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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部落】黃昏將盡

2020-02-23 09:33 作者:梅虹影  | 我要投稿


? ? ? ? ? ? ? ? ? ? ? ? ? ? ? ? ? ?【箱子】

當(dāng)清心雙膝著地,以回歸到嬰兒時(shí)期的爬行姿態(tài)在低矮而且悶濕的閣樓上艱難挪動時(shí),這個念頭在她的腦海中出現(xiàn)了不止一次。

“喵嗚,喵嗚?!?/p>

清心右手用力,把身前一個沾滿灰塵的大鐵盒子推到一旁。小貓微弱的叫聲,從不遠(yuǎn)處的雜物堆中傳來。

“還差一點(diǎn)點(diǎn)了?!痹缰罋g歡會把貓崽們藏得這么隱秘,昨晚不管露露怎么哀求,她也是絕對不會讓她看一眼的了。清心鼓著嘴巴,似乎這樣就可以把彌漫在空氣中的霉味撐開似的。她雙眼正視前方,毫不猶豫地伸出右手,毫不猶豫地重心前移......

然后毫不猶豫地掉了下去。

“哎喲......”在沉悶的巨響中,清心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否發(fā)出過這樣的呻吟。直到木屑跟揚(yáng)塵漸漸沉下,她看見歡歡那對泛著水的眸子,才確信真的有人——不,貓——聽到了自己。

清心還沒來得及伸手去摸摸歡歡那斑禿的腦袋,媽媽已經(jīng)從廚房奔了出來,手里攥著鐵鏟。

“造孽啊!你咋躺到地上去了?”聽得鐵鏟“哐啷”擲到桌上,一雙油膩的手探到了胳肢窩下。媽媽把清心攙起來,揉著她的膝蓋:“痛不痛?”清心覺得雙手發(fā)麻,愣愣地只顧看紅彤彤的手掌,被歡歡粉紅紅的舌頭舔著,涼絲絲的。看清心似乎并沒有特別痛苦的神情,媽媽接著數(shù)落道:“喊你調(diào)皮嘛!咋會從樓上掉下來呢?”

“我...我看...”清心實(shí)在不好意思說出“看貓”兩個字。幸而這時(shí),爸爸的聲音從臥房里炸出來:“怎么了?好大的動靜?!?/p>

“沒事沒事,樓上掉了個東西下來?!痹俅螜z查之后,媽媽趕緊把清心身上的灰拍干凈,把她推到一旁。

“什么東西?”

“還能有什么,不就是個大鐵盒子,”媽媽在圍裙上擦擦手,走到那個跟隨清心落下的大家伙旁邊,然后給清心使了個顏色。清心會意,拍拍歡歡的腦袋,迅速回到房間,輕輕掛上門。

“大鐵盒子?”爸爸已經(jīng)從臥房出來了。他貼著門框,又高又瘦,面皮黧黑,臉拉得老長,倒像是門框多出來了一截。此刻,他浮著一層黃翳的眼睛艱難地透出一點(diǎn)光亮,定定地看著媽媽身邊同樣油黑的大家伙,仿佛辨識一個闊別已久的老友。

“嗯?!眿寢寷]多言語,兩只手從斑駁的銹皮上劃過,伸到箱子的兩個底角,試了試,“還挺沉?!?/p>

爸爸一顛一簸地靠過來,緩緩蹲下,粗黃的大掌在鐵箱上貼熱了,又去掂量那只慘兮兮的鐵鎖。媽媽看著他,說:“樓上早就該收拾收拾了。木板太老,稍微重點(diǎn)的都受不住,像今天這樣,好嚇人嘛?!?/p>

“鑰匙呢?”爸爸的嘴唇蠕動著,裂開的唇皮一張一合,盛開著無數(shù)小嘴。

“要有鑰匙,你還能進(jìn)去?”媽媽突然激動而哽咽,頓了頓,才又說,“這種東西,早該扔了的?!?/p>

“扔了干嗎?”

“留到干嗎?你還要跟那幫兄弟操?你一刀我一槍,一個殺人一個搶,哪個坐牢哪個擋——”

媽媽的語調(diào)有點(diǎn)高了,歡歡在清心的懷里焦躁起來。清心摸摸它的腦袋,做一個“噓”的動作,然后拿起筆。許久,她發(fā)現(xiàn)自己依然沒辦法在作業(yè)本上留下一個字。

“不是這個意思?!卑职植荒蜔┑卣f,“何必扔了?鎖也不用開,就直接推到賣廢品那里,稱斤賣了?!?/p>

“人家賣廢品的不會撬開鎖看?萬一——”

“沒啥,真的沒啥。都是鐵家伙?!彼坪跏菫榱嘶乇軏寢屧儐柕难凵?,爸爸補(bǔ)充道,“那把槍就是最后一把了。”

媽媽直直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眼中的懷疑慢慢變成了溫潤晶瑩的疼惜?!半S你吧,”她的鼻翼翕動了一下,趕緊起身,“我鍋里的菜要糊了?!?/p>

屋外傳來了媽媽的腳步聲,由近而遠(yuǎn)。接著是爸爸的呼喊聲,由遠(yuǎn)而近。

“死娃娃,該出來的時(shí)候不出來!不要在里頭假惺惺地用功了!過來幫我做點(diǎn)正事!”

