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年神話未來世紀(jì) 破滅無還雨巷(上)

? 今天的澳大利亞也在下雨。
? 鳥兒有氣無力的叫聲不知自何方傳來,低氣壓下的氣氛愈發(fā)沉默,打著傘的行人為了自己的目標(biāo)匆匆向前,如絲般的雨幕覆蓋了整片灰暗的天空。
? 無處可逃。
? 少女收回自己的目光,伸了個懶腰順帶關(guān)上了仍響個不停的鬧鐘。真煩人吶,無論是這下個不停的雨還是催命般的急促鈴聲。甩甩頭撇開煩悶的想法,放空腦袋的她打著哈欠穿上衣服走進(jìn)了衛(wèi)生間。把牙刷放回杯中,她低下頭,看著水中倒映之人深深的黑眼圈與久未梳理亂成一團(tuán)的頭發(fā),將沾濕的毛巾一把蓋在了自己的臉上。
? 為什么會這樣呢?有些時候她也會為自己感到悲哀,明明三年半之前并不是現(xiàn)在這幅毫無生氣的模樣,曾經(jīng)的自己,明明應(yīng)該是比任何人都驕傲的存在才對。
? 擰干手中的濕布掛回架上,拔下塞子打開了衛(wèi)生間的門。臨走之前她瞥了一眼那卷起的小小漩渦,哀傷的思緒與那再無人形的幻影一同消失在了下水道中。
? 挎上包打起傘,她掏出手機(jī)看了眼屏幕,七點(diǎn)五十四分,今天又要遲到了。
? 雨中的霓虹燈閃耀著模糊不清的色彩,她扶了扶自己的眼鏡,聆聽著耳機(jī)中的音樂不緊不慢地行于道路之上,踏碎水洼濺起轉(zhuǎn)瞬即逝的波瀾。略顯沙啞的機(jī)械音合著搖晃的曲調(diào)吟唱,不知為什么,這首名為《フィクサー》的歌恰到好處地引起了她的共鳴。已經(jīng)是頗有些年份的老曲子了,但這對已經(jīng)聽了上千遍的她來說并不重要。柔滑婉轉(zhuǎn)的調(diào)子混合著無感情的歌聲在腦海中一遍遍空洞地回響著,她的心亦隨之翩然起舞。
? 沉沒吧,舞蹈吧,不論怎樣跳起舞來,在終將褪成灰色之前再次發(fā)出聲響……
站在教學(xué)樓前,少女回望眼身后綿綿不絕的雨幕,自嘲般地笑了笑。
“現(xiàn)在是八點(diǎn)十四分,比起上一次的遲到早了半分鐘,看起來有些長進(jìn)?!?/p>
全班同學(xué)的哄笑聲中,她自覺站到了教室的最后排,攤開書拿出手機(jī)開始了再普通不過的一天。走馬燈般的無色音聲,每分每秒的時光對她來說皆如煎熬。昨夜照常玩手機(jī)玩到了凌晨四點(diǎn),只睡了三小時左右疲憊不堪的她在豎起書本的遮擋下悄然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同學(xué),同學(xué)?”
猛然驚醒,抬頭正對上的是一張充滿關(guān)切的臉,面前這個滿臉和藹的中年男子正是上個月新調(diào)來的班主任兼輔導(dǎo)員:“你還好嗎?”
