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兵衛(wèi)的奮斗 作者:司馬遼太郎

一
“怎么撿到這樣的怪人?!备遍L土方歲三嘀咕到。
近藤向他推薦了一個浪人。據(jù)說武藝高強,還說“這人的脾氣很好。伊東參謀對他也很中意,就是歲數(shù)大點,希望你能夠諒解?!币翓|官職不過參謀,但在隊伍里和土方平起平坐。新選組創(chuàng)建初期就是他從江戶招來一大批新人,其中還有不少自己的同門師弟。因此,近藤對他特別信任。
有天伊東帶著幾個隊員巡邏,從六角大道朝西走的時候,就看見不遠處的鼠突不動神像前,兩個武士正在推推搡搡的。伊東大叫“住手!”
可伊東剛要拔劍,前去勸架的時候。已經(jīng)有個人動手了,只見他刀光一閃,往后倒跳了一大步。咬牙切齒的說了一句:“我讓你長點記性。”
這個人就是后來被土方稱為“怪人”的富山彌兵衛(wèi)。伊東看他頭發(fā)的樣式就知道他是薩摩藩,薩摩藩的月代(前額到頭頂?shù)念^發(fā))的剃法是全國獨一無二的。死尸的腦袋被砍成了兩半,這種刀法也是薩摩藩特有的示現(xiàn)流。
兇手人樣子長得很“衰”。表情呆滯,身材不高,看打扮和老百姓沒什么兩樣。伊東猜想這個人的出身肯定不是“上士”。薩摩藩和土佐藩有種特有的“鄉(xiāng)士”制度,這些人沒有俸祿,守著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幾畝地,除了不用繳租,享受微薄的武士待遇,和一般農(nóng)民一模一樣。
有人從被殺的武士懷里,搜出名片,上寫藝州藩士佐倉某某。
“是私斗嗎?”伊東同往常一樣,很客氣的問道。
“是的?!备簧降恼Z氣平靜,不知道是真傻,還是矯情鎮(zhèn)物。
伊東問一句他答一句,此人本不善言辭,再加上一口薩摩的口音,伊東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么,解釋再三才知道,當事兩人在路上為了一點小事,吵了起來。富山不小心踩了佐倉某某的腳,雖然道了歉,不過,富山的不善言辭,被那人誤理解成富山在耍他,嗆了起來,狹小炒小鬧就演變成了一場決斗。
用富山的話說就是被逼無奈,下手殺人的。
伊東不是來調(diào)查案件經(jīng)過的。新選組的任務是捕殺在市面上滋生騷亂的浪人,加上去年蛤御門事變以后,成為朝敵的長州藩士。除此以外的各個藩的藩士,照現(xiàn)行法律交給各自的藩自行處理。
“奉行所和藝州藩那里我們會發(fā)公文過去,不過,富山先生干下的這樁事,可能會引起你們兩個藩之間的矛盾,而且小不了。”
天色已經(jīng)變黑,“我準備好切腹。”富山毫無畏懼地說到。
“不過,”伊東是個巧舌如簧的人,“如今是國事紛亂,真是像你這樣有為青年大展宏圖的時節(jié),怎么樣,你脫藩,作我們的同志如何。”
伊東對薩摩藩士很感興趣,伊東最初加入新選組的初衷就是為了討幕。如果有可能的話他還想說服近藤勇把新選組改變成勤王的義師。伊東祖籍常州志津久,長大以后就到江戶,他從來沒有和薩摩藩士接觸過。
“此人可稱奇貨?!币翓|想藉著富山這條線和薩摩藩搭上關系。
這年正好是慶應元年。
薩摩藩去年夏天,和會津藩聯(lián)手把長州藩的軍隊趕出了京都,人們都認為他們和偏向勤王派的會津藩有一樣的政治理念,其實他們是“白皮紅心”,薩摩藩沒有長州藩那樣過激,可他們從心底里看不起幕府。長州藩失敗以后,薩摩藩成為唯一能夠批判幕府的實力派,并且什么時候調(diào)轉槍頭也難以預測。
幕府也是疑神疑鬼的,薩摩藩的將兵人數(shù)日本第一,翹勇善戰(zhàn)也稱日本第一。上一代藩主齊彬又開始整軍精武,進行西洋化的軍事訓練。更讓人擔心的他們的錢袋子也鼓鼓的。
薩摩武士的風氣也與各地不同,對上面下達命令能夠做到,絕對徹底、一絲不亂的執(zhí)行。雖然,他們不會像長州藩那樣輕舉妄動,但一旦出手,天下就不會太平了。包括伊東甲子太郎在內(nèi)很多人都這么認為。
不久之前,長州藩在京都耀武揚威的時候,諸藩私底里傳說:“長州藩要挾天子,自立為將軍?!睂τ谶@種謠言,薩摩藩的西鄉(xiāng)吉之助(隆盛)也深信不疑。他對自己家鄉(xiāng)的同志寫信說:“長州不倒,自國(薩摩藩)必危?!?/p>
此后,薩摩藩被具有政治感覺,老獪的會津藩(長州藩志士這么認為)所蒙蔽,兩家聯(lián)手把長州藩趕回老家,打成“朝廷的敵人”?,F(xiàn)在共同的敵人長州藩被趕出京都后,薩摩藩也趾高氣揚了起來,每每顯出“幕府干什么吃的!”傲岸的神氣。這幫人還不是少數(shù),其中的領袖人物,就是京都藩邸掌管對外交涉的大久保一藏(利通)。
薩摩藩是個沒點燃的火藥桶。
幕府和會津藩想法一致:“千萬別把這幫嬌兵悍將惹毛了?!毙逻x組隸屬會津藩,當然也是一樣,能躲則躲。
伊東對政治的嗅覺使很敏銳,他想:“薩摩這頭猛獅總有一天要醒過來,總有一天會怒吼?!币霸绾退_摩藩拉上關系,能現(xiàn)在借薩摩藩的手把新選組奪過來、最好。
所以,他要對面前的富山彌兵衛(wèi)網(wǎng)開一面。