? ? ? ? ? ? ? ? ? ? ? ? ? ? ? ? ?【槍】

清心完全能理解爸爸對自己的怨恨,就像爸爸也能理解自己對他的怨恨一樣。

她記得第一次在家里見到這個男人的時(shí)候,她才6歲,剛在學(xué)校里讀得幾句《論語》。她發(fā)現(xiàn),當(dāng)這個男人從冰冷的玻璃對面、從冰冷的大鐵門里面,站到了自己的前面,竟比想象的還要孱弱。關(guān)鍵是,有一股濃烈的酒酸從他尖硬的發(fā)茬里沖出來,她眉毛都要擰成一條了。

“清心,爸爸抱!”她覺得這個陌生人的套近乎非常地不要臉,可是她要,于是她把臉轉(zhuǎn)開。媽媽就在一邊戳她:“每個月都看見的呀,爸爸呀。你不是天天嚷著要爸爸嗎?”從媽媽微笑的嘴里,竟然也流出那樣一股酒酸味。她敢打賭媽媽也喝得不少,透亮的液體快從笑瞇瞇的眼縫里溢出來了。

是呀,她要爸爸,可不是要一個酒鬼爸爸,更不要一個“傻瓜”爸爸、“殺人犯”爸爸。她早聽街坊鄰居們指指點(diǎn)點(diǎn)過了。

“沒事,沒事,”男人臉上停留著尷尬的笑容,“還不熟嘛,正常的。是不是呀,清心?”

她從沒想過要跟他熟。因?yàn)?,他回來之后,她就再也沒有睡過媽媽的床。她冷冷地看著這個男人早出晚歸,干著拉車的生意,摸幾張皺巴巴的錢給媽媽看,簡直像個老實(shí)可靠的丈夫;她冷冷地看著這個男人把自己灌得臭氣熏天,把酒瓶的碎片砸得滿地都是,自個兒趴在桌上又哭又笑,簡直像個毫無心智的瘋子。

“爸爸遇到了不好的事情,才會喝酒的,清心要體諒下他,好不好?”總是在男人睡熟了的夜晚,媽媽收拾著滿屋狼藉,悄悄對清心說,“以后爸爸喝酒的時(shí)候,清心躲遠(yuǎn)一點(diǎn)?!?/p>

不用她說,清心也會離他遠(yuǎn)一點(diǎn)的。

有一天,一塊碎片照常地從這個男人的手底下飛濺而出,像一顆發(fā)射的子彈。而這次,子彈瞄準(zhǔn)了歡歡的頭顱。歡歡“嗷”地慘叫一聲,渾身顫抖的地縮到了墻角。男人輕輕瞟了歡歡一眼,沒事人一樣,繼續(xù)往杯子里倒那惡心的白色液體。

“嗚嗚,嗚嗚。”媽媽不在家,只有她,只有她聽得到歡歡的哀鳴。她從房間跑出來,抱住歡歡。熱乎乎的紅色染透了歡歡的頭頂,她根本不敢伸手去碰那暗綠的玻璃碎片。

歡歡在她的懷里顫抖,而那個男人,還在一言不發(fā)地喝酒。她把頭埋在歡歡的毛發(fā)里,哭了起來?!皢鑶鑶瑁瑔鑶鑶琛?,她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歡歡的聲音。

男人轉(zhuǎn)過來看了她一眼,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哭什么哭!哭什么哭!喝個酒也不讓人安生!”酒瓶在清心的頭頂搖搖晃晃,“你一個!你媽一個!你們這些娘們!”

很奇怪,她突然就不再想哭了,只是拿眼睛看著他。

“看!看什么,不許看!”酒瓶跨過她,搖搖晃晃朝門外去了。她一個人,抱著一只貓,在房間的角落里,動也不敢一動。

誰跟媽媽說想要爸爸?她一開始就不應(yīng)該有這個想法。

“看!看什么,不許看!”她嚇了一跳,把歡歡抱緊一些,頭埋得更低一些。過了一會兒,她才反應(yīng)過來,這是那個男人在外邊喊。

結(jié)果,對面的聲音卻更大了:“這不是老槍頭嗎?!你咋一個人在這兒喝酒哦!”

“你是哪個!你咋認(rèn)得到我!”

“我咋敢認(rèn)不到你哦!當(dāng)你老槍頭的槍使得那叫一個,神出鬼沒!”

“你是哪個?”沉吟一會兒,爸爸搭腔了。

“我啊,小廖,當(dāng)年只配跟著老槍頭背后提鞋的,現(xiàn)在也只配給當(dāng)官的提個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這么多年了,簡直沒想到在這兒碰到你哦!你也住這兒?”

“小廖......跟到張哥的那個癩頭瘡?fù)???/p>

“嘿嘿,嘿嘿,承蒙老槍頭還記得到我。哎呀,你說仰慕這么多年,今天有緣碰到了,能不能有緣再看下老槍頭耍槍喃?”

耍槍?這男人會耍槍?

他在門外冷哼了一聲。

“哦,看樣子是沒這個緣了哦?!?/p>

“你來得不湊巧,我早就改行了,家伙都鎖到箱子頭,鑰匙又——”

“哎,是小弟我不知趣。管他哪個,在里頭呆了那么多年,手藝也早就生疏了。生疏就生疏吧,生活要緊,耍槍能賺幾個錢?更不要說你還有個不要臉的兄弟,私吞遺產(chǎn)這種事都干得出來,我們這些外人看到都——”

“小廖,你當(dāng)年耍刀的?”硬生生截?cái)唷?/p>

“老槍頭還記得!對,我就是耍刀的,跟許斧頭弟娃兒一樣,就是那個你幫他坐牢的許斧頭。”

“在沒在身上?”

