媳婦是丁程鑫的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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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家氣派,家底兒厚,到了廣州比重慶更氣派,宅子從紅磚綠瓦變成白墻金框,以前是宅子,大宅子,在土地上?,F(xiàn)在是城堡,像歐洲皇室的皇宮,金得發(fā)亮,在海上,在海邊兒,每夜汽笛叫不停,每夜都叫。以前一眼還能望到頭,現(xiàn)在一眼望不到,進出開轎車,不坐轎車,走啊,跑啊,累死走不出去,跑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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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走過,跑過。走不出去,跑不出去。只能看到跟他一起從重慶來的黃葛樹,一起從重慶來的嚴浩翔。嚴浩翔指著一根樹杈,樹杈真高啊,他說那六個女人和他娘都是吊死在這根樹杈,她們都選了這顆樹,這根樹杈。1989年,丁程鑫十三。十三的丁程鑫抬腦袋往上望,望黃葛樹,望樹杈,他問嚴浩翔,你娘為什么選這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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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浩翔說不知道。他說他娘吊死那天,先是爬上樹,然后手腳一起抱住這根樹杈,系好繩子,繩子不粗不細,系好就跳下去,繩子將她脖子拽住,她沒摔死,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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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又問,你知不知道你娘為什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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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娘也會死。嚴浩翔說,嚴家的女人都要死,他的女人都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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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不懂,丁程鑫生氣,因為嚴浩翔咒他娘,說他娘要死。1990,重慶來到1990,廣州來到1990,丁程鑫來到1990,丁程鑫來到十四。來到十四,他娘死了,死在那顆活不了的黃葛樹,死在那根樹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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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哭,這輩子第一回哭得宛如死了一樣的。明明他活著,卻好像死了,好像死了。嚴浩翔看黃葛樹,看他,看他哭,他說你知道地下室里有什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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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都是進了地下室以后死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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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還是哭,哭著看嚴浩翔。嚴浩翔說,你見過章魚嗎?我見過好大的章魚,好大好大的章魚。我娘也見過,然后她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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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揉眼睛,嚴浩翔還是看他,看他看得皺起眉,皺的眉寫滿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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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娘長得美。他說,你長得像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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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也不要跟他去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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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丁程鑫進去地下室,嚴老爺?shù)牡叵率???吹秸卖~,好大好大的章魚,好大好大的玻璃缸。章魚在玻璃缸里,丁程鑫在玻璃缸外。他站在地下室,光暗,眼睛暗,可是章魚很清晰,嚴老爺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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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也在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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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缸里,他的衣服在缸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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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要死。
進了地下室都要死,見了章魚都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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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沒死成,嚴浩翔不讓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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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浩翔不讓他死,敲碎玻璃缸,敲碎章魚,然后自己被敲碎了腿,敲碎腿上每一根兒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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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沒被敲碎,嘴巴鼻子沒被敲碎,于是他還能喘氣,還有的活,還能跟丁程鑫一起逃?xùn)|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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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挑著最黑的夜,最靜的夜,爬到他的屋,他說嚴浩翔,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逃。嚴浩翔問逃去哪兒,他說哪兒都行。輪椅上的嚴浩翔拍著自己的腿,說嚴家太大,眼睛太多,你逃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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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就讓他聽,聽汽笛,每夜的汽笛。他說,嚴家大,離土地上的門遠,離海上的門近。我們就從海上的門逃。你愿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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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愿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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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夜真黑呀,黑到?jīng)]有月,也沒有光。嚴浩翔不必看月不必看光,他只看丁程鑫,在他眼里看到月,看到光。他說,你跟我逃走,從今以后就只有你,只有我,你知道這叫什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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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說相依為命。你跟我相依為命,我跟你為命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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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浩翔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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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我,走吧,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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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與嚴浩翔在1990逃?xùn)|京,相依為命來到1992,1992賀峻霖跟班子來東京,遇到嚴浩翔,從丁程鑫手里要來嚴浩翔,要來四年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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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浩翔殺人,是為丁程鑫。丁程鑫長得美,美得張揚,放肆,明艷,往他身上扔土,扔塵埃,扔泥巴也蓋不住的好看,蓋不住的美。夜總會賺錢多,賺錢快,丁程鑫當侍應(yīng)生,端著酒水到處跑,跑著,燈光花花綠綠晃著,晃暈人的眼,晃不暈美貌紅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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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斤的肥豬盯上他,跟上他,動手又動腳,手往褲子里伸,腳往腿上壓。他拿煙灰缸砸人,嚴浩翔拿刀捅人。肥豬丟在夜總會,他推嚴浩翔跑,像跑在1990夜里的嚴家城堡。腳步聲,汽笛聲,輪椅聲,呼吸聲。編織著,編織著,編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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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警察來查,一個個兒查,查到收廢品的汽車修理站。丁程鑫車子騎得飛快,跟轎車比快,摔進荒草地,蹌到大馬路?;翌^土臉回到他的家,見到嚴浩翔,不見賀峻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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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浩翔說:“他不讓我去坐牢。我說既然你不讓我坐牢,那你去替我坐牢吧。等你出來,我就跟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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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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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到牢里看賀峻霖,對他說我沒看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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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果然是個傻透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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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第一次見到宋亞軒,在牢里。臉皮兒白到透亮,細,膩。頭發(fā)烏黑烏黑,順,柔。鐵窗投進一小片兒光,光里縮著宋亞軒,軟趴趴像是沒骨頭。賀峻霖手指頭動啊動,直想上去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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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里也是地界兒,地界兒有大王,大王帶著小弟,搶走賀峻霖的被子枕頭,讓他睡冰冰涼,睡水泥地。賀峻霖不叫不嚷,不爭,也不躺??恐鴫Ρ谧?,一坐大半宿。半夜里被一只手拽衣角,手的主人軟趴趴,軟趴趴拉他進被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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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倆躺一條褥,蓋一條被,枕一個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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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有光,夜里的光,墨色的光。光使賀峻霖看清宋亞軒,手指頭還是動,動著,捏上宋亞軒的臉。從臉捏到頭,從頭揉回臉。宋亞軒懵著看他,也不動,像懂事的洋娃娃。洋娃娃在賀峻霖快要睡著時踹他,在被窩里踹他,輕聲,急促,軟,他說,你摸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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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又上去捏他臉,說因為你好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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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了你半天,敢情你才反應(yīng)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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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反應(yīng)慢,賀峻霖一開始就知道了。反應(yīng)慢的宋亞軒,洗澡的宋亞軒,被牢里大王堵浴室,隔間里,那么小一個隔間,牢大王說要頒個助人為樂獎給他,他厲害呀,還有心思幫新人。