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些架空世界里,你活不過一頁


也許你并不知道什么是“架空歷史小說”,但你肯定看過架空題材的作品。
按照通行的定義,架空小說即根據(jù)少量歷史資料,創(chuàng)造出一個虛構的歷史世界。
大多數(shù)中國人都看過架空題材的小說或影視作品。譬如近年被捧為經(jīng)典的《瑯琊榜》,更老一點的《尋秦記》,以及金庸的《笑傲江湖》——是的,這也是架空歷史小說。
甚至,很多人就是架空的愛好者。
2006年,SC論壇上有人發(fā)起了一個討論:“如果我們攜帶大量現(xiàn)代物資穿越到了明末,會怎么活下去并改變歷史?”后來有了一本奇書叫《臨高啟明》。
架空小說也有嚴肅和通俗之分,以上幾部顯然都比較通俗,尤其是直男癌氣質(zhì)爆表的種馬穿越爽文。
嚴肅的架空小說,它的假設往往也是通俗的:如果二戰(zhàn)勝利國是德國和日本,世界會變成什么樣?假如美國變成了它的反面,那里的生活會發(fā)生什么變化?
人人都可以討論這些架空話題,但一本好的架空小說會告訴你,它架空的是過去或未來,審視的卻是現(xiàn)在。


作者:?[英] 羅伯特·哈里斯
譯者:?許瓊瑩
出版社: 人民文學出版社?
1945年4月30日,漢堡廣播電臺在一曲莊嚴的勃魯克納第七交響曲播放結束后,正式對外宣告他們偉大領袖阿道夫·希特勒的“光榮犧牲”。
一周之后,德軍宣布向同盟國全面無條件投降,二戰(zhàn)歐洲戰(zhàn)場正式終結。
事情本可以以另一種方式于1944年的冬天提早結束,前提是納粹德軍在阿登森林的最后一次反擊嘗試中大獲全勝。
如果希特勒贏了,這個世界會變成什么樣?這個問題半個多世紀以來一直縈繞在眾多史學家和偵探小說家的腦海中。
羅伯特·哈里斯在他的處女作《祖國》中就向我們描繪了這樣一個世界。
故事假定德國贏得了二戰(zhàn)的最終勝利,20年后的1964年,德國已經(jīng)完全成為一個納粹統(tǒng)治下的高度集權國家。

有研究證明,希特勒有反社會人格。/《帝國的毀滅》
書名中的祖國(Fatherland)指的就是德國占領下的大德意志第三帝國,它以聯(lián)邦的形式幾乎覆蓋著整個西歐和蘇聯(lián)國土,使得烏克蘭等周邊國家成為其附屬國,并且和尚未被征服的美國形成兩級對立的戰(zhàn)后世界新格局。
小說的主人公馬栩是事業(yè)和生活上的雙重失意者,血統(tǒng)高貴、立過戰(zhàn)功,卻還是一個小小刑警,從無晉升資格;孤獨離異,就連在兒子眼中都是一個“不合群”的怪人。
這一切只因為他不向首相行舉手禮致敬——這樣的小事都被詳細地記錄在他的檔案之中。
一樁發(fā)生在柏林郊外湖邊的命案引起了他的注意,經(jīng)過對案件的抽絲剝繭,馬栩卻發(fā)現(xiàn)這場看似普通的刑事案件背后牽扯著一起足以撼動整個腐朽帝國的驚人真相。

納粹主義是以死亡為代價的種族烏托邦。/《希特勒:惡魔的崛起》
此時,希特勒正在等待他七十五歲誕辰的到來,大西洋彼岸的肯尼迪剛剛贏得總統(tǒng)連任,在各大節(jié)目中大談特談準備如何在秋天訪問德國時加強雙方對于人權問題的關注。
德國首都柏林則是一片秩序井然,從世界掠奪而來的黃金珠寶裝點著這座富饒而強大的超級大國,吸引著來自世界的游客。
即便他們之中只有少數(shù)人能在監(jiān)護人員的陪同下,沿著固定的路線游覽首都,感受每一處大而無當?shù)慕ㄖo他們帶來的視覺沖擊。
秩序井然的皮膚之下是搖搖欲墜的殘軀老骨。在嚴格的種族歧視和白色恐怖下,被灌輸著“最優(yōu)等民族”思想的柏林人,也難逃無時無刻不存在的審查和監(jiān)視。