“在屋頭。哈哈,手癢了哇?要比劃一下?”

“我好像記起鑰匙在哪兒了,我去找下?!?/p>

“好哇,我也去拿下我的刀。簡直太興奮了,做夢也沒想到可以跟老槍頭比試!”

男人搖搖晃晃地進(jìn)來了,看也沒看清心一眼,直奔臥房。嘩啦啦翻箱倒柜的聲音之后,男人走出來,望著頭頂?shù)奶旎ò灏l(fā)神。

“老槍頭,你找到了嗎?”清心非常討厭小廖的聲音,尖滑里帶一點(diǎn)甜得發(fā)膩的親熱。

“等一下!”男人不耐煩地吼著,叉著腰,撓著頭皮,酒似乎已經(jīng)完全醒了。

“沒事,莫得槍,斧頭也可以啊。”小廖的脾氣倒是很好。

“沒得鑰匙,斧頭也沒得!”

“哎呀,**們這行,哪個不是刀槍如兄弟?槍沒得就算了,連斧頭也沒得了——你說你受了那么多罪,都是為的哪個?”

清心看著男人的臉慢慢由紅變青,幾根可怕的青筋在他的顴骨旁邊爆裂開來。

“要不要我進(jìn)來幫你找?這些背棄兄弟伙的,不曉得在哪兒躺得舒舒服服,都該抓起來坐牢!”

男人突然又一次沖進(jìn)了房間,等他出來的時(shí)候,手里多了一把黑色的槍。清心眼見他如一陣風(fēng)沖出去了,接著就是小廖的一聲驚呼。

“槍!”

外面嘈雜起來。這條小巷一向如此,你以為的冷清寂寞都是表象,一旦有些風(fēng)吹草動,從破爛的窗玻璃后面,從裂縫的墻后面,從生銹的門后面,立馬就會生出成千上萬雙眼睛和窺探,成千上萬張嘴巴和嘁喳。這些突然涌出的黑壓壓的人群,是從什么時(shí)候把耳朵貼在了門上?從小廖跟男人打第一聲招呼的時(shí)候?還是男人舉著酒瓶坐到門外的時(shí)候?

“放下!放下!當(dāng)心走火!”

“刀也放下!媽的離我遠(yuǎn)一點(diǎn)!”

清心沒聽到子彈摩擦空氣的炸響,也沒聽到刀子陷入骨肉的鈍響,鬧哄哄的只是人群。似乎兩個男人都被挾持住了。

“砰!”

是那男人開的槍嗎?

“殺人犯又要?dú)⑷肆肃?!?/p>

“都不是好人,一起死了算了?!?/p>

“快報(bào)警!快報(bào)警!開槍了!開槍了!”

清心渾身一個激靈??靾?bào)警,快報(bào)警。老師上課說了的,遇到壞人要報(bào)警。那個男人是壞人嗎?他喝酒,他打架,他還開槍??靾?bào)警,快報(bào)警。

清心抱著歡歡,慢慢起來,慢慢起來。電話就在桌子旁邊,她小心地繞過地上的碎片。拿起話筒的時(shí)候,她又猶豫了。

報(bào)警電話是多少?110?是嗎?

“喂,是警察叔叔嗎?”電話那頭還在“嘟嘟”個沒完,警笛聲先刺耳地在空氣里轉(zhuǎn)起來了。她想不到警察竟然可以來得這么快。

男人又一次沖進(jìn)來,一眼看見了站在電話旁邊的她。他把一個黑乎乎的家伙往她懷里推:“快!從后門出去,扔河里去!”那家伙落在歡歡背上,歡歡跳下地,它便跟著掉下。清心看清了,那是一把手槍。

“你干嗎?!”男人氣極,迅速撿起手槍,然后一把奪過清心的話筒。在扣下的瞬間,他看到了屏幕上的那個數(shù)字。

他轉(zhuǎn)過頭看著清心,清心也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瘦,這個男人是真的瘦,難道他不是一張海報(bào),正懸在清心的面前,隨時(shí)可能被風(fēng)刮走嗎?

男人揚(yáng)起了手掌,清心閉上了眼睛。等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shí)候,她看見他趴在地上,背上坐著的,身邊圍著的,都是警察。

? ? ? ? ? ? ? ? ? ? ? ? ? ? ? ? ?? 【車】

是的,那是她6歲時(shí)候的事情。她剛學(xué)了幾句《論語》,卻還沒學(xué)過“父為子隱,子為父隱”。要等她再大一些,她才知道,爸爸的槍不是真的,而小廖的誣陷卻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他一口咬定爸爸是對著自己扣了扳機(jī),盡管所有的群眾都看見那槍眼是對著藍(lán)天。要等她再大一些,她才知道,那段日子在她家來來去去的都不是什么叔叔阿姨,而是吸血的螞蟥跟蝙蝠。他們每來一次,飯桌上的豬肉就要少幾片,到后來,幾乎是完全消失了。

“媽媽,爸爸又要坐牢了嗎?”媽媽似乎已經(jīng)很久沒有在飯桌上說話了。

“嗯。”

“又要坐7年嗎?”

