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禁忌的力量

人征服大自然不是憑力量，而是憑對它的認識。——布洛諾夫斯基

1976年9月中旬，剛果民主共和國（剛果（金））北部，揚布庫村當?shù)亟虝t(yī)院收治了幾十例癥狀類似的病人，皆是發(fā)熱、頭暈、嘔吐、體外多處出血甚至出現(xiàn)血崩等，病情兇悍程度前所未見，已有多人死亡，醫(yī)務人員也迅速被感染病倒。

很快，不明疾病的傳播進一步失控，附近55個村莊出現(xiàn)大面積感染，死亡人數(shù)急劇上升，引發(fā)全國性恐慌。

剛果（金）國家衛(wèi)生部緊急請求國際社會的援助。當一支包括來自美國、法國、比利時、加拿大、南非等國家以及剛果（金）本地的高級專家隊伍到來時，調查出此次病況的最初來源，是一位44歲的男教師外出旅游時買回了一些羚羊肉和猴肉回家，在家中食用了燉熟的羚羊肉和未加熱的猴肉后，開始出現(xiàn)上述一系列病癥。

專家組確定，此次來勢洶洶的疾病爆發(fā)由病毒感染引起，并將該種病毒以流經當?shù)氐陌２├‥bola）河來命名，即史上恐怖無比的埃博拉病毒，號稱迄今為止烈度最強的“病毒之王”。

埃博拉病毒感染的死亡率接近100%，病人死狀凄慘如血溶，致病烈度號稱古今最強，其感染性也極強，所到之處是名副其實的“生靈涂炭”，它肆虐非洲四十年，兇殘卷走了數(shù)萬人的生命。

科學研究能夠確定的是，非洲蝙蝠（可能包含多個品種）至少是埃博拉病毒的宿主之一，不管是原宿主還是中間宿主，這都是原本“封印”在自然界內的未知力量，人類打開了這層“封印”，便猶如放出了屠戮人間的惡魔。

埃博拉病毒的瘋狂肆虐，足以讓人類直觀、清晰、深刻地認識到：自然界內的未知力量太多，如果盲目、毫無認識性地開發(fā)自然界內的資源，任何一種未知力量都可能是一種禁忌力量。

禁忌，便意味著反噬和危機。

地球上的生命歷史有38億年之久，人類的歷史僅有數(shù)百萬年。

自然界可以沒有人類，人類不能沒有自然界。

貳——自然界的系統(tǒng)邏輯

　自然界內的生態(tài)系統(tǒng)運轉至今，自有一系列行之有效的邏輯控制著。

誰能在天上飛，誰能在地上跑，誰又能在海里游，這是自然界整體上的部署邏輯來控制。

誰能吃誰，誰不能吃誰，這是自然界縱向上的食物鏈循環(huán)邏輯來控制。

誰與誰是鄰里合作關系，誰與誰是競爭關系，誰與誰是共生關系，這是自然界橫向上的關系邏輯來控制。

　每一種生存至今的生物，都應該是它所在的特定環(huán)境的特定適應方案的體現(xiàn)。

因為自然界內的生態(tài)系統(tǒng)，有著38億年的進化時間，它經歷了無數(shù)次的選擇、淘汰與修正等演變，才存續(xù)至今。

人類只是一個后來者。即使人類歷史的發(fā)展短暫而又迅猛，也無法超脫自然界巨大體量的控制。

遠古的人類由于自身力量弱小，所以老實遵守自然界的邏輯規(guī)律，辛苦摸索出自己的一套生存邏輯，知道住在哪里會安全，知道吃什么食物會填飽肚子而不會毒死，知道如何合作能夠活得更久。他們都知道自己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對自然界應有敬畏之心。

自然界的演化規(guī)律，也回饋了遠古人類。人類馴養(yǎng)下的其它物種伙伴越來越忠誠，得到的食物越來越豐富可口，居住的地域范圍也越來越大。

但是，人類在攻占了食物鏈的頂端位置后，自身文明的力量逐漸變得強大，自信心開始變得爆棚，甚至自命不凡。誠然，作為地球上占據(jù)統(tǒng)治地位的物種，人類可以驕傲，但不能神化自己。

現(xiàn)代人類在自然界之上搭建自己的系統(tǒng)，以為將自己與自然界在物理上隔離開來后，便可以擺脫自然界的系統(tǒng)控制。因此人類為了建設自己的社會系統(tǒng)，開始強力壓縮其他物種的生存空間，在食物鏈上大小通吃，不加節(jié)制地、破壞性地、污染性地攫取自然資源，瘋狂打破著自然界的生態(tài)平衡。

事實證明，這都是大錯特錯的。

人類社會系統(tǒng)的構建邏輯不是空中樓閣，它是建立在自然界的系統(tǒng)邏輯之上的，它怎么可能會脫離自然界的邏輯掌控？

自然界搭建了38億年之久的系統(tǒng)邏輯，極為復雜，深藏太多未知力量，對于破壞規(guī)矩的變量因素，哪怕是人類這樣的超級變量，它都有強力的平衡修正策略來解決。

比如說，食物鏈系統(tǒng)。

自然界通過幾十億年的進化演變才有今天成型的食物鏈系統(tǒng)。從底層的微生物，到植物，到其它動物，再到人類，猶如鏈子一樣，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達成完美的閉環(huán)，保證系統(tǒng)運轉不崩潰。

在食物鏈中，每種生物的上一鏈都是特定的幾種其它生物，一物克一物，依次牽制和平衡。像病毒和細菌這樣的微生物則依托于這樣的食物鏈關系，與特定的宿主達成特定的共生、共存或者競爭關系，繁衍自身的同時又能協(xié)同進化。

