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的冷氣鋪得很足，拉上窗簾后，微光環(huán)境下它顯得更小了。

在發(fā)言的是請過來的警務處的顧問，代表，或者是別的什么人。真木優(yōu)子記不清。他現(xiàn)在像是水缸里的金魚一樣嘴巴一張一合，他的部署講解PPT是如此冗長而抓不到重心，毫無疑問，警務處派他來濫竽充數(shù)。

牙仙又打了一個哈欠。明明現(xiàn)在是上午。

拜昏暗環(huán)境所賜，他們這些部門主管全都聽得昏昏欲睡。真木則保持著清醒，盡管她堅持著聽了十來分鐘旋即放棄了?！倦S便什么事都行，能轉移下他的注意力，打斷他就好?！?/p>

可這件事沒有發(fā)生。真木便擅自給自己的思緒放了假，她第三遍觀察起了出席人員的狀態(tài)神情，筆筒之前倒是一直在隨身攜帶的本子上寫寫畫畫，此刻也握著筆不再記任何東西了。賴先生坐得像一棵松樹，用手摸著自己下巴上的胡茬；格倫呆望著PPT；警務處一同派過來的另一個人也沒好到哪去，他靠著雙臂在桌子上的支撐才不至于一下子倒下去。

那個家伙突然抬高聲調，咳嗽了一聲。真木以為他要說到重點了，趕忙恢復了一下姿勢。他卻只是逐漸把聲音放回到原先的音量，繼續(xù)啰嗦。

【他準備的全是廢話?！亢鋈桓械叫貝灐Ｋ_信自己受不了了，領帶勒得她喘不過氣?！疚乙x開這里……或者叫停會議再離開這里?！?/p>

理智還是艱難地把扯開領帶的沖動壓制下去。

“……綜上所述，各位，我的部署計劃闡述結束?！蹦羌一锝K于結束了。

真木險些沒反應過來。“好，謝謝您的發(fā)言。請問大家有什么想要問詢的嗎？沒有嗎？那我宣布，暫時休會十分鐘。回來我們再討論計劃詳細?！睍h室的燈亮了起來，沒有喧嘩，氣氛卻突然松懈下來。

真木先離開座位，走出會議室透氣，身體放松下來，頭疼也隨之顯現(xiàn)。她自己清楚這是缺乏良好睡眠的惡果，但是在部下和外人面前，她決不會表現(xiàn)出來。

【我得去洗把臉?！刻み^大理石嵌成的走廊。很短，進門后稍微轉個彎，才是大部分人自行劃出來的辦公區(qū)域。人們往往只能分到一張桌子放自己的電腦和文件，一把椅子放自己的屁股。沒有隔斷，他們用堆積如山的文件把自己和同僚隔開。

現(xiàn)在這個辦公地點開滿了冷風，但屋里所有人還是忙得熱火朝天的樣子。【他們都訓練有素，有目標就能自己動起來?！?/p>

這樣好多了。真木不會忘記自己第一次來的時候，當自己在主管們的陪同下出現(xiàn)在員工的視線里時，在緊張的大人的世界出現(xiàn)了一個小女孩，就像夏天里出現(xiàn)的雪人一樣突兀。所有人都陸陸續(xù)續(xù)停下手頭的活計，用各式各樣，但意味深長的眼神望著她。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記住每一雙眼睛，每一個眼神，用來指導你推測后面的意思。”父親這樣循循善誘過。

于是真木一個個回望過去，那天的一小段路因此格外漫長。他們心底里有什么？懷疑，猶豫，失望，糾結，困惑……等多種氣息。他們眼睛里都盛著這些一樣的東西?！八軒ьI我們完成任務嗎？”他們說，“她能把失蹤的人找到嗎？”

今天抬起頭看她的目光比第一次少了，相比起那天的氣氛，忙碌顯得有條不紊?！粳F(xiàn)在我們連盆栽都有了。】那不知道是誰放上窗臺去的，有人照顧，生機蓬勃地長著。這無疑是好兆頭?！菊军c的人們都繃緊了神經(jīng)，雖然只有一盆，卻能讓人心情放松，也顯得氣氛不那么又冷又硬?！慷疫B植物都能照顧過來，他們都能照顧好自己了。

冷水撲面，真木優(yōu)子望著鏡子中的自己，有一些劉海濕漉漉的，沾上了皮膚。熬夜和工作讓它顯得蒼白，但萬幸沒有長出青春痘來。水珠凝結在鼻尖，圓圓的，小小的。伸出手拭去，水在指尖抹勻，逐漸蒸騰。鏡子里自己的雙眼與目光交匯，茂密的睫毛下，那雙略狹長的眼睛微暗朦朧。

【我這是在干什么呢?！堪l(fā)呆結束，她匆匆擦干臉，準備回到會場。

筆筒卻從衛(wèi)生間的另一邊走出，正好和她撞見?！扮晷〗恪！彼鏌o表情地問好，來到洗手池前沖了沖。

她聞到他身上些許的煙味。

“前輩。怎么，來這里抽煙都不去辦公室？”

“辦公室煙味夠大啦?！惫P筒不用紙巾，而是用嗡鳴的烘干機?！澳鋵嵑苡憛挓熚?，對吧？”

“唔……不很討厭。只是家父并不會在我面前抽煙，讓我以為大家都是這個樣子?！?/p>

筆筒笑了起來，他的笑聲暗啞，好像破掉的鼓風機聲音。

“公私分明，對不對？小姐，在工作場合你爸爸比在家抽得更狠。”

“前輩見過他？”

“八年前在本部的時候，曾打過交道。你爸爸是個能干的人，就像今天的你一樣?！?/p>

“前輩記性真好。但其實從骨巷回來后，我總覺得……”

“總覺得力不從心，是嗎？”

真木不答，他便將其當做默許，自言自語一般地說：“可不是嗎，疲憊都深深藏在眼底了。”

“不是這樣的，最近有些沒睡好。”