“不會,這次沒死人?!?/p>

“爸爸以前殺過人嗎?”

媽媽堅(jiān)定地?fù)u搖頭:“沒有?!?/p>

“那他為什么會坐牢呢?”

“為了朋友——呸,狗屁!”也不管小小的清心能不能聽懂,媽媽只是抱著她,自言自語一樣地說,說個沒完沒了。

“那時(shí)節(jié),平日里的兄弟,還有幾個在的?就只有你爸爸傻,說自己還沒滿18歲,再怎么著也不會敲沙罐。我還記得,許斧頭那時(shí)候千恩萬謝,敲胸脯打包票說,兄弟之恩,永生難忘。怎么樣呢?等你爸爸一進(jìn)去,許斧頭那幫人逃得影子都沒了!你爸真的傻,傻得傷心啊?!?/p>

清心不知道爸爸是不是傷心,但她知道媽媽是真的傷心。媽媽就抱著自己的頭哭起來了,清心想起自己抱著歡歡哭的樣子。

“......好不容易等到人出來了,把刀子和槍都鎖起來了,你爸爸他把鑰匙給我,說收手不干了。我他媽放哪兒不好,非要給扔到河里。他當(dāng)時(shí)要是打開了箱子,還有后邊這些事嗎?”媽媽嗚嗚咽咽地,像一只貓咪。

清心想不通,為什么爸爸媽媽都要忙著把東西扔到河里?河水究竟有什么樣的魔力?被它吃掉的,后來都怎么樣了呢?

她真的跑到河邊去觀察了一回。那時(shí)的府南河還是“腐爛河”,要么黑乎乎的像石油,要么綠花花的像一團(tuán)流不動的奶油,在空氣底下肆意地伸張著自己的臭氣。她掩著鼻子,心想,不管怎樣,被扔進(jìn)河里,一定是一種莫大的懲罰。

但現(xiàn)在不是了。清心騎著電動車,穿過河邊叢叢拂面的柳枝。隔著石欄,時(shí)不時(shí)能看見幾只白鷺振翮高飛。誰曾想,這清澈的流水也有那么骯臟不堪的時(shí)候呢?如果鑰匙是被扔進(jìn)這樣的河里,說不定還有找回來的希望?

到前邊就該左轉(zhuǎn)進(jìn)另一條小巷了。坐直身子,清心感到背后硌得生疼。那是爸爸幫忙系上去的鐵箱。

“叫收廢品的稱稱多少斤,講個合適的價(jià)賣了;再去藥店里買點(diǎn)止痛藥回來?!彼€記得爸爸的話?!奥牭搅藛幔克劳尥?,早點(diǎn)回來?!?/p>

可是她不生氣,因?yàn)榘职质亲屗T著剛買的電動車去的,她能感覺到爸爸對自己的信任。她畢竟已經(jīng)長大了,在學(xué)校里成績優(yōu)異,又是班長。是的她依然怨恨爸爸,怨恨爸爸不能參加家長會,看她的名字在成績單上名列前茅;她依然怨恨爸爸,怨恨他年輕時(shí)候那么天真那么傻,傻到為了所謂的弟兄情誼幾乎消磨一生。但是這怨恨里好像多了什么東西,讓她感覺為爸爸做事也是一種榮譽(yù)。

“至少,爸爸現(xiàn)在不太喝酒了?!眿寢屆看稳ヌ揭晻r(shí)煲的肉湯并沒有白費(fèi),一口一口,熱乎乎地下去,爸爸眼睛里的渾濁便漸漸地少了。液體,似乎總是比固體容易改變,也更容易改變后者。

“小妹妹,小妹妹!”

她剎住車。是個穿著藍(lán)襯衣的中年女子,圓臉蛋上褶著一雙大眼睛,好像隨時(shí)都會笑出來。

“小妹妹,你的車不對哦。那個后輪閃一閃閃一閃的,看起來好危險(xiǎn)哦?!眻A臉蛋的大眼睛很漂亮,一閃一閃的。

“真的?。俊鼻逍耐筝喛戳丝?,“這車剛買的,怎么就壞了呀?!?/p>

“應(yīng)該也不算壞,我猜就是哪兒的螺絲沒擰緊。你最好還是下來推著走,前邊就有個修車鋪呢。”

清心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推了推車,車子卻紋絲不動:“不行啊,這上面的鐵箱子太重了,推不動?!?/p>

圓臉蛋倒是爽利,一下子閃到了車尾:“沒事,也不遠(yuǎn),就幫你推過去吧?!?/p>

圓臉蛋說得不錯,就在巷子口上,掛著個“修車”的旗子。腰著黑色圍裙的男子正在那兒把一根釘子在斧刃上磨來磨去。

“大哥,這小妹妹的車后輪松了,你給幫忙看看?!?/p>

“好嘞!”

圓臉蛋和黑圍裙的勁往一處使,先把鐵箱子搬了下來。接著,黑圍裙蹬開立架,咕嚕咕嚕地轉(zhuǎn)起輪子檢查。

“怎么樣啊大哥?”圓臉蛋熱情地問。清心站在一邊緊張:可別是什么大事,沒帶那么多錢吶!

