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藏院槍法 作者:司馬遼太郎

一
“這次要加入我們隊伍的人,來頭可不小!”
文久三年四月,在櫻花飄落的季節(jié),近藤眉飛色舞地對齋藤一說。
此時新選組剛在壬生駐扎不久,隊伍里近藤派和芹澤兩派人一共十六,七個人。從身份上來說他們已經(jīng)正式成為京都守護職的麾下(御預(yù)),新選組上上下下每天都在為募集新隊員東奔西走。
齋藤剛從外地趕回來,這次為了募集隊員,他特地從大阪趕赴播州,其間走遍了各處的道場為的就是招兵買馬,擴充新選組的隊伍。
“他是何等樣人?”
“他是個使寶藏院槍法的高手,此人在大阪開了間很大的道場,而且口碑很好。據(jù)說他憑著槍法就能掙的千石的功名,學(xué)問也很好,為人也很慷慨。”
“您見過他了?”
“還沒那?!?/p>
“我翹首以盼。”
齋藤顯得非常高興,此人在已經(jīng)在本書登場了數(shù)次。
他的劍術(shù)沒有沖田那種天份,但為人坦蕩。他和土方、沖田、永倉、藤堂,加上伊東甲子太郎、服部武雄同時參加新選組,是隊伍里有名的劍客。
齋藤本來是齋藤播州明石藩的浪人,祖上世世代代居住江戶。他和近藤不是天然理心流同門師兄弟。但是他很早就出入小石川小日向柳町的近藤道場,和永倉新八,藤堂平助,原田佐之助混得很熟,當近藤告訴他正在招募浪人時,他毫不猶豫答應(yīng)了:“我也要參加你的隊伍?!?/p>
但是齋藤是個堂堂正正的藩士,在江戶和本藩都有一大堆事要處理。所以他來到京都的時間比起近藤晚了一步。自從近藤成為新選組的組長之后,他就把同門的土方、沖田、井上源三郎,加上永倉、藤堂和齋藤團結(jié)起來,成為了他的心腹。
(等新選組初具雛形之后,齋藤立刻升任為干部,和近藤出生入死。維新之后,齋藤隱姓埋名“山口五郎”,在東京高等師范當了一名劍術(shù)教師。)
這次談話不久,齋藤就前往大阪繼續(xù)他的工作。事情料理已畢,他就前往位于淀川的船宿(水上旅館)“京屋”寄宿?!熬┪荨焙托逻x組關(guān)系相當密切,新選組人員來大阪出差時都是借宿在這家旅館。
這天傍晚,土堤上一隊纖夫,拉著齋藤乘坐的三十石船在水波蕩漾的淀川里逆流而上。
所謂的三十石船,內(nèi)部布置其實非常簡陋。內(nèi)部的船艙上鋪著草墊,船室只能放上三十石的貨物,窄窄的空間用草繩隔開幾個小方塊,在這個小方塊里借宿一夜要一個天寶錢。但是一個人要想橫著躺下,至少要借上三個床位。
齋藤很早就預(yù)訂了三個床位,他知道如果不及早訂位子,等到住滿了之后,恐怕拿多少錢都只能買個小方塊,坐著等到天亮。
可是船經(jīng)過大阪八軒家前,等旅客上下完畢,正準備起錨時,碼頭上突然走來了五個武士快步跳上了船。
此時船上還有五個空位。
船已經(jīng)劃離了岸邊。
齋藤蜷在被窩里,瞇著眼看著那五個武士。
五個武士年紀都不大,但是上下服裝華麗,佩刀也是金光閃閃的。
這幫人沒好氣地說道:“船老大,船老大,我早就訂下了床位了,把草繩給拉開來!”
“這恐怕不好辦?!?/p>
船老大面無表情地回答道,確實,船宿上住宿也講個先來后到,旅客想訂床位不能上了船再訂。
“您看看,這里的船位早都睡滿了,您不見得教我把客人扔到河里,給你們空床位吧!”
“你小子太猖狂了!”
“呵呵,我從小就是個沒娘管教的人?!?/p>
“真是個有膽量的船老大。”齋藤心想。
站在船老大身前的武士,頭上打著一個大大的發(fā)髻,皮膚黝黑,突出的腮骨,一眼就是個小人。
武士身旁站著一個剛剃下了弁發(fā)的年輕人,他穿著和武士一樣繡著十六個花瓣菊花的家紋。不仔細看真以為他們是父子倆。但是仔細一看,還是能夠發(fā)覺,年輕人皮膚白皙,尖下巴,大大的瞳孔,臉龐顯得非常秀麗。
剩下的三個人對領(lǐng)頭的武士,顯得畢恭畢敬,看來他們是領(lǐng)頭那人的徒弟。五個人都滿口上方地區(qū)的口音,一眼看去就是難纏的角色。
其中有個人舉著大槍。
齋藤知道,幕府禁止浪人持槍旅行,從大阪上來看這行人是教授槍術(shù)的武師。
突然,齋藤腦子一轉(zhuǎn),這難道就是近藤所提到的谷三十郎嗎!
想到這里,眼前的人就突然變得挺拔雄偉了,左看右看像是個武術(shù)家,渾身上下顯得英氣勃發(fā)。
“真是條好漢!”
可齋藤仔細一聽,谷三十郎正和船老大交涉,一定要讓他讓出一塊床位,給他和自己的兒子。
船老大經(jīng)不住谷三十郎執(zhí)拗的請求,終于開始四處踅摸找占著幾個床位的客人,可整條船上除了齋藤和另外一個看上去富裕的町人,能占著兩個床位。
“真麻煩。”町人嘴里嘟噥著,一翻身,繼續(xù)睡覺。
齋藤一看這情況,站了起來,“船老大讓他們進來吧,我讓給他們?!?/p>
船老大看齋藤為他解了圍,感激非常,忙不迭地對齋藤表示千恩萬謝。
不過船老大身后的谷,依然趾高氣揚,對齋藤連招呼都不打??此樕系谋砬?,好像是說“我只是和船頭交涉,沒有和打交道。憑什么對你打招呼???”
