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文化達到某最終形態(tài)后，無法自我穩(wěn)定，也無法轉變?yōu)樾碌男螒B(tài)，只能使自己在內部更加復雜化-吉爾茨《農業(yè)內卷化——印度尼西亞的生態(tài)變化過程》

王淳風整理一下袖口，將袖帶拉緊，好讓自己顯得更穩(wěn)重一些.還有半小時他將面臨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此前，他莫名其妙的從許多社會道德領袖投票中脫穎而出，獲取了對其他人來說十分寶貴的資格.而目前只差最后一場選舉會，他就能加入到可以決定全人類四千億人命運的‘道德會’成員中去.

王淳風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這兩百多年做過的事從腦子里一閃而過.論資歷自己比不過那些德高望重的老人，論能力，比自己有能力的人多了去了，為什么會有這么多人給他投票？他不再去想，想的他覺得口干舌燥.

“supply，打開會場影像.”

懸浮在他肩上的一個黃色方塊樣的機器收到了指令，在鏡子前折射出會場的全息影像.

-法國Sergey Kolesov 插圖

“supply，給我一杯咖啡?！蓖醮撅L在全息影像里尋找熟悉的面孔，可惜一無所獲.

黃色小方塊向桌面射出光線，一盞精致的玻璃杯出現(xiàn)在桌面上，咖啡濃郁的香氣充斥整個房間.

這個小東西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發(fā)明.自誕生以來，讓人類社會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巨大變革.人們只需配備一個supply，就能幾乎滿足他所有的物質和學習需求.

“supply,我要去會場.”

supply突然展開成一個可容納一人的飛行器，王淳風端起咖啡走了進去.

“預計行程10分鐘”飛行器里傳來悅耳的女聲，是supply，它能根據(jù)使用者喜歡自由變換語音.

“出發(fā)吧.”

飛行器不一會兒就來到城市上空.城市里的各個角落都轉播著選舉會的會場，王淳風看著外面巨大的全息投影，已經(jīng)感受到了現(xiàn)場的熱烈的氛圍，這讓他有些緊張.

“深呼吸或許會讓您好一些，”耳后傳來supply的聲音，聽不出來這是一個冰冷的機器.

“不用了，把音樂也關了”王淳風有些惱火，最近supply更新系統(tǒng)后越來越自做主張，雖然絕大多數(shù)的主張都是很貼心的.

這十分鐘是漫長的，王淳風走出飛行器被眼前的建筑驚呆了，雖然他曾經(jīng)在全息影像里見過，但見到這真家伙的感受更為直接.人類從工業(yè)革命到如今才過了2000多年，這棟會場大樓就是目前所有科技和藝術的結晶.會場樓下聚滿了入場的人群，數(shù)量龐大卻井然有序的排著隊.

王淳風作為大選的代表，從大樓另一側的通道進入會場.

會場內部空間很奇特，像開放的空間.空間四周沒有邊界，中間凸起的平臺里站著一群相同服飾的人，他們看起來威嚴莊重讓人肅然起敬.空間的上方有一層透明的隔層，人們在上面圍成圈觀看著腳下的平臺，這種觀看臺充分的表示著人民群眾高于一切的設計理念.

王淳風從空間的平臺下升起，他和其余一起被升起來的十一個人，均勻散落在平臺的四周，像一個時鐘，每人都代表了一個刻度.他眼神透露出些許迷茫，對這場并沒有過多的期待.

“你們都是被人們群眾選中的人，但這里只有兩個人能夠加入到我之中.”臺上那群人里傳來一段洪亮的聲音，但大家都分不清是誰在說話.

突然平臺上的人全都面向同一方向，那里站著一個矮瘦的男人，王淳風用余光撇了一眼，那人他覺得面熟，好像是經(jīng)常在各大報道里出現(xiàn)的著名實用物理學家，“那么從你先開始，做過什么對全人類有意義的事情.”