第二天,伊東拜訪了薩摩藩邸,要求面會大久保一藏,大久保自己不出面,而讓當時負責接待游說浪人,前不久還是“鄉(xiāng)士”的中村半次郎(桐野秋利)出面接待。自從文久二年(1862年)“寺田屋事件”發(fā)生以來,薩摩藩上下盡量不和其他藩的藩士和浪人接觸。這和以前長州藩對各藩脫藩(脫離藩籍)浪人是“來者不拒”,藩邸熱鬧非凡,“梁山泊”的作風,完全不同。
半次郎人長得魁梧,可說話行事卻很細心。等伊東道明來意,“敝藩沒有富山彌兵衛(wèi)這個人?!彼@得十分驚訝。
伊東是個城府很深的人,明知對方說謊,還是臉不改色的說道;“是嗎?那個人是否冒名貴藩的人,這事先放在一邊。我和他談過話,我也自始自終看見了昨晚斗毆的經(jīng)過,我看斗毆就是藝州藩的人態(tài)度頑劣造成的,富山一點錯也沒有。今后,兩個藩如果為此發(fā)生了糾紛,我作為一個目擊者,愿為薩摩藩作證。”
中村半次郎不會不懂話里的含義,可西鄉(xiāng)、大久保已經(jīng)請示過了藩邸的頭目,上頭指示他們“裝傻”。
昨天夜里,富山一回來就報告了事情的經(jīng)過,而且面無懼色地要求馬上切腹,藩里的頭目制止了他,并且要他遠走高飛。這是為了防止和藝州(地名、今廣島西半部)藩產(chǎn)生摩擦的權宜之計。萬一有一天薩摩藩造了幕府的反,藝州藩的淺野家的四十二萬石(糧食計量單位)的勢力可以幫大忙,所以要和他們保持友好關系。
現(xiàn)在富山闖下這樁公案,會把好不容易打造的友好關系付之一炬。
不幸中的萬幸是富山的出身,他只是薩摩藩大隅一帶的鄉(xiāng)士。因為排行老二,不能繼承父親的職務,就離開了鹿兒島城,投靠上士(高級武士)莊某,做了一名家來(家臣)。所以他只是一個陪臣(臣子的臣子),名字是不能上侍帳(武士的花名冊)。
作為上士的西鄉(xiāng)對富山說:“彌兵衛(wèi),你的行事勇武、沒有辱沒薩摩藩的士風。不過,你一切腹會造成不小的騷動,所以我要你躲起來。將來有一天,我還要你回來,幫我的忙?!闭f話時語氣異常誠懇,好像和老朋友談家常一樣,根本沒有在乎富山陪臣的身份。
富山被西鄉(xiāng)折節(jié)下交的態(tài)度所感動?!拔野堰@條賤命交給您了。這條不入流的賤命,您要有用的時候,盡管使好了。”
西鄉(xiāng)給了他一些盤纏,當夜就安排他離開了薩摩藩邸。
“總之我們這里沒有這個人,您還是請回吧!”
“既然這樣,我們?nèi)绻业剿?,讓他加入新選組,貴藩沒有異議吧?!?/p>
“當然?!?/p>
伊東剛走,中村半次郎馬上將伊東的來意報告給了大久保一藏。大久保一聽靈機一動,“為何不讓彌兵衛(wèi)加入新選組?”他為自己的想出這個主意感到驕傲,“派他去做內(nèi)間是最合適不過了?!眱?nèi)間的提法出自《孫子》的用間篇:故用間有五,有因間、有內(nèi)間、有反間、有死間、有生間。
內(nèi)間說白了就是打入敵人內(nèi)部,探聽情報的臥底。
大久保知道現(xiàn)在薩摩藩和會津藩保持著表面上的平靜,但是形勢的發(fā)展,他們之間遲早會有一場你死我活的斗爭的。所謂“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币莆諘蚍膬?nèi)部情況,京都守護職的最新動向。派人打進新選組——這個會津藩外圍的組織,的確是最快捷的路徑。
“半次郎,麻煩你去跟彌兵衛(wèi)交待一下?!贝缶帽7愿乐写濉?/p>
二
這一切原就在伊東的意料之內(nèi)。十天以后他面無懼色的帶著富山去見近藤。
“薩摩藩的人……”
一向勇于任事的近藤也有些躊躇了,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么來路不明的人加入他的隊伍。
“近藤隊長,富山已是個有家不能歸的浪人了。薩摩藩對他的處置讓他很不滿。他要是入伙我們這邊,我們就可以摸清楚薩摩藩的底。萬一富山是個懷有野心的賊子,我這個保人是逃不脫干系的,請取某項上首級!”
“伊東先生,軍中無戲言!”
富山剛加入新選組就被任命為伍長,當然主要是因為他的劍法超群。
土方第一次看見富山,心中好笑:“近藤怎么也變得這樣好事啦?”他跟伊東一派的隊員一向不打交道,對新來的富山也一樣,只是用眼光掃了掃他,沒有說話。
可其他人就不是這樣了,富山在隊伍里很吃得開。
一半是因為他是第一個加入新選組的薩摩人,一半是因為他平常沉默寡言,可一開口那一口薩摩官話,會讓人無所適從?!斑@人會不會是唐人(華僑)???”有人這樣開玩笑說。大家都會湊趣讓他說說土話,邊聽他說話,邊笑。富山面無?色,還是保持著那幅笑容。這讓大家更把他當自己人看了。
有人還說笑:“如果他和毛內(nèi)碰見了,只能用紙筆作交流了?!?/p>
毛內(nèi)有之助出身于本島最北端的津輕藩,是個直來直去的炮筒子脾氣,能寫會算。他很崇拜伊東甲子太郎。可美中不足開口就是一口鄉(xiāng)談,沒人能夠理解,新選組的后臺是會津藩,公事常有人來往,毛內(nèi)作為隊里的文學師范頭(文化教員),當然要列席。津輕藩和會津藩地理位置上相距不遠,可會津藩的藩士說十句話,毛內(nèi)到有五句不懂。
看著這一幕,大家都想:“兩個藩都地處奧州(日本西北部),難道你們從來沒有往來過嗎?”