兩個人在窄窄的船間擦肩而過,不知齋藤是有心還是無意,他和谷撞了碰頭,整個船身隨之一晃。
“對不起?!饼S藤低聲說道。
“呃呃?!惫揉洁熘?,抬頭就想看齋藤的臉長得如何??纱摾锖馨?,什么都看不清。他甚至都沒對齋藤說謝謝。他這種自尊自大,一是因為對自己有武藝有自信,二是對自己擁有的京都守護麾下身份感到驕傲。
等到了伏見寺田屋的河灘上,齋藤避開谷三十郎一行人,快步下船,趕回壬生的屯營。
等趕回屯營,谷三十郎一行人并沒有跟著回來。齋藤也沒在意,他想那些人應(yīng)該是去京都觀賞風(fēng)景去了吧。
果然,第二天,谷三十郎才帶著手下人慢慢吞吞來到了屯營。
近藤按照一直以來的習(xí)慣,將這些人帶到了一間小房間。等所有的人坐定之后他開口說道:“各位,今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希望能偶互相提攜,通力協(xié)作。谷先生的槍法天下聞名,今后一定要請您多多關(guān)照了?!?/p>
近藤剛說完,谷立即起身,按照門徒的拜門順序一個一個介紹,他們的出身,武藝水平等等。
齋藤也在歡迎的宴會中,谷三十郎根本沒有在意他的存在。谷自然不會在意在黑暗船艙中擦肩而過的人,當然也不會記住齋藤的臉龐??墒撬酿B(yǎng)子和門徒的臉上就不這么自然了。
谷三十郎的養(yǎng)子盯著齋藤看了半天,可依然狐疑萬分。齋藤也盯著他看,發(fā)覺齋藤的養(yǎng)子身上的黑色套裝非常新,估計是到了京都之后新買的吧,衣服上的家紋也已變成了九曜巴樣式了。
“我怎么記得在船上,他衣服上和谷的家紋一樣,都是十六葉菊花了。”齋藤心里充滿了疑惑。
近藤聽著谷三十郎高談闊論,突然發(fā)現(xiàn)谷三十郎有一口中部口音,好奇地問到底是怎么回事。
谷三十郎是這么回答的:“呵呵,什么事情都逃不過近藤先生您的法眼。其實我出生在備中松山,祖上代代都是板倉家的家臣。到了我父親這一代,才轉(zhuǎn)到大阪,后來就在那瑞安家了。為了省卻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所以我對外一直自稱我是大阪浪人?!?/p>
“原來如此,這么說您是板倉家的人咯?”
谷三十郎一番話使近藤對他更尊敬了。
可同席的齋藤側(cè)耳傾聽谷三十郎高談闊論,眼睛卻盯著別處。板倉家是譜代大名家中的名門,家紋是九曜巴。谷三十郎的“兒子”衣服上也有個一模一樣的圖案。
谷三十郎意外地輕描淡寫般介紹他的兒子:“這是犬子谷喬太郎重政。”
后來才知道介紹谷三十郎入隊的人是原田左之助,此人是新選組在江戶成立時期以來的元老。
有次藉著閑聊,齋藤向原田打聽谷的兒子來頭。
“那毛頭小伙子什么來頭?”
“這個啊,俺們不知道??!?/p>
原田倒不是裝傻,他自從脫離伊予松山藩直到在江戶加入新選組,期間在大阪盤桓了將近半年時間,他就是在那段時間認識谷三十郎的。
“那時節(jié),我可沒看見那小子?!?/p>
二
谷三十郎自從加入新選組之后,可以說是官符如火。剛加入新選組他就被授予助勤的職務(wù),統(tǒng)領(lǐng)一個支隊。每天他忙得不亦樂乎,可是一有空他就到新選組內(nèi)部的道場里和大家切磋槍法。
這還不算,每天清晨谷三十郎一起身,洗漱已畢。他就直奔屯營的中庭,耍一套槍。雖然多少顯得有些賣弄顯擺,但大家都不得不承認谷的花槍耍得很好。
“谷先生的槍法就是日本第一?!?/p>
谷三十郎周圍很快聚集了很多崇拜者。
這件事讓近藤對谷更加另眼相看了,經(jīng)常單獨找他談機密事宜。
可不久谷三十郎的“狐貍尾巴”就逐漸露了出來。
“諸君,劍法重要。但是真刀真槍干起來,還是要依靠靠大槍。如果不練好槍法,將來在戰(zhàn)場上可要吃虧的。”
“但是,谷先生,您的劍法。。?!?/p>
有個把不識相的人,開口就問。
“練好了槍法,劍法也會好的。你們可別以為我在吹牛,剛才誰問我的劍法啦?對就是你,拿起竹刀,放馬過來!”
谷三十郎在大阪開道場時,他負責(zé)教槍法,他的哥哥負責(zé)教劍法。所以谷的劍術(shù)還是有一定水平的。
“你砍砍我試試!”
竹刀在谷三十郎的手里耍得如車輪一般,把剛才那個不識趣的武士打了個鼻青臉腫。
就齋藤的眼光來看,谷的劍法還算不錯。這不是他一個人的見解,沖田,永倉,近藤都認為:“谷靠著手中的劍就能闖出一份事業(yè)?!?/p>
到了文久三年谷三十郎在新選組的聲望更高了,這年八月十八日京都發(fā)生了一次政變,新選組被安排在仙洞御所擔任警戒任務(wù)。此次行動谷三十郎持槍身先士卒,沖鋒陷陣。他種種奮不顧身的行動讓參加行動中的諸藩為之側(cè)目。
這之后不久,原來掌握新選組大權(quán)的芹澤鴨就被暗殺了,近藤終于坐上了第一把交椅。這種情況下,谷更顯得不可一世了。雖然近藤在新選組只是一個盟主而已,但谷以近藤的寵臣自詡,對近藤顯得異常畢恭畢敬,如同家臣對君主一般。
不過,谷三十郎對齋藤卻顯得敬而遠之。
“你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沖田好奇地向齋藤打聽,齋藤總是笑而不答。
齋藤隱隱約約察覺到,上次在船宿和谷三十郎的偶遇,雖然他在上次的宴會中沒有點破。但很顯然谷三十郎已經(jīng)從門人那里聽到了一些風(fēng)聲。
如果齋藤很坦然地對谷三十郎說:“上次您遇見的人是我?!边@件事也就過去了,可是齋藤不肯定,亦不否定,讓人捉摸不透。
“我也不是個好人,嘿嘿?!饼S藤有時會這么想,但不知為什么他就是不想和谷三十郎把事情給挑明了。
谷也覺察到齋藤是有意躲避他,這成了他心里揮之不去的一片陰影。
有天,谷三十郎在道場里遇見了齋藤,當面就說:“對不起?能請您指教一下我的槍法嗎?”