“沒,沒什么?!钡涂纫宦曆陲椬约旱氖B(tài),并沒有在意同班同學(xué)們充斥著嘲諷與訕笑的目光。出于給這位風(fēng)評相當(dāng)不錯老師三分薄面的想法,她還是收斂了自己的不耐。單手撐著臉看著講臺上老師講述天書的知識,她的思緒早已飄飛到了千里之外。
如果真有異世界的存在,那兒,此刻又會是什么樣的一番景象呢。
鈴聲響,早晨的課宣告結(jié)束。少女立即收起書起身就走,全然不顧后邊同窗們異樣的眼光。打開手機(jī),看著一片和諧友善的班級群聊,比誰都清楚在那之后眾人的兩面嘴臉。她撇了撇嘴,打了份飯獨(dú)自坐在食堂的角落吃了起來。
雨還在下,完全沒有停歇的模樣。飯點(diǎn)的食堂人聲鼎沸,各成幫派的學(xué)生們興高采烈地談?wù)撝罱臒衢T話題,從偶像、游戲再到時局無所不有。對這些通通不感興趣,或者說感興趣也不想?yún)⑴c話題的少女扒拉著盤中的飯,食之無味,但又沒辦法,畢竟人總是要吃飯的。不吃飯就無法在這個世界上生存,和那些考上了這所相當(dāng)出色大學(xué)便自認(rèn)聰慧的庸才們一樣。每每想到這里,她的臉上便會露出不屑的冷笑。
如果這個世界真的如她們當(dāng)下所生活的一般,那這樣的,喪失了神秘色彩的世界或許沒有存在的必要。至少自己是這樣認(rèn)為的。
毫無邏輯的假說,司空見慣的虛言,毫無意義的討論。今天的版聊頁面也沒有任何新意,與其說失望不如說壓根就沒報過希望的少女關(guān)閉屏幕,踏著雨回到了陰影中的教學(xué)樓。
無意義的時光一晃而過,在預(yù)示著一天校園結(jié)束的鐘聲里,少女打開傘闖入了雨幕中。沙沙聲倒映的黑白世界里,一切隨風(fēng)搖曳的斑斕仿佛都是對她的某種諷刺。
自己究竟是從什么時候褪去了色彩,初來到澳大利亞?三年半前的恍然驚覺?還是說更加久遠(yuǎn)的過去?不知道也沒有思考的欲望,如這永不停歇的雨幕一樣自天空墜向大地,落于地面漸起轉(zhuǎn)瞬即逝的水花,隨后流進(jìn)下水道沉淪在永遠(yuǎn)的黑暗中。
你,終究和那群家伙沒有任何區(qū)別。
“同學(xué),為什么站在原地不動呢?”
身后的人聲打斷了少女的思緒。回過頭,看到的是個再尋常不過的中年男人,那位新到任的班主任。個子不高,微微有些發(fā)福的走形身材,從外貌上看沒有任何值得夸耀的點(diǎn),在學(xué)生間有較好風(fēng)評的唯一原因便是相當(dāng)友善的性格。強(qiáng)忍著心中的疏離感,她也沖老師點(diǎn)頭致意。
“雖然打著傘,但一直站在雨里的話也容易感冒哦。天色也晚了,安全起見,要不要我送你……”
“非常謝謝好意,不用了。”
轉(zhuǎn)身向著反方向快步而去,迎面而來的雨水打濕了她的裙擺。明白自己抗拒與老師交流的理由,耳機(jī)掉了半只也渾然不覺,她用盡全力,仿佛想要逃離什么東西般地拼命地向前跑。獨(dú)留下了身后雨中望著她背影不知所措的中年男人。
“呼,呼?!?/p>
一路狂奔回家,背靠在玄關(guān)的大門上,她看著屋內(nèi)熟悉又陌生的裝飾慢慢地滑倒在地。抿著唇,緩緩?fù)嗜ド砩纤挛?,浴室?nèi)騰起的氤氳霧靄將她的全身籠罩。仰起頭,感受著直沖面龐的熱水,沉浸于窒息感中的她找回了些許活著的感覺。
擦干身體,換上睡裙,鉆入被窩里的她將四角塞好以獲得那不真實(shí)的安全感。掏出手機(jī)百無聊賴地看著屏幕上的浮光,為自己會因三流笑話莞爾而感到悲哀。天光漸起,她放下手機(jī)注視著遙遠(yuǎn)的天花板,向自己消逝的留學(xué)生涯第五百六十四天告別。
“早安。”
沉沉入睡,而那桌上擺放相片后工工整整地寫著五個日文漢字,正是她所引以為傲的曾經(jīng)。
宇佐見堇子。
?