黑圍裙抬起頭,看著清心:“小妹妹,你爸媽呢?咋能喊你一個人騎車?看,什么時(shí)候掉了一顆螺絲釘都不曉得!幸虧來得早,不然騎到騎到,輪子一飛!唰——”

“大哥,你就別嚇小妹妹了。趕緊給人家安螺絲吧?!笨闯隽饲逍牡木o張,圓臉蛋馬上堵住了黑圍裙的話頭。

黑圍裙也笑起來,轉(zhuǎn)身去小立柜里邊摸索起來。直到這時(shí)候,清心才松了口氣。她完全沒有想到,第一次騎車就遇到這樣的意外,也沒有想到,第一次遇到意外就有圓臉蛋這樣的好心人來幫忙。

“謝謝阿姨!”

“哎呀,謝什么,小事?!?/p>

“阿姨,換螺絲會很貴嗎?”她小心地問。

“不會,幾塊錢!”圓臉蛋親切地說,“你要是沒帶錢,我先幫你給了就是。”

“謝謝阿姨!我回去一定讓爸媽還給你?!?/p>

“還什么,小錢!”圓臉蛋看看手表,轉(zhuǎn)過去問黑圍裙,“還沒找到?。俊?/p>

黑圍裙從黑立柜里搬出一張苦瓜臉:“有是有,但是她車子那個型號的用完了?!?/p>

“那怎么辦?大家都還有事啊?!眻A臉蛋的笑容消失了,露出焦急的神色來。

“現(xiàn)買嘛,前頭那家五金店就有,”黑圍裙瞇著眼,看著清心,“只是要麻煩小妹妹走一趟了,買十個大的,就兩塊錢?!?/p>

“你才好耍,還要小妹妹先出錢!”圓臉蛋嗔怪起來。

黑圍裙憨憨地笑著,遞過來兩張一塊錢:“當(dāng)然不是,當(dāng)然不是。我要看著鋪?zhàn)樱闊┬∶妹脦臀易咭惶?,好不好??/p>

清心猶豫著,看看身邊那輛锃锃生光的電動車,又看看圓臉蛋:“阿姨......”

圓臉蛋會意,再次晃了晃手表:“沒事,還來得及。我?guī)湍憧粗?,你要趕緊哦。”

清心這才接過錢,撒腿就往前跑,還聽得到黑圍裙爽脆的聲音在后邊趕:“記到,十個大的,不要八個大的!”

所以,當(dāng)五金店老板遞過來一盒螺絲釘時(shí),她打開來很認(rèn)真地?cái)?shù)了數(shù),又遞回去:“不是呀,叔叔,我只要十個大的,這里已經(jīng)不止十個啦?!?/p>

“哈哈,小妹妹,十個大的是說螺絲釘?shù)闹睆绞鞘撩?。?/p>

“那八個大的呢?”

“就是直徑八毫米啦!”

清心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抱起螺絲釘,趕緊往回跑。她可沒忘了,等車子修好了,她還要賣廢品、買止痛藥呢!她還要跟爸爸說,她是怎么遇到了一個好心的阿姨的呢!

她飛快地跑著,一直到了巷口,還是沒看見“修車”的旗子。她懷疑自己記錯了位置,于是在那條巷子里又跑了一遍,還是沒有。

修車鋪、黑圍裙、圓臉蛋,連著那輛嶄新的電動車、沉重的大鐵箱,全都不見了。

? ? ? ? ? ? ? ? ? ? ? ? ? ? ? ? ?【媽媽】

說不生氣是不可能的。

在府南河邊住了這么多年,家家戶戶,哪個不是知根知底?媽媽就常常指給清心看,對面二樓的兩個瘦子像是吸毒的;四樓幾個女的半夜老在樓下晃悠,沒干什么正經(jīng)活兒。而小偷?每次張二娃他們提著大包小包的回來,都是街坊們的趕集日。管他是手機(jī)、食物還是衣服,都要在鄰居們眼底下過一遍,然后用一個遠(yuǎn)低于市場的價(jià)格交易出去。

在這樣的巷子里,用爸爸的話說,就是“蹲班房都蹲了兩回,還有誰敢冒犯到我頭上?”

這回卻是真的冒犯到他頭上了。讓清心意外的是,爸爸沒有對自己生氣,而是皺著眉頭望著窗外。不用說清心也知道,對面那密密麻麻的窗戶,就是密密麻麻的嘴,正在悄無聲息地傳播著“老槍頭的女兒被騙了一輛電動車”的消息。可到底是哪一張貪婪的嘴里,住著這么個膽大的冤大頭?

“不行!”清心站了起來,“我要打電話!把對面那幫人一個二個全都舉報(bào)了!”

“然后你爸爸再去坐牢?”爸爸連頭也不回。

“這次我是舉報(bào)他們,爸爸為什么要坐牢?”清心鼓紅了臉頰。

“你以為那些人是好惹的嗎?”媽媽把雙手放在了清心的肩膀上,“你忘了那個小廖了?”

“那我就換個電話打;我讓我同學(xué)打;我給老師說......” 清心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低到最后,差點(diǎn)又要變成嚎啕大哭。

爸爸不是會耍槍嗎?有什么用?還不是照樣進(jìn)班房?

爸爸不是進(jìn)班房嗎,又怎么樣?還不是照樣被人欺負(fù)!