谷三十郎語氣里顯得異常自信。他想藉著這次比武,好好教訓(xùn)一下齋藤,從此好封住齋藤的嘴。
可惜齋藤根本沒上谷三十郎的當,笑著說:“我肯定比不過您?!本痛硕氵^了谷三十郎的糾纏。
到了第二年,元治元年暮春時節(jié),谷三十郎對齋藤和其他所有的隊員態(tài)度變本加厲,日益趾高氣揚了。
覺察到這種變化的還有副隊長土方歲三。
谷三十郎剛加入新選組時,對這位小他幾歲的副對長顯得畢恭畢敬,開口閉口一個“土方先生”。
可現(xiàn)在他遇見土方說話時的遣詞造句都一下子變得很隨便,好像土方只是他的同僚,而不是他直屬的頂頭上司。
除此之外,谷三十郎和近藤顯得更親昵了.
“這小子吃錯藥啦?”谷三十郎的表現(xiàn)讓土方也覺得很奇怪。
“這小子最近可猖狂得緊??!”有次土方和沖田聊天時,提起這事,就顯得有些哭笑不得。
“他啊,正籌劃干件大事,要嚇你們一大跳。”
土方聽出沖田話中有話,“什么意思?!?/p>
“我不能說?!?/p>
沖田為人做事沉穩(wěn),平時不喜歡背后議論別人的是非。話說到這里,對他來說已經(jīng)是破天荒了。見此情景,土方就沒有在追問下去。
“我自己去查。”
土方找來負責(zé)監(jiān)察的山崎蒸打聽,山崎經(jīng)常能偶不動聲色地探聽到隊員中各種動向。
可山崎查訪了半天,就是沒找到半點蛛絲馬跡。
“真奇怪??!”山崎也顯得束手無策了。
果然,沒過多久,谷三十郎策劃的那件大事,終于正式發(fā)表了。
某天,近藤召集了所有的助勤以上的干部開會。
大家一進門,就看見了端坐在近藤身旁的谷三十郎和谷喬太郎兩人。
更令人吃驚的是,年僅十七歲的喬太郎的座席在近藤的上手,這個座席平時都是土方的位置。
喬太郎現(xiàn)在的身份是新選組的見習(xí)隊員,細究起來此人并沒什么出類拔萃的武藝,更沒什么高深的學(xué)問,待人處事更是一無是處。在近藤的侍衛(wèi)隊伍里,只能算是個會耍小聰明的人。
“各位,辛苦啦。”近藤顯得興高采烈?!敖裉煺偌蠹襾恚皇怯惺裁粗卮蠊珓?wù)。我只是想告訴大家一件自己的私事,這位喬太郎?!苯僬f道這里頓了一頓。
“從今天開始他就成為我的養(yǎng)子了,特地告訴大家。對了對了,忘記說件重要的事情了,喬太郎今后就改名為近藤周平了。”
周平的周字是由近藤的養(yǎng)父,已經(jīng)隱居在江戶的近藤周助特意取的。
近藤這事做得異常周密,被瞞在鼓里的土方,聽見這個消息也大吃一驚。
谷三十郎顯得異常沉著,等近藤話音剛落,他作為近藤周平的生父,神氣活現(xiàn)地說:“請您多關(guān)照了。”
細算起來,谷三十郎前后加入新選組不到一年,他就和身邊這位新選組的最高領(lǐng)袖攀上了親戚。
“這算什么事??!”出席會議的齋藤感覺眼前是場鬧劇。
沒過多久,隊里都傳起了一些小道消息,“據(jù)說,那位(喬太郎)是板倉侯的私生子?!?/p>
新選組背景復(fù)雜的不止這近藤周平一個,北辰一刀流的高手藤堂平助,據(jù)說也是藩王藤堂的“貴種”,藤堂對小道消息一向是不聞不問。令人遺憾的是諸侯的私生子,當他的生父死后,如果沒有令人信服的證據(jù),他們是絕對不能認祖歸宗的。
別人問起藤堂這件事,他總是推托:“我媽媽家里那些事情說不清楚?!?/p>
齋藤對這兩位“天潢貴胄”所謂的傳說,一向不肖一顧。在江戶一帶,有著諸侯或者大旗本“私生子”名號的人多如牛毛,有些人最后落魄到只能手藝人或消防隊員了。有些人雖然跟街坊四鄰說自己是某某諸侯的私生子,但細究起來那都是無稽之談。
“周平他是。。。?”
齋藤想起了周平在船宿上穿的那身有著家紋的衣服,和歡迎宴會上那套衣服,家紋根本不一樣。他猜想父子兩人是到京都之后才換上那套繡著板倉家家紋的“行頭”吧?