他命令宋亞軒也幫幫他,幫他脫了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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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不干,也掙不過牢大王。他開始尖叫,光著身子,抱著腦袋尖叫。賀峻霖聽到尖叫,不止聽到尖叫。尖叫從喉嚨發(fā)出來,不止從喉嚨發(fā)出來。于是豁出命去,拳頭落臉上不在乎,吐血不在乎,把隔間里的宋亞軒拽出來,拽來自己身邊兒,寸步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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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賀峻霖有了褥,有了被,有了枕頭。但他不躺,不蓋,也不枕。他還是在墨光里看宋亞軒,手指頭動,動了就去摸他臉,摸他頭。這回宋亞軒不踹了,拿絨腦袋轉(zhuǎn)著圈兒,一左一右蹭他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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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人長得細膩,心思也細膩。他心里有十道門,打開分步驟,要時間。一開始,他同賀峻霖講,自己是不小心殺了人進來的。心里門開得多了,便又講,他殺人不是不小心。他殺他女朋友,捅她好幾刀,每刀都帶恨,帶氣,沒有一刀是不小心,他小心著呢。他說起女朋友,說起于韻。1992的春,東京的春,于韻到碼頭去,到移民區(qū)夜總會去,找樂子,找到宋亞軒,把他從夜總會媽媽手里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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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宋亞軒說,她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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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她想和宋亞軒一起回到大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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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想回大陸,宋亞軒信她愛他。她陪他,聽他唱歌,給他買吉他,給他洗衣服做飯,對他笑,帶他逃走,不嫌他。不嫌他打小被男人睡,不嫌他有病,不能讓她做女人。宋亞軒愛在她身邊兒,愛聽她說話,他會想到他親媽,于是想他一定也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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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宋亞軒忘了自己不能愛人,愛會讓他找不著自己,愛會讓他發(fā)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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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找不著自己,找不著自己兩個月。于韻要帶他回大陸去,他信了,于韻說愛他,他信了。于韻要他賺錢,他也賺了。從在夜總會被男人睡,到在女朋友家里被男人睡。宋亞軒床上不動,跟他睡覺,他只會敞開腿,眼睛直勾勾盯棚頂,棚頂像要被他盯穿。這是出了名的。碼頭夜總會的客人都知道,長得最美那個,臉皮兒最嫩那個,床上不動,只嘴巴會動,會唱南海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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綿綿密密,膩膩清清。沒有音樂,比有音樂還好聽,還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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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在碼頭唱,改到女朋友家里唱。于韻抽煙,抽得煙霧繚繞。她讓宋亞軒也抽,宋亞軒搖頭,說抽煙壞嗓子,唱歌就不好聽了。他唱歌,只唱這一首,于韻問他為什么,他說別人只夸過他唱這首,說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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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她我們什么時候回大陸,她說錢賺夠了就回去。他又問錢什么時候能賺夠,于韻只抽煙,不說話。抽完煙,說趕快去洗澡,下個馬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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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怔怔地,訥訥地,他問她,你愛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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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韻坐床上,皺巴巴的床,咯吱響的床,抱住他,說我當然愛你了,亞軒,我最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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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掙開她,第一次掙開,說我都知道了。我看到了,你跟別的男孩兒在一起,你用我們賺的錢給他買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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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久都不給我買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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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韻哄他,揉他頭,揉他臉,他惡心,還是掙開。于是于韻變了臉,揚手扇巴掌,巴掌落在他的臉。她不再哄他,不再說愛他,煙一根一根抽得兇,抽得兇,罵得狠。她罵他,你以為你是誰?我就是愛他,起碼他是個男人,你呢?你不是個男人,你和太監(jiān)有什么區(qū)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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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愿意跟你玩兒抱來抱去蹭來蹭去的游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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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你就是賤。長這個樣子你天生活該被男人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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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你是什么,你不過就是我養(yǎng)的一條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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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憑什么覺得我會愛你,愛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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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什么值得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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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愛不得人,他會發(fā)瘋。他的耳朵聽不得這些,聽了這些,他要崩潰。那天他發(fā)了瘋,發(fā)瘋拿刀子捅于韻。捅完也不跑,縮在血泊里,東京警察找到他,先是聽到歌兒,聽到南海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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椰風(fēng)挑動銀浪
夕陽躲云偷看
看見金色的沙灘上
獨坐一位美麗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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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聽宋亞軒講,牢里沒人,牢大王不在,聽著去抱宋亞軒,揉他臉,摸他腦袋,往他身上蹭。他說宋亞軒,我怎么沒早點兒遇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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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懵懵懂懂,說早點兒遇到我要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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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說抱抱你,我愛跟你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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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就笑,露出上排小牙,瞇彎眼,說賀兒,我也想早點兒遇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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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心里疼,越看宋亞軒越疼。他看嚴浩翔也疼,疼得讓他忽視不了。他問他,宋亞軒,你到底明不明白愛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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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說不明白,愛就是讓人不明白。他看賀峻霖,反應(yīng)在此刻忽然快起來,他說你不要質(zhì)問我,說得像你很明白一樣,明明你也不明白。我是瘋子,你是傻子,大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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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覺得有道理,但打心底從不覺得自己是傻子,怎么丁程鑫說他傻,宋亞軒也要說他傻。他們才傻呢,宋亞軒傻,為愛發(fā)瘋就是傻,被人賣了還幫人數(shù)錢就是傻。丁程鑫也沒好到哪兒去,等著不知道去哪兒的馬嘉祺,不辭而別的馬嘉祺,也是傻,傻子比傻子,誰又比誰更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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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不愿細想傻不傻,問起宋亞軒為什么來東京。宋亞軒心里大門沒開全,閉嘴不說話。賀峻霖不再問,等著他把心里門打開,門打開,他說起老家山東,說起七歲跟父母入重慶,入重慶,吹嘉陵江,吹風(fēng),看樓,看樹葉穿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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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喜歡重慶,愿意一輩子活在重慶。活在重慶,能去花溪鎮(zhèn)?;ㄏ?zhèn)有孤兒院,孤兒院有劉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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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心里門開了,門開了,對賀峻霖說起劉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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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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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小時候?qū)W習(xí)好,家里墻上掛滿獎狀證書。山東學(xué)校得的,重慶學(xué)校得的。三好學(xué)生的,助人為樂的。魯?shù)氐莫劆铒h來山城,宋亞軒飄來山城,從山東的鎮(zhèn),到重慶的鎮(zhèn),人家看了獎狀愛夸人,他會羞澀笑,說地方小,得獎很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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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見到劉耀文,在山城的春,在春的雨。黃葛樹葉落滿孤兒院,輕飄飄砸了劉耀文,砸了宋亞軒。劉耀文拿著志愿者慰問的酸奶,看螞蟻搬家。螞蟻搬家不好看,改看雨,看不到雨,看到一條紅領(lǐng)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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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領(lǐng)巾們是志愿者,志愿者早就成群結(jié)隊回了去,于是劉耀文問紅領(lǐng)巾,問落單的志愿者,你也在看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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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領(lǐng)巾臉皮兒白,比別的紅領(lǐng)巾都白。頭發(fā)也比旁人黑,他透過烏黑發(fā)絲看劉耀文,說我沒看雨,我在等雨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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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把酸奶分給紅領(lǐng)巾,說你們發(fā)了一天,也給你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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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劉耀文坐過去,說你不無聊嗎?