納粹德國及其協(xié)作國曾對近600萬猶太人進行種族滅絕行動。/《辛德勒的名單》?
“這是一個盲人的城市,每個人都摸索著道路去工作?!?/strong>在作者的細微筆觸中,處處顯示出納粹國家對人性的磨滅。?
在這個平行世界的壓抑盛景中,那幾百萬被毒殺的猶太人也只是柏林人口中一句輕描淡寫的“被遷到東邊去的猶太人”,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在《祖國》中,二戰(zhàn)德軍的勝利成為了一種磅礴、華麗的背景支撐起整個傳統(tǒng)的偵探懸疑故事,將這個小人物的覺醒和抗爭一點點地展露在讀者面前,也讓我們以一種平行世界的視角再次審視半個多世紀前的那場戰(zhàn)爭。


作者:?[美] 菲利普·迪克譯者:?李廣榮出版社:?譯林出版社
如果二戰(zhàn)中獲勝的不是同盟國,世界會是怎樣的?
菲利普·迪克為我們構筑了這樣一個世界:軸心國在二戰(zhàn)中獲勝,超級大國德國與日本基本瓜分了整個世界,亞洲歸日本,歐洲、非洲歸德國,美國則按東西分屬二國。
開工藝品店的白人老板很清楚,“如今的美國人沒有地位”。他賣戰(zhàn)前美國的舊物,價格高昂,只有日本人買得起。
老板感到驕傲,不僅是因為他能做日本人的生意,還因為他不賣“當代美國工藝品”,只有過去的美國產(chǎn)物,才值得在他這樣一間店里展示。

只有勝者才有地位。/《高堡奇人》
毫無疑問,在繁榮的美國度過了童年時代的白人,在戰(zhàn)敗后,仍然為那時候的美國驕傲。
但同時他們又如繃緊的弓弦一般敏感自卑,絕不敢在日本人面前流露出驕傲的意思。
菲利普·迪克傾注了大量筆墨在這種矛盾的細節(jié)上,比如“看到日本人當然要鞠躬,即使千百次也要照鞠不誤”的白人齊爾丹,也在心里給日本人分類為像摔跤運動員的、像開雜貨店的、像園藝師傅的。
甚至,當討論起德國和日本這兩位霸主時,齊爾丹打心眼里更崇敬德國:
“納粹人所擁有的正是我們所缺少的——高貴?!毡救司土懋攧e論了……他們是東方人。黃種人。我們白人向他們鞠躬,是因為他們當權。而看到德國人的壯舉,看到白人征服的地方,才讓人由衷地感到敬佩?!?/p>
小說中的城市。/《高堡奇人》
德國人的壯舉,在于登上月球、火星,把納粹集中營開到宇宙去,把非洲土著屠戮殆盡建立新秩序。
書中的日本人顯得溫和一些——他們統(tǒng)治自己的殖民地,看起來冷漠又彬彬有禮,一些猶太人為了生存,不敢離開日屬殖民地半步。
飛機上的廣播語種順序是這樣的:先用德語,然后日語,最后用英語,層級分明。
作為一部拿下雨果獎的科幻小說,《高堡奇人》少了許多炫目的特效,迪克把磅礴的想象力澆灌于人本身,來自中國的《易經(jīng)》將這些分明的階級、糾纏的幻想聯(lián)結在一起。
通過《易經(jīng)》,高堡奇人算出了另一個世界:戰(zhàn)敗的是德意日,美國沒有失敗。他把這個卦辭和爻辭里透露出來的世界寫成了一本禁書,在地下瘋狂傳播。
我們生活的真實世界,是書中的虛構世界——也有可能是相反的。
就像故事里的贗品生產(chǎn)商所說的那樣:“‘贗品’這個詞其實并不能說明什么,因為‘真品’這個詞也沒有說明什么?!?/strong>

