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會】那孩子
【再會】
我原以為,與他再會不會這么快的。
可命運早已安排好的事情從不會以人的意識所偏移。
我趕了一夜的路,正是疲憊的時候。
只能說確實上帝似乎還是站在我這邊。
就在我覺得已經(jīng)精疲力盡的時候,遠處一個小鎮(zhèn)隱約的輪廓突然闖入了我那在風沙吹迷中早已感覺有些模糊不清的視線中。
在周圍這片實在叫人發(fā)愁的荒蕪的沙地中,綿延出去的這條早已被風沙掩蓋大半的公路總算給我?guī)砹艘痪€希望。
雖說我本不必走得這么艱難的,至少腳上這對行軍靴在連續(xù)好幾天的跋涉中尚且還沒有出現(xiàn)什么漏子,但如果當時我們沒有在這附近引爆大威力炸藥的話,沙塵暴根本就不會爆發(fā),我就不會和隊友走散,一直到現(xiàn)在才能取得些許斷續(xù)的聯(lián)系,萬幸腰帶上的這個無線電接收器還能發(fā)揮點作用,或者說,萬幸我沒有在長途跋涉中因為偷懶而將它丟棄。
或許這聽起來不可思議,以我的身份來說,丟棄腰帶根本應該是天方夜譚,或者說是會被大聲呵斥的,但在入伍之前我本就不是個很勤快很能吃苦的人,要不是實在找不到工作,四處碰壁,揭不開鍋,我也不會想不開來軍隊賣身,時刻面臨喪命的危險,只為那點稍微比在奶牛場里擠奶高些的美金。
不過我最終還是不愿意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嘛,也是,不然的話我也不會還茍活在這里,早在之前巷戰(zhàn)的時候就已經(jīng)被這些該死的阿拉伯人四處放出的暗槍干掉了。
沙塵暴確實威力很大,但引發(fā)它實在不是我們所想做的。畢竟誰也沒想到那片沙區(qū)下面居然有這么大個空洞,我們只是普通的按照戰(zhàn)術(shù)手冊的指導,在一個沙地村莊發(fā)現(xiàn)RPG等大威力導彈與躲藏的大量阿拉伯游擊兵時使用一些高威力裝備保證火力壓制防止傷亡而已,誰想到沙地就這么陷進去了,噴發(fā)的大量氣流恰好碰上了沙地深處吹來的大陸風,把整片沙丘全都卷了起來呢?就連離爆炸發(fā)生地這么遠的這條公路都布滿了風沙,可見沙塵暴威力確實很大,那么我這么久也沒有歸隊應該也是能原諒的吧?
實在倒霉,我也沒想到死里逃生之后第一眼看見的不是隊友,而是另一隊前來查看的阿拉伯游擊隊探察兵。無線電聯(lián)系不上隊友,面對這么多敵人,敵眾我寡的現(xiàn)狀怎么想也只能先撤退了吧?幸好我的身體素質(zhì)確實很不錯,而他們那些后坐力特別大的ak系列槍械在漫天風沙中準頭實在不怎么樣,而且害怕槍聲引來別的美兵,好險不險讓我給成功逃掉了。只是我實在害怕他們跟著我,也只好沒日沒夜的先逃命,萬一停下來歇著歇著一隊騎馬的阿拉伯兵就趕上來給我一槍怎么辦。
不過跑了一天多,我也實在是累了,不如就在前面那村子里歇一歇吧。雖然不想這么做,但畢竟小命要緊,補給倒是不怎么擔心,只要那里的村民能讓我睡個好覺就行。
不過在這里能碰到他是我實在想不到的。
“這里離你的村子這么遠,你是怎么過來的?”
我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拿槍的手沒有一絲顫抖,漆黑的槍口直直的指著他的腦門。
他靠在村子正中央的那間裂痕四處的屋子的土墻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
周圍的村民畏懼的我槍口,只能眼睜睜看著我用槍頂著一個十來歲的阿拉伯孩子的腦門。有人憤怒,有人悲傷,有人閉上眼睛祈禱,有人避過視線不敢看他,還有人鬼鬼祟祟,想要救他。
然而槍口只是隨意地向旁邊一掃,那個偷偷摸摸想要去拿捕獸刀的年輕人,就渾身僵硬的停住了動作,大氣不敢踹。
隨手嚇退了一個不自量力的年輕人,我給無線電里詢問個不停的隊友報了位置,接著等待他的回答。
害怕槍口的孩子不敢違逆我的命令,他偷眼看著我,眼里滿是害怕和恐懼。
“走出村子以后,我就遇到了游擊隊,他們騎著又高又大的馬,還有又大又寬闊的車,我坐著他們的車到這里來的?!彼÷暤幕貜臀?,“你們走的時候村子里已經(jīng)不剩下什么了,我再回去那么一個空村子里,會餓死的?!?/p>
我用膝蓋想都知道,他在撒謊。
釋放這群阿拉伯平民俘虜之后,我特意向隊長請示在村子里留了一些水和食物,并且通知了當時在旁邊的一個來這里收集新聞素材的聯(lián)合國記者,讓他去通知那些四散奔逃的俘虜不要跑太遠,至少這些水和食物能支持他們生活一段時間,而風沙遍地的外界,恐怕只能留下一地尸骨。
他肯定沒有回去村子,不然不可能不知道我留下的東西。那么他是為什么撒謊呢?