我和你一起等雨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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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耀文和小亞軒從酸奶開始,從視線里的紅領(lǐng)巾開始,從等雨停開始。酸奶不過期,紅領(lǐng)巾入夏又入秋,等到雨停,等下一場山城的雨。劉耀文和宋亞軒,七歲和八歲,完完整整,半盞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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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從半盞歲月看到一輩子,八歲看到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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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不過是一輩子里的一天,一輩子里所有秋天的一個秋天。宋亞軒一輩子視線里的某一個片段,一個劉耀文。一個劉耀文溜出孤兒院,到碼頭找紅領(lǐng)巾,找宋亞軒。光溜溜,被厚實身子壓著的宋亞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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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一輩子只后悔一件事,死了一樣的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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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失去宋亞軒,七歲失去八歲,劉耀文看著一個自己失去宋亞軒,眼睜睜,血淋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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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角白日又寂又靜。丁程鑫整日整夜在外頭謀生計,謀生計,為美夢的媽媽劉晚晴辦事。常常是深夜里才回來,沒有劉耀文的時候他自己,劉耀文來了,便是他們一起。劉耀文第一次和丁程鑫一起回海角,好深好黑的夜,半路遇到個黑影子,坐輪椅的黑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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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問黑影子,今天怎么樣?黑影子說挺好的。然后他推著黑影子往前走,說我以后都和耀文一起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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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子融在夜色里,嚴浩翔融在夜色里,聲音飄進黑暗,一個嗯飄進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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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的黑包裹了一切??吹靡姷?,看不見的。包裹著,包裹著,包裹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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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一個推輪椅,一個坐輪椅,還有個跟在一邊,一心只想回家去聽南海姑娘。半路上三人行又加了個,跑得氣喘吁吁,穿拖鞋,拄著嚴浩翔大腿,說嚴浩翔,你怎么又不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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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浩翔說你睡得熟,我不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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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揉他頭發(fā),說你怎么又不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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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親昵舉動落到劉耀文眼里,使他有點驚訝。去看丁程鑫,丁程鑫視線里只裝著前方,漆黑一片的前方。劉耀文想起自己撞到賀峻霖和嚴浩翔接吻,在海角的角落,也在天涯的角落。劉耀文覺得他們和他見過的情侶都不一樣——如果不說,你壓根兒不會想到他們是這樣親密的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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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看嚴浩翔,看賀峻霖,再看丁程鑫。他想起他不著頭不著尾地問過丁程鑫,如果有天世界末日了,老天爺只讓你帶一個人活,你帶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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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先是說,“這什么無聊問題”,而后大概是夏日熱浪更要無聊,便也不再覺得問題無聊,在喘不過氣的燥熱里回答說,只要我活著,我就不會讓嚴浩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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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就是你要告訴老天爺,世界末日,你帶走的人叫嚴浩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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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存了心思逼他,不要模棱兩可,偏要不著邊際的問題,不著邊際的答案。丁程鑫拿汽水瓶和劉耀文碰杯,說老天爺讓嚴浩翔走,我不走。我得留下,留下來,等馬嘉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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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丁程鑫的人都知道他有個愛人,愛人叫馬嘉祺,生得白凈俊俏,有一副好嗓子。會彈吉他會唱歌,吉他彈得好,歌兒也唱得好。愛人不在他身邊,他不知道愛人身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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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祺會回來找我的?!倍〕迢谓榻B了他的愛人,總會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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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熱了,來往灰塵都沾了火,劉耀文熱得心煩,問,他說過他會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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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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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喝完最后一口汽水,說那他到底是你的愛人,還是你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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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丁程鑫看新聞,比花兒還美的奧黛麗赫本去了,Beyond的黃家駒去了,想起馬嘉祺,想起他唱海闊天空。他一個人哼,馬嘉祺沒回來。1994,大陸浙江刮起大風(fēng),大風(fēng)叫臺風(fēng),能吹死人。1000多人死了,丁程鑫抹眼淚,馬嘉祺沒回來。1995,日本阪神地震,俄羅斯地震,巴黎地鐵爆炸,鄧麗君在泰國清邁去了。丁程鑫想馬嘉祺唱過她的歌兒,甜蜜蜜啊,月亮代表我的心啊。他自己哼,只覺得哼得不好聽,不好聽地嫌棄自己,嫌棄出了眼淚,馬嘉祺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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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是1996,1996的一個夜,一個晚,一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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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人回到海角,海角大門口站了個陌生人。逆著迎歸人的燈,模樣看不真切,只一個黑影子,瘦,高,背上背把不小的吉他。吉他在他背后,像劍客的佩劍停在腰間。丁程鑫站在原地不動了,背吉他的黑影子走過來,一步,兩步,三步。十來步的距離,一步半秒,可能是一步一秒,一步兩秒,一步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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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劉耀文看清黑影子,看清丁程鑫錢包照片上的人,看清馬嘉祺。丁程鑫的愛人,丁程鑫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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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才回來?”丁程鑫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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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嘉祺開口,聲音是冷的,清的,柔的,“我去了英國,去了泰國,鄧麗君去世的時候我就在泰國。中途回了趟大陸,重慶很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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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有很多好玩兒的事,”丁程鑫笑彎眼,“慢慢講給我聽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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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嘉祺也笑,他說,好呀,阿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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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伸進口袋,掏出一瓶汽水遞給丁程鑫,說,橙子味兒的。你還喜歡這個味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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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不猶豫,丁程鑫說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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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點兒也不像三四年不見又重逢的愛侶,更不像還是有一方不告而別。劉耀文暗自想。馬嘉祺仿佛只是為了買這瓶橙子味兒的汽水離開,現(xiàn)在他回來,買回汽水,回到丁程鑫身邊,丁程鑫快樂,丁程鑫開心,丁程鑫絲毫不覺得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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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兀的是嚴浩翔。驀地轉(zhuǎn)動輪椅,輪子與地面的摩擦聲突兀,不聲不響離開也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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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嘉祺低頭看他,說浩翔,好久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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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浩翔仰頭,仰視像俯視,看著他的眼,叫了聲馬哥。然后什么也不說,自顧轉(zhuǎn)動輪子,往海角大門里去。賀峻霖跟上去,嚷著,嚴浩翔嚴浩翔,你慢點兒,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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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漆黑的夜,劉耀文噩夢驚醒,爬到樓上去看宋亞軒。十幾分鐘,一動不動地看,借著月光看,偷偷看,直到懸著的心在沉靜呼吸里落了地,才像個小偷偷到覬覦已久的寶貝,心滿意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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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的輪椅嚇了他一大跳,看月亮的嚴浩翔嚇了他一大跳。坐輪椅的嚴浩翔半夜不睡覺,停在門口往天上看,天上沒星星,只能看月亮。劉耀文像是想知道世界末日丁程鑫會帶誰走那樣,想知道嚴浩翔是不是在看月亮,于是他想走過去,想問問,可他聽到呼吸聲、呻吟聲、碰撞聲。小貓似的聲音,從最靠近門口的那間房里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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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那么清晰,也沒那么不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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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角二樓只有一間房,住著宋亞軒。一樓門口有間房,冬日里透風(fēng),住著丁程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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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看輪椅,忽然覺得看月亮的一定不是嚴浩翔,而是他的輪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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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嚴浩翔在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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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好奇,特別好奇。好奇驅(qū)使他還是走過去,問他,你在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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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也沒看。嚴浩翔說,我在吹海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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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都沒有,哪兒來的海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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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廣州那片海的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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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聽不懂,看不到廣州的海,吹不到風(fēng),只看到嚴浩翔眼里的海,海面起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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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雙手插口袋,跟輪椅一起看月亮,“馬嘉祺回來你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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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盼他回來,他回來了,我為什么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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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丁程鑫高興你就高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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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又是個“世界末日”式的問題,嚴浩翔不比丁程鑫坦誠,一句話被他說得顛三倒四模棱兩可:“他不高興,我不愿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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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沉默,不問,也不走。有歌聲傳出來,比月光朦朧,比月光縹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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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馬嘉祺在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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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小孩
今天有沒有哭
是否朋友都已經(jīng)離去
留下了帶不走的孤獨
漂亮的小孩
今天有沒有哭
是否弄臟了美麗的衣服