想象中的大納粹德意志帝國。/《高堡奇人》
這個虛構的世界正如一面詭異的鏡子,與我們所熟知的現(xiàn)實相反,卻又互相勾連映射。鏡里鏡外,哪個更好?或者說,誰在鏡里,誰在鏡外,誰分得清?
四年前,亞馬遜將《高堡奇人》改編為電視劇,但引起的反響遠不如本書在科幻界的名氣。
說起來,我們對菲利普·迪克其實并不陌生——名滿全球的《銀翼殺手》,也是改編自他的作品《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


作者:?[美]彼得·特萊亞斯
譯者:?李懿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美籍華裔科幻作家彼得·特萊亞斯,為架空歷史的經(jīng)典作品——菲利普·迪克創(chuàng)作的《高堡奇人》寫了一部精神續(xù)作。
在這本架空歷史小說的設定中,軸心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獲勝,日本與德國瓜分了北美,主人公的故事就發(fā)生在西海岸的“大日本合眾國”中。
時間來到20世紀80年代,也就是戰(zhàn)后40年,日本合眾國也演變出《1984》中的極權社會——
男主角石村紅子所在部門,每天都要檢查數(shù)十萬起民眾通信,以及時發(fā)現(xiàn)國民的不忠傾向。私人交談、口訊、約會,甚至說夢話的內(nèi)容都有可能被監(jiān)視。
拿起電話,那頭的接線員會用甜甜的聲音對你說:“為天皇陛下效力,每天都很愉快?!?/p>
而整天玩世不恭、上班就是混日子的男主人公,也能將這樣的句式脫口而出:“我向天皇陛下效忠,且僅向他效忠。任何反抗天皇陛下的人都是瘋子?!?/p>
現(xiàn)任日本天皇德仁。/圖蟲創(chuàng)意
作者運用一些古怪的細節(jié),將現(xiàn)實世界中的美國和書本里的日本調(diào)了個個。比如皇軍勝利紀念日被設定在了7月4日,這也是真實的美國國慶日。
比如用3日元就能夠買杯橘子汁喝;再出兵越南,獲得大捷的也是日軍。還有呢,日本合眾國的教科書里,在開拓疆域方面極有才華的成吉思汗,也被說成是日本人。
這時候,一款非法電子游戲《美利堅合眾國》在北美大肆傳播。游戲卻要求玩家想象如果當年是盟軍戰(zhàn)勝,世界會變成什么樣。
他受命和特高課的秘密警察月野明子一塊,徹查北美人抵抗組織“喬治·華盛頓黨”與此事的關聯(lián),兩人因此展開了探案之旅。
作者曾在游戲與電影界從業(yè)多年的經(jīng)驗,也隨著故事的展開而暴露無遺。因為接下來你還能看到“高達式”的機甲打斗、“攻殼機動隊式”的人體機械手術與基因武器、“頭號玩家”式的游戲彩蛋挖掘橋段。

世界終將屬于高達。/圖蟲創(chuàng)意
男女主角如同拍攝公路片,一路狂奔前行,又不免被需要絕對忠誠的大環(huán)境與自身人性的矛盾所困。
另外,美式自由主義、宗教恐怖主義等復雜的意識形態(tài)都被放到這個故事中一起討論,主人公的掙扎更加真實。
但歸根到底,作者在序言中提到,自己是從伊拉克戰(zhàn)爭、巴格達中央監(jiān)獄的一些影像中獲得了靈感。
他說:“我不想寫一本為暴力開啟靜音模式,甚至美化暴力的書。在這本書中,戰(zhàn)爭的恐怖并沒有被掩蓋,而是被殘忍、血腥、直白地寫了出來。”
《日本合眾國》因戰(zhàn)爭而起,也因戰(zhàn)爭而結束,故事就層層疊疊地堆砌在小人物對戰(zhàn)爭的思考之上。
如果太平洋戰(zhàn)爭中獲勝的是日本,北美大陸會變成怎樣?這也是作者留給自己與讀者的難題。
去年,這本書的第二部《機甲武士帝國》已在日本率先出版,看名字,這一本還要更賽博朋克很多。