富山的藩地處日本的最南端,跟毛內(nèi)說起話來,就更是雞同鴨講了,沒辦法只好筆墨伺候,作筆談。
富山對自己的口音也從不在乎,還是跟大家談笑風生,所以大家都說“富山是個老實人”。
土方的警惕性當然比一般人高得多,“這小子是個有城府的人,不過只要多加小心就是了?!?/p>
可時間一長,土方對富山產(chǎn)生了好感。
有次在道場,土方正對部下進行白刃戰(zhàn)的訓練,一回頭,只見富山光穿著稽古著(作訓服)愣愣的站著。土方知道他在鼠突不動尊神像前那一番作為,正想找個機會掂掂他的“斤兩”。
“富山君,請你戴上面具和護具。”
“……。”
富山顯得手足無措,嘴里那一口鄉(xiāng)談,沒人聽得懂。
令人吃驚的是,站在他身邊的毛內(nèi)作起了翻譯,兩人平時經(jīng)常作筆談,對那口“薩摩官話”早已是很熟悉了。
“他不知道怎么穿戴防具?!?/p>
“不知道?!?/p>
土方點點頭,薩摩人中間流行的示現(xiàn)流(劍術流派),練習時用木刀,而不是當時流行的用竹刀,身戴防具。練習的方法也與眾不同,不仿古,用的是很獨特的練習方法。
“毛內(nèi),你幫他穿戴?!?/p>
“是?!?/p>
毛內(nèi)很麻利的幫富山穿戴好,遞給他一把竹刀。
“請你多指教啦?!?/p>
富山邊說邊向土方?jīng)_了過來。
土方一邊說∶“放馬過來?!币贿厯蹰_富山急風暴雨砍過來的竹刀,這種劍法土方還是頭一次見識。(哇,那個被他在鼠突不動尊砍成兩半的藝州人真是找死。)
土方邊咂舌,邊仔細觀察了起來,富山的劍法雖猛,可缺少技巧。他的套路就是從上方擊打對方的頭和肩膀。土方只要避開他那“三斧子”,就可以還擊了,富山毫無還手之力,如同練習用的木偶人一樣。
“他不是在做戲?!蓖练竭@么想。
“土方先生,我輸了。”
“繼續(xù),別停?!?/p>
富山被土方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手腳也變得遲鈍了起來,最后終于倒在地板上了,大叫:“我動不了啦?!?/p>
那幅腔調(diào)太怪了,平時一直不茍言笑的土方也忍不住了,大聲說到:“富山君,你這個人還是蠻怪的嗎。”
第二天富山,很早就爬起來,買了二三十根木頭,清一色寬一寸,長三間。然后一根一根立在道場旁的空地上。
他等土方剛走到屋檐下,便點頭哈腰了起來。土方很不耐煩地問了一句:“什么事?!彼俎D頭一看,大致明白富山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了。他知道示現(xiàn)流有這么一種練習方法。富山的打算是:“你笑話我不會用竹刀,好,讓你看看我的練習方法。”
富山手持一根四尺長的木棍,“嗷”的吼了一聲,沖進了剛才豎好木棍陣中。只見他行如疾風,刀似閃電,擊打圍在他四周的木棍。
“這就是薩摩藩的示現(xiàn)流啊!”土方被這種勇猛凌厲的劍法所震撼,好久說不出話來。
這套劍法完全是以實戰(zhàn)為出發(fā)的,如果讓天資聰慧的土方來學,恐怕一時半會還不能練到富山這樣的運用自如那。
富山剛練完,回身就拿來一個小桌子,上面擺著一捆木棍,二十幾根木棍一水五寸寬。擺好以后,他一抬手。
“呀!”
大叫一聲就砍將下去,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二十幾根木棍齊刷刷的變成了兩節(jié)。
土方為了找回點面子,疾步走下臺階,對富山說到:“我也來試一試?!备簧綋Q上一捆新的木棍。
可一砍下去,木棍的彈力將土方手中的木棍反彈了回來,他手上肌肉被彈得生疼。
接下來幾次,土方學乖了??煽诚氯サ牧Χ群退俣染瓦h遠落后于富山了。
“甘拜下風?!?/p>
富山一面收拾小臺上的木棍,一面很誠懇、很謙虛的說道:“哪里哪里,唯手熟爾?!蹦樕系男θ蒿@得異常天真,純樸好似久已不見的戰(zhàn)國武士。
“薩摩隼人難道都是這個腔調(diào)?!蓖练叫南?,他對富山多添了幾分敬畏和好感。至少他這個人是不適合當間諜的。
三
對于富山有做間諜的天賦,薩摩藩的大久保一藏認識的很清楚。
富山每個月一次,總是化妝成小商販,悄悄溜到石藥師大街寺町東口的居停,從邊門悄悄溜進來。
座下以后,便向大久保匯報從新選組內(nèi)部打聽來的會津藩的輿情,人物,坊間傳聞。他選的事物都是頗具眼力的。
“別人不懷疑你嗎?”