卻找不到別人傾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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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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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在1992遇見馬嘉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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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的1992,海角的1992。那時東京還不叫天堂,也沒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強盜,丁程鑫推著嚴浩翔,推著自己,日本話說得磕絆,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從廣州的海漂來東京的海,便要在東京流浪。嚴浩翔總說他們在流浪,丁程鑫也總要反駁他:“一個人叫流浪,兩個人才不是流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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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這么說,嚴浩翔會笑,笑得帶傻氣,跟他那生人勿進的臉極不相稱。
丁程鑫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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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推嚴浩翔走到海角,修車的海角,賣廢品的海角,張真源的海角。走到海角,停下來,然后一直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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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見到馬嘉祺,是在海角的傍晚,傍晚的火燒云。張真源人好,來來往往交下些人,偷渡的,賣身的,流浪的,黃的,白的,黑的,干什么都有,什么人都有。有時候趕上,大家就在張真源的海角里,籠起火,掛上鍋,煮肉喝酒。偶爾碰上有才藝的,還能免費看人跳舞,聽人唱歌兒。聽不懂也不打緊,天涯海角的人,不求人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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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不懂不打緊,聽懂了才打緊。聽懂了要出事,感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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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嘉祺穿黑風(fēng)衣,黑褲子,黑靴子,腿細又長,一條伸一條蜷,支著地,彈吉他唱歌。彈得好,唱得好,長得好,聽得懂的聽不懂的都來了興致,不肯放過他,一首一首地唱。從外國話唱到日本話,再唱中國話,從安室奈美惠唱到鄧麗君,快的慢的,唱了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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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的人不知疲倦,聽的人也不知疲倦。丁程鑫聽,丁程鑫還看。一雙眼里淌了光,欣喜熱烈,就這么盯著人瞧,不遮,也不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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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愛的小孩
為什么你不讓我看清楚
是否讓風(fēng)吹熄了蠟燭
在黑暗中獨自漫步
親愛的小孩
快快擦干你的淚珠
我愿意陪伴你
走上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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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眼皮兒薄,承不住光,光淌出來,也是不遮不掩。然后馬嘉祺不彈了,不唱了,吉他收起來,天涯海角的人意猶未盡催他繼續(xù)唱,他搖頭:“不唱了,都把人唱哭了。我不唱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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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后知后覺,拿衣袖抹眼睛,給馬嘉祺遞水:“你唱得好,好聽,好看。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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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嘉祺接水,喝水,不說話,舌頭舔瓶口,一雙黑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人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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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笑,說我叫丁程鑫。喜歡唱歌兒,喜歡畫畫。唱歌兒不好聽,畫畫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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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嘉祺說,你看了我唱歌兒,我還沒看過你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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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說我畫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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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住門口的屋,馬嘉祺進了門口的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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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人群散了去,篝火滅了,沒有亮堂,只門口的屋還亮著光,光是黃黯黯。丁程鑫光身子趴床上,兩條花白胳膊支著,從桌上抓過不知哪月的報紙,在看不懂的日本字兒上畫,一小節(jié)黑鉛筆,畫黑報紙,畫黑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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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給身旁跟他一樣光身子的人看,說嘉祺,你看,畫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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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嘉祺看畫,畫上人彈吉他。他說好,畫得好。抓住畫,抓住丁程鑫的手。畫在一邊,手在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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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丁程鑫遇到馬嘉祺。1992,馬嘉祺離開丁程鑫,不聲不響。丁程鑫來了興致會給賀峻霖講,講他和馬嘉祺是怎么到一起。賀峻霖恨鐵不成鋼,拿出自己說相聲的本領(lǐng)勸,他說你忘了他吧,他又沒說做你男朋友,又沒說愛你,你憑什么認為他會回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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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說因為我聽懂了他的歌兒,他拿走了我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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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賀峻霖被玄乎話噎得翻白眼兒,四年后賀峻霖從牢里出來,見到丁程鑫,第一句話就是對他說,忘了馬嘉祺吧,他還不如嚴浩翔呢。嚴浩翔起碼承認他是我男朋友。你知道他接我是怎么跟警察介紹自己的嗎?他說他是我男朋友。你看看,你弟弟說話可真算數(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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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說這話時在笑,大眼睛彎起來,嘴巴咧著,看上去開心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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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說小傻子,你別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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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說我才不傻,傻的是你。馬嘉祺給你灌迷魂湯了嗎,才幾個月,你就這么惦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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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遇見馬嘉祺,哪怕一秒都是這輩子最好的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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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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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不說話,只覺得丁程鑫栽得厲害,救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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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嘉祺是大陸人,河南鄭州的大陸人。15歲親手埋了爹,賣掉家當,換來把吉他,店里的吉他從此流浪,鄭州的馬嘉祺從此流浪。走到哪兒,彈到哪兒,唱到哪兒。一直走,從沒想過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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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時住鄭州農(nóng)村,過得不舒坦,村里人慣會笑話他議論他。上了年紀的長出臉皮兒長出羞恥心,不會當面,當面笑臉盈盈,背過身去手指頭指指點點,不指點江山,指點小孩兒脊梁骨。小的還沒長出第二張假臉皮兒,他們見著馬嘉祺,叫他沒娘養(yǎng)的孩子,因為他娘跟野男人跑了。叫他小啞巴、小聾子,因為他爹不會說話,只會比劃。聽不見聲兒,也聽不懂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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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嘉祺從這些指點里聽懂了他啞巴爹的故事。他爹娶來他娘,不是娶來,是騙來。村里媒人心腸熱,著急啞巴終身大事,老媒婆心眼兒多,騙來美貌姑娘,雇來過路的健全小伙兒。姑娘小伙兒看對眼,洞房黑漆漆,健全小伙兒出來,啞巴進去,新娘子只能當傻子。天不應(yīng),地不靈,吃了啞巴的啞巴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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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啞巴虧的新娘子到底不是傻子,早就長出第二張假臉皮兒。面兒上與啞巴和和氣氣,背地里一面跟村里打鐵匠在田野里滾草堆,一面把啞巴做苦力的錢握在手。錢騙完,她在最黑的夜里消失,無影也無蹤。10個月后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回來,不找人,趁著黑在村里轉(zhuǎn),最后又頭也不回地走掉,沒有人知道,只有天地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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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居半夜里被啞巴家門口的嬰兒哭聲吵醒,這就是馬嘉祺,被他娘塞襁褓里,丟在他的啞巴爹門口。襁褓里有張字條:啞巴,這是你的種,你把他養(yǎng)大,給你送終。他娘已經(jīng)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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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巴知道自己沒文化,跋山涉水去幾十里地外的鎮(zhèn),走了兩天兩夜,求有文化的先生給兒子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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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喝了碗胡辣湯,斜眼看襁褓,看嬰兒,隨手抓起桌邊報紙,手指頭比劃來比劃去,最后說,那就叫嘉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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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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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趕到診所時,先望見廊上輪椅,廊上的嚴浩翔。氣兒還沒喘勻,大跨步到人跟前兒,問他,今天怎么樣?嚴浩翔回,挺好的。丁程鑫便才用目光詢問病房門口的賀峻霖,賀峻霖拿下巴指門里,丁程鑫透過玻璃窗往門里看,門里有病床,劉耀文躺在病床,閉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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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坐椅子,床邊兒的椅子,后背弓著頭低著,丁程鑫看不到他的眼,他的目光。于是猜測,他的視線里刻著劉耀文,一個視線,一個劉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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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拍賀峻霖肩膀,賀峻霖牽扯嘴角,用力使自己看上去輕松,像平常一樣輕松,他問丁程鑫:“你跑過來干嘛,大半夜的。店里正忙著吧?我應(yīng)付的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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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祺替我去幫忙了?!倍〕迢握f,“你難過,就別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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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難過,我難過什么??墒嵌「纾阏f,你說宋亞軒的命怎么就這么苦啊?!辟R峻霖費力牽扯的嘴角還是垂下去,癟著,癟了委屈心疼,“難道一步走錯就步步都錯嗎?可是從八歲開始,沒有一步是他自己想走的,要走的,沒有。愛人的時候不留余力有錯嗎,是那壞女人不能待他周到。現(xiàn)在他等來他的劉耀文,我以為老天爺開眼了,開眼這么多年待宋亞軒不好,補償給他一個本來根本不可能出現(xiàn)的奇跡??墒菫槭裁纯傆胁环胚^?為什么痛苦不能放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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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二十歲,二十歲已經(jīng)把這輩子的苦吃盡了,下半輩子,老天爺能不能讓他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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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自打來海角,找到宋亞軒,每日都要爬二樓去,到宋亞軒的屋,有時說話,有時不說話。不說話時宋亞軒唱歌,唱南海姑娘,劉耀文聽,在東京聽到重慶,聽到黃葛樹,聽到搬家螞蟻,紅領(lǐng)巾,和一場山城的雨。
他知道他要說的、該說的話始終沒說,看著宋亞軒的眼,勇氣開始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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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日夜里,劉耀文照例像小偷,爬到二樓,爬到宋亞軒的床。他用眼睛偷,偷視線,偷視線里的宋亞軒??墒沁@回主人睜了眼,黑漆漆的夜里睜開黑漆漆的眼,視線里有一個小偷,他問小偷,劉耀文,你還沒有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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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偷說回答什么,你問過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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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往床里挪,挪出一個位置,一個位置躺下劉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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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屋子里,我第一次見到你,問你來干什么。你還沒有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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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不再平躺,轉(zhuǎn)過身子,細細碎碎,在細碎響動里看宋亞軒側(cè)臉。勇氣找到了,劉耀文開口:“我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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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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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找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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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還沒走?!彼蝸嗆庌D(zhuǎn)過身,視線完完整整,劉耀文完完整整,“所以你不是來找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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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心臟跳啊,跳得聲響太大,震動黑漆漆的夜,震動耳膜,震動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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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宋亞軒,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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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的對不起乘集裝箱入東京,在心里繞,在日復(fù)一日的年月里繞。三個字是三個字,三個字不只是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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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朝跟前人挪,手指撫上臉,撫上溫熱,撫上一行冰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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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劉耀文被心跳震動的眼淚摟懷里,拍他后背,往下順,想把眼淚就這么順回去,“我都沒哭,你哭個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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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我吧,宋亞軒,你打我吧。我是混蛋,我是大混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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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是我自己命不好,怪不得任何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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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一句話說得沉靜,像是認了這個不公的命。劉耀文搖頭,使勁兒搖頭,“宋亞軒,你不許這么說,不許這么說。福利院老師給我講,生得美,活不長,命苦,我不要你也這樣,我不要你這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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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過白頭偕老嗎,人家結(jié)婚的時候都要講這句。我們一起白頭偕老好不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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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靜好黑的夜。