“但也有可能。。。。,這是不是關(guān)我什么事情???”齋藤這么想。
近藤自從收周平為義子之后,對天賦并不高的養(yǎng)子培養(yǎng)上花了相當大的心血,希望把它培養(yǎng)成天然心理流的繼承人,這種舉動讓所有的人,包括齋藤搞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在日本的劍術(shù)界,收養(yǎng)養(yǎng)子做繼承人是常事。比如掌門人感覺自己的骨血沒有學(xué)劍術(shù)的天分,或者說掌門人沒有一男半女之時,往往會在自己的門徒中找個優(yōu)秀的年輕人收為養(yǎng)子,作為繼承人。
天然心理流也是這樣的,這個門派創(chuàng)始人為遠州近藤內(nèi)藏助長裕,第二代為近藤三助,從近藤三助往下算一直是養(yǎng)子繼承,直到近藤周助,近藤勇這一代,掌門人都是在門徒里挑選養(yǎng)子,還好天保佑總算都沒挑走眼。這個門派雖然一直在鄉(xiāng)下流行,但總算微微有些薄名。
到了第四代掌門人近藤勇,天然心理流有了很大發(fā)展。在禁門政變之后,天然心理流一躍而成幕府的大御番頭取,可以自由進出幕府的二條城,雖然當時近藤勇的身份只是一介浪人。
近藤勇已經(jīng)不是那個鄉(xiāng)村里老百姓的兒子了,他現(xiàn)在找養(yǎng)子的條件,比起武藝來說他更看重繼承人的血統(tǒng)是否高貴。
筆者追加一句話,近藤勇在家鄉(xiāng)有老婆孩子,妻子單名常,有個獨生女兒小玉。后世對近藤勇是否安排親生女兒小玉,見過遠在江戶的近藤周平直到現(xiàn)在沒有定論。
總之,近藤對谷三十郎帶來的有著高貴血統(tǒng)的“板倉后的私生子”,崇敬無比,惜愛非常。
“谷先生,您能把他讓給我嗎?”
“這個嗎?他也算是貴人之后?!惫让媛峨y色地說道:“板倉老爺親隨跟我說,以前,不是現(xiàn)在,就是隆光院的時候。他在去拜偈將軍時,在中國地方附近和一個老百姓的女孩勾搭上了。等女孩肚子大了,女孩家里要找板倉老爺討說法,可家老根本不理睬他。不久這事就在街坊四鄰里傳開了,鬧得這孩子都沒辦法拋棄了。沒等孩子成人,隆光院就駕鶴西去了。這位貴種是不是隆光院老爺?shù)墓茄?,就更加死無對證了。但是如今的老爺關(guān)照我,看著我們兩家交情的份上,一定要把這個孩子交給您,讓他好好學(xué)習(xí)武藝和學(xué)問,盡量能夠成為一個合格的武士。等這孩子成人了,我們再給他一個合理的處置。不過關(guān)于這孩子的身份,還是要請您保密,不能讓別人知道他和板倉家的關(guān)系,要是讓別人知道他和板倉家的關(guān)系,就會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可惜事與愿違,這位板倉老爺?shù)挠H隨,在“貴種”正式成人之前就一命歸西了。這一番“托孤”行動就徹底告吹,因為死無對證了。
“您確定是備中松山的板倉家的后代嗎?”
近藤第一次聽見這話時,瞪大眼睛,啞口無言。板倉家加上本系和旁支一共有六個家族,其中三家是幕府直屬的旗本,另外三家為上野安中藩,備中庭瀨藩,備中松山藩。
“他也算是貴人之后??!”
齋藤推斷近藤當時是這么想的,肯定是這么想的。如果沒有能夠震動他心靈的高貴光環(huán),近藤如此一個冷靜嚴酷的劍客是不會收養(yǎng)谷喬太郎做養(yǎng)子的。
近藤剛收養(yǎng)喬太郎時,顯得興奮異常,興奮到忘記了將這事和遠在江戶的近藤周齋商量這事。
直到所有的儀式全完了,近藤勇才想起了給近藤周齋寫了一封信。
“先日,不孝兒受板倉侯周防守家來重托,新收一養(yǎng)子。時下時勢艱難,生死難料,上述之事未報與父親,現(xiàn)再次征求您的意見。兒現(xiàn)收養(yǎng)的養(yǎng)子名周平,還望您能答應(yīng)我的要求。”
近藤所在的時代,要用文言表現(xiàn)近藤周平的父親谷三十郎,是板倉藩王手下的藩士這種微妙的情況,確實無從下手,所以近藤的信寫得非常簡練,并且顯得詞不達意。
三
谷三十郎跟近藤走得越來越近,這當然不是近藤的本意,而是他的姻親谷三十郎刻意鉆營的結(jié)果、這里一半包含著谷三十郎對權(quán)利的追求,一半想為自己過繼出去的兒子,進些許義務(wù)的主觀欲望。
谷三十郎見天往近藤的寢室跑,他們談的最多的就是近藤報告隊員的違法亂紀行為。不過這也不是谷三十郎愛打小報告,而是在聊家常時,不知不覺談了出來。
“谷先生喜歡打小報告”這消息讓隊員們?nèi)巳俗晕!?/p>
谷三十郎的行動漸漸有些越權(quán)了,本來應(yīng)該由土方獨自向近藤報告的隊員狀況,現(xiàn)在卻從他的嘴里飄到了近藤的耳朵里去了。
有天土方向近藤匯報工作時,談到一個普通隊員身上發(fā)生的事故時,近藤對事情的來龍去脈非常清楚。并且略帶抱怨地對土方說:“我每天和各方面進行周旋忙得手忙腳亂,你在家里要是管不好這些隊員,會讓我在外面干事時提心吊膽。“
這次談話之后,土方和沖田談起這事時,開口就說:“谷老爺干事也忒莽撞了,他打報告真是事無鉅細,口無遮攔?!?/p>
“哦。。?!睕_田對土方抱怨不置可否。
“他可是近藤先生的親戚,平日里愛隊如家,這么做自然是理所應(yīng)該的?!?/p>
“這不用你跟我說!”
