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千年 始
一陣風(fēng)吹過,將要熄滅的火星又亮了起來。風(fēng)越吹越大,火苗也竄了起來,噼里啪啦地?zé)罅恕R还珊稄浡_來。跳動的火焰不斷舔舐著一只手。
混沌無知中,一陣劇痛刺激而來。緊接著又是一陣,再一陣。
我猛然一抽,手卻還沒收回來。我才發(fā)現(xiàn)身上壓著一個人,火在他身上噼啪作響,已經(jīng)向下蔓延到了我手上,激靈一下我趕緊用力撐起來,從這人身體下爬出來,對著灼燒的地方猛吹了幾口氣。
那人已經(jīng)毫無反應(yīng),火已經(jīng)燒掉了他大半張臉,癱在我腳邊。環(huán)顧四周,殘肢斷骸遍地都是,火焰是唯一運動著的東西。土地顯示出表皮下的黃黑色,一陣陣鳳卷動地上的西沙土粒。
我一腳甩開搭在腳上的手,開始走到每個人的身邊翻動衣服的內(nèi)襯,看看有沒幾塊大洋,幾個面頭也好?;鹚幬逗脱任兑呀?jīng)淡了。天灰蒙蒙,四處寂寥無聲,不時有幾處還有幾個尚未爆炸的彈頭在火苗里炸開。除此外再沒什么聲音了。
一群白衣服的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不遠處,忽閃忽閃來到我附近。我猛然抬頭,他們喊著:“別跑!”一面朝我跑來。我一驚,來不及再多翻幾個口袋,慌忙就跑。一路的殘肢、土坑絆了我好幾次,踉蹌著也沒跑多遠。不時還得回頭看看他們追來沒。然而他們越來越近。
我回頭一看,突然腳下一空,一陣失重,心里不由一咯噔…
腳一抽,我猛地驚醒,自己只是睡得太歪了,腿都快掉下床了。好在有護欄。
我的心還是跳得很快。我買了帳子黑漆漆好睡覺,看不到月光多么潔白,只有室友們牛鳴般的鼾聲,這一切都在告訴我那是夢。
是夢?是,夢?
我寧愿相信是夢。
我從無數(shù)死人堆里爬出來,看著無數(shù)素未謀面或講過幾句的戰(zhàn)友支離破碎,回頭看看他人所寫的頌詞,無非都是虛擬的辭藻,贊頌平凡人的犧牲好再送剩下的人去赴死。沒有人知道史書之外的地方多少是非,記錄的都是自己想說的。無名之人的嬉笑怒罵離奇曲折化為民間的奇聞被當成鬼怪,他們的存在被時光抹去,粉飾了帝王將相的功過對錯。
我是誰?我叫什么?我都不記得了。我不記得我從哪里來什么時候誕生。我只知道朝代更替時代變遷,一代又一代的人重復(fù)著歷史。人們從獸皮蔽體到錦衣玉食,從衣食需求到追求享受樂趣。人進步了,也退步了,也止步了。愚昧隨著子女的降生代代相傳,麻木自私從未消失。人們的勾心斗角從未隨著死亡而停止,硬說也是遺忘而留下了善惡難辨的背影。
人們向往永生,嘴上卻淡然說著生死有命。人間的美好暖不了世間炎涼。時間一到,死亡都會帶走,剩下的交給遺忘。
我是誰?我說了不知道,我叫陳長生,叫唐青山,叫方志和,叫牙生。千年了,誰有這好記性?橋頭的張三經(jīng)常擔(dān)著豆腐叫賣;鄰村的老王家死了老丈人;街頭的路燈壞了又修好了;這邊的房子拆了建商場。市井的煙火難等大雅之堂,不食煙火的人高高在上。從未改變。
百年前這里還是戰(zhàn)場,遍地尸骸,如今已經(jīng)是綠葉紅花,笑聲常開。死去的人,沒有幾個人愿意去死,老煙鬼還有幾根煙沒抽,老大哥總是和我說他剛滿月的女兒,小兄弟心心念念想抱個媳婦回家。
沒人知道他們了。
永生的意義何在?人常抱怨人生苦短,有太多遺憾,卻不曾想過只是他們貪婪、欲望和野心作祟,也有偉大的靈魂還未實現(xiàn)心中遙遠的理想。我獨自走過千年長河,看著王朝興、王朝亡,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偷當了回英雄,高風(fēng)亮節(jié)的大官人私庫里多了件寶物。
已然無睡意,我索性下了床,翻出紙筆寫著平凡的不凡,不凡的平凡。寫著寫著,似乎又想不起來事了。
悠悠千余載幾度春秋,只是月亮依然然皎潔。
室友的鼾聲依然不曾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