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jù)說，當(dāng)一個原始物種有意識的仰望星空超過五秒，那他們就可以產(chǎn)生文明。

——《朝聞道》

第一章：自私的星球上最自私的人

（注：本篇章為《畢竟是我和‘終焉律者’的孩子》第二部分。）

男孩環(huán)顧著熟悉的房間，收拾著自己的回憶，按照規(guī)定，他只能攜帶最多五公斤的行李上飛船。

而對于一個剛滿十一周歲，甚至還沒有自主生活能力的男孩，馬上就要面臨一段時間無比漫長的離家，又怎能清楚自己需要什么樣的行李呢。

換洗衣物，還是自己愛好的書籍運(yùn)動和游戲機(jī)?那些似乎都不重要了。

男孩明白，自己即將確確實實舍棄所有的一切，余生只能朝著一個未知的目的地前進(jìn)。

最后，男孩的目光停在了自己房間的書桌上，桌上一個滴塵不染的木制相框里擺著一張全家福，里面有自己的爸爸，兩個妹妹，布洛妮婭媽媽和芽衣媽媽。

遺憾的是，男孩自己的生身母親并不在全家福中。他不止一次在爸爸和兩個媽媽的口中了解過親生媽媽，看過很多她的照片。

但他們從來沒見過面，或者說過一句話，從他剛剛出生的那一天，男孩就被自己的爸爸從月球上帶回了地球。

“如果我成功了，她會看見嗎？”

男孩拿起相框，拆出里面的全家福，塞進(jìn)了自己的口袋。悄悄爬上了自己兩個妹妹的床頭，在仍然熟睡的兩個未滿六歲的妹妹額頭上親了一下，然后離開了房間。

“對不起，雖然確實很難讓人相信，但我必須去做這件事情?！?/p>

男孩在父親的房間門前駐足，還能聽見里面?zhèn)鱽硇┰S空調(diào)運(yùn)行制冷的聲音，他沒有敲門或進(jìn)去，他知道自己老爸向來敏銳，一旦被發(fā)現(xiàn)自己便不可能再執(zhí)行這項任務(wù)了。

“老爸老媽再見，我愛你們?！?/p>

男孩離開家門了，他決定執(zhí)行那項只有自己能做到的任務(wù)，帶走人類生存的威脅，以及自己名為‘諾埡.卡斯蘭娜’名字。

諾埡.卡斯蘭娜走在凌晨四點的街道上，即便是再繁華的商業(yè)街，現(xiàn)在都了無人煙。

諾埡感到自己有點像是在做一個還未醒來的夢，有種全世界都在躲避自己的錯覺。那位零六五號先生對他說過，若自己去做了這件事情，便毫無疑問是救世主。

但若自己沒有去做呢，世界上的人會怎樣去看他?諾埡不敢去想，他僅靠十一歲的閱歷也不可能想得出來。

諾埡抬頭看向星空，從未感到它們距離是自己那么近，他干脆走到馬路正中間，用自己在地球最后的時光享受這無人的街道。

“以前看了那么多星星，現(xiàn)在只是自己成為了它們的一員罷了?！敝Z埡用這些安慰自己。

走著大約三四公里，諾埡慢慢停下了腳步，淚水不自覺涌上心頭，那種對孤獨感的巨大恐懼迅速占據(jù)了十一歲男孩的內(nèi)心。

諾埡不自覺雙手抱頭蹲在了地上，如同每一個賭氣離家出走的年幼孩子一樣，當(dāng)夜幕降臨，當(dāng)被街道的黑暗與不安感包圍，他們就會開始想家。

可即便凌晨四點的街道，尚有街燈巷火可點亮微弱的光芒，能照亮每一個未歸孩子回家的路。但宇宙會有多黑?諾埡連想象一下腿都會開始打顫。

“有，有沒有，人能跟我說說話?好人也好壞人也好，或者流浪貓......當(dāng)英雄原來這么孤獨的嗎？”