土方突然想到了什么,說:“總司,我失言了,剛才我對你說的話,你可不要泄露半點啊?!?/p>
“我可不愛到處跑舌頭?!?/p>
“他(谷三十郎)倒不是壞人?!?/p>
土方平靜的語氣依然保持著平靜,與平日一般無二??蛇B土方這位新選組的二號人物,對谷三十郎都敬而遠之的事實讓沖田吃驚不小。
過去新選組的普通隊員懼怕土方如蛇蝎,如今大家接觸谷三十郎時比和土方打交道是更加小心翼翼。有些善于見風(fēng)使舵的人,已經(jīng)打算投靠谷三十郎門下。他們知道給谷留下好印象,自然是接近隊長近藤勇的“終南捷徑”,搞得好混個伍長也未可知。
自從谷喬太郎成為近藤周平之后,要求和谷三十郎練習(xí)槍法的隊員便與日俱增。這是一種變相拍谷三十郎馬屁的方法。
“谷三十郎,呵呵。。?!饼S藤打心底里瞧不起這位“外戚”。
這天,齋藤正在劍術(shù)道場里和隊員比試劍術(shù)。
他沒有注意到,沖田、永倉、藤堂等新選組的核心人物,穿戴整齊,很“偶然”地聚集到了道場,幾個人四處踅摸。
齋藤剛和一個隊員比試完,只見他背后閃過一個人,低聲對齋藤說:“你跟他去比試比試槍法?!彪m然說話的人帶著面具,但他眼角余光掃到身后人衣服上繡的家紋,齋藤才知道他就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土方歲三。
谷三十郎就站在齋藤的對面。
“副隊長,我可不擅長槍術(shù)。”
“不,你肯定能贏,你照著他的手臂上多打幾下,你準能取得勝利?!?/p>
土方松松垮垮地走到谷三十郎面前,和他低聲耳語了幾句。
沒一會兒,土方高聲說道:“諸君,坐下!現(xiàn)在我們歡迎谷先生和齋藤君給我進行一次模范比武。”
這一叫不要緊,周圍的隊員馬上聚集了過來。齋藤雖然年輕但是劍術(shù)在新選組里數(shù)一數(shù)二,大家都期待著有一場精彩的比賽。
齋藤快步走到了道場的中央。
擔任兩人比賽裁判是沖田。
他問齋藤:“齋藤,是三局兩勝,還是一局定輸贏?”這是沖田的好意,齋藤和一個使槍高手比試,如果不是熟悉槍法的劍客,在比賽中無法發(fā)揮出自己的全能。沖田猜想齋藤對谷三十郎槍法并不十分熟悉,所以才明知故問,從暗處照顧齋藤。
“一局定勝負吧!”
齋藤心一橫,“反正橫豎是我輸,管他勒!”
土方端坐在道場中央,他看好齋藤能贏得這場比賽,并期望借齋藤的手,打壓一下風(fēng)頭正勁的谷三十郎。
剛才還正襟危坐的谷三十郎站了起來,揮著手中的槍,做著熱身運動。不過,從他強做鎮(zhèn)靜的神態(tài)中,明眼人都看得出,和齋藤比賽讓他感到非常緊張。
其實齋藤也不輕松,他的腦子轉(zhuǎn)得飛快,拚命在記憶中尋找劍客和槍手比賽的先例。
突然他的腦海靈光一閃
“對,就這么辦。”
他想起了老師曾經(jīng)說過,“半身入身”這個詞。并且說對付使槍的對手時,當對方槍尖刺過來時,要眼捷手快,用劍尖劃一個半圓撥開槍尖,然后趁勢進攻,就有取得勝利的希望。
“記?。∫欢ㄒ挚炷_快,一分一毫都差不得!”老師當時是如此總結(jié)的。
這時沖田高聲宣布道:“一局定輸贏?!?/p>
話音剛落,谷三十郎就發(fā)起了攻擊。
“砰”的一聲,齋藤撥開了刺過的槍,可谷三十郎到底不是個酒囊飯袋。
只見他手中的三間長的大槍槍如毒蛇一般前后進退,齋藤剛捉住他的破綻,谷三十郎的槍桿一半就已經(jīng)縮回了他的手中,如同毒蛇一躥一退。
齋藤抖擻精神,取了個大上段的方向,尋機進攻。
谷三十郎的槍果然縮了回去,齋藤不知是計,隨著谷三十郎的槍尖,就想尋機進攻。
這正中了谷三十郎的下懷,
“著家伙!”,只見谷三十郎的手中的槍漸漸變長了,五寸,一尺,二尺,齋藤也隨著他的槍尖左躥右跳。
“不好,我的下盤不穩(wěn)?!?/p>
齋藤知道在槍和劍兩種不同武器的比賽中,使劍的人更需要招數(shù)的變化。想是這么想,但是他的手腳卻不聽使喚。
不過機敏的齋藤還是很靈活的躲過了谷三十郎的數(shù)次進攻,土方后來說,當時的齋藤對抗谷三十郎時幾乎如有神助,令人不可思議。
谷三十郎手中的槍左沖右突,令人眼花繚亂,但是就是刺不中齋藤。只要他一露出破綻,齋藤的劍就飄了過來,谷三十郎一不小心就要中招。
谷三十郎的呼吸漸漸紊亂了起來。
他的對手-齋藤也漸漸感到體力不支。
大家屏住呼吸關(guān)注著比試的結(jié)果,看看到底鹿死誰手。
聰明的沖田突然宣布比賽結(jié)果是“平手。”
但是谷三十郎不認同這個結(jié)果,比賽之后只要有人和他談起這次比武,他總是忿忿不平地說“這場比賽是我贏了?!?/p>
有人將這話傳給齋藤聽。
他心平氣和地回答在他面前“嚼舌頭”的人:“是的,再比下去肯定是我輸,當時我確實已經(jīng)手足無措了?!?/p>
自然又有好事的人將這話傳給谷三十郎,從此谷對齋藤態(tài)度為之一變,再也不見往日敬而遠之,避之不及的惶惶然的神情了。
有天,兩人在走廊里不期而遇,谷三十郎略帶輕佻地對齋藤說:“齋藤君,你外面有女人了?”
真被他說對了,齋藤和本芳寺前水茶屋里的阿妙打得火熱,兩人時不時在壬生里坊一帶約會。阿妙對齋藤來說是他的初戀情人。
“近藤先生也非常關(guān)心你的私事?!?/p>
“真是麻煩您了,不過男人有個把女朋友,很正常吧?”
“說話注意點!我要是把這話告訴近藤先生,可有你好巧的?。?!”