真木勉強微笑著說道。

“大家的神經(jīng)最近都繃得很緊，尤其是您。以至于應付都沒了氣力了。”吹干手，筆筒轉回來，從真木的視角看，他好像通過眼鏡的上方看著她似的。

“之前我就說過琥珀小姐是專注在辦事上的人，那就拿具體的事來說，今天這個會議，您覺得會有多大幫助呢？”

“……我不清楚，【壓根沒多大幫助。】如果警務處的人應該做足了準備來的話，【盡管完全派不上用場?！恳苍S接下來的發(fā)言會更有建設性一點？【不然我真要趕他們走了?！俊?/p>

幾乎不被察覺地點了點頭，“咱們去外面說吧?！惫P筒示意真木跟他走離開洗手臺。

他們選擇了安全通道口靠里的一點點位置。隔著消防門，在這里小聲一點說話，外面完全聽不見。

“琥珀小姐，咱現(xiàn)在在以咱個人的名義跟您講，只要您還想找到咱們的失蹤人員，不搭上您自己，就請您把先前的經(jīng)驗和本部給予你的跨部門許可統(tǒng)統(tǒng)忘掉，不要再將他們視為可靠的對象了?！?/p>

這句話一下子就令真木警惕起來。筆筒一直給她一種隱性危險的感覺，現(xiàn)在這種感覺更甚?！舅f話的語氣，宛如變了一個人一樣?！窟€有他現(xiàn)在的表情，完全不似之前的麻木，現(xiàn)在的他臉上完全是一種老狼式的銳利。

紅色的眼睛緊盯住筆筒眼鏡框后已變得松弛的眼皮：“宗先生，如果您要再次強調警察部門的不可靠的話，我們并不負責跨部門的反腐?！?/p>

“腐敗？您一段時間以來也見過很多了，更多的材料還在咱那兒。單純的腐敗可做不到這種程度。這里真實的情況是各個政府部門早被滲透了?！?/p>

真木想到了水蛇那晚上提到過的神秘莫測的夜鴉。回到站點的她瞞下了這些話。

“宗先生，這個詞更重了。誰在滲透他們？”

“您去看看是誰在掌握著各個社區(qū)城寨，誰就掌握著本區(qū)域大部分資源。準確的說，可能是咱們在滲透他們也說不定?！?/p>

“你說得是本地的幫派……不，家族們？”

“是，也不是。最有權勢、掌握著最多資源的本地家族們勾連起來形成一個利益共同體已經(jīng)是建城時期的事了……您肯定也不想在這兒聽歷史課，對不？警察和幫派其實都是家族的左右手，一只白手套，一只戴上了黑的。”

輕輕偏了偏腦袋，鬢發(fā)亦隨之搖晃：“前輩的意思是，想讓我直接和手的主人……”

“您既然想要一次解決兩個問題，那么就要做好這種覺悟。爆炸案后，我們失去了和家族的溝通渠道，而且再沒有恢復。這是他們有意為之的，他們在觀望?！?/p>

“您又讓我不明白了。據(jù)我所知，不論派系，本地家族們和紅區(qū)來的人一直不對付。”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嗎？真木小姐，這個問題是有很多前提的，你應該好好想想?！?/p>

他又一次叫了真木的姓?！緳n案處的工作可真TMD便利。等回去后我該和本部管檔案的套套近乎了?！?/p>

“那他們到底在觀望些什么呢？”

筆筒笑了。他額頭的皺紋都擠在了一起。

“就是你啊?！?/p>

?

?

用了簡單的午餐后，真木走到?jīng)]人的地方，掏出手機撥通了那個電話號碼。

“Hello？”

“是我。”

電話彼端的女聲依然是前幾日慵懶的樣子：“056186131，五分鐘后?！闭婺緬鞌唷?/p>

刷了刷很有限的Zitter動態(tài)，約莫大約四五分鐘后，真木撥打了那個號碼。十秒鐘，二十秒鐘，電話被接了起來。

“我不是說五分鐘嗎？”女聲一股埋怨的氣息：“最后一段我跑著過來的。”

“怎么這么迫不及待？”想著她狼狽地跑向電話亭的樣子，嘴上不動聲色，真木在心里竊笑。

“是——啊，你要是再不打電話過來，我就要打過去了?！?/p>

“肚子里有新貨了？”

“這里不方便說。你要不要過來看看？”

“要的，在哪里碰頭？”

西瑪報了一個地址，最后她說：“順便，幫我?guī)c吃的喝的過來。起床到現(xiàn)在我還什么都沒吃?！?/p>

真木啞然，當然不是因為她的生物鐘：“去某個餐館不是更方便？”

對方輕輕地笑了，“因為在這邊我可是一個人喔——”

在電話對面繼續(xù)說些怪話之前，真木又一次掛斷了電話。

給猶太人提了披薩耽誤了時間。和這座小公寓門上的小按鈕較勁耽誤了雙倍的時間。等到巴卡爾終于把門打開時，她忍不住吹胡子瞪眼：

“怎么這么久……唔哇！笨，笨蛋！你在搞什么??？”

隨著門開蹦到真木眼簾的，是一對火辣勁爆的巨大胸乳，黑色而大膽的內衣約束著它們，仗著其保護，主人的牛乳白色的皮膚在布料后面肆無忌憚地大面積裸露著。

“你丫，小點聲小點聲！所以說你們這些亞裔真是……”西瑪·巴卡爾并非全然的暴露狂，有好好地披著白色襯衫，只是沒扣上扣子。她連頭發(fā)都沒梳。把正凌亂中的真木拉進房間里，她關上了門。

一進屋，真木趕緊把裝著披薩和奶茶的袋子遞了過去。聞聞，西瑪?shù)谋砬殚_心起來：“謝謝你咯！你吃過了嗎？多少錢？”

“吃過了來的，錢就不用了……”回想起剛才的沖擊，真木嗔怪道：“真是的，怎么穿成這樣就來開門啊，會嚇死人的。”【她很可能披上件襯衫就出來了，也許連內衣都是才穿上的?！?/p>