男孩的抽泣沒有得到任何人回應(yīng)，幾顆淚珠滴落在瀝青馬路上，在這個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哪怕連一絲風(fēng)都沒有拂過男孩的臉頰，全要靠自己擦拭淚痕。

不知道過了多久，男孩慢慢站起身來，拋開腦海中的恐懼，開始在馬路上狂奔了起來。

男孩賣力的一邊狂奔，一邊想象自己是要前去討伐惡龍拯救世界的英雄，現(xiàn)在的街道兩旁站滿了為英雄吶喊助威的群眾，把他當(dāng)做救世主簇?fù)?，目送他光榮的走上戰(zhàn)場。

“我會拯救世界，我是救世主，英雄是不怕孤獨的！”

稚氣的他想不到的是，能被人群夾道簇?fù)淼牟灰欢ㄊ巧蠎?zhàn)場的英雄，也可能是被押刑場的罪犯。

這條路就好像是越跑越黑，孩子的力氣也根本支撐不了多久，不過多久就已經(jīng)開始精疲力盡。

“要去，和那個065號先生約定的地方，我必須去.....”

不知在何時，身旁街道的路燈開始一盞一盞的熄滅，視線全被黑暗包裹，恍惚間已經(jīng)連路都看不清了，但諾埡仍在不顧安全的狂奔。

“必須去，必須去，為了老爸老媽，為了妹妹，為了，人類的未來.....”

但隨后，像是突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諾埡第二次停下了腳步，瞪大雙眼目視著眼前道路的盡頭。

身后，諾埡孤單的影子被拉得細(xì)長，延伸向了回家的方向。而在那前路的盡頭，光芒從若有若無的云霞中發(fā)散出來，街邊的路燈熄滅，原來是太陽已經(jīng)慢慢升起，撞碎了黑夜。

而這條街道上出現(xiàn)了另一個人，從太陽升起的方向朝著男孩走來，諾埡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三確認(rèn)自己并沒有看錯。

那個身影明明并不算高大，但隨著他越走越近，太陽也開始越升越高，就像是他把太陽從地平線下背了上來。

諾埡抿了抿有些干澀的嘴唇，像犯了錯的孩子小聲地開口：

“老，老爸......”

而現(xiàn)在的我看著眼前的諾埡.卡斯蘭娜，我那本該飛離地球數(shù)光年外再也找不到家的孩子，才更感覺像是夢中般不真實。

強(qiáng)忍著自己想要沖過去抱住他的沖動，我只是默默的走到了他的跟前，用力的掐住了他的耳朵和臉，狠狠的拽了兩下。

“臭小子，小小年紀(jì)學(xué)著離家出走了??！”

“啊疼疼疼，老爸松手啊?！笔箘抛Я撕靡粫?，看著諾埡疼得眼淚鼻涕直流，我這才松開了手。

諾埡揉著自己紅腫的臉，臉上的震驚并沒有消失：“你為什么會在這里，老爸.....”

“因為‘足跡計劃’失敗了?！?/span>我淡淡的說。

“你，都知道了?這么快就知道了?”諾埡表現(xiàn)得很是震驚，顯然還沒有意識到我做了什么。

我把諾埡一把拉了過來，擁入了懷中，眼眶中早已斟滿淚花：“不，是爸爸知道得太晚了?！?/span>

如果真的早一點知道的話，我不可能去賭這種萬死一生的絕路。好在，我成功了，我抓住了諾埡留在時間上的影子，現(xiàn)在，我要拼盡一切把他留在地球。

諾埡：“老爸.....”

“諾埡，現(xiàn)在，跟我回家?！?/span>我把諾埡直接扛起，不給他絲毫掙脫的機(jī)會，如果現(xiàn)在條件允許，我甚至?xí)紤]拿個麻袋把他套著。

諾埡：“老爸，放我下來，你怎么會知道足跡計劃的的事情，你說失敗了是什么意思啊?！?/p>

“跟我回家你就知道了，明明才過了十一歲生日，就學(xué)人家離家出走，還什么都不跟家里人說，你的游戲機(jī)明天開始要全部沒收！”

諾埡：“老爸你，你怎么知道我過了十一歲生日，難道你......”