臉看不清楚,心跳最清楚,呼吸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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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說,劉耀文。愛會讓我發(fā)瘋,你會讓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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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背叛的人死。劉耀文,你不愛我我就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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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劉耀文,你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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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聽話,劉耀文閉上淚還沒干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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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上濕漉漉,有眼淚,有宋亞軒柔軟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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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海角接吻,吻的間隙里劉耀文聽到宋亞軒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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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頭偕老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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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吻白頭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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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過后宋亞軒不再當城堡里的公主,吉他也不再只住海角二樓。吉他到橋底唱,宋亞軒到橋底彈。彈到劉耀文下場子,下場子,來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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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看劉耀文朝他走來的影子,看到視線,視線里是一輩子,是白頭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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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從八歲看到的一輩子,還是那樣的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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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像八歲的碼頭,黑色面包車,就像宋亞軒八歲的碼頭。面包車擄走宋亞軒,在接他的劉耀文眼前,在視線里。劉耀文追,追面包車,追宋亞軒,拼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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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車宋亞軒不認得,車里人他認得。他在移民區(qū)夜總會坐了八年臺,八歲到十六,車里坐著媽媽桑,大肚子像懷孕,粗胳膊粗大腿,從前像200斤,現(xiàn)在像300斤。指甲還是一樣紅,跟嘴一樣紅,十根手指頭,根根帶著金戒指,銀戒指,玉戒指。臉老,厚粉也蓋不住的老,橫肉堆出笑盈盈,堆出假臉皮兒,她說亞軒,你找得媽媽好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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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你不在,你的老顧客都很想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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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指甲捏上宋亞軒,捏上下巴。“小臉蛋兒更美了,我看了都心動。你說他們要是再見到你,得多疼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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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發(fā)抖,渾身抖。掙扎,發(fā)了瘋掙扎。尖叫,發(fā)了瘋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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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了命的劉耀文抓住面包車,車拖著走,走呀,跑呀,走不過車,跑不過車。車停路上的時候他禁不住,跪地上,鞋子磨爛了,腳指頭也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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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從病房出來,坐走廊椅子上,他開始講那天夜里的事,講劉耀文是怎樣追車,講他是怎樣拼命?!皨寢屨f我賤,她說我樂意當婊子,偏還要立貞節(jié)牌坊。我不懂,也知道這是罵女人的話,不好聽,罵男人罵女人都不該。她說我是缺男人了才出來拋頭露面,我出來,就是在招呼她來,她說我想回去伺候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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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不是她說的那樣?!彼蝸嗆幙促R峻霖,找尋一個肯定,“這是我的夢想,只對賀兒和劉耀文說過。白天做一份不累賺的也不是特別多剛好能養(yǎng)活自己的工作,晚上到街邊唱歌,想唱什么就唱什么。聽的人不用很多,三五個就夠了。我喜歡的人就在這三五個里看著我,等我唱累了,我就背上吉他牽著他的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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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完,宋亞軒有些茫然,茫然看丁程鑫,看嚴浩翔,看賀峻霖,看自己的手,“這個夢想很難嗎?是很難實現(xiàn)的夢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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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劉耀文說我的夢想太簡單,將來一定可以實現(xiàn)。最近我覺得實現(xiàn)了,但我忘了老天爺一向不喜歡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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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護我,不讓媽媽帶走我。那些男人太壯了,打他,踢他,醫(yī)生說肋骨都斷了,劉耀文怎么打得過。他為了護我,還是一回回爬起來。我看不下去,對他說你別起來了,對媽媽說我跟你走,只求你們不要再打他。媽媽說這才是他的乖兒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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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那些男人在床上也總說我乖,原來這樣就叫乖,不反抗就叫乖。我求媽媽讓我看看他,媽媽同意了。我抱著他,衣服上沾了他的血。我在他耳邊悄悄說,留著命在,你來找我,我不怕。他讓我別犯傻,日本警察不管這個,今天丟了你,就是這輩子丟了你。他說他不會弄丟我第二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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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摔碎我的吉他,拿碎片劃臉,媽媽嚇壞了,讓我千萬別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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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時候會想,我的命,難道是因為我的臉嗎。媽媽以前總說我這張臉就是禍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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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在廊下慘淡弱光里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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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臉一定是老天爺剛好討厭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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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醒來,說什么也不愿在診所里住,吵嚷著,咿呀著,要回海角去,回宋亞軒的閣樓去,像一夕之間回到三歲,會撒嬌的三歲,不記得的三歲。宋亞軒知道他心疼錢,把三歲往懷里摟,手指順脊椎骨輕輕拍,一下,兩下,三下,說文哥乖,文哥乖。我們回海角去,回海角去。三歲往宋亞軒脖頸里蹭,說你親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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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親我就不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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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海角多了副拐杖,拐杖拄著三歲,拄著劉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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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杖拄兩月,宋亞軒寸步不離兩月。海角的好時候兩月,茫茫人生的好光陰兩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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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很久、很久,把年年歲歲的日子揉碎鋪開那么久以后,馬嘉祺也記得丁程鑫對他說“嘉祺,我想讓全世界聽到你唱歌”的樣子。他記得,可他描述不出,說不出,唱也唱不出。于是隱秘也悲哀,聽他唱歌的全世界不知道樣子,樣子只剩他自己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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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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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愛聽馬嘉祺唱歌。
丁程鑫知道馬嘉祺愛唱歌。
丁程鑫求唱片公司經(jīng)紀人來聽馬嘉祺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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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紀人看到馬嘉祺,厭惡神情在歌聲里化開了,舒展了,眼睛亮了,亮得就像那些世界各地來天堂淘金的強盜。強盜經(jīng)紀人領(lǐng)來女總監(jiān),總監(jiān)看馬嘉祺,眼睛豎起來看,耳朵豎起來聽,于是也變了東京的強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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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簽了吧。
瞇眼看丁程鑫,問你是他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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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單純,年輕人大抵都單純??床欢[眼,也聽不懂言外之意。滿心滿眼只剩欣喜,欣喜有人認可自己的寶貝。笑彎眼也承不住快樂,快樂著介紹——恨不能向全世界介紹,這么好的馬嘉祺是我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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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愛人終于可以好好唱歌,像在喘息與熱潮里不經(jīng)意吐露的夢想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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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夢想是好事。
實現(xiàn)夢想更是大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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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是這么以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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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也是這樣以為,那可能瘋子傻子都這么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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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美夢媽媽Akagi,那個被劉耀文罵著“又不是親媽”的劉晚晴,拿著叫親子鑒定的東西來到海角,向劉耀文宣布她是他親媽的時候,宋亞軒第一個反應(yīng)是驚訝,驚訝過后只剩欣慰。他想,真好,劉耀文有家了,劉耀文有家的。他還記得七歲小耀文與八歲蒙在花溪鎮(zhèn)孤兒院的潮濕被子里,你一口我一口,偷吃糖,偷嘗甜。嘴里吃了甜,眼睛卻不得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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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亞軒用手指碰不得甜的眼,說劉耀文,你的眼淚是咸味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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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說誰的眼淚不是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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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說我只嘗過你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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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么哭,糖把你甜哭了嗎?原來甜也會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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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耀文拿袖子抹臉,抹眼睛,袖子粗糙,臉兒上泛起紅,他說宋亞軒,我想我媽了。小時候,比我現(xiàn)在還要小些的小時候,有天我媽穿上她的新裙子要出門,我不想她走,因為我覺得她走了就不會回來了。她要我聽話,她說她把糖藏在屋子里,要我去找,找到了就帶我一起走。我找呀,找呀,找了特別久特別久,特別久也找不到那顆藏起來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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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會找不到呢?