“這是因為誰的門鈴按得像催命一樣啊？”西瑪翻了個白眼，赤著腳把食物拎進一個雙開拉門的小隔間，看起來那里是她這間小小安全屋的廚房加餐廳。

安全屋的裝修風格很“硬朗”，也許廚房是可以省略不計的。環(huán)顧這里，其簡潔程度令真木懷疑這間屋子有沒有通電。沙發(fā)是舊的，但收拾得很干凈。地面也是一塵不染的樣子。屋子里的空氣中有一股果木香氣，很淡，若隱若現(xiàn)。很快她發(fā)現(xiàn)，這香氣來源于不起眼的角落里掛著的香薰。

在既是茶幾又是書桌的擺設上，卻并不規(guī)整地放著合上的記事本、筆和散亂的資料，小型的錄放音設備，耳機，熄滅屏幕的平板，雜七雜八的通訊設備，一把Sig P320手槍，還有一塊舊手表。

【這可不像你會戴著的樣式啊?！克叩纳砩弦矝]有戴。不該打聽合作對象的私生活的，但這個問題奇異地在真木腦海中站住了，【表是誰的？】

猶太人又從小隔間轉悠出來了，手上拿著被咬了半個下去的披薩?？凑婺救粲兴嫉臉幼?，她感到好笑：“找不到東西了？”

“沒，只是感覺，這間屋子太整潔了，不像是你的住處。有點人設崩塌的感覺。”

西瑪?shù)纱笱劬Γ骸啊隳且恢币詾槲沂菚y丟衣服和物品的人嗎？”

“差不多吧。”

“哈??？怎么說我也是個特工吧？”嚼完了嘴里的披薩，西瑪才開口抱怨。

【還是個真正的巴卡爾?！窟@么一想好像也可以接受?！把詺w正傳吧。把我叫到這兒，是有什么話要說？”

剩余半個披薩吃下去，西瑪舔著手指走到她身邊，撈起桌子上的錄音設備，按了一下，取出個芯片：“聽完，然后我們去城寨?！?/p>

真木接過去：“這是什么？”

“水蛇的審訊記錄?！?/p>

“為什么要現(xiàn)在去城寨？”

“你自己聽嘛?！蔽鳜敳粷M地叉腰。

她好像完全不在乎屋里多了一個人一樣，這讓真木覺得，盡力不把視線停留在她裸露的皮膚上的自己很蠢。接過芯片，真木到底忍不住了：“我說，好歹我是第一次來你的住處，能不能好好地把衣服穿上??？”

“嗯？大家不都是女孩子嘛?！卑涂柨雌饋砗艿靡猓骸斑€是說，您在我面前覺得自卑了？來摸一下？”昂首，她把手放在那對傲人胸乳上，向真木靠近。

當西瑪搖晃著湊到她附近時，她面不改色——伸出手使勁地在對方裸露的腰眼上擰了一把，猝不及防下，疼得后者痛呼一聲，跳將起來。

把剛剛出擊的三個手指在西瑪面前像蚯蚓一樣扭來扭去，就止住了她撲過來要算賬的舉動。“不用謝我，這可是直接到肉喔——要是不想其它地方繼續(xù)被我攻擊的話，就去把衣服穿好?！?

現(xiàn)在動起手，西瑪當然不是穿著全套衣服的真木的對手。“腹黑心機女，難怪長不大，記仇得跟什么似的……”揉著剛剛被掐過的地方，西瑪罵罵咧咧地走進臥室換衣服去了。

“我不記仇，一般有仇當場就報了?！币粓隽钫婺咀旖遣蛔杂X地向上的小勝利，她滿意地把芯片插進“小幫手”里，切出來耳機戴上。

芯片里是一段錄音，很短，兩分鐘左右。

一段白噪音。細小到聽不清的人聲。

突然說話聲音大起來，“啪嗒”一聲，突然在耳機中變得無比清晰。

一個粗糙干燥的男聲先開口了，大概是西瑪?shù)挠⒏駛愅掳桑骸艾F(xiàn)在我們談一談另一個話題。有關于菲爾茨·亞當，你都知道些什么？”

水蛇的聲音傳來，疲倦至極：“……聽著，能想起的我已經(jīng)都說了，你們還想要我做什么？一直在這里坐到天荒地老？”

“這是今天最后一個問題。回答完，你就可以休息了。”

“不愧是英格倫，在榨取價值這方面可真是——”

“但你還能保持一邊說著話，一邊腦子‘噗噗’地轉個不停呢，我眼睛要看花啦?！蔽鳜?shù)穆曇?，還是那樣慵懶?！拔埸c證人是要毫無保留的，強森先生。你現(xiàn)在放在桌上的籌碼不夠大。顯示不出你的誠意。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對我說謊的下場嗎？”

水蛇不說話了。于是西瑪?shù)耐吕^續(xù)說下去：

“在黎曼酒店的事件后，你們有沒有繼續(xù)聯(lián)系？”

“……為了避風頭，我們都斷了好久的聯(lián)系了?！彼叩穆曇艉榱亮艘欢龋骸氨ò赴l(fā)生后一周，我正在我的住處看新聞呢，盧克突然打電話給我，拜托我收集本地電工的衣服，然后送到雙馬城寨一家洗衣店去。就這一件事?！?/p>

真木優(yōu)子瞇起了眼睛。雙馬城寨，那既是西瑪給她的線索里研究員現(xiàn)在藏身的地方，也就是IAA和警務處明天將要合作動手進入營救的地方。

“你照做了？”

“是的。他為我和我的小伙子付了傭金。”

“一共送進去幾件？”

“八套?！?/p>

“你和紅區(qū)人合作，本地家族能放任你闖進去？”

“別小看我?！彼呱踔劣行┑靡??！拔胰ミ^很多地方的?！?/p>

錄音持續(xù)了一會靜默，然后西瑪?shù)穆曇敉蝗豁懫穑骸八麤]說錯。”

