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朱子所謂“帝王之學”
南宋高宗初期用儒學相號召的文化教育政策,就在這樣的爭辯不定中過了三十多年。但二程之學的門人弟子,高談心性微言的學風,已經(jīng)大行其道,在年號“紹興”的三十二年間,有“程門”的再傳弟子朱熹,自己主動“上封事”(當時的密奏名稱),首先提出:“帝王之學,必先格物致知,以極夫事物之變,使義理所存,纖細必照,則自然心誠意正,而可以應天下之務?!苯又诙c,提出安內(nèi)攘夷的理論。第三點,提出政府官吏的管理治權(quán)的根本,還需朝廷的正確決策,等等。朱熹的這篇奏疏,除了他首先提出《大學》開頭的“格物致知”為帝王學的根本以外,其余所論國家天下為政之道的見解,不但現(xiàn)在看來平凡,在當時看來想必也很平凡。而且朱熹當時的官職,只是一個“監(jiān)南岳廟”的“監(jiān)官”,等于現(xiàn)在湖南衡山的宗教局長,雖然學術上已有“程門”傳人的名聲,但到底還是官卑位小,人微言輕,當然是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但在后世推崇朱子學說的人看來,便認為是無上的高見,因為他首先提出《大學》的“格物致知”為帝王之學,是為儒學出身的學者引起足以自豪的心態(tài)了。 其實《大學》的本文,只說“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為本”,并非說《大學》就是做天子的帝王學?。∷钦f做國家第一領導人的皇帝也好,做一個普通的老百姓也好,不管做什么,必須先要學好做人,以修身為本才對。至于由修身而外發(fā)為治國平天下之學,是做學問一貫的道理。并不是說,必須要出來做官,做事業(yè)發(fā)財,甚至要做國家的第一領導人,當上皇帝才是“明德”的學問??!否則,著作《大學》的曾子,他自己為什么不出去做皇帝,而且也不肯隨便去做官,做事業(yè)發(fā)財呢? 總之,學問修養(yǎng)是一件事,做皇帝或做官或發(fā)財,是另一件事。有學問修養(yǎng)的去做皇帝或做官做事業(yè)發(fā)財,當然是好事。但沒有學問修養(yǎng)而能做個好皇帝或好官,那也就是真學問真修養(yǎng)。有學問修養(yǎng),不得其時而行,就不出去做官做事,自守善道,做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人,或者以“師道”自居,隨緣教化后生而“止于至善”,這也正是“大學之道”的一個典型,曾子就是這樣一個人??! 話說朱熹,他在宋高宗的時期并沒有得行其道,高宗死后,由孝宗趙昚繼位,有恢復中原之志,準備講武,設置武舉十科,并以朱熹為“武學博士”。因為他對高宗“上封事”的書中,也講過有關恢復的事,所以便給他這個官銜。但還沒有開始講武,宋朝又與金人修好談和,而且朱熹又和當時的宰相及大臣們議論不合。史載:“熹登第五十年,仕于外僅九考,立朝才四十六日,進講者七,知無不言”,然因與韓侂胄等意見不合而罷官。當宋光宗趙惇的最后一年,才再召朱熹為侍講。跟著就是寧宗趙擴繼位,韓侂胄當權(quán),宋室朝廷也正鬧嚴禁“伊洛之學”,視之為“偽學”。因此,又罷免了朱熹的侍講和修撰的官職,再過九年,朱熹以七十一歲的高齡過世了。 總之,朱熹生當南宋新朝的初期,經(jīng)高宗到寧宗四代半壁江山的皇朝,主戰(zhàn)與主和的戰(zhàn)略紛亂,忠奸邪正的政黨相爭。他抱有以圣學匡正時弊的目的,處于無可奈何的局勢之中,但仍然堅守二程“伊洛”之學的師承,自以“主敬”的修養(yǎng),主張“道問學”以達賢圣的宗旨,始終不變,實在也足為后世學者的楷模之一。他的一生對儒家經(jīng)學的著作不少,但最用心得力的應該算是《大學》《中庸》的章句。換言之,他把原本《大學》《中庸》另加分章編排,自作注解,但他自己并沒有說,只有我朱熹所編注的《大學》《中庸》,才是空前絕后的孔門正宗心法,后世必須以此為準。豈知他編注的《大學》《中庸》,卻變?yōu)楹笫涝髑辶甙倌陙淼挠梅侗?,用它來牢籠天下學者進取功名的思想,成為不可另有其他見解的意識形態(tài)。應該說這并不是朱熹的本心,這是元明清三代那些不學無術治國當家皇帝們的過錯,尤其是明朝朱元璋一手造成的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