歡歡踩到她身邊,軟軟的斑禿的小腦袋在她的牛仔褲上蹭著。那些撲到眼前的淚水,她忽然就忍住了,似乎不管再失敗,只要沒落淚,就能扳回幾分。她緊咬著嘴唇,看著爸爸的背影,在窗子前孤孤單單。窗玻璃是黃花花的,透過斑駁的影來,倒給屋子提前安上了日暮,而爸爸,就是佝僂在日暮里的一條大黃狗。搞什么啊,自己竟然會有他是孤膽英雄的錯覺。從頭到尾,不管是耍槍還是拉車,他都不算什么英雄,他只有一顆孤膽罷了!

爸爸突然站起了身:“我出去走走?!彼哪_步在地上砸得啪啦啪啦。等這聲音消失在巷子里了,清心才坐下來,任由歡歡跳到她的膝上。

“媽媽,你當(dāng)時(shí)怎么會嫁給爸爸呢?”每一個即將跨入、正在經(jīng)歷或已經(jīng)結(jié)束青春期的女孩,似乎都有這樣的疑問?!安粫且?yàn)樗臉屗5煤冒桑俊鼻逍陌炎彀途锏美细摺?/p>

媽媽粗短的手指戳了一下清心的嘴巴:“你說呢?”清心的身子往后一傾,驚得歡歡跳到了媽媽的膝上。

“不知道?!鼻逍臎]好氣地回著。

“當(dāng)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蔽目U縐的話,到媽媽嘴里,變得皺巴巴的。

“好封建!”清心撇撇嘴。

“確實(shí)這樣的?。 眿寢屆g歡的毛,“那時(shí)候你爸家頭好有錢哦,老成都都好幾套房子。你外公早就想和人家攀親戚了,正好趕到你大伯來說媒?!?/p>

“大伯?私吞遺產(chǎn)的那個?”清心吐吐舌頭,“他怎么會來說媒?”

“他從小病怏怏的,還敢挑人?結(jié)果喃,你外公眼珠子一轉(zhuǎn),想到人家屋頭還有個天天練武的老幺,身體壯實(shí)多了,又還比較得寵,就假惺惺同意了。”

“那怎么能同意?”

“你莫急嘛。第二天,你外公就提了一壇好酒到你爺爺那兒去,也不曉得咋個說的,就把老大的親事講到老幺身上了?!?/p>

“啊?媽媽你不反對嗎?”清心覺得大人的世界簡直不可思議。

“你爸爸經(jīng)常在巷子頭練槍,有時(shí)還會跟我擺會兒龍門陣;你大伯又不咋出門,我?guī)讜r(shí)見得到?”原來這就是“日久生情”。

“那大伯怎么樣呢?”大伯也太可憐了,他之后對爸爸的所作所為,好像都是可以理解的了。

“他家頭背景,要另外說個也容易?!眿寢尡緛碚f得很平靜,突然“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清心奇怪地看著媽媽。

“不是。我是想到你外公千方百計(jì)要把我說給個身體又好、又有錢的,結(jié)果身體差的反倒平平安安、富富貴貴。他老人家要是走得晚,不曉得該好生氣?!?/p>

這不是一件值得傷心的事嗎?清心覺得媽媽簡直是氣傻了:“媽媽,如果現(xiàn)在喊你倒回去重新選,你選哪個?”

媽媽笑得更歡了:“你爸就這么不好?。课覀儸F(xiàn)在還不是過得好好的?個人的命;清心,這就是個人的命,不管你認(rèn)不認(rèn)。”

清心將信將疑地看著媽媽的眼睛,她那時(shí)還不懂媽媽的邏輯:凡是好的,都是自己爭取來的;凡是壞的,都是命里帶來的。

? ? ? ? ? ? ? ? ? ? ? ? ? ? ? ? ? 【山】

“那輛被騙走的電動車,應(yīng)該也有它的命了?!碧┱冻隽私器锏男θ?,眼睛一閃一閃的。這次畢業(yè)旅行的6人當(dāng)中,就數(shù)他的嘴皮最油,清心甩了他一個白眼。

“你讓人家清心講完嘛。”其余4個都聽得入神,對泰正的打斷表示很不滿。

“啊?不講了?!鼻逍恼酒饋恚呐纳砩系难?,“下一個涼亭,游戲繼續(xù)?!?/p>

“唉喲!”一串哀嚎在雪地里響了起來。

三科一邊系緊腳上的雪釘,一邊抱怨著:“額錯了,額真滴錯了,額從一開始就不應(yīng)該搞什么雪山旅行,如果額不搞雪山旅行,額就不會摔摔倒倒一整天,額滴腳也不會痛,也不會冷了......”

“你知足吧,”清心被三科的語調(diào)逗樂了,“你看我,都抽到4次真心話了,嘴巴還疼呢?!?/p>

“才走了4個涼亭?還有幾個呀?”三科絕望地看著前邊的山路,晶晶亮亮的,嵌在雪白的樹底下,鍥而不舍地一直爬到天上。

“快走吧,天黑之前還沒到住宿的地方,可就慘了,”清心把登山杖往地上戳了戳,戳出好大一個雪窟窿,“而且這一帶,有很多野生猴群。”她故意把“野生猴群”幾個字說得輕悄悄的,想嚇唬嚇唬同伴們:“很會搶包的?!?/p>

很可惜,疲憊已極的眾人顯然并沒有因?yàn)椤昂镒印鄙鹨稽c(diǎn)斗志。

“要是遇到猴子,也沒辦法,是命。”又琪認(rèn)認(rèn)真真地學(xué)著泰正的調(diào)調(diào)。

“要是找不到住宿的地方,就在雪堆上睡一覺了,也沒辦法,是命。”

“要是......”