又是雨不曾停歇的一天。
? 重復(fù)著起床、洗漱、遲到的循環(huán),宇佐見堇子趴在桌子上抬眼向外,思緒在恍惚間飄飛到了不知多少年之前。記得那天,好像也是下著這樣的雨吧,和往常一樣的我……
? 說起來,為什么連著下了這么多天,澳大利亞卻完全沒有什么事呢。她偏過腦袋將頭埋進(jìn)了自己的臂彎中,默默地想到。
? 再下大點(diǎn)吧,大到能把這澳大利亞淹沒,我就能從這毫無意義的現(xiàn)實(shí)中解脫了。
? 預(yù)示著早晨結(jié)束的下課鈴聲響起,老師抱著書本走出門,原本一片寂靜的教室登時人聲鼎沸。教室末端獨(dú)自一人的她看著同學(xué)們?nèi)齼蓛烧勑χx開,覺得自己像長在角落的蜘蛛網(wǎng)。
? 從來不乏對自我認(rèn)知的她悲哀地意識到,自己正羨慕,甚至嫉妒著那些原本不屑一顧的庸才們。心中涌起對認(rèn)同的渴望被扭曲的疏離感壓下,異化成了丑陋不堪的情感,最終將她推向了被吞噬的毀滅深淵。
? 要是自己沒有突然失去超能力的話,不對,要是自己從來沒有獲得過超能力的話,或許……
? “誒誒,你也聽說了那件事嗎?”
? “是呀是呀,網(wǎng)上不是都快傳瘋了嗎?怎么可能不知道?!?/p>
? “傳說中的‘超能力殺人事件’……”
? “你們在說什么!”敏銳地把握到了某個單詞,突然暴起的宇佐見堇子沖那兩個女生大吼。
? “干、干什么?”被嚇了一大跳,但轉(zhuǎn)身見是堇子,兩個女生的態(tài)度當(dāng)即從驚訝轉(zhuǎn)變成了不屑,“切,原來是你啊?!?/p>
? “能不能請你們重復(fù)一遍,剛才的話?”
? “‘超能力殺人事件’啊,只不過這個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超能力,只不過是用特效合成的唬人玩意兒罷了。怎么?別告訴我只會在虛擬世界尋找自身價值的你連這都不知道?”
? “像你這種怪胎,或許還是早點(diǎn)遭遇同樣的事比較好?哈哈哈?!?/p>
? 并沒有理會二人的惡意,將傘橫在身前快步奔向食堂,宇佐見堇子喘著氣卻感覺不到任何疲倦,混亂不堪的腦海中百般情感交織。迅速打好飯來到熟悉的角落坐下,掏出手機(jī)搜索關(guān)鍵詞,一個顯示發(fā)布于凌晨兩點(diǎn)的視頻赫然進(jìn)入了她的視線。
? 標(biāo)題為“真實(shí)的超能力殺人事件”,懷揣著緊張不安的心情,她咽了咽口水,伸出顫抖著的食指按下了播放鍵。
? 一片沙沙聲,搖曳的街燈在雨幕中透現(xiàn)淡黃色的光芒。在一片黑暗的世界中,那噴灑得到處都是的殷紅更顯刺眼。模糊不清的鏡頭中,赤色的少女俯下身將倒在血泊中的男人單手提起,冷艷的容顏上現(xiàn)出了幾分玩味的神色。
? “身為執(zhí)行者卻弱得不像話呢?!?/p>
? “請饒了我,求求你!”