“呵，我是你爹，你能干出來的事情難道我干不出來?”

街邊的店鋪陸續(xù)開檔，我扛著自己兒子，在那些晨跑和早起做生意的商販詫異的目光下穿行。

回到家后，諾埡對我說的話似乎仍有些許的不信任，但好在我有足以令人信服的辦法證明我的話。

我看向自己房間，現(xiàn)在是早晨七點二十分，今天是周末，換在往?，F(xiàn)在的我是沒有這么早起的。

按時間來講，這段時間芽衣似乎是陪布洛妮婭去外地參加她們工作室新游戲的發(fā)布會了，鞋柜里沒有芽衣和布洛妮婭的外出用鞋，看來她們還沒有回來。

不過正好，要是讓她們看見接下來的一幕，我自己也不好解釋。

我走到自己臥室門前，門縫中還能感受到些許房間空調(diào)外溢的冷氣。我很清楚，現(xiàn)在的房間里面，有一個與我完全相同的存在，是屬于現(xiàn)在這個時間段的我。

咚咚。

在諾埡震驚的目光中，我敲響了自己房間的房門。

“唔，諾埡嗎?還是布洛妮婭和芽衣回來了?”房間里面?zhèn)鱽砺曇?，我的心跳也有些激動起來，這個聲音，和我的嗓音并無二致，可以肯定是由‘我’發(fā)出來的。

咚咚咚。

我在門外默不作聲，繼續(xù)敲打著房間門，諾埡在一旁目睹著我的行為說不出話來。

“哎呀諾埡啊，大周末的，多讓人睡一會吧，要是肚子餓了，早飯什么的叫個外賣也行，用你布洛妮婭媽媽的會員賬號點，幫我順便點碗抄手就行，要帶湯的?！?/span>

房間里沒睡醒的語調(diào)讓我有些忍俊不禁，原來從第二視角看自己是這種感覺嗎？

咚咚咚。

繼續(xù)默不作聲，我開始加大了敲門的力度，里面的‘我’終于開始意識到有不對的地方，傳來了下床穿拖鞋的聲音。

“干嘛呢，大早上跟你老爸惡作劇是不，哪個搗蛋鬼？是諾埡還是布朗雅啊?”

房間里的人要來開房門，我卻在這時死死抓住了門把手，把房門用力關(guān)住。

“怎么回事，門壞了嗎？外邊的是誰在搞事情啊，老爸要生氣了哦?！?/span>

我用力拽緊門把手，回頭看向還站在原地石化般的諾埡，沖他笑了笑。

下一刻，我一把松開門把手，臥室門內(nèi)外的二力不再平衡，被門后的人一下子拉開了。

砰！

木門被拉開，狠狠的撞在房間里的阻門器上，房間里面的景象被門外的我一覽無余，但......

房間里面，并沒有再多一個任何人。

諾埡：“怎么會，這樣?”

我掃了一眼房間里面開著二十四度睡眠風(fēng)的空調(diào)，床上的被褥剛被人掀開過，上手一試還明顯有殘存的體溫留下，就連枕頭上還有還未恢復(fù)原狀的睡眠留下的壓痕。

“看來，又被愛因斯坦先生說中了?！?/span>

在那天我與愛因斯坦道別時，曾對他作過一個假設(shè)性的提問。

如果坐著時空旅行的飛船，我成功回到了過去，會不會因此見到過去的自己。

愛因斯坦的回答，可能見到，也可能見不到。

這句話常人聽來，毫無疑問是廢話一句，但愛因斯坦隨后給我補(bǔ)充了一些，比較關(guān)鍵的信息點。

常理來講，同一個時空不可能會出現(xiàn)同一個體，但一旦產(chǎn)生了時空旅行，實實在在的出現(xiàn)了這種同一個體多重存在的情況。

那么理論上，這兩個體就會處于合體與分離的類似薛定諤疊加狀態(tài)。

如果雙方不產(chǎn)生任何交集的情況，兩個個體就是分離的狀態(tài)，各自存在。但如果處在同一個空間，或被他人或者個體本身同時觀察到，兩個個體就會重疊為一個完整的整體。