“請便!?。 ?/p>
齋藤氣乎乎地說道,他倒不是討厭別人干涉他的私事,而是討厭谷三十郎藉著“皇親國戚”的頭銜,對人頤氣指使。
“我在新選組的日子也快到頭了?”齋藤這么想。
真被他猜中,谷三十郎自此之后就時不時在近藤面前告齋藤的刁狀。
土方有次提醒齋藤:“谷三十郎將你當成了眼中釘,肉中刺了?!?/p>
不過土方說近藤對谷三十郎的小人舉動,依然是不理不睬。反而對齋藤大家夸獎:“他(齋藤)的劍法超群,沒有人能夠把劍使得如此出神入化。他的人品也不錯,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漢。”
“隨他便了吧!”齋藤心想,他不想再摻乎到隊內(nèi)的政治斗爭里去,他依然我行我素。
四
沒多久,新選組就參與了池田屋事件,本書已經(jīng)多次提到過這件元治元年盛夏夜里發(fā)生的慘烈戰(zhàn)斗。
近藤在私人信件中將這次戰(zhàn)斗稱為“洛陽動亂”,當時新選組的隊員一分為二,由近藤和土方分別率領(lǐng),土方一行人最初的搜索目標是木屋町三條上的四國屋,這一分兵,就讓率領(lǐng)另外一支隊伍的近藤只能以少人數(shù)進攻池田屋。
近藤在進攻之前還要分出人手,把守在池田屋的前,后門。谷三十郎理所當然地被委以重任,看守前門。除了谷三十郎是近藤的姻親之外,他高超的槍術(shù)也是一個原因。
突擊隊由近藤和另外五人組成。
五人都是出類拔萃的劍客。
“拙,率寥寥數(shù)人,鞏固各入口后,沖入敵巢。以我為首,沖田,永倉,藤堂,子周平共五人。”
當然周平是個武藝平平的人,不過近藤遵循古法,認為主帥要提拔長子,首先要任命他為副帥,共赴戰(zhàn)場。就如同著名的赤穗浪人的頭領(lǐng)大石良雄將長子大石主稅升為副帥一樣,周平現(xiàn)在也被近藤帶到了第一線。
近藤希望周平能夠拚死奮戰(zhàn),好借此在新選組樹立周平的地位。
周平手持他最擅長的長槍。
此時已經(jīng)是夜里將近十點左右了,池田屋旅館已經(jīng)關(guān)門下鎖。不過,已經(jīng)潛伏在池田屋里數(shù)日的監(jiān)察山崎蒸,已經(jīng)悄悄地將邊門的門栓卸下,把一行人引入了旅館內(nèi)。
近藤勇沖在最前面。
“老板,衙門來人啦?。。?!”
他和戰(zhàn)戰(zhàn)兢兢前來迎接的老板,弁兵衛(wèi)沒說兩句,就拔刀三躥兩跳上了二樓,永倉新八繞到后面的樓梯,也跟了上來。
此時近藤已經(jīng)在二樓砍倒了土佐的北添吉磨。
沖田總司守在底樓。
藤堂平助這時卸下了大門的門栓,外面等著的人一下子沖了進來,直到此時,所有人的行動都按計劃行動著,紋絲不亂。
不過只有近藤周平一個人在門廊里,捧著槍無所事事。
整個旅館里一下子陷入了腥風(fēng)血雨,一個逃出羅網(wǎng)的武士躥到了門廊里,他看見了周平。
求生的本能讓武士沖向了周平。近藤勇后來評論說“(在池田屋里的)武士都有萬夫不當之勇?!?/p>
“噶!?。?!”
“哇”周平一下子舉起了手中的槍就擋,喀嚓一下,手中的槍斷成了兩節(jié)。
換了別人,肯定會丟掉斷槍,拔刀迎戰(zhàn)。
可周平卻來了個“九滾十八跌”,一眨眼就到了門外。
守在門外的門外的同志,以為里面躥出了敵人,抬刀就要砍,可走進一看,他們認為的敵人竟然是“御兒干殿下”近藤周平。
門口領(lǐng)頭的原田左之助,看見他那副狼狽樣,直氣得“三尸神暴跳”,厲聲吼道:“那方的雜毛?”
“我是近藤周平?!?/p>
近藤周平說完這話之后,就蜷縮在屋檐下一動不動了。
危急時刻,土方率領(lǐng)著大隊人馬趕到了。這時近藤周平才來了精神,混在人群中沖進了旅館中。
齋藤一雖然屬于土方那一隊人,但當他一趕到池田屋,就迎頭沖了進去。他單槍匹馬在樓面里上竄下跳,沒多久就讓兩個武士咽了氣,三個武士受了重傷。跑到走廊時,殺紅了眼的他一頭碰倒了走廊里掛著的蠟燭,周圍一下子變得伸手不見五指。
說是遲,那時快,只見黑暗里飛出一桿冷槍,直奔他的要害。
齋藤眼捷手快,用刀擋開了槍尖。他踏上一步,正要進攻,對手卻扭頭逃走了??粗怯坝熬b綽的背影,齋藤一下就認出那人是谷三十郎。齋藤也沒多想,扭頭就去追趕其他的敵人了。谷三十郎可能也是在黑暗中殺昏了頭,把自己的戰(zhàn)友當成敵人了。齋藤一點沒有把這事放在心上,不過谷三十郎那種趾高氣揚,從不認錯的態(tài)度和兩人第一次在三十石船上見面時一模一樣。
“他就這德行!”
齋藤知道,谷三十郎認為在人前認錯就是丟面子,為了面子他可以吹牛撒謊。
果然,等池田屋的戰(zhàn)斗結(jié)束,新選組回到營地,谷三十郎就在眾人面前吹噓自己殺傷了多少人,說的吐沫星飛濺,手舞足蹈。這次連他的姻親近藤都看不下去了,他苦笑著說:“谷君,夠了,夠了!”