和開始一樣，突然地被掐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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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翻人家的東西？”聲音來自身后的女主人，因為真木在聽錄音期間手可沒有閑著。

“把特工請進家門就是這個后果。何況你桌子上那些不想讓我看到的，本來就被你藏起來了吧?！彼敛恍奶?。

西瑪走近來，伸手把真木在看的審訊文字記錄抽走。

真木回頭看到她已經(jīng)換好了衣服。“感覺怎么樣？”她問。

白色的短棉襪，灰白色的高腰熱褲與藍黑色相間的嘻哈運動兜帽外套是一套的，里面是白色的背心，她的左手拎著一雙淺色的高幫運動鞋，右手的手指上掛著黑色棒球帽，和球鞋一樣都是STAR的，商標牌子由灰色的絨面紡出來。

“不賴。沒白花這么長的時間捯飭。”

“我得和你今天的裝束相配合嘛。”西瑪把帽子轉的滴溜溜地，戴上。

在路上真木優(yōu)子換掉了熱得喘不過氣的職業(yè)西裝，穿上了自己拉桿箱里的便裝，洗得有些暗的紅赤色夾克，白色的T恤，下擺扎進小腰帶束緊的藍色牛仔過膝褲里。今天下午很熱，【到了晚上我就會為貪圖這點涼快后悔的。】盡管這么想，她還是把一雙小腿裸露出來，腳上蹬了一副短襪。

她們倆都用男孩子氣的裝束把自己打扮起來。

“就因為水蛇和盧克·弗斯的一次聯(lián)絡，就要提前進城寨嗎？”真木問。

西瑪卻只是伸手要過芯片：“下樓，我們邊走邊說?！?/p>

【她從來不用商量的口吻。】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真木有些不爽地意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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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瑪把車停在了所在公寓的地下車庫里。那是一輛看起來主人明顯不像女孩子的比亞迪，西瑪坐進主駕，真木坐進副駕。

光啟動就啟動得磕磕絆絆。“我就開不慣這車。”西瑪不好意思地笑笑，車身又一挺，終于緩緩地離開車庫，走上邊路，又走上主干道。

開起來就穩(wěn)當了。除了企業(yè)的無人送貨車，沒多少人會在工作日午后最熱的時候駕車出行。

舒舒服服地把脊背放進柔軟的真皮椅背里，真木仰起鼻子：“據(jù)我所知，現(xiàn)在本地的幫派都緊張得很。骨巷發(fā)生的那檔子事不知道被他們理解成什么了?！?/p>

“所以我們才要去搞個幫手。”

真木舉起手腕上的“小幫手”：“你是嫌這個不夠大嗎？”

“靠，還是你們聯(lián)合政府知道心疼人?！蔽鳜斖罂恐伪?，嘗試了兩次才成功換擋：“不過我說的是真人，幫手?！?/p>

“找外援都信不過自己人？”

西瑪拉下遮陽板，念叨著：“誰讓沒找到內鬼前，我們各自的陣營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最干凈呢。別多想，既然弗斯在找研究員，我們就有必要先找到他。他肯定知道些什么，就這么簡單?！?/p>

側過腦袋望著對方裝作專注在開車上的側顏，這個說法令真木有些想笑。

“你搞得我也想笑了。”西瑪說。“我說錯什么了嗎？”

【就這么簡單。可為什么我做不到坦率承認我們在互相利用？】

“沒什么。你這又是提前帶我進入城寨，又是搭上自己的人情找?guī)褪郑媸谴蠓?。?/p>

西瑪嘆道：“畢竟我們丟芯片了啊。就算研究員不清楚，讓你們幫著找找也是好的?！?/p>

真木貓兒一樣瞇起了眼睛：“你們丟了芯片？什么時候？”

好像說漏嘴了一樣，西瑪臉上微微一紅，咽了口才說道：“我沒跟你說過？半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正義之錘搞得我們焦頭爛額，這批芯片就在路上輸送途中丟失。安全部隊開過去也只能記錄損失，就把這件事暫時擱置了。鎮(zhèn)亂結束后，我們終于騰出來精力，我們的人在紅區(qū)黑市一個專賣芯片的販子那找到了它們中的一小批?！?/p>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是那群飯桶終于想到要抓人時，人早就消失得不見蹤影，就在老弗斯的地盤上。現(xiàn)在我們認為他至少掌握了一批。不然怎么解釋這件事？”

【這個白毛狐貍……她每說出一件事就藏住了兩件?！俊安囟蠢锪耍萌e的區(qū)域賣了，也可能就地吃肚子里帶過海關墻。被我們的市場監(jiān)管部門查獲到了也說不定?！?/p>

“別說得就像手機芯片一樣，那可是電戰(zhàn)無人機的核心元件，當然也可以改裝一下當EMP的元件使……別那么看著我，這玩意大家都在搞。”

移開目光，真木望了后視鏡里快速向后退去的街道。她們在逐漸向新上海區(qū)最貧窮的區(qū)域駛去，陽光逐漸被越來越高的樓層擋住，陰影逐漸籠罩路面，路邊的綠色肉眼可見地減少。而無人貨車和無人機越來越多，樓房上密密匝匝的電線觸目驚心地懸掛著，有些甚至從馬路上空架過路面。

“我們最開始以為丫是拿去跟正義之錘搞電子壓制，”西瑪繼續(xù)說著：“畢竟在鎮(zhèn)亂期間弗斯將軍為首的底格里斯派軍閥和我們是一邊的，不能第一時間就此懷疑到他頭上。鎮(zhèn)亂后這案子轉到了內務部手上，在部長的授意下隱蔽調查?！?/p>

“越查證據(jù)越多對嗎？”

“水蛇的審訊記錄只是把很多事擺在明面上而已。炸掉我們的人尚在其次，從他們打起集團芯片的主意開始，就必須被除掉，盧克·弗斯只是個開胃菜?！蔽鳜旘v出右手，在空中狠狠地攥拳。