大概是想拖延時間吧,真是的,有點理解別的隊為什么不想放過平民了。
雖說這是要上軍事法庭的,但比起自己的小命,別人的命怎樣都好了,更何況還是阿拉伯人的,這可是敵人啊,反正也不會留下什么證據(jù),被別人知道就說那其實是潛伏的游擊隊員就可以了吧。
真是惡魔一樣的想法。
有些不和諧的聲音傳進耳朵,條件反射一般的,我轉(zhuǎn)過腦袋,一發(fā)子彈從臉旁經(jīng)過,實在好險。
聽起來有點扯淡,不過上戰(zhàn)場的人連這點直覺都沒有的話,還是早點在阿拉伯的城市小巷里隨便找個十字路口投胎吧。
這家伙至少前半句話沒撒謊,這地兒確實有游擊隊。真該死,后面的游擊隊沒追過來,反而是在前面埋伏了一隊,就等我往這村子里跳呢。
再管不上這陰魂不散的家伙,我隨手向開槍的方向開了兩槍壓制那些放冷槍的家伙,放開面前的孩子就往屋子里滾了進去。這群沒人性的阿拉伯游擊兵可不會在意我手上有幾個人質(zhì)...說不定用一開始這孩子就已經(jīng)準備好一命換一命了。真是的,我可不想就這么輕易的死在這里啊,這孩子也是。當時看他不是挺像去城里讀書的嗎,房間里放了一堆沒人要的阿拉伯教科書,都放了你走了,怎么就又跑回來了呢,不想讀書了嗎這是。
外邊的阿拉伯人忌憚我手中的戰(zhàn)術(shù)裝備,畢竟我除了槍以外還有各種手雷和用以鎮(zhèn)壓平民的震撼彈,而他們除了廉價的ak其他什么也沒有,也就不敢輕易欺身上前,盡管這里分明就只有我一個人。
那孩子好像在外面大聲的說著些什么,但我聽不懂阿拉伯語,而且只能聽到夾雜在被槍聲嚇得村民四散奔逃的腳步聲和驚叫聲中模糊不清的叫喊,恐怕就是聽得懂阿拉伯語也聽不清楚具體是在說些什么。只能憑借我在康思頓大學里零星的那些語言知識,聽到他的話里貌似有著些“惡魔”“救贖”“魔鬼”之類的詞,大概是在罵我或者是以我為代表的美軍吧。
唉,戰(zhàn)爭又不是我想發(fā)動的,我也沒辦法啊,違抗軍令也是要上法庭的,說不定還沒上戰(zhàn)場我就先被自己人給弄死了。而且當時要不是我?guī)е莻€結(jié)巴一樣的聯(lián)合國記者給隊長說話,你們哪里還能活到現(xiàn)在啊,村子早給夷平咯。剛才開槍的時候貌似看到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臉,好像也是我放走的平民俘虜之一。這么說來我也是自作自受,果然像我這樣心態(tài)有問題的士兵就不該上戰(zhàn)場,遲早有一天會被自己親手放走的阿拉伯人打死,然后腦袋掛在屋頂上什么的......
遠處傳來越野車的聲響,接著是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以及腰間無線電刺耳的尖叫——隊友終于根據(jù)我的信息找到了我的位置,帶著裝備來支援了。
裝備精良的美械兵對這些除了特別能跑特別能藏以外一無是處的阿拉伯游擊隊壓根就是一面倒的亂殺,而且這里是沙地,又不是林子里,再能藏也不能藏到那里去。
等我被隊長從房子里提溜出來的時候,外邊已經(jīng)再次安靜了下來。果不其然,這一戰(zhàn)我又什么功都沒有立,甚至一發(fā)子彈也沒打出去。
地上到處是阿拉伯人的血,好像小溪一樣流逝著,滲進沙土中,粘稠成一塊黑紅相間的結(jié)實沙土。身披戰(zhàn)術(shù)馬甲全副武裝的隊友正打掃戰(zhàn)場,以防哪個阿拉伯人突然詐尸給我們來一下狠的。
隊長又開始臭罵我的軟弱,不過這都是日常了,也沒什么可在意的。我還是像往常一樣邊做懲罰的50組波比跳邊假裝認真聽講,眼睛則在四周搜尋著。
打掃戰(zhàn)場的隊友很快把所有死去的阿拉伯人的尸體集中在一起,準備填埋或者焚燒,畢竟一旦起了疫病我們也不會好受。另一些隊友則用槍去把屋里的平民全都驅(qū)逐出來,防止這里面藏了不要命的游擊兵。
讓我驚奇的是,那孩子居然沒死在精銳的美軍的一輪散射中,雖說左邊腰上中了一槍,但總的來說還是活得好好的。
在這種場景下再見實在有些尷尬,他看到那些死去阿拉伯人的尸體像垃圾一樣被我們隨意的堆疊在一起,看我的眼神彷佛要噴出火來。
干什么啊這是,又不是我殺的你瞪我干什么,話說要不是你們突然來圍剿我,我的隊友根本不會來管這村子好吧,接到我歸隊就會離開了,這我也沒辦法不是。
“這家伙?!币晃魂犛焉焓郑吨呛⒆拥囊骂I把他拉到了我的身前,槍口時刻對準了他的腦袋,“他躲在人群里,在我們進來的時候還想向我們丟石頭,我感覺不像一般的平民。你剛才在這村里和這幫土著交火,你說,這家伙會不會是隱藏的游擊兵?”
