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曰無衣,與子同袍-Chapter 9
“你知道嗎?今年臺風(fēng)委員會已經(jīng)結(jié)束咯。我偷聽到獄警說的,今年只有一個人被除名?!痹谖玳g短暫的休息時間里,珍珠一邊攏起額前被汗水粘在一起的頭發(fā),一邊對旁邊的桑美說。
“那又怎么樣?”桑美冷哼一聲,“這只說明又要有同伴來和我們一起受苦了,僅此而已?!?/p>
“呼……可是你不想知道那個人是誰嗎?”珍珠一邊喘氣一邊笑道,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在每天令人絕望的工作里保持微笑。
桑美不想知道,但是出于禮貌,她還是應(yīng)了一句:“是誰?”
“是寶霞?!闭渲閴旱吐曇粽f。
桑美的身體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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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當(dāng)時的表情我還記得很清楚?!闭渲樾α诵Γ瑩u搖頭,“寶霞就是那天傍晚來的。但是實話實說,我其實并不清楚那天晚上她們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因為她們都對此閉口不談?!?/p>
“哈?”天鵝半月眼,“這算什么?”
“要不你自己去問?”珍珠以同樣的表情回敬她,“我相信以你的實力,把她們都威逼利誘一頓,她們肯定會松口的,是不是?”
“……在你心中我是這種形象嗎?”
“不是你先問的?”珍珠撅起嘴巴裝無辜,又搖搖頭,“算了,無所謂,我們只要知道之后她們終于在一起了就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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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寒冷而靜謐,一彎月牙掛在枯樹的枝頭,微弱的玉色輝光堪堪照亮監(jiān)獄的一小片地面。桑美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明明白天的工作已經(jīng)將她的精神和肉體都折磨得足夠疲憊,卻遲遲無法入睡。珍珠的消息沒錯,寶霞確實在當(dāng)天就來到了監(jiān)獄,只不過當(dāng)時他們都被關(guān)在自己的牢房里,桑美只能在獄警押著寶霞從自己門前經(jīng)過的時候,與她遙遙對視一眼。然而那一眼已經(jīng)足夠令她心驚。曾經(jīng)的寶霞清澈單純,眼神能一眼望到底,桑美在監(jiān)獄中也時常想起她那雙靈動的眼睛。但是再次見面時,她已經(jīng)看不透寶霞的心思了。
在堅硬到咯人的床上翻來覆去許久,桑美終于還是敵不過白天積累下的疲倦,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沉睡中。
“吱……呀……嘎嘎嘎嘎……”
桑美艱難地掙扎醒來,在沉凝得連呼吸都不由自主放緩的空氣中,她聽到了一陣奇怪的動靜。像是生銹的鐵門被緩慢推開時的刺耳聲音,伴隨著刻意放緩的腳步聲。由于她還處在半夢半醒的狀態(tài),那聲音聽起來不是很真切,但是就在她努力睜大眼睛試圖驅(qū)散睡意的時候,突然感到身上一沉。一股重量不容分說地壓在了她身上,她受到驚嚇,瞬間就清醒了。
“什么……唔……”
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尚未出口的驚呼被生生掐滅。和獄警冰冷的皮膚不同,那只手溫暖而柔軟,骨節(jié)小巧圓潤。桑美在黑暗中努力睜大眼睛,看到壓在自己身上的人嬌小玲瓏的輪廓。
“噓……安靜點,動靜鬧大了可就不好了。”來者壓低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笑意,清脆的聲線因此變得有些嫵媚。
桑美在一瞬間就辨認出了來人的身份,掙扎的動作就在那一刻停止了。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即使已經(jīng)分開了那么久,她依然能一下子分辨出對方的身份,也因此,她連掙扎都忘了,只感到難以言述的震驚。
對方松開了捂住她嘴的手,桑美喘了口氣,顫抖地念出了那個她最不想面對的名字。
“寶霞……”
“我很高興你還記得我?!睂毾嘉⑽⒁恍Γ瓤缱谏C郎砩?。
“你為什么會在這兒……”桑美的聲音有些發(fā)抖。
“不記得了嗎?”寶霞輕笑著說,俯下身湊近桑美的耳邊,“還記得我曾經(jīng)說過什么嗎?無論你走到哪里,我都會追上來的?,F(xiàn)在,我終于追上你了?!?/p>
“你……你傻嗎?我不是說過讓你不要……”桑美下意識地挺直脖子想要抬起頭訓(xùn)斥她,但是話說到一半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后半句就這么卡在了喉嚨里。
沉默了一會兒后她喃喃道:“我明白了,你是來找我報仇的嗎?!?/p>
“你首先想到的就是這個嗎?”寶霞一邊問,一邊抬起右手輕輕撫上桑美的臉。
桑美條件反射地想要閃躲,卻硬生生遏制住了自己的沖動。沒關(guān)系的,她對自己說,如果是寶霞的話,沒關(guān)系的。
“我知道你恨我,”她說,因為寶霞的動作而輕輕顫抖著,“我理解。沒關(guān)系,你來吧,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無論你想怎樣折磨我虐待我,我都接受……我知道無論怎樣都彌補不了我對你的傷害了,如果這樣可以讓你好受些的話……”
寶霞猛地扣住了桑美的手,按在床鋪上。桑美下意識地掙扎,但是寶霞的力氣很大,那只看似柔若無骨的小手如同鐵鉗,死死地壓住她的手腕。
“你自己說的哦,不管做什么你都接受?!?/p>
她的聲音里帶上了些咬牙切齒的味道,像是在沉默中突然爆發(fā)的怒火。
桑美的瞳孔縮小了,瞪著寶霞的眼睛滿是不可置信。
她……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jīng)變得這么強……比我還強了……
被按住的手腕象征性地掙扎了兩下就不再有動作。桑美深吸一口氣,放棄似的把頭扭向一邊,閉上了眼睛。
“桑美,我現(xiàn)在很生氣?!背聊艘粫海瑢毾驾p聲開口,桑美能感覺到她灼熱的吐息在耳畔伸縮,如同火花一點點地將自己點燃。她深呼吸了幾次,試圖緩解急促的心跳。
“就算過去了這么多年,你還是一如既往地用自己的思維去揣測我。你根本沒有理解我?!?/p>
“你……你在說什么……”
“你一點都沒有想到過嗎?我對你真正的態(tài)度到底是什么?”寶霞低低的聲音宛如呢喃一般,“為什么我從來沒有對你生過氣,為什么我就算被你吞噬殆盡也依舊愿意跟隨著你?”