自然界如此復雜的食物鏈系統(tǒng)，經過了漫長的進化演變，已經形成了極為牢固的平衡關系。早期的人類也只是食物鏈中的普通一環(huán)，主要吃自己馴養(yǎng)的動物，諸如豬、牛、羊等之類的，與其它物種在食物鏈中各司其職。

但是人類文明的發(fā)展太過迅猛，逐漸打破了這種平衡。

現(xiàn)代人類不僅占據(jù)了食物鏈的頂端位置，有些人還妄想壟斷食物鏈關系，吃盡一切野味，讓除去微生物以外的其它所有物種都面臨人類的捕食威脅。

　但人類哪怕站在了食物鏈的頂端，依然逃不過食物鏈的閉環(huán)平衡。

這跟“老鼠吃大象”的原理是一樣的，最大的，往往斗不過最小的。

食物鏈頂端最強大的人類，要受制于食物鏈底層最細小的微生物。

叁——自然界平衡修正策略下的病毒

人類的老祖宗們其實已經給現(xiàn)代人類馴化好了各種食物品種，包括植物中的水稻、小麥和動物中的豬、牛、羊等，這些物種體內的微生物在漫長的進化歷史中已經和人類達成了友好的共存關系，雙方互不傷害，甚至互相幫助。

但是現(xiàn)代人類的欲望何其泛濫，早就不滿足于馴化動物的美味，開始對各種野生動物下手，包括各種類型的野豬、穿山甲、果子貍、土撥鼠、野鳥等，甚至染指自然界的“恐怖活體病毒庫”——蝙蝠。

　病毒，只是人類的叫法，對于作為天然宿主的其它野生動物而言，它不是病毒，它只是與宿主共存的、無害的、甚至友善的微生物而已。病毒與天然宿主的特定友善關系，是長期進化的選擇關系，如果病毒把天然宿主都干沒了，它又如何繁衍下去？

這種長期進化出來的友善關系，人類學不來啊。所以人類吃各種野味，甚至于吃蝙蝠，那些“乖巧無比”的病毒們，就成了兇悍無比的病毒們。

土狗見了陌生人，也要兇吠幾聲，更何況那些失去天然宿主環(huán)境的病毒們。

在這里，就以病毒基因庫中堪稱集大成的蝙蝠為例。

蝙蝠，哺乳綱翼手目動物，共有19科185屬961種類型，種群繁多，是動物中僅次于嚙齒目動物的第二大類群。

蝙蝠擁有數(shù)千萬年的進化歷史，比人類悠久太多，也是唯一演化出真正飛翔能力的哺乳動物。為了維持飛行時的能量消耗，蝙蝠的新陳代謝速率很快，因此蝙蝠的體溫高達40攝氏度，堪稱活體熔爐。

又由于蝙蝠漫長的進化歷史，使得它們在數(shù)百萬年前基因突變獲得了超強的基因修復能力，這就直接導致蝙蝠的壽命很長，并且很少發(fā)生癌癥，基礎免疫能力大大提高。

蝙蝠極強的基礎免疫能力，使得許多病毒在其體內只能完成低水平復制，從而允許宿主長期感染，而不出現(xiàn)疾病跡象。病毒也能借此在個體內長期生存，這就是長期進化出來的友善關系。

而且蝙蝠往往是成千上萬只聚集在一起生活，種群內又能反復被病毒感染，達到擴散。依托于蝙蝠的個體長期感染和種群反復感染，病毒便能完成不斷的更新?lián)Q代，得以長期繁衍。

因此，蝙蝠獨特的個體生理結構和龐大的種群聚居結構，吸引了自然界的諸多病毒前來“居住”，其中就包括了嚴重急性呼吸綜合征病毒(即SARS冠狀病毒)、狂犬病毒、馬爾堡病毒、亨德拉病毒、尼帕病毒和生物安全級別最高的埃博拉病毒等，此時此刻正在中國肆虐的新型冠狀病毒很可能也是以蝙蝠為天然宿主。

諸多病毒共同選擇了蝙蝠，都是自然進化的結果。病毒并不是非要致病的，如果能和平共處，它們?yōu)楹我[騰？像埃博拉病毒，如果它將自己的宿主們全都殺絕了，它自己也就滅絕了，這不符合自然進化的邏輯，病毒也想永遠繁衍下去。

人類打破自然界的平衡，捕食眾多野生動物，也等于打翻了眾多病毒的“大船”，它們一旦進入人類體內，二者不是因為進化關系而走到一起，肯定不兼容，這跟“人生地不熟要鬧事”的原理是相通的。

又拿蝙蝠體內的病毒來對比，它們是適應了蝙蝠高體溫、高強度免疫的“精英”病毒，一旦進入人體相對弱體溫、弱強度免疫的環(huán)境，自然剎不住車，要爆發(fā)，乃至殺死這種非天然宿主。

一個生物個體內如果出現(xiàn)了打破進化關系的邏輯錯位，這個生物個體肯定要走向崩潰，我們以為是人類歷史上的另類“天劫”，實際上它還是受自然界的平衡修正策略所致。

或許，如果給予足夠的進化時間，只要人類這個種群不滅絕，人類也能與蝙蝠體內的那些兇悍病毒長期共存，協(xié)同進化，那么那些病毒的致病性也會越來越低。

但是，據(jù)估算，自然界中的病毒總數(shù)有數(shù)百萬種，人類目前已知的病毒數(shù)目才3000多種，埃博拉病毒也許遠遠不是最兇悍的病毒。

我們人類總是以為自己知道的知識很多，以為自己掌控的時間也很多，最嚴重的，是以為自己看到的自然界很溫順。

誰又能想到，未知的自然界，十分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