【只是給過去的誤判買單罷了?！繉τ谟⒏駛惿蠈拥臎Q定真木不置可否，她禁不住總去想別的問題，把烏黑的鬢發(fā)纏繞在手指尖，解開，好像那是心頭匝解的思緒。

研究員失去了和英格倫的溝通，情急之下犧牲生活標準也要躲進被本地家族控制的城寨尋求保護，城寨對紅區(qū)人沒好感，這說得通?！究墒恰姽さ囊路潜ò赴l(fā)生后一周就運進城寨里的?！?/p>

“有個問題，”真木是靠提問厘清前進方向的類型?！叭绻@批芯片很貴重的話，按理說它是不是應該出現(xiàn)在更……牛逼一點的場合？比如暗網(wǎng)之類的，你說得好像它們擺在路邊攤上出售一樣?！?/p>

“沒那么夸張，但也差不多?！蔽鳜敯櫰鹆嗣济！斑@件事有點蹊蹺，但說得過去。紅區(qū)有些買賣是必須親自露臉的。而且芯片當時帶了一片回來，檢驗沒問題?！?/p>

如果水蛇沒有說謊，那意味著什么？“能搞沒emp的芯片，同時暗殺雙方在情報戰(zhàn)線的地區(qū)巨頭，結合電工偽裝……他們在搞什么事。問題是誰在幫助他們呢？”

西瑪輕輕搖了搖頭，這表示談話就此告一段落。在心懷各異中，她們駛下了主路，到達了終點——一家開在輔路旁的理發(fā)店。

店的牌匾積上了灰塵，一個男人背對著車道，把毛巾一件件掛在外面的晾衣架上。店里靠路的那一邊圍了一圈玻璃，清楚可見里面沒有顧客，轉椅空空地擺著。

發(fā)動機的聲音沒讓他察覺，于是西瑪按了一下喇叭。他回過頭來，似乎對兩人一車的到來很是困擾，也可能這種困擾的表情在她們到來前就存在于他臉上。

西瑪問：“你們老板呢？”

他答：“在店后面?！本妥灶欁缘乩^續(xù)晾毛巾了。

把車安穩(wěn)地停在路邊，趁鎖車的當，西瑪示意真木靠近。

“原來他不是你們的人？”聽完她的悄悄話，真木詫異地問道。

“是我的朋友。一個斡旋人，也是情報商，還有些家族背景。你還需要知道，他耳朵很靈，不分場合的那種靈。”

“信不過他的話，你怎么還來這里？”

西瑪拉開車門，邊走邊說：“我對誰都談不上信得過，只知道大搖大擺進去肯定是不成的。你也不想就憑我們兩個殺進貧民窟去對不對？有他的保證和帶路，我們才好進去。到時你就看我行事。”

?

被稱做老板的人其實和他們先遇見的男人穿著一樣的衣服，在兩人走進別有洞天的店鋪后臺時，他正躺在一張?zhí)僖紊?，報紙蓋面而雙手握在腹前。

屋子里理發(fā)店應有的香波和洗發(fā)水味道都被穿堂風沖走旋凈，重新變得干燥的地面只留下一絲絲合成桂花味道竄進鼻孔。屬于老板的這個小空間除了一把藤椅外，還擁擠下了諸多桶子箱子，身后的玻璃架上擺著電子煙和玩具手辦，兩只喝干的汽水瓶子卻很突兀地擺在沒比藤椅把手高多少的窗臺上，留在窗臺旁尚未收起的板凳顯示，上一批客人可能離去沒多久。

咳嗽一聲，“常先生，下午好啊?！蔽鳜敶罄卮蛘泻舻溃骸白罱捎邪l(fā)財？”

藤椅晃了一下，報紙下移，現(xiàn)出一張黝黑的華裔男人的臉來。他睡眼惺忪，繼而把整張臉的皺紋都皺堆在了一起：“戴威爾小姐，你來得可真是時候，我剛要睡著，可能再過一會兒就看到發(fā)財了?！彼褕蠹垝唛_，坐起身子：“下午好。你身邊這位可愛動人的小姐是？”

【戴威爾小姐……她用的是前任站長的姓起假名？】真木緊著上前一步：“下午好，常先生。阿苓，請多關照。”

第一次見面，真木就隱約覺得眼前的中年男人有些許眼熟?？伤氩黄鹪谀睦镆娺^。

“原來如此。請坐，先淺飲些下午茶?！蹦腥似鹕砟脕聿鑹睾蛢蓚€一次性紙杯，把壺里的飲品給女孩子們各倒出一些，看著她倆喝下，才笑瞇瞇地說：“怎么樣？”

“有點苦，馬馬虎虎吧?！蔽鳜斦f。

“雖然苦，但是并不感覺口澀，閑下口來，還有些甜絲絲的感覺。”真木搖晃著杯里液體，望向常先生：“和一般的綠涼茶不太一樣呢?！?/p>

常先生哈哈大笑：“這是玉露茶，有降脂減肥、抗毒安眠的功效。當然，我是用它解乏啦。這么熱的天氣，難免人犯困嘛?！彼纸o真木倒上一點。

感受到西瑪直直投擲過來的視線，真木優(yōu)子雙手捧杯兀自一口口喝去了。

于是西瑪咳嗽一聲說道：“常先生，按照約定，我把你的車找回來了。”

“我出去時看到了，很感謝。你是要進城寨是吧？兩位稍等等?！彼肿叱鲞@小小的空間，不一會兒就從后面?zhèn)鱽矸覗|西的聲音。

西瑪問：“最近有什么新情況嗎？”

“是新麻煩才對。爆炸案發(fā)生后，紅區(qū)老鼠是動靜越來越大。別的地方？哼，也沒好。老派[1]找麻煩啦，罷工啦……早十年就看煩了?！彼麕е肿猿?，七分無奈對著兩位少女感嘆道：“干我們這行兒的，俗事未了，麻煩纏身?！?/p>