“不會呀?!?/p>
富山的那幅討人喜歡的圓臉,加上憨態(tài)可掬的笑容,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個“缺心眼”。大久保這樣想到。
“如果你被他們察覺了,可別傻到切腹!能溜就溜?!?/p>
“不,我要拚他個魚死網(wǎng)破。新選組里打不過我的至少也有四,五個人吧。”說這句話時,富山面不改色。
筆者還要敘述了一個細節(jié),富山雖然年輕,可滿口蟲牙,有時疼得熬將不過,就找把鉗子,伸進嘴里,拔除蟲牙。一下子就滿口鮮血。
每次到大久保家里匯報工作,他嘴里就會少幾顆牙。
“你怎么又自己拔牙啦?!贝缶帽0櫰鹈碱^說到。
“咳?!?/p>
富山苦笑一下,大久??纯此悄樞θ?,更覺得這是個天才的間諜。常人是絕對不能忍受住自己拔自己牙的痛楚的。
牙沒了,富山的臉和老頭已經(jīng)沒有什么兩樣了。
當富山?jīng)Q定最后拔掉他那兩顆門牙的時候,土方已經(jīng)覺得他不可救藥了。
“富山君,你怎么了。”土方笑著問道。
其實也不能怪土方,富山一張嘴,空空的只剩下了牙床。讓人感覺好像一支少了牙的老虎。實在是令人噴飯??申P于富山牙齒的問題,土方和大久??捶ㄊ钦磧蓚€極端。
土方認為這幅吃相的人是干不了間諜。
“你這樣不是連東西也吃不了啦?!?/p>
“不是,這樣,反而。。。。。?!?/p>
富山回頭看了看毛內(nèi),意思是叫毛內(nèi)作翻譯。
“這樣他的牙床反而更堅硬了,如果把牙齒全拔了那樣才更好。”
當富山終于拔掉最后一顆牙,悄悄潛入大久保的家里的時候。大久保突然問道:“富山君,你是不是不想活了?!?/p>
富山全身一震,確實如同大久保所說的一樣,自己的心底里有這么股戾氣。人生本來苦短,他自己也認為自己也活不了幾年了。所以一切妨礙他工作的東西都必須清除,包括身體上的病痛。
正巧這天,西鄉(xiāng)也來了。
他很誠懇地對富山說:“你可要注意自己身體啊?!?/p>
西鄉(xiāng)和大久保不一樣,崇尚的不是法家思想,為人行事都遵循儒教的教誨。西鄉(xiāng)說了番“身體發(fā)膚,授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钡牡览?,他也不管這些長篇大論眼前這個間諜是否能聽懂。
西鄉(xiāng)說了好幾遍:“保住你這條小命?!?/p>
第二年,伊東終于提出要和近藤分道揚鑣了。
在這個時期,富山顯得異常活躍,當然土方和近藤不會察覺到。
在伊東提出分家很久以前,富山就曾經(jīng)向大久保提出:“請您一定要抽時間會會伊東甲子太郎?!?/p>
大久保沒有輕易答應富山,“他是新選組的元老,立場不會這么不堅定?!闭f完還加了一句,“他絕對不會反水?!闭Z氣顯得十分輕蔑。
西鄉(xiāng)也是同樣態(tài)度。
這時他們兩個人,正和朝中的大臣巖倉具視,商討一個驚天動地的大計劃。土佐藩的阪本馬龍做中介,要把原來不共戴天的長州藩、薩摩藩拉在一塊,結成秘密同盟。此時,歷史正在走向天翻地覆的前夜。
對這兩個戰(zhàn)略家來說,對方是以殺人為快樂的人,這就足以成為拒絕和他們會見的理由了。
“如果一定要見面的話,就讓中村半次郎去辦吧,這類交涉一直是由他來辦的?!贝缶帽:茌p巧的就推托掉了。
伊東甲子太郎聽到富山這樣回答,異常沮喪。
伊東好幾次,把自己寫的歌頌尊皇攘夷的詩文,交給富山。
“這是最能表明我自己的心跡的東西?!?/p>
富山把這些交給大久保,大久保只瞥了一眼,就說:“給半次郎好了?!闭Z氣連半點商量的余地也沒有。
不久,眼看討伐幕府的時機,就要成熟了。大久保,西鄉(xiāng)準備在京都舉兵,他們寫密信催促藩主趕快起兵。
可是,薩摩藩說話算數(shù)的是藩主的老爸——島津久光。這個人滿腦子的“公武合體”的保守思想,加上手握實權的重臣多為佐幕派,雖然作為討幕一派的小松代刀到處活動,可薩摩藩一點沒有進行“清君側”的跡象。
大久保變得越來越焦急,他考慮如果薩摩藩不支持他們,他們只好分兵進攻京都的錦小路,今出路,岡崎這幾處隘口。(后來事實果然是如此發(fā)展的。)
大久保當然不會坐以待斃,他加緊聯(lián)絡以長州藩為首,藝州的元老遷將曹,土州的重臣的板垣退助等倒墓派人物。
可是遠水救不了近火,長州藩的軍隊遠在長州,藝州、土州上下還在“集思廣益”,根本不濟事。
大久保眼看這個情況,突發(fā)奇想。也要效仿長州藩組織一支以浪人組成的隊伍。人手不用他發(fā)愁,土佐中岡慎太郎率領的陸援隊,就駐扎在百萬遍(地名)附近。阪本龍馬的私人艦隊也可以從海路進行支持。
不過,大久保掐指一算兵力還是不夠。
“伊東甲子太郎倒是可以用一用?!贝缶帽_@樣想。