“停停停!”清心覺得有必要糾正一下團(tuán)隊(duì)的不正之風(fēng),“你們的主旨大意都沒抓好啊,我講的是認(rèn)命的意思嗎?”

泰正點(diǎn)頭。眾人也堅(jiān)定地點(diǎn)頭。

清心看了一下手表,離天黑還有兩個小時(shí)。她深呼吸一口氣,快速地說:“那我就把這個故事講完,免得你們之后回去,‘考不上研是命’啦,‘找不到工作’也是命啦......”

“得得,都不是命里帶來的,都是自己作(zuo,一聲)的?!碧┱环?,讓眾人臉上的冰凍般的嚴(yán)肅緩和了些,“現(xiàn)在就請你講講那電動車作成什么樣了吧?”

“那天晚上,我爸很晚才回來......”

“是不是和誰打了一架?”泰正認(rèn)真地皺起眉頭。

“不是。但他帶回了電動車,還有那個大鐵箱子?!?/p>

“失而復(fù)得,果然是命啊?!碧┱龂@息著搖頭。又琪戳了一下他的肩膀:“怎么找回來的呢?”

“就停在我家樓下?!?/p>

“果然是內(nèi)賊!”三科握緊了拳頭。

“是內(nèi)賊,不過不是我們巷子里的,”清心耐心地解釋,“我爸去問鄰居們,也沒人看到有人來還車。他就回來,要我仔仔細(xì)細(xì)把那兩個騙子再講一講,然后就猜到,是許斧頭?!?/p>

“聽到?jīng)]?許斧頭?”三科拍拍泰正的肩。這一路上,就因?yàn)樘┱铡霸S”,已經(jīng)被眾人默認(rèn)為“許斧頭”的代言人,承受著來自眾人的各種憤怒和“攻擊”。泰正也不在意,輕描淡寫地接一句:“你爸怎么就知道那是許斧頭?不會是那人拿了一把斧頭吧?”

“真聰明,差不多。我不是說,那修車匠是在斧頭上磨釘子的嗎?”清心對著泰正豎了豎大拇指,“再加上...那箱子的鎖被砸開了,還多了一把斧頭?!?/p>

“還斧頭干嗎?”三科補(bǔ)充道,“他們那行,不是刀槍如兄弟?”

“那斧頭是帶血的。”清心的臉陰沉下去。

眾人都覺渾身雞皮疙瘩豎了起來,三科也跳起腳來:“靠!你這是講鬼故事吶!”

“什么鬼故事,”清心嫌棄地看他一眼,“我爸說,照規(guī)矩,那許斧頭要么自斷了手指,要么自斷了手掌......他打開箱子就該知道騙錯人了?!?/p>

“忘恩負(fù)義!是該剁手!”三科操起手掌,對準(zhǔn)泰正的手腕處就是一下狠的。泰正裝出痛苦的樣子“嗷嗚”了兩聲。

“故事結(jié)束了?”又琪聽得意猶未盡,“我還以為許斧頭會回來,負(fù)荊請罪、重歸于好什么的?!?/p>

“丟掉的東西,要再撿回來,就要付出比從前大很多倍的代價(jià)?!鼻逍拇悼隍v騰熱氣,搓搓手,跺跺腳。

“不如認(rèn)命,是吧?”泰正酸溜溜地頂她一句。

“我再聲明一次啊,我可沒教你們認(rèn)命,不許賴我?!鼻逍挠幸环N把自己帶進(jìn)溝里,怎么都拽不回來的感覺?!昂美?,快凍僵啦,趕緊走。”

霧凇從兩邊樹上簌簌抖落,像一場飄飛的細(xì)雨。因積雪變窄了的路還是一腳一印,一步一滑。等到了必須雙手抓住欄桿的陡坡,登山杖自覺成了阻礙,也一根根地咬住手松的間隙,迫不及待地穿過欄桿,在山坡上自由自在地“嗖嗖”下滑。

清心沉默地緊跟在三科的后面。從她為故事結(jié)局以來,大家的話就少了許多。是不是那個有點(diǎn)血腥的情節(jié)影響了大家的心情?還是關(guān)于命運(yùn)的思考堵住了大家的嘴巴?說起來,自己干嗎要講這些呢,這些藏在心里已經(jīng)好久好久的故事?清心也忍不住在心里抱怨起三科來。真心話就真心話吧,非要以“事情一開始就是個錯誤”開頭,看看自己,都說了些什么???

“??!”果然分不得心,清心一個不注意,腳下的雪釘沒扎進(jìn)雪里,刮著地面上的雪渣往下劃出老遠(yuǎn),一直伸到了泰正的頭前。清心感覺自己的大腿被泰正伸手托住,登時(shí)紅了臉。

“小心!”眾人的心都被清心的這一聲提到天上去,又琪手里一松,登山杖也依葫蘆畫瓢地開溜了。

“我說一路上登山杖怎么那么少,原來都是掉下山去了。” 三科已經(jīng)手腳并用,兩三下爬到了陡坡的頂上,有時(shí)間回過頭來打打趣了。

“難道誰還去撿回來?”又琪站在隊(duì)伍的后列,喘口氣,又笑著學(xué)清心說話,“丟掉的東西,要再撿回來,就要付出比從前大很多倍的代價(jià)。”