齋藤認為谷三十郎有雙重人格,他為人努力求上進,但為了達到目的又會不擇手段。“這是上方人的性格特征嗎?”江戶出身的齋藤始終沒有搞明白。
現(xiàn)在他還是如此,站在近藤和谷三十郎兩人不遠處,冷眼觀注著事態(tài)的發(fā)展。
谷三十郎好像認為只要能夠在所有人面前宣傳自己的功勞就是勝利。在狹窄黑暗的池田屋內(nèi),哪位隊員干了什么,誰也無法精確統(tǒng)計。不過看著他繪聲繪色地描述,和沾滿了敵人鮮血的戰(zhàn)袍,看來他在池田屋里確實干了些事。
不過,事態(tài)的發(fā)展讓谷三十郎失望了。
自從池田屋事件發(fā)生之后,谷三十郎在隊員中一呼百應(yīng)的情形,如同燒盡的蠟燭頭一般,漸漸地,而又勢不可擋的消失了。
去道場里練習(xí)槍術(shù)的隊員越來越少,有的隊員見了面也不尊稱他為“谷先生”了。
“怎么回事???”齋藤也不知道為什么會發(fā)生這樣的情況,他一開始以為是土方在背后搗鬼,但后來才知道不是這么回事。很久以后他才了解到,新選組普通隊員對人物的崇拜心是非常微妙及敏感的,。
近藤在池田屋事件之后,立即把周平降為普通隊員,刻意疏遠他。他無法忍受自己的養(yǎng)子是個怯弱的人。
他不再讓周平去自己的私邸,只把他當成一個普通隊員,萬不得已見面時,對他也是一言不發(fā)。
有人說他是薄情,但是近藤心里清楚,比起周平的膽小懦弱,他更憎恨的是自己怎么輕率地挑選了資質(zhì)如此之差的養(yǎng)子。
近藤自己也是養(yǎng)子出身,他好歹也是門派的繼承者,知道自己對上司及下級所負有的責(zé)任。如今周平的表現(xiàn)雖然不能讓兩人解除養(yǎng)父子關(guān)系,但是從此就沒有再把他當成養(yǎng)子看待。
周平被徹底拋棄了。
近藤對自己的那位姻親谷三十郎,也日益顯得疏遠了。他認為谷三十欺騙了自己,雖然收養(yǎng)周平這件事,是他自己決定的。但周平的表現(xiàn)讓近藤只能“打落牙齒往肚里咽”,這說不出口的憂郁,讓近藤更加憎恨谷三十郎了。
近藤更喜歡關(guān)東出身的武士,他曾經(jīng)在給江戶的養(yǎng)父的信中寫道“關(guān)東人更適合當兵”。更有甚者,最近他給家鄉(xiāng)的佐藤彥五郎(土方的義兄)的書信中提到:“大阪的劍客實在是中看不中用!”這里的“大阪的劍客”顯然不是近藤、土方的心腹——大阪人山崎蒸,
也不會是其他在新選組服役的大阪浪人(因為這些人都是普通隊員),環(huán)顧四周,身居顯位的“大阪劍客”只有谷三十郎——這位寶藏院槍法的傳人了。近藤在私人信件中如此咬牙切齒咒罵谷三十郎,足見近藤對此人的怨恨有多深了。
“做人可真難!”齋藤心里這么想,但是在隊伍里如過去一般低調(diào),與世無爭地生活著。他知道谷三十郎過去滔天的氣焰,已經(jīng)隨著他的養(yǎng)子失勢,一塊熄滅了。他沒有必要再去“痛打落水狗”了。
不久,有發(fā)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件。
平日里精明干練的普通隊員田內(nèi)知犯事被抓了,此人原本是陸中藩出身,有天他去和情婦幽會,他的情婦正瞞著他和一個水戶藩士“吊膀子”,這天相當不巧,奸夫淫婦正被堵在屋里,田內(nèi)還不知道,一進屋,就被人從背后一刀砍倒。奸夫倒是帶著淫婦私奔了??墒軅奶飪?nèi)卻被新選組關(guān)了起來,“以士道不覺悟”被處以切腹。
田內(nèi)很淡然地接受了這個處罰,現(xiàn)在他正端坐在屯營的白洲上,等著那一刻的到來。
他不停摸著自己的腹部,這倒不是他特別視死如歸,他只是想在臨死時做個合格的武士。作為一個武士如果在最后關(guān)頭不能“漂亮”地切腹,死后依然會被人恥笑。有人說這是一種“畸形”的虛榮心,但是武士中的大部分不是這么認為的。他們認為做從出生直到死亡做一個合格的武士,才是他們存在的最大理由。從這點上來看,此時田內(nèi)的“誓死如歸”不過是一種武士普通的表現(xiàn)而已。
負責(zé)監(jiān)斬的是齋藤一,“介錯”交給了七支隊隊長谷三十郎。
站在田內(nèi)身后的谷三十郎,已經(jīng)纏上了白頭巾,兩腿叉開,顯得異常英武。
谷三十郎例行公事地對田內(nèi)說:“我是谷三十郎?!闭Z氣如往日一般,依然傲氣十足,對即將赴死的田內(nèi)也是顯得不可一世。不過田內(nèi)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里,他恭恭敬敬對谷三十郎,土方,齋藤深施一禮,安然坐下。他按照幼兒時代就演練過無數(shù)次切腹一般,把刀鋒用力捅向左腹,然后不顧一切地往右一拉。按照正式切腹的形式,田內(nèi)應(yīng)該將刀拔出,然后將刀刃朝下捅進上腹部,然后將到一下子拉到丹田部分。但是這時,田內(nèi)已經(jīng)使出了最后的力氣,他已經(jīng)無力執(zhí)行最后將刀捅進咽喉的動作了。照常理來說,負責(zé)介錯的谷三十郎的刀已經(jīng)掠過田內(nèi)的脖頸,讓死者少受些痛苦。
可此時谷高舉著刀,一動不動地看著眼前痛苦扭動著的田內(nèi),毫無表情的他好像在說:“如果你是武士,就要干凈徹底完成切腹?!?/p>
田內(nèi)沉默了一會兒,聲嘶力竭地催促谷:“谷先生,快,快點。”
谷三十郎被這一叫嚇得手足無措,顯得異常狼狽。他用力把刀砍向了田內(nèi)的脖頸,可不知什么原因,他砍偏了,一刀砍到了田內(nèi)的后腦上。田內(nèi)一下子倒在地上,語無倫次地叫道:“先生,你安靜點!”谷三十郎已經(jīng)被嚇得亂了方寸,他朝著田內(nèi)的脖頸又補上一刀,但是躺在地上亂滾的田內(nèi),讓谷的刀鋒在自己的下巴上又拉開了一個大口子。
谷三十郎的第三刀砍在田內(nèi)的肩膀上,第四刀砍在田內(nèi)的臉上。渾身是血的田內(nèi),猛然站起。雖然噴濺的鮮血已經(jīng)迷住了他的眼睛,但是他如發(fā)了瘋一般,揮舞手中的短刀,想制止住面前刀刀不中,讓他徒受痛苦的谷三十郎。
照常理來說,介錯應(yīng)該有正副兩人,如果正介錯失手了,副介錯就應(yīng)該迅速趕上,完成未盡的任務(wù)。不幸的田內(nèi),負責(zé)給他介錯的只有谷三十郎一個人。
谷毫無章法的揮舞著手中的刀,追趕著田內(nèi)。他砍中了田內(nèi)的手腕,手掌,臉部,但田內(nèi)就是不咽氣。
嚴肅的切腹刑場已經(jīng)亂成一團。端坐在屋檐下的近藤,土方看著眼前悲慘的場景,臉都氣綠了。
負責(zé)檢視的齋藤終于看不過去了,他大步向前,只見寒光一閃田內(nèi)的人頭就干脆利落地跌落在地上,田內(nèi)終于解脫了。
齋藤閑庭信步般地走回自己座席,邊走邊對谷三十郎說:“谷先生,請檢視人頭?!?/p>
“誒!”