? “可以,但,要把你知道的全盤托出,事無巨細(xì)?!?/p>
? 少女轉(zhuǎn)過身的那刻,原本滿臉懦弱的男子突然從口袋里拔出了把大口徑的特質(zhì)手槍,不帶半點(diǎn)猶豫地瞄準(zhǔn)她的后心扣下了扳機(jī)?!芭椤币宦?,少女回過頭,那嘴角上揚(yáng)的半分弧度與男子覆蓋整張臉的驚駭形成對比:“我給過你機(jī)會了?!?/p>
? “可惡,可惡!”后退半步,面露絕望之色的男子咬緊牙關(guān)再開三槍。空氣間的光芒扭曲,邁著沉靜步伐向前的少女抬起手,身后的披風(fēng)在雨中不自然地?fù)P起。
“你已經(jīng)不存在被我吸收的價值了,再見?!?/p>
“別得意的太早了,他們一定會替我報仇的,七宗罪!”
光芒一閃,無法看清的瞬間男人的頭顱便已落地。噴涌而出的鮮血將路燈染上了一片殷紅,少女再沒有看那倒地的尸體一眼轉(zhuǎn)頭離去,赤色的身影在一片黑暗中漸行漸遠(yuǎn)直至消失。
而從始至終,幾乎沒有表情變化的她并未受到半點(diǎn)外界的影響,無論雨點(diǎn)還是噴濺的鮮紅。
熟悉的播放完畢界面彈出,仍舊沉浸在視頻中的堇子卻如同失了神般癱在了座位上。的確,無論從什么角度來看,這個視頻具有真實(shí)性的可能微乎其微。但不知道為什么,宇佐見堇子卻寧愿相信這顯然是為了騙取點(diǎn)擊量的標(biāo)題。點(diǎn)下緩存按鈕卻提示視頻已被刪除,頗為懊惱的她低聲罵了句粗口
真實(shí)的超能殺人事件?那個一身紅色的少女會是自己的“同類”嗎?明白這不過是自欺欺人,但她仍然把一切希望寄托在了這渺茫的線索之上。
或許是因?yàn)橐曨l里事件發(fā)生的地點(diǎn),正為離她住所不過三公里的一處街道。
?
“不行?!?/p>
雙手抱著后腦,半躺在凳子上翹著二郎腿的老師輕蔑地瞥了宇佐見堇子一眼,開口:“運(yùn)氣不錯,今天早上你們班主任說因?yàn)榧笔虏粊砹耍F(xiàn)在電話也打不通,沒可能批你的假?!?/p>
“……”低下頭,少女沉默了。
“與其整天想著離校亂竄,不如考慮一下你的學(xué)分吧?吊車尾,難不成你希望學(xué)校主動把你開除,灰溜溜地滾回家?”刻薄的話語響起,在宇佐見堇子早已麻木不仁的心中回蕩,“瞧瞧現(xiàn)在除了你們班主任那種爛好人,誰還對你抱有期望?要我說啊,像你這種毫無上進(jìn)心的家伙,就該沉浸在那不切實(shí)際的幻想里溺死?!?/p>
窗外沙沙聲漸起,在老師厭惡的目光中,少女轉(zhuǎn)身離開,從始至終沒有反駁一句。
站在屋檐下,宇佐見堇子仰起頭,看向天穹墜落的絲縷銀線感受著無可言說的氣息。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逃課,并沒有什么特別想法的她打開傘,邁開步伐踏入雨中。
?