眼看就是慶應元年的年底了。
大久保突然找到富山說:“富山君,安排我和伊東見一面吧?!碑斎凰潜е稗账莱院与唷钡南敕ā2贿^薩摩人的性格是“實用主義”,這點上比較近似英國的外交政策。他們不像水戶人追求理想,長州喜歡講道理。薩摩人會根據(jù)形勢和任何勢力聯(lián)盟,比如一年前的元治元年,他們就和政治理念完全不一樣的會津藩,聯(lián)手將長州藩趕出了京都。
可現(xiàn)在,敵人和盟友倒了個,薩摩現(xiàn)在要和長州聯(lián)手,先拿會津藩開刀。從這點上來說,薩摩人是日本人中最具有政治感覺、能力的種族??v觀其在幕末時代翻云覆雨的手段,簡直可以稱作藝術。
伊東在正月二日,悄悄的溜進了和大久保約好的祗園花見小路的料亭“一力”。
為了這次約會伊東特意打扮了一番,頭戴一頂薄薄的山岡頭巾,仙臺平的褲(日本的裙褲),長刀短刀都是蠟色刀鞘,金象嵌的護手刻著精致的菊花和細細的格子??瓷先ピ趺纯丛趺聪袷悄硞€大藩的留守處的辦事人員。
伊東長得白皙秀麗,眼睛更是炯炯有神,嘴上帶著文雅的微笑。如果告訴你他是和鼎鼎有名的新選組的副組長,輩分還在土方歲三之上,恐怕沒幾個人會信。
剛進門,伊東就說:“我是鈴木。”這是他的本名,大久保當然早就知道了。
包間里,大久保盤腿坐等著。只見他身材壯實,天庭飽滿,雙眼深陷,直直的筆梁,一看就是個精明強干的人。衣服是薩摩布,粗布裙褲。長短刀擱在房間的角落。
“好。”大久保微微一笑。伊東坐在他的對面。
“時節(jié)艱難,有勞閣下?!贝缶帽5难酃猱惓O?,驃悍?!斑@個料亭,我的,”大久保伸出小指(情婦)“在這里,名字叫小夕。昨天聽說伊東先生可能會光臨,吵著鬧著要來服侍。這事我怎么能答應哪!”
“是嗎?!币翓|缺乏幽默感,追問了一句:“這是怎么回事?”
“早就聽說伊東先生眉清目秀,這個小娘如果要是起了花心,我可受不了。所以想方設法回絕了她。”
伊東臉上沒有一絲笑意。
大久保一看話不投機,所以馬上轉入正題。他單刀直入的說道:“請您退出新選組。”
等酒菜上齊了,屏去左右。伊東才回答:“早有此意?!薄坝媽渤觥!贝缶帽:臀鬣l(xiāng)不一樣的地方,就是辦事籌劃周密,如果計劃有一些紕漏,他肯定不干。
伊東把自己的計劃,詳細的敘述了一遍。大久保聽完了一拍大腿:“太好了,所用的經(jīng)費就由我們(薩摩藩)來出吧?!?/p>
接下來就開始了推杯換盞了,兩人談的異常盡興,不過,大久保嘴緊的很,只要談到國事,就把話岔開。這也是薩摩藩的傳統(tǒng),喝著酒指點江山,酒到半醺,口風不緊漏出了藩里的機密,那可不是耍的。
“富山彌兵衛(wèi),多承您照顧?!毕g大久保只說了這么一句不輕不重的話。
“哪里,他是個好漢,有能力?!?/p>
“您夸獎,他哪有什么能力。不過他有一項能力,就是什么時候都能夠從容切腹。這其實也是薩摩藩培養(yǎng)武士的傳統(tǒng),所有的薩摩武士都和他一樣啊。那次鼠突不動尊前的殺人事件,要不是有人攔住他,富山一回藩邸就要切腹自殺,要不是有人攔住他-----”伊東不會知道,眼前的大久保就是阻攔富山切腹自殺的人。
“讓他罷手。如果其他藩鎮(zhèn)的平庸武士,肯定要搞得天翻地覆。富山卻是很爽氣的放棄了切腹的打算。為了切腹浪費時間,實在沒有意義。要死什么時候都可以死。對待生死,薩摩武士就是如此若無其事。”
四
“富山原來也是個騙子。”土方歲三直到這時才醒悟過來。
原來他一直認為富山,一口薩摩土話,身手好以外,凡人而已。可有天晚上,土方?jīng)]有提燈籠,藉著星光沿著崛川岸邊的小道,回花昌町的營地。一抬眼,就看到不遠的花橘橋上影影綽綽,有盞燈火在移動。
仔細一看,是兩個人。
土方閃身在一邊的柳樹蔭下,看看這兩個人是不是鬧事的浪人。
沒想到是毛內(nèi)和富山。
“津輕藩和薩摩藩,搞什么名堂?”
土方站在下風處,兩人的話語聽得很清楚。內(nèi)容沒讓土方感到奇怪,無非是談論的故鄉(xiāng)??勺屗泽@的是,富山雖說口吐岡山官話,這可比那口薩摩官話容易懂。他說得很流利,絕對不像現(xiàn)炒現(xiàn)賣。
“薩摩官話,原來是這小子在賣乖。”
土方一瞬間恢復了原來的多疑。如果他對一個人失去了信任,馬上就會覺察到對方的弱點,本性,甚至心里皺紋都能看清楚。
以后幾天,土方一直注意富山,這一注意,富山混身上下都是可疑的地方。不過說到什么地方可疑,只不過是他和伊東派的隊員,如果在走廊上碰見,臉上的表情有些怪怪的,這些小事對土方就足夠了。
他很快把管監(jiān)察的山崎招來,讓他查查富山的底。
一查富山果然有些不干不凈的。富山官居伍長,可卻是祗園里立花(妓院)的常客。一塊打茶圍的還有筱原、加納、服部等等,這些人都是伊東派的中堅。
“這幫人想造反??!”