我覺得我一直在找那顆沒找到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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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亞軒捏捏小耀文臟兮兮的小臉,輕聲問,那你媽媽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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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說她去找男人了。小耀文懵懵地,似乎并不懂找男人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男人有什么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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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耀文還說,是不是因為沒有媽媽,所以我才沒有家。我好想要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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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1996的東京,1996的海角閣樓。劉耀文看那張紙,紙上畫著他的名字,畫著劉晚晴三個字,畫著確認親生。耳邊嗡嗡,嗡嗡著劉晚晴的哭泣,哭泣和言語。她講當年是如何被男人騙,后來是如何悔過,是怎么看劉耀文模樣生疑,現(xiàn)在又是怎么想要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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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她有錢了。
她說,兒子,跟媽媽一起回大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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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每一句話都聽得懂。他看劉晚晴,時間太久了,記憶里模糊的影子給不了一絲一毫親切感。他透過樓梯看宋亞軒,宋亞軒朝他笑,笑得露出上排小牙,笑得眼圈紅紅。他在對他說話,說只有他們兩個知道的話。劉耀文知道,他在說,你看,你的糖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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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真的找到了嗎?他真的還會找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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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站樓梯口,看宋亞軒,看出無奈。于是宋亞軒跑下去,跑到他的賀兒身邊,說你那是什么表情。感覺我很可憐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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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捏他臉,揉他頭,捏夠了,揉夠了,嘆氣,說宋亞軒,你沒聽見嗎。他那個不知道哪兒蹦出來的半道兒親媽要帶他回大陸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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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眨巴眼,所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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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將他頭發(fā)狠狠揉,恨鐵不成鋼,說要是劉耀文跟他親媽回大陸了,你要怎么辦?賀峻霖看宋亞軒,定定地,沒了他你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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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一愣,然后笑開來,笑得明朗也晴朗。他說不會的,劉耀文說過,他不會再丟了我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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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哼哼一聲,說你個大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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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望屋門口擺弄大陸產(chǎn)照相機的嚴浩翔,說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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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過就是第二天。白日里海角安靜,安靜得空曠又寂寥。劉晚晴,劉耀文親媽,趁著劉耀文演出當口,避開自己兒子,坐到海角二樓,坐到昨天才見過的宋亞軒跟前。她說她要帶劉耀文回大陸,她說她只會帶劉耀文回大陸。不乘黑又臭的集裝箱,要坐天上飛的飛機,像從真正的天堂回去,東京強盜淘到金,變成有錢人,便要像有錢人一般回去,也算衣錦還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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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想起在牢里,總能看到飛機從頭頂上穿過去,嗚嗚,呼呼,還是嗷嗷。他和他的賀兒仰腦袋費力望上去,望云,望天,望天上大家伙。賀兒對他說不用羨慕,我看這東西一點兒也不安全。你忘了,這東西總是會掉下來的。宋亞軒笑,說你先把你眼巴巴的樣子收回去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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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劉耀文可以坐那個天上飛的大家伙了,他親媽有錢,他有錢的親媽帶他坐。
坐宋亞軒羨慕的大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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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鈍,思維總是鈍,心緒也總鈍。他就這么鈍鈍地眨眼,問劉晚晴,他說要跟你回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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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晚晴說,他總會跟我回去。我可是他親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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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跟我說,就算要回去,也要跟我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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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是這么說。所以我來找你,你跟他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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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像是聽不懂,怎么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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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不往來了,權(quán)當這輩子沒認識過。剩下的日子做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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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不可能不認識他,他也不可能不認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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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有些執(zhí)著,有些死心眼。劉晚晴開始不耐煩,說你知道你們這樣叫什么嗎?叫同性戀,雞奸犯,早些年在大陸是犯法的,是要抓起來批斗,朝你扔臭雞蛋投石頭的,這是?。∧阌胁∥夜懿恢悴荒芾覂鹤雍湍阋黄鸱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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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不懂。如果喜歡男人是有病,那只喜歡劉耀文這一個男人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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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執(zhí)著搖頭,像頑固的石頭,只會搖頭的石頭。他說,可是現(xiàn)在不犯法,在東京不犯法。有病又怎樣,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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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想到看著軟的人卻不吃硬,劉晚晴沉默。片刻后換了張臉皮兒,成年人都有的第二張臉皮兒,說我虧欠他太多,你能不能行行好給我個機會彌補他?你和他都太小,只有年輕人才把愛情看得比天高。阿姨是過來人,愛情就是用來糟蹋的,磨來磨去,扯來扯去,直到心死了。我現(xiàn)在不過是想給我兒子一個好光景,跟你牽扯,他不會有好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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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他想在東京嗎?留在這里能干什么?在夜總會,賣皮相,唱唱歌跳跳舞,像個戲子,這是一個大男人該做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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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歌跳舞不丟人。你做得就是這門生意,你怎么這樣說。宋亞軒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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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我管不著,但我不會讓我兒子干這個。我要送他去上學(xué),將來做份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工作。他會有個好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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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又說,什么是正經(jīng),什么是不正經(jīng)。什么又是好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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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晚晴說,你不甘心,我也可以給你一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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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沒反應(yīng),劉晚晴深深看他一眼,說年輕人,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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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晚晴離開后,賀峻霖緊忙爬二樓,爬到宋亞軒身邊兒,說我的小乖乖,笑一笑,十年少。童話故事里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之前總會有老巫婆跳出來搞破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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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絨絨發(fā)絲蹭在脖頸。
他說賀兒,你說我是不是很倒霉。
賀兒,我是不是不配在這個世界上活著。
賀兒,我做錯事了嗎。我偷了老天爺?shù)奶菃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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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一句,順延呼吸,順延血液,敲著耳朵,敲著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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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抱緊他,又聽到他說:“賀兒,想要的東西,發(fā)自內(nèi)心想要的東西,是不是一定得不到。是只有我這樣,還是人人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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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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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的東京,東京的秋,賀峻霖見嚴浩翔最后一面。最后一面還是像第一面,火的樹,紅的葉,嚴浩翔拉琴,賀峻霖眼里長著他,酸楚地長著,憐惜地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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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背景是叫美夢的夜總會,劉耀文親媽的夜總會,死了人,死的是劉耀文半道兒蹦出的親媽,要帶他回大陸的親媽,先還威脅宋亞軒不見棺材不掉淚的親媽?,F(xiàn)在她死了,先去見了棺材,再不能帶劉耀文回大陸,再帶不走宋亞軒的劉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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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最后一次坐在嚴浩翔的腿,嚴浩翔馱他往前走,在1996,在東京的路。耳朵貼心口,聽心跳,聽到入了迷,迷迷顛顛說了句從前絕不會說的言語,嚴浩翔,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嚴浩翔問走去哪兒,他說哪兒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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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浩翔揉他耳垂,難得親昵,說,如果你真的想走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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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一愣,不可置信地,下一刻便要問他“意思是,如果我真的想走的話,你愿意跟我去任何地方?”可他沒能問出口,嚴浩翔親他嘴,第一次主動吻他。后來年月里賀峻霖想起這天,遺憾總也沒能明白,你是為了吻我,還是為了堵住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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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找丁程鑫時,顯得很正式。