西瑪笑道：“不也正是你們這些斡旋人大行其道的時候么？”

“戴威爾小姐說笑了。我們多跑跑腿，主顧們就少皺眉?！背Ｏ壬嘀粋€巨大的長方箱子走到桌子前，把箱子平放在西瑪和真木的面前?！熬驼堯烌炟洶伞！?/p>

解除卡扣，原來箱子里裝著的是一架小型無人機，它的主體部分就像一個六邊形盒子，從頭到尾有小臂那么長。而在它正前正后之外的四邊，都延伸出了具有科技感的枝杈，枝杈末端的金屬圈里是兩片飛行槳葉。

“個人的操作佩戴裝備就是這一副小手柄和眼鏡，看外觀還挺時尚的，對吧？”常先生笑著把那個比圓珠筆粗不到哪去的手柄拿起來示意：“它能保持在800m的高空中4小時，高度越低續(xù)航時間越長。六檔速度可調，不過顯示器與眼鏡同步后最好不要開得太快，不然會有眩暈感。也不要對著太陽飛，可能會灼傷?！?/p>

西瑪很滿意地哼了一聲：“看起來不難操作。”

“眼鏡這邊有記憶芯片，看，在鏡腿的位置，高清畫面只能錄12小時就得清空內存，除非你提前把它連接在云端……”

“可以。”西瑪“啪嗒”地把箱子合上。“五十萬，已經(jīng)按我們之前說好的打到你賬戶上了。”

“戴威爾小姐爽快。你們二位，是準備現(xiàn)在就進城寨嗎？”

“沒錯?！蔽鳜斄嗥鹣渥樱衍囪€匙遞給常先生。他卻不去接：“雙馬城寨昨天已經(jīng)把‘合’字頭和‘進’字頭的人收攏回來了，我還聽說今明天要把‘山’字頭召回來。具體為什么我還不清楚，但眼下外人進城寨要擔的風險是過往的十倍不止?！?/p>

“難怪一路上往這邊走這么冷清?！?/p>

“他們在各個路口都設了卡，除了送生活必需品的人和車，別的一律不允許進入。半輩子的經(jīng)驗，每次城寨里擺這種架勢，下一步都是要么開戰(zhàn)，要么開會。兩位，你們要多加小心。”

西瑪伸出去的手抬起了。

“之前的路還走得通嗎？”

“還走得通，但是進去容易，出來難?！?/p>

“明白，可我們錢都掏了，哪有這個時候打道回府的理。”西瑪回頭，真木對上她的視線，奇怪地超越了真木的頭頂，望向稍上方的墻壁處，才移下來，聚焦在她臉上。

她微微皺眉，西瑪又轉了回去。

“戴威爾小姐的身手，自然有這個自信?！?/p>

“你要是憂心我這朋友的話，只能說多慮啦。何況她偏巧有非去不可的理由?！?/p>

“我姐姐在這里工作，前些日子失蹤了?！毙⌒囊硪淼啬７轮妹玫目谖?，真木說：“雙馬城寨里有人聲稱有她的下落。我必須進去。”

常先生津津有味地聽著：“姊妹情深啊，看著小小只的，沒想到如此模子?！彼麖亩道锬贸鰞蓚€紡錘形胸針，解釋道：“戴威爾小姐認識路。進去后，把這佩戴在胸前。這算是識別標志，別把背后的二維碼圖案弄花了。”

真木鞠一躬：“真是謝謝你了，用完后我會把它們歸還給你的?！?/p>

“不用還了，說不定，這玩意以后還派的上用場哩?！背Ｏ壬Φ溃骸鞍④?，老漢我祝你早日找到姐姐?！?/p>

西瑪扔過去車鑰匙：“合作愉快，老常?！?/p>

“早去早回?！?/p>

她們拿起箱子，離開這個小小的后臺。真木注意到最開始遇到的那個男人，他站在玻璃門旁，直愣愣地看著她倆。

真木垂下眼睛，跟在西瑪旁邊走出門外。

?

“那個男的直勾勾地盯著你看耶?！?/p>

“我知道?？熳??！?/p>

西瑪認識路。她帶著真木走開輔路，走進越來越窄的小巷?！八麑δ阌信d趣。我感覺到了?！彼蝗挥珠_口說道。

“喔?？晌也徽J識他?！?/p>

“Really？會不會是他認出你了？”

“沒見過這人。來這里之前，我很少露面?！?/p>

所謂的密道就藏在巷子里的自動售貨機下。稍微操作一番，十五分鐘后，她們兩個就站在雙馬城寨里的一條小巷了。這里和外面那條小巷是如此相像，以至于真木懷疑她們其實還在外面，直到她仰起頭，看見那條貫穿城市的大型立交橋投下的陰影，在那邊時它被帶有層層疊疊玻璃平面的高樓大廈擋住，在這邊得以看見全貌。

“你沒帶武器吧？”西瑪打斷她的思緒，一邊往胸前別著胸針一邊問道。

屁股上方一點的硬物感提醒了真木，那是她的PX4手槍的槍套?！皫Я艘恢湔涫謽尅！?