“如果一定要撿回來呢?”泰正笑瞇瞇地看清心。

清心剛站穩(wěn),攥緊了欄桿,往山下一望,那白茫茫的,仿佛在空中打旋兒的一片碩大的雪花。她立即有些頭暈,收回了視線:“那你就去死吧?!?/p>

清心微微側(cè)過臉,坡頂?shù)钠脚_就在自己耳邊。她低頭瞅瞅右邊的結(jié)滿冰凌的鐵欄,和手上同樣結(jié)滿冰凌的手套,然后果斷地把左手礙事的登山杖扔了上去,把手套也朝右邊的平臺甩過去。她學(xué)著三科的樣子,踩著三科的腳印,雙手抓著欄桿把身子往上送,也“嗖嗖”地竄到了平臺上。

清心在平臺上轉(zhuǎn)過身,喜滋滋地想要炫耀一番,卻被泰正的舉動嚇了一跳:他正攀上高高的鐵欄桿,要翻到山里的竹林去。走在泰正后邊的幾個人長大雙眼,嘴巴都紫了。

“你干什么?。?!”清心朝平臺下看,穿著深灰色毛呢外套的泰正就像一只熊。

“你在干什么?!”灰熊仰起臉,把一只手套朝清心的臉砸過來,“手套丟了你知不知道?!”

手套?清心接過他擲上的那只,再往平臺上一看,果然有一只手套躺在另一邊,孤零零地。但此時(shí)此刻,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轉(zhuǎn)移到泰正的身上。她緊張地看著泰正從竹林里踏出來,左手攀上欄桿,接著是右手;左腿,接著是右腿。

慢慢來,慢慢來。清心連眼睛也不敢眨一眨。泰正的左腳首先接觸陡坡,站穩(wěn)了;他開始慢慢把右腳也放上去。

就在清心快要松一口氣的時(shí)候,泰正突然整個地朝坡下滑去。清心蹲下來,雙手緊緊捂住嘴巴。她以為自己會叫出來,可是她卻緊張得什么都叫不出來。

幸好,泰正的手上很穩(wěn),就算雙腳都懸空了,他的雙手還是幫助他停了下來。他就這樣一點(diǎn)一點(diǎn)挪到了平臺上方。

清心上去就給了他狠狠的一拳:“你干什么??!”還沒說完,她自己的喉頭先哽住。

“打得好!一雙手套而已,你萬一掉下去怎么辦?”三科也板起了臉。

隔著眼前的熱霧,清心隱隱察覺泰正的眼睛正看向自己。搞什么啊?我又不是真的叫你去死!你知不知道這雙手套我本來打算回家就丟了、買一雙新的?你以為丟掉的感情這么容易回來?你過家家??!

一雙通紅的眼睛足夠把所有話說完。清心低下了頭。三科站在幾米開外,很是識趣地保持沉默。又琪和另外兩個人也慢慢攀上來。6個人回頭看看爬過的陡坡,心有余悸。

“怎么,還玩嗎?真心話?”三科首先發(fā)言。

清心擺擺手。

“這里沒有涼亭呀?!庇昼髅銖?qiáng)笑了笑。

“三科就是想聽故事而已,這還不簡單?”泰正豪爽地說,“就借著清心的故事接龍吧!”

清心瞪了他一眼。泰正依舊毫不在意的樣子,繼續(xù)說:“比如,那把斧頭并沒有砍斷許斧頭自己的手指、手掌......”

眾人的臉色又開始變白了。

“而是宰了一只過年的雞?!碧┱詡€兒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

“你胡說!江湖中人——”同樣是屠戮,當(dāng)?shù)秾?zhǔn)了畜生而不是人本身的時(shí)候,似乎一下子變得滑稽起來。清心聯(lián)想到許斧頭滿屋子追著雞跑的場景,忍不住破涕為笑。

“那許斧頭也太膽小了吧!當(dāng)年怎么做的大哥?”又琪反問。

“誰說大哥的膽就大?不然當(dāng)年也不會讓未成年的小弟頂罪了?!比频慕忉屓绱擞辛?,推得眾人連連點(diǎn)頭。

“那他怎么敢殺人?”又琪不依不饒。

“說不定也是誤打誤撞的呢,”三科拿手肘撞撞泰正的胸膛,“混了那么多年還在騙小妹妹,許斧頭殺雞都手抖吧?”

泰正笑得眼睛都沒了。

“好啦好啦,別再關(guān)心斧頭了,”清心伸出手表,“關(guān)心下要走的路吧!還有5公里,天馬上就要黑了!”

眾人慌亂起來。綁鞋帶的綁鞋帶,扣帽子的扣帽子。清心再次把手套套上的時(shí)候,明顯感覺到一陣堅(jiān)硬的寒冷。

山風(fēng)刮得越來越入骨,壓在枝頭的白雪也變得灰頭土臉。清心們的故事,倒像是在給雪山催眠似的,日光一點(diǎn)一點(diǎn)從山頭退下去,有如他們抵達(dá)住宿地點(diǎn)的希望。

“我們一路講故事浪費(fèi)了多少時(shí)間?”

“是誰說要講故事的?”

“誰說要講故事了?我們玩的是真心話?!?/p>

“一開始就不應(yīng)該玩真心話。”

6個人還在緩慢地往上爬,有一句沒一句的。

暮色漸漸地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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