在海角,臉對著臉,他對丁程鑫說,我可能要把嚴浩翔還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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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愣了愣,直接問,你不喜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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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回答說對,我不喜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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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凝視他,良久,良久,似乎想辨別這是真話假話。然而這是個無法追問的問題,于是丁程鑫點點頭,說好,我收到了。不過賀峻霖,我得告訴你。你只能把他從我這兒要走一次?,F(xiàn)在你把他還給我,就別想再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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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不答話,丁程鑫沒有表情,說,嚴浩翔不知道你不要他了。他昨晚還對我說,他說相依為命的約定不算數(shù)了。當初從嚴家逃出來,我們說好相依為命的。他說這話,我明白,他的意思是,以后他是死是活都與我無關(guān),他也不會再記掛我。丁程鑫苦笑,我還以為,他是把自己交給你了。原來你沒打算接住啊。你不要沒關(guān)系,還給我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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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愣住,傻住。不懂不明白也不知道,心里慌,慌得只想立刻見到嚴浩翔。他要問問他,從頭到腳,從頭至尾,你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存了心叫我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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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1996,直至1997,1998,還是1999。東京,廣州,重慶。春,夏,秋,冬。賀峻霖沒能見到長在眼里的嚴浩翔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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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宋亞軒回海角,帶回眼淚,帶回嚴浩翔到牢里的消息。他看賀峻霖,平靜說,他是為你去坐牢的。劉晚晴是你殺的。我知道,他也知道。賀峻霖臉皮兒發(fā)了白,往屋外跑,被宋亞軒拽回來,扯回來,甩回來,然后他第一次朝他的賀兒吼,叫,哭吼著,質(zhì)問著,你為什么要殺劉晚晴?你為什么要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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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他對那個答案再清楚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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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什么都顧不上,一門心思、使蠻力往外跑。直到宋亞軒喊,他說他不會見你的!賀峻霖僵住,宋亞軒扯著他衣袖,他要我告訴你,是他欠你,你不用愧疚,也不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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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賀峻霖開始哭,眼淚穿成串,往下掉,不停往下掉??卦V,質(zhì)問,他問——嚴浩翔,你是要和我兩不相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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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橋是橋的橋,路是路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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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殺死劉晚晴,在夜總會,在美夢。去找劉晚晴,是下了決心要說服她的。說服她,她個拋家棄子半路冒出來的所謂親媽,沒資格插手劉耀文的人生。賀峻霖打小跟師傅走南闖北,歪門邪道見識了,齷齪事見識了,好人壞人也見識了。劉晚晴那天說的“不見棺材不掉淚”,惡狠狠,也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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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去美夢聽到的言語更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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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晚晴是怎么吩咐抓走宋亞軒,怎么吩咐把他賣進窯子,又是打算怎么把自己兒子一個人騙回大陸,去過她口里的好光景,好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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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心里只剩一個宋亞軒。宋亞軒問他,我是不是不配在這個世界上活著。宋亞軒問他,想要的東西,發(fā)自內(nèi)心想要的東西,是不是永遠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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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宋亞軒這輩子的苦該吃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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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爺不許他圓滿,我來許他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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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角還是一樣的海角,白日里寂靜也寂寥。宋亞軒停不住的眼淚控訴賀峻霖,你要我怎么面對劉耀文?賀峻霖拿高八度的聲音嗆他,那我要等著你被人再賣到窯子里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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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便又抱住他一遍遍講對不起,腦袋蹭在脖頸,賀峻霖揉他,像從前一樣,他說亞軒,你跟你的劉耀文回大陸去,你們一起,會有好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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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搖頭,還是說對不起,像世界上只剩這三個字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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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沒有一言一語,聽著,看著,眼前兩個人嗚咽,嘶吼,絕望也苦澀,就像今天過后沒有明天,今天是末日,不是世界的末日,不是東京的末日,是他們的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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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他的末日。
1990那片海淹沒了他。
他看到地下室,看到章魚,看到敲碎的腿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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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在淹死之前叫他,告訴他,嚴浩翔說,他要跟你說的話,已經(jīng)說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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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丁程鑫說的最后一句話是,照顧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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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嘉祺簽約唱片公司,合同里寫不能談戀愛。他不樂意,不接受,也不簽,丁程鑫勸人,說簽了就能好好唱歌,唱各種各樣的歌,有好多好多人喜歡你唱,這不是你的夢想嗎?馬嘉祺說,那你呢?丁程鑫就撒起嬌,揉他后脖頸,像哥哥,說我們偷偷在一起,你和我知道就好。馬嘉祺問會不會太委屈,丁程鑫說我想你好,你好我就不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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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嘉祺說,可是我委屈。
丁程鑫去親他,鼻子,臉頰,嘴巴,把人親得沒了脾氣。
他說嘉祺,你聽話。
實現(xiàn)夢想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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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張唱片發(fā)得順利,被人家愛也順利。1996的天堂,天堂的冬,強盜還是猖獗,一批一批,后一批不知前一批的苦,仍舊樂此不疲。最高的大廈掛上馬嘉祺的海報,街頭與巷尾蕩開馬嘉祺的聲音,蕩著他的歌。丁程鑫在耳邊似懂非懂的日本歌里哼,哼親愛的小孩,今天有沒有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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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回答自己,沒有,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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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小孩沒有哭,小孩離開愛的人也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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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片公司女總監(jiān)吩咐丁程鑫與馬嘉祺分手的時候,丁程鑫覺得她說的每句話都很有道理。馬嘉祺紅了,像丁程鑫希望的那樣,人們愛他唱。不止愛他唱,還愛他的人。女總監(jiān)說他是個商品,商品不會有瑕疵,丁程鑫就是那個瑕疵。有瑕疵的商品她不會要。丁程鑫問,馬嘉祺知道嗎?他要和我分開嗎?女總監(jiān)不耐點頭,說這就是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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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說我知道了。我能不能見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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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都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他要見他的嘉祺,還得經(jīng)過別人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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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總監(jiān)說沒那個必要,被看到不好。這是今晚的船票,大陸是你家鄉(xiāng),你就回家鄉(xiāng)去吧。要是你不走……商品嘛,總歸多得是。
你也別忘了,他的今天,是你求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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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不愿告別,于是只有賀峻霖知道他要走。來東京這幾年的積蓄分了三份,一份給宋亞軒,一份給張真源,一份給賀峻霖。賀峻霖收了別人的,不收自己的,丁程鑫說,就當我是留給嚴浩翔。賀峻霖默默然,在屋門口第一間房里默默然。丁程鑫問,你就一直在這兒等他?賀峻霖說我不會把他還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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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說,他說了不用你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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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說,我憑什么聽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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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終是欠他。丁程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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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不評價這句話,問他,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嗎?丁程鑫搖頭,于是賀峻霖說那我有,我早就有了。他看丁程鑫,看他眼睛,定定又悲哀,然后開始絮叨,說嚴浩翔有一臺照相機,是從廣州帶來的,嚴家?guī)淼?。“他沒事兒總拿著拍,拍花花草草,拍這,拍那。他不讓人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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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說我知道,我見過,他說是他娘給他的。賀峻霖說那照相機現(xiàn)在在我手里,丁程鑫問他,你到底想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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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問,你知道那里面最多的是什么嗎?從好多年之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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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眼睛眨,飛速地眨,眨著逃開,他說我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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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不讓他逃,賀峻霖說,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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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馬嘉祺出現(xiàn)在海角,是賀峻霖意料之中。他招呼那個人,那個靚麗也光鮮的人進來坐,又自顧著念,才幾個月,你就顯得和這兒格格不入了。馬嘉祺問丁程鑫呢,賀峻霖說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們那女總監(jiān)肯定添油加醋轉(zhuǎn)達你了吧,說他拿了錢卷鋪蓋走人,不要你啦。你還問什么問。不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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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回大陸了。馬嘉祺陳述,陳述一個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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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啊。眼見馬嘉祺把一口牙咬的險些咯吱響,賀峻霖平靜說,當初你不也不告而別嗎,他等你好幾年,夠意思了?,F(xiàn)在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托他的福,你還當上大歌星,我說你也沒什么可委屈的吧?看開點兒,好好唱,世界巨星等著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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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嘉祺笑,冷冰冰,沒溫度,他說,好,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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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我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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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嘉祺在1996離開海角,離開遇到丁程鑫的地方。錢包里有撕下的報紙,筆跡舊,畫也舊,松開手,風(fēng)便帶它離海角,去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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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再也沒見過馬嘉祺本人。