“嘖?？上野盐业呐錁屃艏依锪恕Ｔ谶@里遍地槍炮，別把那玩意拿出來惹麻煩。”

“不要把你會做出的事安在我頭上。”真木嗔道。她著手解開手提箱的扣結，取出無人機，和西瑪一起組裝。

無人機張牙舞爪，啟動后垂直從巷子里升上天空。它先兩人一步飛出巷子，融進地面看不見的高空。

“我們也出去吧?！闭婺敬魃夏R，西瑪向她伸出右手。

“干嘛？”真木警惕地問。

“這么厲害，一邊飛無人機一邊走路？”

“……我飛過?！?/p>

“知道啦，現(xiàn)在你有個機會把我當拐棍嘛。”

跨出巷口，城寨真實的景象展現(xiàn)在兩位少女面前。

路灰撲撲的，鋪上了地磚，在一些地方碎裂開來。和外面不同，一層有一半其實是生活氣息濃厚的住宅而不是商鋪，都開著門。真木望見里面的躲在電風扇下打著盹的孩子們，他們的父母也望著路上往來的車輛。行人不多，且大部分是背著槍從牌坊下走過的幫派分子，他們的戰(zhàn)術背心和頭盔不保護的部位都紋了身。城寨的路上處于一種微妙的狀態(tài)，盡管背槍走過的人很多，但沒多少緊張氣氛，商鋪和撐著遮陽傘的地攤都在營業(yè)，他們的主人沒精打采地躺在各種椅子涼席上。

和她倆一起站在巷頭的是一個現(xiàn)在才起床的小姐，她只穿著背心短褲，睡眼惺忪地望著她倆，卷發(fā)亂糟糟的。

西瑪搖著頭笑道：“真是好兆頭，你說對吧？”

“呸。走吧?！?/p>

她們撐起了遮陽傘，遮陽傘上空是居民們私自架設的纏繞匝結的電線圈，再上面是二十層三十層高的筒子樓，這里沒有一棵行道樹，建筑依著地勢形成了層層疊疊的局面，從遠處看去，城寨的樓群并為一整塊鑿出來無數(shù)臺階的巨巖，它整個都在太陽暴曬下蔫兒著，灰頭土臉。

?

“我就沒看到電線好好地順通過，”伸出手挽著西瑪?shù)母毂?，真木點評道?！斑@地方還能夠保持電力供給是個奇跡?！?/p>

“哼，小弗斯就是吃準了這一點，這里絕不會不歡迎電工。你多留意著?！?/p>

“我知道，不用再說一遍啦。”她們走過一整片茶攤，遮陽傘蔭蔽下茶攤的生意不錯，大號冷藏爐里能從上面端出熱茶咖啡，也能從下面拽出冰棍冷飲。除了上了歲數(shù)的老人和他們的孫子孫女們，也有不少成年人在這里歇息。

看起來冷藏爐引起了西瑪?shù)淖⒁猓骸罢f起來，你要冷飲嗎？”

【是你自己想吃了吧？】“我們還得找人呢。”

“他怎樣都好啦，就當是還你帶午飯的人情?！?/p>

“唔……那，隨便給我?guī)€什么就好?！?/p>

這個當兒，一輛半截貨車從她們身邊緩緩駛過，車斗后面載著兩三個文著身的人，接下來又是一輛貨車，又是一輛貨車，揚起灰塵駛過，駕駛座上都詭異地沒有司機。

脖頸突然一涼，西瑪回來了，她給真木帶了冰棒。注意到剛剛她的神情，西瑪解釋道：

“幫派的小子們不想讓貨車就這么進來，就把司機趕走，遙控著車進來。我猜是這樣，他們內部有專門負責偷車的小子，破解自動駕駛程序小事一樁。”

茶座上的人們熟視無睹，看來這種情況發(fā)生過不止一次了。

舔著冰棒，草莓味的。在外人看來已經(jīng)完完全全是兩個關系要好的女孩子逛街的樣子，殊不知真木一直在掌心里操縱著無人機，在空中搜尋著亞當?shù)牟厣硖幩诘奈恢谩?/p>

這并不容易，因為這里的樓從外面看長得都一模一樣。不過她知道那個地方的名稱，加上部署計劃時推敲過多次，她對周圍的地貌特征已經(jīng)爛熟于心。

她終于找到了?！熬嚯x我們不遠，下個路口拐彎直走五百米左右，一棟灰紅色相間的公寓樓，外面有院墻。”

“周圍的情況？”

“唔……清凈得很。至少現(xiàn)在是這樣?！?/p>

西瑪點點頭：“看來我們搶先了。你準備怎么把他們帶出去？”

“走我們來時的密道？”

“我們兩個人的時候可以，人多了我擔心——”

西瑪?shù)脑捴徽f到一半。真木還問了一句擔心什么，發(fā)現(xiàn)她在直勾勾地盯著一個方向后，跟著調過頭去。

一輛幫派分子開著的轎車，后面跟著一輛噴上電力局漆的面包車，駛過她倆所站著的路邊，在路口前轉彎，消失在視野外。

化掉的冰棒滴在自己手上，真木回過神來，看著身邊的白發(fā)少女。

感到她眼光里的探詢，西瑪只點了點頭?！案先ァ！?/p>

?

借助無人機觀察到這兩輛車直接停在目標公寓樓墻外時，真木幾乎確定了這些人就是小弗斯冒充進來的部下。

“我看到了，下來的都是穿著電工服裝的人。”

“別打草驚蛇，槍一響，周圍的幫派武裝區(qū)分我們得等到打死之后了?！?/p>

她們選擇站在那棟公寓的馬路對面不顯眼的小巷口觀察。只有電力局的車上留了司機，幫派的人很快又下樓來，靠在電力局的車前和司機分了煙抽。

另外有個電工服裝的人蹲在公寓一層的長廊前。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嗎？”西瑪問。

“怎么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們干掉？”

“那是你該操心的事，不是我的?！蔽鳜斵D回來，“我在想你沒吃完就丟掉的那個棒冰，可惜我還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呢?！?/p>

大敵當前，真木卻無聲地笑了?！俺茸游兜??！?/p>

西瑪嘆道：“我就喜歡橙子。你發(fā)完沒？”

以備萬一，在摩拳擦掌撲上去之前，真木給站點的人，其實就是牙仙送了信，讓他盡快帶著能機動的特工趕往城寨接應?！巴昀??！闭婺酒鹕恚略驹谧笫滞笊洗髦摹靶褪帧?，戴在右手上。不知道點了點什么，那個手表一樣的玩意彈出個拉環(huán)來，她把它拉出，帶出一整條金屬箔一樣薄的東西，拉環(huán)套在中指上。