“我證明了宇宙里的物質不是恒定的，我也制作了能屏蔽所有力場的裝置，但我覺得我做的對全人類最大的貢獻，是證明了人類不可能做出比光速更快的飛行裝置.”這個矮瘦的男人一臉自豪的盯著臺上的眾人，希望得到他們的肯定.

“為什么你覺得這是對全人類最大的貢獻？”

“宇宙是不斷膨脹的，而宇宙膨脹的速度在增加，在2344年已經(jīng)有偉大的物理學家‘王潤’證明了我們所處的宇宙是個開放宇宙，但120年前組織的supply自由實驗里，通過ai宇宙演化得出的結果大家也都知道了.無論是開放宇宙還是封閉宇宙，都會迎來它的滅亡.如今我們已經(jīng)證明了人類再也到達不了宇宙的邊界來逃脫這場滅頂之災，那我們現(xiàn)在就能及時把研究方向調整到別處來應對這場災難.”他別有深意的看向同樣站在選舉臺上的一位黃發(fā)女士，那位女士向他點點頭，女人正是最近大紅的宇宙探索隊成員之一.

“雖然結論有些早了，但歷史告訴我們防患于未然總是正確的，謝謝你的貢獻.”眾人話畢將方向轉向另一人.

“到你了，”

王淳風對這人也眼熟的很，supply的軟件安全工程師，很早之前的supply更新程序里見過他，好像叫Danis Paul.

“我發(fā)現(xiàn)supply編譯的一段代碼，藏在系統(tǒng)深處，這個發(fā)現(xiàn)讓程序安全局預測了人工智能想實現(xiàn)自我突破的新方向.”

“限制ai進化確實是一個重要難題，可僅僅是發(fā)現(xiàn)問題，似乎在這么重要的會議上并沒有很多說服力.”

“發(fā)現(xiàn)畢竟是第一步，之后，我組織修改了supply這一方面漏洞，并且將ai演算的最大上限限制到了人類算力內，這可以有效預防它自我突破而帶來的安全隱患.”

“可最近的supply也經(jīng)常做一些未下指令的事情，這是否也是一種安全隱患？”這群人似乎也問出了王淳風的心聲，他對這種改變總有些擔憂.

“不會的，我們在修改supply人性化方面重新設置了設定，在未來一年里，它將只會變的更加人性化，我能保證這很安全”軟件工程師的解釋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顯得蒼白，他手心直冒汗，停在肩上的supply給他噴了一些止汗噴霧.

“謝謝你的貢獻”這群人對工程師所說的話有所擔憂，但暫時也想不到別的問題，于是轉向另外一位.

“我在一年前發(fā)表了一篇《人類情感衰減的合理性》探討了一下目前我們面臨的情感缺失問題.說實話我也不太明白為什么會受到邀請，還有這么多人給我投票.”這個男人穿著前衛(wèi)眼睛里透露出一些疑惑，他把問題拋向了眼前這群人.王淳風也特別想弄明白這個問題，于是全神貫注的等待他們的解釋.

“在座的所有人，不要懷疑你們的能力，你們能站在這兒一定是因為無數(shù)人給你們投了票，自然是你們的行為在整個人類社會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好吧，可我這篇文章有這么大的影響力嗎？”

“這文章是你自己寫的，你應該明白這對我們，對整個人類意味著什么.”

男人低下頭沉思，突然想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關于人類文明的終極意義的事情，說不清道不明，但在他內心卻感覺更加通透了.

男人抬起頭看向這群人道了聲謝謝，眾人向他點點頭轉向了王淳風.

“你似乎也有相同的疑惑？”這群道德會成員似乎能看透人心.

“我從沒發(fā)表過什么論文，也沒有搞過什么科研成就.”王淳風左思右想仍然找不到一個另自己信服的答案，這讓他不安.

“的確如此，你是我們選出來的.”道德會一番言論在觀看的群眾里無疑于一枚重磅炸彈，兩百年才開一次的會議竟然有內定，這明顯違背了道德管理的規(guī)定，不過是道德會的意思，大家還是想弄清楚來龍去脈，畢竟道德會之前所有成員都是他們自己選出來的.