我瞪大眼睛看著那孩子倔強的臉,試圖在他臉上找出游擊兵這個單詞,可惜失敗了。
你這家伙怎么就沒死在剛才那輪圍擊站里了呢,我還以為你加入了游擊兵就會變成高喊安阿克胡阿巴然后悍不畏死要和敵人同歸于盡的阿拉伯英雄了呢,果然小屁孩還是小屁孩啊。
我說,“沒有,他只是個普通的孩子,只是有點激動而已吧?!?/p>
隊友的視線在我的臉上停留了好久,試圖在我那張胡子拉碴滿是風沙的臉上找到一絲撒謊的痕跡,又回頭看了看那個好像已經(jīng)愣住了的孩子,嘁了一聲。
“小屁孩就應該好好的讀你的書,玩你的泥巴,不想死的話就少給我多事!”
隊友兇狠的把槍口頂在他的腦門上,很用力,頂出了一個好大的紅印子,口水四濺,也不管他那變形的英語這阿拉伯小屁孩能不能聽得懂,指著旁邊的那些游擊隊尸體就是惡狠狠地幾句,“敢和我們作對,這些人就是下場!我們不殺平民,只要你別找死!”
小屁孩和別的平民一起被槍押著到了后面的空地,盤問游擊隊的情報,確認有無武器和抵抗意識。我揉了揉酸痛的兩肩,和隊友一起給這些臭氣熏天的尸體挖著坑洞,要不是沒有白磷彈,哪里要搞這些,還挖洞,直接一把火全給他解決了。
直升機的聲音突然接近,上面再度傳來新的軍令,我們這隊走失的小隊將并入新的軍團,一起去拔除另一個離這不遠處的游擊隊據(jù)點。
按照慣例,走之前我用那個聯(lián)合國記者給我的一個小巧的留影機給這片村莊拍了照,那孩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不過村里好多人都已經(jīng)跑了,這家伙和之前一樣跑掉也不奇怪,當然,在重新尋找游擊隊的路上被哪個路過的士兵隨手斃掉也是有可能的,畢竟這熱血孩子,哪里懂得隱忍和隱藏。他應該很快會死于他的沖動和恨意,而我大概沒多久就會死在哪顆不太長眼的流彈上,雖然鋼盔確實很結(jié)實,但我還是不太相信這玩意能擋子彈,最多也就防止被擦彈一下子弄死,我一直覺得頭盔唯一的用途就是用來裝老婆孩子的照片,免得被槍打成爛泥別人認不出來不能給你收尸。
我總感覺,說不定哪天我就要死在被我釋放的隨便哪個無辜的村民手上,比如拿了塊大石頭給我的頭上結(jié)實的來兩下啥的,畢竟今天見到兩個熟面孔都是一副恨不得把我除之后快的樣子,很難讓人不多聯(lián)想一下以后會怎么樣。真可惡,明明我就是因為不想看見那些無辜的人死去才參軍的——好吧雖然美金的因素占了大多數(shù),但我在軍營里的時候確實也是這樣想的,我一直覺得拿起武器,正是為了保護那些無辜的人,結(jié)果卻來到這種鬼地方奉命濫殺無辜,真是諷刺。
直升機在荒蕪的大地上快速行進著,下面遠遠綴著一長排的越野車,飛揚的沙塵在寂靜的沙地里顯得有些突兀。時而從沙地上長出的好似枯樹一般的植物仿若一只又一只從地底長出的干枯手臂,要把我們這些不速之客全都拉進地獄里。偶爾路過的村子破敗荒蕪,似乎都已然廢棄許久,人去樓空。少數(shù)尚且沒有因戰(zhàn)火蔓延而搬走的人走出房子看著我們,空洞的眼神和行尸走肉一般的身軀看不出一絲活力。
孩子,我們是來自地球另一端的強盜,你是本應在這里快樂成長的精靈。孩子,我們是手持屠刀的惡魔,把死亡播撒在原本和平安寧的土地,你是這里快樂的天使,本應為人們帶去幸福與歡笑,而不應拿起武器,不應露出那樣憎恨與悲哀的眼神。孩子,希望我們不要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