沒有任何血跡。
站在那視頻發(fā)生的地點(diǎn),她左顧右盼著,試圖找尋任何足以支撐自己念想的蛛絲馬跡。沒有,這里沒有,哪里都沒有。血跡也好,男人的尸體也好,所有的期待化為泡影。宇佐見堇子帶著最后的希望看向那路燈,見證一切的它終究選擇了沉默。
或許是被這未歇的大雨沖走了吧……她如此安慰著自己。
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沮喪的心情溢于言表。摘下眼鏡擦了擦上面騰起的水霧,一滴淚珠落在鏡片上敲出了清脆的響聲,宇佐見堇子輕咬自己的嘴唇,萬般委屈在心中爆發(fā)的她竟無法自制哭出了聲。
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
雨未停,止住哭泣的少女晃了晃頭準(zhǔn)備戴上眼,模糊不清的黑白視線中唯一的色彩閃過。
微微一愣,迅速反應(yīng)過來的她如發(fā)了瘋一般撇下傘向前沖去。踩上水洼濺了一身泥點(diǎn),少女不顧一切地追尋著,拐過赤色身影消失的角落。站在雨中,她呆呆看著面前的物事,沉默。
那里,什么都沒有。
?
想起來了,那時候,好像也在下雨來著……
?
? “堇子!快跑!”
? 不絕于耳的慘叫,在建筑內(nèi)回蕩的惡魔的咆哮,呆立在原地的少女注視著自己的雙手,撕裂現(xiàn)實(shí)般的不真實(shí)感在腦海中轟隆作響。
? 騙人的吧……
? “堇子!一定要……”
? 怎么會,偏偏在這種時候……
?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 我的力量,不要,不要……
? 不要!
? “小妹妹,往后靠,這里很危險!”系著頭帶的青年扛著大斧從自己身邊跨過,望著他沖向惡魔的背影,失去了自己靈魂的少女喃喃著。
? “求求你,不管是什么人都好,救救我爸爸媽媽……”
? “求求你,把我的力量還給我!”
?
? 葬禮儀式上,本就沒多少親屬或朋友的宇佐見堇子抬頭望著嵌在頂端的十字架,神父的祈禱仿佛惡毒的咒語般回蕩在本應(yīng)神圣的教堂中。
? “愿慈仁的天父懷生者已愛,愿逝者能在天堂永遠(yuǎn)安息……”
? “阿門。”
? 轉(zhuǎn)頭離去,與哭泣著的家屬們擦身而過。同樣是在怪物襲擊中失去了生命,一方無人問津,一方奔喪者紛至沓來。嫉妒在胸膛中不安分地跳動,不自覺地雙手握拳。生命是等價的,這一點(diǎn)堇子明白。但,她仍然無法按捺自己的心緒,任憑翻涌的惡念漸漸吞噬一切。
? 就這樣死在了無人所知的角落,也未免太輕松了吧。
? 如果那家伙沒把自己救下來,我,是不是就永遠(yuǎn)解脫了?
?
? 雨點(diǎn)靜靜地敲打著脆弱的玻璃窗。
? “呼!”
? 猛地從床上坐起身,宇佐見堇子抬起右手捂住自己的半邊臉忍下了痛苦。
? 明明自那以后再也沒有做過夢來著。過往的痕跡如無孔不入的陰影,肆意嘲笑自以為到了大洋洲就可以逃避過往的少女。該死,頭好痛,一定是昨天淋了雨的緣故,或許今天……
? “您撥打的號碼現(xiàn)在正忙,請稍后再撥。”
? 默默地掛斷電話,堇子瞥了眼屏幕上顯示的時間,思量再三還是不情不愿地做出了決定。
刻意拐了個彎繞遠(yuǎn)路,她望著與昨天無二致的街道,終于死了心。
?
? “遲到三十分鐘,按曠課處理?!?/p>
? 一片哄笑聲中,少女低下頭:
? “對不起……”
?
? “宇佐見堇子,掛科!”
? 陰陽怪氣的挖苦中,少女默默道:
? “對不起……”
?
? 痛,好痛,暈眩感如雨中漣漪蕩開,窗外不絕的沙沙聲在腦海里炸裂。不想思考也不能思考,午間的鈴聲敲響,行尸走肉般的少女拖著疲憊的身軀離開了教室,男人的聲音忽然響起。
? “宇佐見堇子同學(xué),你還好嗎?”