不久,慶應二年九月二十六日,伊東甲子太郎突然提出:“隊伍外面有人要我協(xié)助他們工作?!?/p>
伊東找了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向近藤和土方提出了離開新選組的要求。
土方直覺的感到伊東要倒戈,投向薩摩藩了。
這里面牽線搭橋的自然是富山。
土方和近藤制定好了解決伊東的計劃。不過剩下的問題就是富山了。
“近藤隊長,薩摩人就是薩摩人?!蓖练秸f道。
藤對富山還抱有先入為主的看法,“富山?這小子怎么看怎么不像叛徒,再說伊東提出自己同志的名單里,也沒有他???”
“伊東不傻,如果他寫上了富山的名字,不就是告訴我們他要投靠薩摩藩嗎!”
“說的對?!苯倨谄诎拇鸬馈?/p>
富山的人品,特別是那種薩摩武士的誓死如歸的品格。實在讓近藤佩服。
“你這個老好人?!蓖练秸f。
“歲(近藤對歲三的昵稱),你過去也不是對富山有好感嗎?”
“一開始是這樣的。可老虎小時候可愛的和貓一樣,可它終究是吃人的老虎。近藤隊長,薩摩人總是要回到薩摩人的集體里去。薩摩藩的武士和其他的藩武士不一樣,愛聚在一起。說他們有性格也好,稱其是臭味相投也好。富山雖說脫藩了,不過也想再投舊主的,只不過要花些功夫。這好比戰(zhàn)國時代武士脫藩以后,只有碰上打仗,真刀真槍拚出功名,主人才會允許他重回自己的軍隊。薩摩藩還保持著這種古風,富山一直在尋找這么個機會,他挑唆伊東反水,就是為了自己能夠回到自己隊伍做下的好事。”
“歲,就交給你辦了?!蓖练揭换仡^走回了自己的臥室。
“派誰去干掉他哪?”土方一轉念,想到了去年剛剛加入新選組,第五隊屬下的上州浪人平野一馬,雖說他是一般隊員,可卻是神道無念流的高手。
土方馬上找人去叫他。平野的眼角,嘴角上凈是刀疤,臉被這些刀疤拉直了,說他是一頭“兇悍的豺狼”一點不為過。
憑他的身手,土方應該派他個伍長,可是怕他如果有了一官半職,可能破壞團結,所以還是讓他當一般隊員。
平野來了以后,土方低聲對他說:“隊里有奸細?!边呎f邊從懷里掏出紙片,寫上“富山彌兵衛(wèi)”五個字。
“把這事交給你了,因為我相信你的身手能夠制服了他。事成之后,我升你做監(jiān)察官?!?/p>
監(jiān)察官官階比伍長還高一個級別。
平野臉上微微一動,心底里激蕩的功名心讓他險些把持不住。不過他還是有些矯情鎮(zhèn)物的功夫,很快就恢復了原來一樣陰沉。
“拜托了?!?/p>
“是。”
平野從這天開始,只要富山一外出,他肯定會從宿舍里消失。
十月二十日。
傍晚,一個人在七條大街朝東走,太陽懶懶得垂在東本愿寺南面的中居町上方,路上提著燈籠來來往往的人也多了。
月上西山。
皎潔的月光照在路上,行人即使沒有燈籠也可以走夜路。富山急急得走路,突然停了下來。他一轉身,他并沒有朝路旁觀察,而是點燃了插在腰里的燈籠。然后大搖大擺地走了起來,燈籠也隨著他的步伐,晃來晃去。這個燈籠變成了跟在后面的平野最好的跟蹤目標。
兩人一前一后,來到了七條游一行一寺的附近。
游一行一寺是北條時宗,在室町時代建立的小教派的小廟。這廟奇就奇在廟后門開在七條大街上。為什么這樣設計廟的后門哪?因為游一行一寺下轄的火葬場,就在東面。京都中部和南部的市民,如果大限一到,都要在這里化煙而去。
現(xiàn)在異常熱鬧的七條大街,當時到游一行一寺附近就沒路了,路盡頭就是大片的田野。游一行一寺的火葬場附近人跡罕至,沒有農(nóng)田,到處是半人高的蒿草,火葬場就建在荒草中間。跟在富山后面的平野,聞到了一股很奇怪的氣味,一看火葬場的煙囪正在冒煙。心想:“富山好運氣,居然在火葬場旁邊送命。”
平野一馬,看看富山的行路方向,計劃來個半路襲擊。所以一側身,閃進路南的草叢,狂奔起來。一口氣跑到火葬場后面??纯辞昂笞笥遥熬瓦@里吧?!毙毖垡豢?,富山的燈籠已經(jīng)晃晃悠悠過來了,他那幅一步三搖的姿勢顯得異?;.斎?,大敵當前的平野不會感覺到這些細節(jié)。
草叢里,秋蟲淅淅。
在交待任務的時候,特意關照:“和他交手的時候,一定要躲過示現(xiàn)流的第一招,如果你躲過了,接下來就好對付了?!?/p>
平野也是這么計劃的。
“我從草叢里突然站起來,搓一搓他的氣勢?!?/p>
一會兒,富山矮墩墩的身影就跳進了他的眼角。
平野手按刀柄,十五間,十間,七間,六間。平野屏住氣息,計算出手的時機。
“好。”平野突然站了起來,這時他和富山的距離只有三間遠了。平野也是藝高人膽大,可是這股沖天的氣勢讓富山全打亂了。富山搖搖晃晃的問道:“什么人?”