哪怕他的歌越來越紅,人越來越紅,紅到大陸,紅到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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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想,丁程鑫的愿望實現(xià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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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都聽到馬嘉祺唱歌。
你開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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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尾,賀峻霖買來兩張船票,送宋亞軒和劉耀文回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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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不走,抱著他哭啊哭,說我要陪著你,你在哪兒我在哪兒。賀峻霖把他的柔軟臉蛋兒捏了又捏,說你不要劉耀文了?他說我陪著你,劉耀文陪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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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嚴肅說,宋亞軒,你不用對我愧疚。都是我自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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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亞軒說我是愧疚,但我更想的是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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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大眼睛紅起來,說亞軒乖,大陸有好光景,以后都是好時候,什么東京啊天堂啊,都比不上大陸好。你先回去幫我探探路。我見到嚴浩翔,就回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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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東京那天,賀峻霖不去送人,一早離了海角做工,他怕宋亞軒哭,他最怕看見宋亞軒哭鼻子。劉耀文在門口,他看他,仰頭,個頭兒不夠,氣勢卻不小,言語翻來覆去,無非是,宋亞軒交給你,你不許辜負他。“你要是敢對不起他,不管我在哪兒,就算我死了,我也不會放過你的。劉耀文,你這輩子不能對不起宋亞軒第二回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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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點頭,斬釘也截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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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又說對不住,說我是我,宋亞軒是宋亞軒,我永遠對不住你。劉耀文一下便懂得,他搖搖頭,說你保護了宋亞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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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沒來送人,宋亞軒還是哭。蜷在甲板,蜷在劉耀文臂彎。汽笛聲響起,船在晨光里離開碼頭,離開東京,離開天堂。宋亞軒拽劉耀文領(lǐng)子,手指摳著,死命摳著,他說劉耀文,我讓你沒有家了。劉耀文,我一直不敢問。你是不是因為小時候的事,因為愧疚才不說怨我,才不敢離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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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攥緊衣領(lǐng)顫動的手。他說我有家,你就是我要的家。說好的白頭偕老,你不許反悔,反悔是小狗,反悔我要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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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宋亞軒,明天會是美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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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耀文在1996來東京,不做東京的強盜,只尋丟了的寶貝。
找到了,就不會撒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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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在碼頭,望日本海,望船,載宋亞軒回大陸的船。欣慰又生怯,他問身旁的張真源,他說宋亞軒去的地方是圓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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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真源說那你的圓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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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說,人生根本不會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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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真源說你好矛盾啊,賀峻霖笑,說人嘛,總有些偏要、一定要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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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的偏要、一定要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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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要見嚴浩翔。我還有話沒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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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真源說你真執(zhí)著,賀峻霖反駁,你也執(zhí)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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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里執(zhí)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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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對東京執(zhí)著,對海角執(zhí)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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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真源說我不是執(zhí)著,我是在哪里都一樣。人人都有個念想,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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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念想挺好的。賀峻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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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路上趕了巧,東京的大廈,最高的大廈正換海報,舊的換新的,舊的馬嘉祺,換了新的馬嘉祺。賀峻霖揚下巴,說你瞧啊,丁程鑫的偏要在那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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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真源望過去,說他的偏要,真的就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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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說不然呢。人都走了,狠心走了。他走之前來海角找我,說如果馬嘉祺來,就讓我告訴他,他拿了女總監(jiān)的錢,不要馬嘉祺,回大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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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真源搖頭,說他和浩翔最先來海角,我們相處這么多年,他重感情,單純,對感情最單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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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想,想什么,疼不疼,有多疼,只有他自己知道了。賀峻霖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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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有些事不會有人知道,躲起來,藏起來,永永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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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1996的冬,流浪在東京的丁程鑫拿著回大陸的船票,打算回大陸去流浪。到碼頭,聽到汽笛,聽到遙遠,聽到1990那片海。他開始反悔,跑在東京的路,趕回去見他愛的人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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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要見面。哪怕結(jié)局是分開,現(xiàn)在也要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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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沒能見到愛的人,倒在東京的路,東京的碼頭。鐵棒落身上,拳腳落身上,日本海說,就知道他會反悔。不許的反悔,不許見的馬嘉祺,反悔咽回去,馬嘉祺放心上,一起沉入日本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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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海里有丁程鑫的反悔。日本海里有丁程鑫的偏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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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只有丁程鑫知道。世界上不會再有人知道。永永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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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那天在海角對丁程鑫說相依為命不算數(shù)的嚴浩翔,不知道那是這輩子他和丁程鑫的最后一面。他失約了,丁程鑫也失約了。不相依,不為命,丁程鑫沒照顧好自己,丁程鑫失約兩回,因為他最后對嚴浩翔說“你要我回來,我就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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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在重慶的嚴浩翔和丁程鑫,在廣州最黑的夜里約定相依為命,在日本的天堂不做數(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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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馬嘉祺唱歌,唱了一輩子,唱給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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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如果你真的想走的話其實是句沒說完的話。下半句在嚴浩翔嘴里,差點脫了口,又嚼碎咽回去。下半句是,我可以跟你去任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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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峻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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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的1996一去不返,沒能宣之于口的偏要,緘默在心的一定要,隨1996,隨東京,死在天堂,死在一片白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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