這也證明了那一句，如果時間有實體，過去的自己就是被自己遺留在時間上的影子?，F(xiàn)在的我，不過是找到了影子，而影子也找到了我。

“老爸，你什么時候換的衣服?”諾埡站在門外指著我身上的衣服說道。

我低頭看去，半敞開的睡衣，穿反的拖鞋，褲帶都沒系好的寬松睡褲，不知是在我打開房門，還是走進(jìn)房間的那一刻，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出現(xiàn)在了我身上，我和諾埡都沒有意識到這是什么時候發(fā)生的。

“現(xiàn)在你相信，我和你一樣，是從今后回來的了嗎？”我與諾埡四目相望，盡管思想覺悟上，他高于絕大多數(shù)同齡人，但說到底還是個滿不過十一周歲的孩子，更何況現(xiàn)在還倒扣三年。

諾埡喃喃道：“那個足跡計劃.....真的失敗了？”

“失敗了，毫無意義?！?/span>我給出了很肯定的回答。

諾埡癱坐在地上，久久說不出話，不過看得出來他心里很是慶幸，至少現(xiàn)在，他完全沒把握獨自能夠完成那樣的任務(wù)，更沒有信心面對星際航行中無盡的孤獨。

諾埡：“結(jié)束了，對嗎，那時候的我也沒能拯救世界，我們?nèi)祟愇拿鳑]有救了嗎，老爸?”

我看向癱坐在地上的諾埡，弓起拇指，在他的額頭上彈了一個腦瓜崩，苦笑出聲：“那不是你這個年齡段該考慮的問題，上好自己的學(xué)，過好自己的生活就好了?！?/span>

轉(zhuǎn)身打開衣柜，換掉了身上的睡衣，去孩子們的房間收掉了三個孩子的家門鑰匙。

“而你今天要做的，就是和妹妹好好的呆在家里，什么地方都不許去！”

“那你要去哪，老爸？”諾埡眼神無光的看著我拿著家中所有的家門鑰匙，換上了外出鞋。

“這件事還沒有結(jié)束，只是后面的事情，跟你不會有任何關(guān)系。”

“在我或者你們媽媽回來之前，不許離開家門，拿外賣用你布洛妮婭媽媽的無人機(jī)從陽臺拿！”留下這樣一句話后，我關(guān)上家門，把三個孩子反鎖在家。

沒有錯，事情還遠(yuǎn)遠(yuǎn)沒有結(jié)束，我對諾埡撒了謊，在我回到現(xiàn)在這個時間點前，足跡計劃并沒有失敗，只是不算成功。

這個計劃的實際作用仍然可以為人類文明爭取多幾十年的時間，但現(xiàn)在我為了自己的私心，把算不上完美的救世計劃扼殺在搖籃。

有人說，人類是極度自私的個體，所以爬上了這顆星球的文明最高位置，現(xiàn)在的我，毫無疑問是這個自私的星球上最自私的人。

我清楚記得，在滅星級武器‘光劍’擊中休伯利安的前一刻，休伯利安收到了一條來自地球發(fā)出的短信。

短信內(nèi)容很簡短，堪堪一句話就能說完：如果你成功回到了一切開始之前，就去你唯一種下過玫瑰的地方與我見面吧。

短信落款：065號先生。

我站在街道一洼積水旁，看著倒影中似乎年輕了幾分的自己。

“是啊，我們終于還是要見面了，065號先生?！?/span>

未完待續(xù)——

第二章標(biāo)題：帶上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