? “我給您打過電話?!?/p>
? “這個……我那時候有別的事在處理,所以沒辦法,抱歉。”中年男子有些尷尬地回應(yīng),“實(shí)在不舒服的話,請假吧?我送你回去?”
? “不用,我很好,謝謝您的關(guān)心?!?/p>
? 打開男人伸過來的手,宇佐見堇子輕咬嘴唇,拖著晃悠悠的身體消失在了走廊盡頭。
?
?中午的食堂永遠(yuǎn)是最熱鬧的地方。
? 看著面前不見盡頭的人群,宇佐見堇子從未想過打飯也是一件體力活。硬著頭皮使勁往里擠,低聲謾罵與推搡中,她一個踉蹌栽出隊伍,與另一側(cè)隊伍打完飯的某人撞個滿懷。
? “你——”
? 從對方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恐懼神情,堇子認(rèn)出了這個被濺了滿身油污,正用怨毒目光盯死自己的男人——在校園中幾乎無人不知的混混。想跑已經(jīng)來不及了,她勉強(qiáng)擠出了個笑容,小聲說:
? “對不起……”
? “對不起有用的話要警察干什么?給我過來!”
? 被那大手一把揪住衣領(lǐng),少女將求助的目光投向群眾。一片訕笑聲中,她看到了每天諷刺挖苦自己老師的那張臉。
? “放開我!”
? 無視少女的叫喊,男人強(qiáng)拽著宇佐見堇子來到食堂頂樓的天臺門口。一把將她推倒在了雨中,男人惡狠狠地開口:“給我跪下,好好道歉!”
? “對不……”
? “這么小聲誰聽得見?重來!”
? 分不清是何物的水珠不斷從臉頰滴落,大雨依舊,打濕了她的全身與心靈。狼狽地爬起身,宇佐見堇子死死盯著男人,扁扁嘴。
? “你這是什么表情?”
? “……”
? “我好像聽說過你的傳言,一個跑到本校留學(xué)的孤兒是吧。像你這樣不懂事又囂張的家伙,最好給我滾回你自己的國家,或者更直接一點(diǎn),想下去找你父母的話我倒是可以幫一把?!?/p>
? “住口……”
? “哈啊?咋的,不服氣?”
? “你這混賬給我住口聽見嗎!”
? 發(fā)瘋般地沖上前又被一下推翻,只不過這回男人選擇了用拳頭。陪伴自己數(shù)年的眼鏡甩出,少女仰面倒在了天臺上,四肢百骸傳出的痛感幾近無法忍受,仿佛被撕裂的腦海完全被眩暈感占據(jù)。天旋地轉(zhuǎn)間,透過模糊的視線,她看著降下雨幕的烏云,想到了很多年前,小時候的自己也是這樣和父母一起躺在草地上望向天際。
? 湛藍(lán)的,一望無際的天空,究竟去往了什么地方呢?
? “喂,別裝死了,跪下給我道歉,聽得懂嗎?”
? “我聽到了,你的呼喚。”
? 紅色的身影從視野中緩步而出,慢慢地蹲下身朝著跌倒的少女伸出了手。
? “你又是誰,別在那兒裝神弄……”話未完,看到詭異一幕的男人吃驚地噤了聲:無形的障壁將雨水隔開,不知從何方出現(xiàn)的莓紅色女子完全沒有將自己放在眼里。
? 握住那只手,人類的體溫自掌心傳遞,讓全身濕透的宇佐見堇子久違地感到了溫暖。
“你到底是什么人?”
“和你一樣的人類,很意外嗎?!?/p>
“和我一樣?你,難不成真的擁有超能力嗎?”
“當(dāng)然不。只不過,我可以讓你重新取得被那些人奪走的,本應(yīng)屬于你的一切?!?/p>
“管你是什么人,敢不把本大爺放在眼里,找死!”