平野繃緊的神經(jīng),一下子送了下來,剛才那股殺氣一下子全沒了。
不過他還是沒有忘記,今天到底來干什么。拔出刀,大喝一聲向富山?jīng)_去,刀鋒從上往下砍,富山不躲不閃,朝前邁了一步。
富山又搖搖晃晃的朝前走了,富山還活著。他背后橫著平野一馬的尸體,只見他腦袋裂成兩半,仰面朝天,手伸向半空好像要去抓月亮一樣。
從此薩摩脫藩浪人,伍長富山彌兵衛(wèi)那個矮墩墩,讓人感到親切的身影。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新選組的營地。
他不慌不忙的來到了今出川河邊,近衛(wèi)家(日本世襲貴族)府邸旁邊的薩摩藩邸。很巧的是西鄉(xiāng)和他前后腳都來了,“哦哦彌兵衛(wèi)殿下也來了。”西鄉(xiāng)還記得他。富山城府很深,關于他剛砍倒了一個新選組的干將的事,他一個字也沒漏。他覺得這點實在不算什么大功勞。他只是要求西鄉(xiāng)給他點事做。
“你還是先躲一陣吧。”
“好好,全聽您的?!?/p>
平野一馬,看看富山的行路方向,計劃來個半路襲擊。所以一側身,閃進路南的草叢,狂奔起來。一口氣跑到火葬場后面??纯辞昂笞笥?,“就這里吧?!毙毖垡豢?,富山的燈籠已經(jīng)晃晃悠悠過來了,他那幅一步三搖的姿勢顯得異?;?。當然,大敵當前的平野不會感覺到這些細節(jié)。
草叢里,秋蟲淅淅。
在交待任務的時候,特意關照:“和他交手的時候,一定要躲過示現(xiàn)流的第一招,如果你躲過了,接下來就好對付了?!?/p>
平野也是這么計劃的。
“我從草叢里突然站起來,搓一搓他的氣勢?!?/p>
一會兒,富山矮墩墩的身影就跳進了他的眼角。
平野手按刀柄,十五間,十間,七間,六間。平野屏住氣息,計算出手的時機。
“好。”平野突然站了起來,這時他和富山的距離只有三間遠了。平野也是藝高人膽大,可是這股沖天的氣勢讓富山全打亂了。富山搖搖晃晃的問道:“什么人?”
平野繃緊的神經(jīng),一下子送了下來,剛才那股殺氣一下子全沒了。
不過他還是沒有忘記,今天到底來干什么。拔出刀,大喝一聲向富山?jīng)_去,刀鋒從上往下砍,富山不躲不閃,朝前邁了一步。
富山又搖搖晃晃的朝前走了,富山還活著。他背后橫著平野一馬的尸體,只見他腦袋裂成兩半,仰面朝天,手伸向半空好像要去抓月亮一樣。
從此薩摩脫藩浪人,伍長富山彌兵衛(wèi)那個矮墩墩,讓人感到親切的身影。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新選組的營地。
他不慌不忙的來到了今出川河邊,近衛(wèi)家(日本世襲貴族)府邸旁邊的薩摩藩邸。很巧的是西鄉(xiāng)和他前后腳都來了,“哦哦彌兵衛(wèi)殿下也來了。”西鄉(xiāng)還記得他。富山城府很深,關于他剛砍倒了一個新選組的干將的事,他一個字也沒漏。他覺得這點實在不算什么大功勞。他只是要求西鄉(xiāng)給他點事做。
“你還是先躲一陣吧?!?/p>
“好好,全聽您的?!?/p>
西鄉(xiāng)第二天不在藩邸,眼下為了舉兵,他忙得不亦樂乎。
富山這時最擔心的就是和伊東,聯(lián)絡中斷了。伊東雖然表明了要離開新選組,不過人還在新選組。
富山想:“起碼我要告訴他,我現(xiàn)在身在何處?!?/p>
他特意剃光了頭,前額上方因為常照太陽,所以顏色和剛剃光的頭皮相比,看上去發(fā)紅,加上那口沒牙的嘴,這個“半路出家”的和尚看上去又滑稽、又奇異。
他搞到一套妙云寺的游方僧人的僧衣,大白天堂堂正正的朝新選組花昌町的營地走去。
他不是一個人,周圍和他一樣打扮得還有二三十個。原來,彌兵衛(wèi)剛到京都的時候,到妙心寺參過禪,在那里結識了游方僧人容海。富山找到他,混進了到都市里托缽求布施的僧人群里。
這時富山周圍都是貨真價實的游方僧人。富山托缽的動作和那些職業(yè)僧人根本不一樣。
富山一看方向,就找容海咬耳朵“我想到新選組門前轉一轉?!?/p>
“噢”容海很爽快地改變了行乞的路線。新選組殘暴的名聲響徹京都,一般的雞鳴狗盜之徒,都不敢靠近這塊地界。不過,他們對臨濟宗的本山妙心寺的布施僧人,不會有戒心,誰能想到布施僧人會鬧事?
富山一幫人來到了花昌町營門前。
門前有哨兵,兩三個隊員進進出出不知在忙什么?