“你……?!”桑美猛地睜大了眼睛,猝然倒吸一口涼氣。
“安靜點。”寶霞命令道,“你想把獄警吸引過來嗎?”
“……”桑美抬起自由的那只手橫在嘴邊,咬住自己的手腕。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她模糊地想,到底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你對我的意義?!睂毾悸刭N近她,“桑美,你一直是我仰慕的對象,從我第一次見到你那時候就是了。那種青澀的悸動是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美好回憶。桑美,你是我一直愛著的人?!?/p>
她輕聲地低語著自己從未說出口的告白。桑美在混亂中驚愕地睜大了眼睛,幾乎忘記了呼吸。淚水不自覺地在眼眶里凝聚。
“你不僅教會了我競爭的意義,教會了我該怎樣活著。你說你犯了錯,其實沒有,你從來都沒有錯。如果不是你教會了我那些,我在菲東遇到置換險境的時候根本無法支撐下去,在進入南海之后也不會有那最后一次巔峰。桑美,我很感激你,沒有你也就沒有今天的我。”寶霞喃喃地說著。這些話以前從來沒有機會說出口,為此她等待了十二年。而今天她終于能盡情地直抒胸臆。她的聲音也有些顫抖,像是要在短短幾分鐘內(nèi)把這些年的委屈全部傾吐而出。
震驚與不敢置信融合在一起,夾雜著些微的喜悅。桑美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但是我愛的人,同時也是毀掉我兩次的人……”少女的聲音宛如歌曲最后的漸弱音,慢慢地小了下去。
桑美緩了緩之后睜開眼睛,看到寶霞趴在自己胸前,肩膀一顫一顫。直到她抬起頭,桑美才看到她的眼眶濕潤了,因為反射了月光而顯得格外明亮的水漬,像銀粉一樣點綴在她的眼角四周。
“你指引了我的未來,卻又親手打碎了我的未來。你既是我的愛人,又是我的仇人。你讓我該怎么面對你,桑美?”
剛剛才強勢地闖進來的人,現(xiàn)在卻脆弱得如同初生的小動物。那些威脅與恐嚇,仿佛只是偽裝出來的假象?;秀遍g桑美又看到了當(dāng)年那個怯怯地看著自己的少女的影子。她沉默良久,抬起無力的手臂,抱住了寶霞。
“你想怎么做都可以。”她的嗓子有些沙啞,但她還是努力地發(fā)出聲音,“我現(xiàn)在知道了,我沒有權(quán)利替你做出決定。所以,恨我或愛我,你自己決定吧。無論你怎么選擇,我都接受?!?/p>
她疲憊地笑了笑:“我早該這么做了?!?/p>
寶霞沒有動,過了好一會兒,她俯下身,貼近了桑美。和先前壓迫感十足的姿態(tài)不同,現(xiàn)在的她更像是撒嬌一樣埋進桑美的懷里。
“我選好了?!彼龕瀽灥卣f,“剛才就算復(fù)仇完成了。反正你也和我道過歉了,以后,我們就算扯平吧。”
過了好幾秒桑美才明白她的意思,頓時,難以抑制的狂喜將她包圍。幾乎是同時,她們默契地伸出手摟住對方,然后覆上彼此的嘴唇。
這一剎,天地寂靜。在帶著涼意的監(jiān)獄里,一對錯過已久、但是終究重逢的戀人,交融在彼此如火的熱情里。沒有人看見這一幕,但是窗外的銀月、婆娑的樹影,還有周圍的一切,都在默默地見證。
過了很久兩人才微微喘著氣分開。桑美閉上眼睛緩了緩,再睜開眼睛時,卻發(fā)現(xiàn)寶霞沒有絲毫離開的意思。
“你……”
“今晚我就睡在你這?!睂毾颊f著像以往一樣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卻讓桑美感到脊背一陣發(fā)涼,好像那笑容下面藏著什么陰謀,“洞房花燭夜,非常合理吧?”
“等等,這不公平……我才剛剛……”
“放心好了,我絕對是專業(yè)的。我可是為了你專門去學(xué)習(xí)過的哦。”
“不是那個意思……我……”
話雖這么說,再次被寶霞壓在床鋪上的時候,桑美也沒有多做反抗。滿足她吧,她對自己說,畢竟,她為了追尋你,已經(jīng)失去了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