揮拳直上卻在半途停下。無法動彈,錐心刺骨的疼痛自指尖透出,在男人驚懼的目光中,他的右手如遭受到了某種奇異的壓力般瞬間焦黑分解:“噫,這是什么,怎么回事?”
胸前的十字架掛飾無風(fēng)自動。將宇佐見堇子牽起,莓紅色少女從始至終都沒有看過那個男人一眼:
“所謂人類,只有做出不斷選擇,才能在無止境的求知路上前進(jìn)?!?/p>
“所以,你的選擇是?!?/p>
“放過我,對不起,放過我!”男人的哀求被漸起的大雨聲蓋過,少女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泥點(diǎn),撿起了落在地上的眼鏡緩緩?fù)鲁隽藘蓚€字。
“贖罪?!?/p>
?
? 雨勢不減反增,甚至有進(jìn)一步加大的趨勢。
? 早晨七點(diǎn)五十五分,輪到第一堂課的班主任正在講臺上整理課件,門口響起的問候打斷了他的思緒:“老師,早上好!”
? “宇佐見堇子同學(xué)?身體好些了嗎?”聞聲抬頭,中年男人看著面前朝他揮手的少女有些吃驚,“真是稀奇啊,今天居然沒有遲到,看起來心情很不錯?”
? “嗯!”重重點(diǎn)頭,少女笑了笑,哼著小調(diào)來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周圍一片竊竊私語,她卻如完全不在意般地掏出了自己的課本與筆,頗為認(rèn)真地在上面寫了起來。
? “不會吧,明明是那個宇佐見堇子?”
? “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 宇佐見堇子轉(zhuǎn)著手中的筆,嘴角于不覺間翹起了抹詭異的弧度。
?
? “宇佐見堇子?又在上課開小差是嗎,給我站起來回答這道題!”
? “是的教授?!背鲇谒念A(yù)料,被點(diǎn)到名的少女站起身,以不卑不亢的語氣與無比清晰的條理完美回答了他的疑問。一時間全場嘩然,找不到地方發(fā)難的教授也只能悻悻地打消念頭。
? 下課鈴聲響起,同學(xué)們?nèi)齼蓛傻仉x開,偌大的教室只剩下了堇子與那位教授二人。
? “教授!我想請您幫個小忙可以嗎?”
? “你?找我?guī)兔??”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教授一臉冷笑地回?yīng)。
? “是的,不起眼的小忙而已,能拜托您嗎?”
? 與少女真摯的雙瞳對視,教授還是打消了對方是在陰陽怪氣的念頭。點(diǎn)了點(diǎn)頭,跟著來到一處僻靜的角落,未等他發(fā)問,回過頭的宇佐見堇子已是率先開口。
? “呼,到這里應(yīng)該差不多了?!?/p>
? “你想干什么?”聞言,教授瞥了眼她空蕩蕩的雙手。
? “當(dāng)然是,請您去死啦~”
? “開什么玩笑!”知曉自己被騙了的男人勃然大怒,正欲發(fā)難,他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已是完全無法動彈,“怎,怎么回事?”
? “既然您愿意跟著我到這里,咱可就默認(rèn)您愿意接受這小小的請求了?!笔持概c中指重疊,少女再湊近一步,“不知道您相信超能力這一說法嗎?”
? “無稽之談,快放開我!”死命掙扎不能起到任何效果,可自己明明沒有看到她做出任何特殊的動作!直至此時,男人的內(nèi)心才開始染上恐懼的陰影。
? 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笑意漸深的少女仰起頭,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將伸出的手指彎下。痛苦的叫喊傳入耳中,她搖搖頭,以最平淡的語氣吐出了幾個字。
? “好好看著,你覺得,自己能在死之前見到它彎到底嗎?”
? “開什么玩笑!”
? “玩笑?事到如今還覺得是玩笑么?明明將它彎折的就有你一份不是嗎?”雙目瞪大,少女的語氣亦隨之激動,“我父母不在了的消息就是你傳出去的吧!侮辱我,誹謗我的時候,你可曾想到自己會迎來這一天?”