王淳風此刻已經(jīng)驚訝到說不出話，雖然他的問題得到了解答，但顯然他心里又冒出了更多的問題.

“道德會剛成立不久時，我們的探索人員在一顆類地行星上發(fā)現(xiàn)了舊文明的戰(zhàn)時遺留基地，里面關著一些人.我們的科技檢測出這些人是人工合成的，他們已經(jīng)具有一些初步的自我意識.而你是他們的后代.”

王淳風倒吸一口涼氣，雖然他對自己的出生一點記憶也沒有，但大家不都一樣嗎？社會上的家庭觀念早已經(jīng)淡薄消亡，人們從出生時就會被幼年教育所接管，雖然還有傳統(tǒng)家庭的存在，但那也是極少數(shù).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新生人口只占了總人口的百分之零點幾.

“當時出于人道主義和社會道德的考慮，我們決定將合成人接納到我們社會中，不過在誕生真正的獨立人格前，他們是無法加入到我們人類決策層中，而你是這么多年以來第一個各項指標達到預期值的合成人.”

“那我應該做什么？”

“加入我們.”

所有人都感到吃驚，樓上觀看席的人甚至開始發(fā)出反對的聲音.

“可我并沒有達到加入道德會的標準，我甚至對全人類一點突出貢獻都沒有.”

“有這樣的覺悟說明系統(tǒng)沒有出錯，無功不受祿是道德評判的標準之一.我們需要你加入進來平衡整個道德會，”說著朝著天空中的觀眾們解釋道，“只有當特殊族群有人加入到我們決策層中，我們才能對這一族群公正對待，古往今來都是如此.”

樓上的觀眾們安靜了下來.在這個包容度很高的社會中，大家很快接受了這段真實的歷史，也接受了王淳風的新身份，可王淳風卻陷入了自我矛盾中.

“一切都還未定，考慮一下吧，不管你做什么決定，我們都會尊重.但是下一次的選舉就是兩百年后了.”

王淳風思考著道德會的提議，后面的人發(fā)言也聽不進去了，呆呆的站在原地，等待會議的結束.當社會包容度足夠時，無論你是貓貓狗狗，只要能按照道德原則去做事，就能輕易得到別人的認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道德成了約束人的唯一框架.

想到這里王淳風內心里有了答案.

等最后的一個音樂家講完它的豐功偉績，王淳風叫住了道德會.

“我想好了，”

所有人將目光轉向了這個不知名的合成人代表.

“我不加入了.”

空間里模擬出一道暖風吹拂著眾人的衣擺，道德會的衣服卻沒受影響，他們在等一個解釋.

“憑現(xiàn)在人們的道德標準，我們合成人就算被知道了身份，也不會有什么區(qū)別對待.而且我的加入并不能改變什么，如果你們只是需要我的身份作為增加你們信服力的砝碼，大可不必，竟然你們已經(jīng)決定把我們融入你們社會，那就更不該區(qū)別對待.等真正哪一天我們族群有人對社會真正做出貢獻時，再加入也不遲.我想繼續(xù)努力看看能不能做一些貢獻.”

“呃，好吧，我們尊重你的決定，也許兩百年后還會有人通過考核，那時候那時候不一定就是你了.”

“我想試試.”他的眼里多了一份堅定，似乎有一些東西在他心里燃了起來.

今天的會議到此結束，會議結果將在七天審核投票之后公布.”

眾人陸續(xù)開始散場，王淳風的選手臺也開始下降，消失在眾人的視野里.

“他的道德標準測試已經(jīng)到了九十分？比你還高啊？”這聲音只有道德會眾人能聽見.

“確實前無古人.”

“那為什么不告訴他？”

“罷了，他有自己的決定，也許兩百年后真能有一番成就.”

“是啊，不著急，他遲早會成為我們的一份子.還有點事，我下線了.”

“我也下了.”

“拜拜.”

“拜.”

.....

道德會的投影也消失在空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