“我說請您檢查人頭!”
負責(zé)的介錯的谷三十郎應(yīng)該右手抓住首級上的發(fā)髻,左手拖住人頭的下巴,把它端給齋藤看。
可是谷三十郎已經(jīng)被剛才那一幕嚇破了膽,楞在那里一動不動。
“夠了!”
端坐在屋檐下的近藤厲聲喝道,站起來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五,
“齋藤君,你欺人太甚了!”
過了好幾天,谷三十郎漲紅著臉對齋藤發(fā)難。齋藤是“丈二和尚莫不著頭腦”,被眼前的谷三十郎搞得一頭霧水。
聽了半天齋藤才明白了,谷三十郎的意思是,那天給田內(nèi)介錯的時候,當我砍第一刀時,你在我側(cè)面搞鬼,饒亂了我的呼吸。
“我有這么無聊嘛?”
“是男人的話,就堂堂正正地承認!你太卑鄙了?!?/p>
“卑鄙!”
雨絲飄落在庭院里。
齋藤抬頭看著陰沉的天空,心想:“谷三十郎居然精神錯亂啦!”
齋藤知道對瘋子講道理是沒有用的,他慢條斯理地抽出腰中的刀。
“谷先生,你可是自己找不痛快??!”
谷三十郎依然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這件事我一定要向近藤先生匯報,這事沒完! 咱們走著瞧!”
說完快步離開。
自從介錯事件發(fā)生以來,谷在隊伍里的聲望一落千丈。谷三十郎整天就在想怎么挽回自己的聲譽,今天的無理取鬧就是他計劃的一環(huán)。
這天晚上,土方把齋藤叫到了自己辦公室。
“這個谷三十郎。。。?!?/p>
齋藤知道: 土方是個控制欲非常強的人,他想收拾谷三十郎這位“皇親國戚”已經(jīng)不是一天兩天了。
“我都知道了”
“什么?”
“因為上次的介錯,谷三十郎到處對你誹謗造謠?!?/p>
“這個不開竅的蠢貨!”
“但是你被這個蠢貨稱為卑鄙,你不覺得作為武士太可恥了嗎!”
土方話嘎然而止,接著兩人。若無其事地聊起了家常。
幾天之后,齋藤站在祗園精舍的紅色城門上,掃視著城門下雨中的市井。
“雨下的真密??!”
天上黑云密布,空中看不見一縷陽光。街上看不一個人影,隨著天色越變越暗,雨也下得越來越大了。
齋藤正在等谷三十郎,這天是慶應(yīng)二年四月一日。
“谷三十郎真是個怪人?!饼S藤回想著他第一次和谷三十郎在船宿上的情景,“他到不是壞人?!?/p>
不過谷三十愛耍個小心眼,野心更不小,正是這些小聰明害得谷三十郎落到今天這個地步,讓他成了個人見人厭的“怪物”。
“他加入新選組本來就是個錯誤!”
齋藤轉(zhuǎn)頭朝著右前方的八軒茶屋的方向望了望,只見一個妓女撐著紙傘,正在送著搖搖晃晃的谷三十郎。妓女邊走邊笑,和谷三十郎打情罵俏。不久兩人分開了,妓女左手撐著傘,頂著風(fēng),右手提著裙邊,邊走邊跳著走遠了。
“是她??!”
齋藤已經(jīng)聽山崎說過了,谷三十郎現(xiàn)在迷上了這個妓女,隔三天就要去光顧她,可惜這是剃頭擔子一頭熱,那個妓女對谷三十郎只是虛以委蛇。
“他這輩子就這個德行啦!”
齋藤撐開傘,進了城門,慢慢爬上了石階。
“谷先生。”
齋藤將手中的槍朝著谷腳邊的扔了過去。
“請您跟我比試一下?!?/p>
“什么?”
谷三十郎邊說邊撿起了地下的槍,兩眼里閃著精光。
“你是受土方的指使吧!”
“這個我可不知道,我有我的事情,我為了請您指教,在這已經(jīng)等了你半天啦!”
“著家伙!”
谷三十郎一下甩開了手中的紙傘。
他拉開了架勢,準備進攻。
齋藤左手舉著傘,慢慢朝谷三十郎走去,等離了近,他才拋出了手中的傘。
谷三十郎是個當事則迷的糊涂蛋,他一槍撥開了齋藤飛來的傘。齋藤趁著趁著他抽槍的機會,順著他的槍桿順勢砍去。
谷想抽槍,但已經(jīng)晚了。
齋藤干凈利落地將他砍翻在地。
此后,近藤的養(yǎng)子在隊伍里,無聲無臭地生活了一段時間,在鳥羽伏見戰(zhàn)役之后,他就隨著撤退的潰軍一塊失蹤了。
后來有人傳說他去了東京,此后,周平就徹底從歷史舞臺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