? “身為教授,不,身為人,你已經(jīng)喪失了活著的價值,所以……”
?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請你放過我,求求——”
? 戛然而止,肉體壓縮骨骼崩壞的詭異聲響后,喧囂不再。呼出一口氣,對于第二次殺人的少女而言,那親手了結(jié)宿怨瞬間內(nèi)心的暢爽感無與倫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她將視線移到了自己半握拳的右手上。
? 回來了,都回來了!我的力量,以及我的……過去的一切仿佛久遠(yuǎn)的噩夢,與那個女人的相遇改變了當(dāng)下一切。內(nèi)心怨毒的情感如毒蛇般盤踞增生,仇恨與——嫉妒,而時至如今這竟成了她行事的源動力所在。
令人諷刺,令人癡迷;來日方長,未來可期。
噗嗤一笑不知是對何物的嘲諷,少女邁著輕快的步伐離開,獨(dú)留下具不成人形的扭曲尸體。
?
警車的笛聲與拉起的界線,平靜的校園被混亂打破。
“聽說了嗎,本院的某某教授好像被人發(fā)現(xiàn)死在了某個角落里???”
“真的嘛?不過他一直以來風(fēng)評都不太好,估計是惹到了什么不該惹的家伙吧?!?/p>
“你們看,來的好像不止警察?頭一次見到的裝束,那些帶著儀器的家伙是什么人?”
一聲輕咳,眾人回頭,身為班主任的中年男人正神情復(fù)雜地看著她們:“別在這里逗留了,有什么事交給警察吧。最近這一帶好像有些不太平,回去的路上千萬要注意安全?!?/p>
三三兩兩的應(yīng)答聲中,警戒線外看夠了熱鬧的學(xué)生們紛紛離去。中年男子正欲走開,眼角的余光卻瞥見了角落里那個打著傘的嬌弱身影,那是……
“宇佐見堇子同學(xué)?這里沒什么好關(guān)注的,你這兩天身體不好應(yīng)該多休息,早點(diǎn)回去吧?!?/p>
“嗯,謝謝老師關(guān)心?!鳖H具禮節(jié)地躬身致謝,少女再無留戀轉(zhuǎn)頭離去。察覺到她臉上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的笑容,明白個中原委的男人無奈地嘆口氣,摸了摸自己有些稀疏的頭發(fā)。
急促的腳步踏過水洼,他轉(zhuǎn)過頭,沖著雨里向自己跑來的人點(diǎn)點(diǎn)頭。
“辛苦了。這例案件與方塊七的死脫不了干系,我會一并向其他分部轉(zhuǎn)達(dá)訊息的?!?/p>
“根據(jù)亞洲分部的情報來看,‘七宗罪’是非常棘手的敵人,黑桃4大人您請千萬小心!”
“盡管交給我吧。”拍了拍那人的肩,中年男人斬釘截鐵地說,“守夜人協(xié)會就是為此而存在的。威脅民眾安全的家伙,絕不能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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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雨幕中肆意穿行,打著傘的少女轉(zhuǎn)了個圈,任憑水汽迷蒙遮蓋了自己的眼鏡。
沒能再見到那位紅色的女子,與其失望不如說意料之中。她一定是察覺到自己的絕境專程來幫助自己的,類似‘同類’一樣的存在吧!贈予了我這份失落的力量,讓我能夠親手向那些曾經(jīng)迫害過、厭惡過自己的存在復(fù)仇,如此便已足夠!
哈哈,哈哈哈……別的什么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擁有這份獨(dú)一無二色彩的我再也不必被迫嫉妒任何人,嫉妒那些沒有生存意義的普通人們!贖罪,沒錯,讓他們?yōu)樽约悍赶碌倪^錯懺悔,再得到真正的救贖!
從今往后,我就是,自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