金屬箔隨即延展，變形，它最后的形態(tài)是一只覆甲金屬手套，在拳頭上長出了一排撞角，好像戴上一副指虎似的。

看著西瑪?shù)纱箅p眼的樣子，真木淺笑道：“我可不擅長打架?！?/p>

“知道嗎？我朋友看到這玩意會這么說：‘喵！好牛逼！’”她尖聲尖氣地模仿著一個小丫頭的腔調，隨后表現(xiàn)出心有余悸：“得虧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沒用這玩意。”

【對哦，我那時怎么就沒想起來用呢】沒有預備——出發(fā)的語言，她們直接邁步走去。

車邊的那兩個人沉浸在聊天上，完全沒注意到橫穿過街道，中途改變方向加速分散開來的少女們。趁這當，西瑪在左，真木在右，幾乎是一瞬間殺到他們面前。

幫派分子拄著打開的車門，另一只手插在褲兜里。他余光看到白光一閃，轉頭正好結結實實地迎上西瑪一記拐肘。這一下力量一分不浪費地打在下巴上，骨頭碎裂的聲音連另一邊的真木都聽見了。

他暈頭轉向地趴倒在車的發(fā)動機頂蓋上，這還沒完，西瑪從背后抓住他的衣領（他沒頭發(fā)可抓），狠狠地撞在發(fā)動機頂蓋上。

在西瑪肘擊幫派分子的幾乎同時，真木在汽車左側向穿著電工服裝的司機發(fā)難，她抓住那人的脖領一拉，用右手上的小幫手按在他裸露出來的脖子上，瞬間釋放出令他暈厥的電流。

整個過程極短，拉開車門把暈厥過去的司機拽出來檢查一番后塞進車底比令他暈厥過去多花了三倍的時間。扭頭一看，西瑪撂下撞得頭破血流暈過去的幫派小子不管，直沖之前在公寓樓底蹲著望風的那個孤零零的電工而去。

電工想必是聽到了她們在門口弄出來的動靜，他及時地抬頭，并在西瑪裝作若無其事地走過來前起身。

他可能是想察看一下門口伙伴們的情況，也可能是想拐到樓道去和上去的同伴們匯合。總之他邁出了第一步。

西瑪叫住了他?！皫煾?，”她站定在他面前，笑呵呵地：“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真木快步從門口走近，正好看到那個瘦高個子愣住的表情?！鞍场沂蔷S修這里的……”

西瑪用回了那種慵懶的語氣：“回答錯誤——”

她猛地前沖，一膝蓋頂在那瘦高個的肚子上，把他頂成一個弓下去的蝦米。然后是故技重施的兩肘，直把那人打得暈頭轉向?！坝闷孔?！”西瑪沖著跑過來的真木叫道。

一層有一家住戶的門前堆了幾個舊玻璃酒瓶，真木一開始以為西瑪要她幫忙，抄起兩個在手正要砸向吃了兩肘還能掙扎的瘦高個，忽然一層的轉角幽靈似的，鉆出來一個，又一個電工的臉。

來不及多想，真木扔出玻璃瓶，小幫手加持下她右手的力氣是平時的兩倍，準頭更甚。那兩個電工連什么都沒看清就各吃一下，兩聲清脆的玻璃碎裂聲后，卻只砸倒下一個人，另一個只是搖搖晃晃的不肯倒下。

【這下要玩兒命啦！】真木飛速沖過去，正趕在那人掏出褲兜里的手槍前鉗住他的手腕。疼痛令他彎下身軀，小幫手給了他一記勾拳，順勢一個小手返，那人便整個人堆在地上，悶哼一聲。左手繼續(xù)鉗住他的關節(jié)，右手輕易地從他手里繳下手槍，倒提槍柄一記砸擊，終于讓他昏迷不醒。

最先吃了一記玻璃瓶的那人晃晃悠悠跪了起來，想要起身。真木旋身撿起地上較大的玻璃瓶碎片，又是一槍柄先砸過去，趁著他的下巴被砸向一側，左手握住的碎片扎進了剛剛砸倒，現(xiàn)在掙扎著要跪起來的人脖子的皮肉里。

“咔嗒”。

聲音令真木汗毛倒立，這聲音她親耳聽過一次，聽過一次便不會聽錯。望向聲音發(fā)出的位置，又一個電工服裝的人，他握在手里的正是剛才發(fā)出聲音的玩意：一枚拔掉拉環(huán)的軍規(guī)M26手雷。

真木的大腦短暫地遁入空白。她還維持著把瓶頸碎片捅進他的同僚的身體時的姿勢，他的同僚正在死去的大手還勾在真木嬌小的手上。這是顯而易見的，那枚手雷是預備要扔進研究員的家里，制造出另一起爆炸的。

而當那人意識到一個女孩瘋狂地在他面前干掉他的兩個同類時，他崩潰了。證據(jù)就是他正在顫抖著的雙手，那雙手中間正握著那枚手雷，拔掉了拉環(huán)。

真木張開嘴，聲帶卻失去了作用，發(fā)不出聲音來。之前的手槍砸掉了，她悄悄夠向插在背后槍套里的配槍。

“別動！你是誰？”那人叫道。

【這沒用，他看得很清楚?！克荒軣o語著瞪向對方，一滴汗水順著額頭淌下來，滴進眼睛里，生疼，卻沒讓她閉上眼睛。

“快點說你是誰啊!不說我就引爆了??！”那人歇斯底里地尖叫道?！翱煺f啊，你這——”

“砰、砰”。

在大腦辨認出這是兩聲槍響前，真木屁股離地，飛向了她來自的方向。她望見了那人中彈的樣子，哆嗦著，雙手失去了握住的力量，手雷“鐺”地落地，彈起，滾動的全過程，好像在觀看一組視頻里慢放五倍的動作一樣。

所有的圖像消失在墻壁后，取墻壁而代之的又是公寓樓老化積灰的天花板，然后是西瑪·巴卡爾的臉，柔軟而堅實的胸膛。

忘記了所熟悉的世界，天地間只余轟鳴。

[1] 上海話口語，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