富山混在僧人群里往前走。走到門前,富山突然停了下來,用手抬起竹笠。說:“貧僧是妙心寺的行腳僧,法名清潭。富山彌兵衛(wèi)托我傳個話,說他犯了過失,今后不再回新選組了。他現(xiàn)在人在今出川的薩摩藩邸?!?/p>
“……”
門前的隊員看著眼前這個行腳僧,尋思:這不就是富山嗎?不等他明白過來,富山已經(jīng)堂而皇之的離開了營地。
土方聽到這個消息,大為后悔?!拔覀儾荒軟_進薩摩藩邸去吧?”他和近藤這樣說。其實這是明知故問,其他藩的藩邸,包括御三家的紀州藩,尾州藩,水戶藩,新選組都敢派人沖進去拿人。對薩摩藩他們不敢這么干。
第一,新選組的后臺會津藩懼怕薩摩藩,對于這類可能引起變故的摩擦,盡量回避。
第二,薩摩藩在京都有兩千藩兵,有新式樣槍、洋炮。他們根本不在乎幕府的面子,打著“備戰(zhàn)攘夷”的旗號,天天在衣笠山,進行洋式訓練。對這些枕戈待旦的驕兵悍將,新選組也是無可奈何。
薩摩藩邸對于幕府也好,新選組也好,享有一種特殊的治外法權。
這時的伊東甲子太郎,帶著已經(jīng)從新選組分裂出來的隊員,組織了“孝明天皇御陵衛(wèi)士”,營地選在東山山麓的高臺寺月真院。
不久,伊東甲子太郎就在油小路被暗殺。時在十一月十八日的月圓之夜。
為了搶回伊東的尸體,當晚,伊東的同志趕往現(xiàn)場,新選組埋伏在半路襲擊。兩派人進行了一場白刃戰(zhàn),這場生死搏斗作者會在《油小路決斗》里敘述。
以毛內(nèi)為首的很多隊員,在這場戰(zhàn)斗中奮戰(zhàn)殺敵,最后大多力竭而死。
富山和筱原泰之進拚死沖出重圍,逃到今出川的薩摩藩邸,接受薩摩藩的保護,他們收容的死里逃生的同志,只有四個人——富山彌兵衛(wèi)、鈴木三樹三郎、加納鵬雄、筱原泰之進。
這些人后來都加入了薩摩軍,參加了鳥羽伏見戰(zhàn)役。后來,他們轉戰(zhàn)各地。戰(zhàn)爭后期,官軍東征軍兵分山陰、北陸、東海各地。富山隸屬北陸鎮(zhèn)撫總督麾下,作為先鋒進軍越后。
越后的海邊,有個叫出云崎的小鎮(zhèn),鎮(zhèn)上有五千多人口。這個地方前靠海,后背山,是北陸驛道的大站。這里距柏崎六里,離新瀉十五里,幕府為了支配這塊六萬石的肥沃之地,特意安置了一個代官。
這駐扎著水戶藩的柳組,它是由反薩長派的死硬分子所組織。首領叫朝比奈左衛(wèi)門,他們是從遙遠的水戶趕過來的。長岡藩積極支持他們,讓他們戰(zhàn)意更加高揚。
這時官軍的參謀黑田了介命令富山,“你去摸摸敵人的底?!?/p>
彌兵衛(wèi)還在干間諜。
不是因為他功勞不高,而是因為他的身份太低,不能升官。
富山服從黑田的命令,一點沒有顯出不滿。臉上那股神情,好像去參加親戚的婚喪嫁娶一般平常。他化妝成一個俠客(幫會人士),自稱是“美濃俠客、水野彌太郎。”
事有意外,在出云崎鎮(zhèn)的入口,柳組的關防異常嚴密,嚴密甄別來往的人員。
富山?jīng)]能混過去。
柳組的人將他五花大綁,拉到“司令部”的一個叫大崎屋的旅館里。在這里他經(jīng)受了各種酷刑,鞭打、倒吊、老虎凳。最后砍掉了他兩手一根手指,他還是不回答詢問。即使說話,依然是那一口“鏗鏘有力”的薩摩方言。這讓水戶的一幫人很佩服。
不知道什么原因,水戶藩沒有立即將他就地正法。
“先干熬他一晚?!彼麄兣闪藗€看守執(zhí)勤。
彌兵衛(wèi)到了晚上,趁看守打瞌睡的時候,往山里逃跑了。
很快這就被看守發(fā)現(xiàn)了,水戶士兵上百人和當?shù)氐睦习傩臻_始搜山。
一路上富山被發(fā)現(xiàn)了好幾次,但都被他左通右突逃出了重圍,拚死往山里遁逃。不過到底是受過了嚴刑拷打,體力異常透支,當他逃到草水村時,到底累趴下了,居然躺在路上睡起了大覺。
五個水戶兵卒發(fā)現(xiàn)了他,前后包圍了上去,他們想捉活的。
彌兵衛(wèi)到底不是等閑之輩,察覺到了危險的臨近,睜開了眼睛。
他一個鯉魚打挺,閃過水戶人刺過來的槍尖,順手拔出了水戶兵卒腰間的大刀。
直到這時,他還是那么豪氣沖天,大聲自報家門:“我是薩摩藩的富山彌兵衛(wèi)?!?/p>
他和這些水戶兵卒展開激烈的白刃戰(zhàn)。富山將一個水戶兵砍倒在田埂下,趁著別人正在發(fā)愣的時候。富山往一邊的羊腸小道,朝山上跑去。
不過富山對地理不熟,沒走多遠,才知道這是條死路。他只好返身回頭,水戶兵學乖了,根本不近他的身,而是包圍他。富山轉身想跳過左面的小河,可到底還是氣力不支,從半空中摔了下來。小河岸邊是一片稻田,田里滿是淤泥。富山栽進淤泥里進退兩難。這時水戶兵的大槍胡亂刺將過來,他身背五十余創(chuàng),氣絕身亡。死時全身上下淤泥和鮮血,不成人形。
如此拚死奮斗的精神,居然感動了他的敵人。雖然他們把彌兵衛(wèi)的頭砍了下來,掛在出云崎的鎮(zhèn)口。不過旁邊立上一塊舍札(布告)。上寫:
薩州藩賊
后世諸公之龜鑒
大丈夫也
不久薩摩的增援部隊乘坐軍艦趕來,西鄉(xiāng)隨軍駐扎在出云崎附近,他看到了彌兵衛(wèi)的頭顱,含淚說到:“彌兵衛(wèi)啊,你做了個沒牙的斷頭鬼?!?/p>
富山彌兵衛(wèi)如此錚錚鐵骨,不愧是條好漢,他的事跡實在應該載入日本間諜史的列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