作者: [加拿大] 瑪格麗特·阿特伍德譯者: 陳小慰出版社: 上海譯文出版社?
“連日來一直是好天氣。過去這種時候,我們會拿出夏天的裙子、涼鞋、出外吃冰淇淋甜筒。圍墻上又換上了三具尸體?!?/p>
在《使女的故事》里,作者瑪格麗特·阿特伍德貌似不經(jīng)意的敘述中,常常會殺出一段加繆式的場景,讓人突然置身于龐大的歷史事件中,提醒你“威脅著歡樂的東西始終存在”(《鼠疫》)。
就像《使女的故事》續(xù)集《證詞》(The Testaments),講到美利堅合眾國變成基列共和國——一個徹底信奉神權和男權的專制國家——的前夜,一個女人被拉上廂式貨車,里面伸手不見五指。
下車后,眼睛適應了光線,她會看到自己被帶到了一個大球場上,中央站滿了一臉茫然和驚恐的女人,周圍跑道上都是荷槍實彈的黑衣男子,后來這些人成為了基列國的“天使軍”。

小說探討了女性獲得個人主義和自由的各種手段。/《使女的故事》
阿特伍德筆下的基列國是架空的,但絕非不著邊際的想象,里面有很多對應過去與現(xiàn)在的蛛絲馬跡,有時會令人分不清,這究竟是諷喻,還是一個預警。
譬如大主教的夫人,曾經(jīng)是一個登上過《時代》周刊的歌手,忽然搖身一變,成為了一個到處宣講“女人應該待在家里相夫教子”的女德活動家。
譬如那些被掛到圍墻上示眾的死者,有時候會出現(xiàn)幾個穿著白大褂的男子,像醫(yī)生或者實驗室科學家穿的那種,處決原因是“利用吸宮術扼殺人類胚胎”,即做過墮胎手術。
今年五月,美國亞拉巴馬州議會通過了《人類生命保護法》,給墮胎設置了相當高的門檻,醫(yī)生一旦違反禁令,將被處以長期監(jiān)禁。
當時阿特伍德便在網(wǎng)上轉發(fā)了一篇文章,標題就叫“The Handmaid’s Tale comes to life in Alabama”(《使女的故事》在亞拉巴馬州成真)。

2019年5月,亞拉巴馬州議會大廈前的民眾正在抗議該州的新墮胎法。/Reuters
書中的美國變成基列國,自然不是突然發(fā)生的,而是像溫水煮青蛙一樣,一系列微小的變化逐漸被人們接受和習慣。
阿特伍德并不打算宏觀地介紹基列國的概況和運作,但她能從我們的生活經(jīng)驗中捕捉到那些具有基列國風格的細節(jié),讓這部小說在今天讀起來,比喬治·奧威爾與阿道司·赫胥黎更為可信,也就更加驚悚。
《證詞》的故事發(fā)生在《使女的故事》15年之后,基列國成立后出生的第一批孩子,已經(jīng)開始讀小學和中學了。
他們開始有意識地問父母,為何書架上的書都是空白的?父母說,那些都是裝飾品,就像花瓶里的花。
讀到這里,怎能不想到暴發(fā)戶書架上的假書?在基列國中,這些不再是無知富豪附庸風雅的道具,因為書架上已經(jīng)不允許有真書和真正的知識了。
當然,阿特伍德并不是一個悲觀主義者。她在小說里探討的,不僅僅是基列國如何一步步變成現(xiàn)實,更重要的是,是什么打敗了它?
從《使女的故事》到《證詞》,她都在告訴我們,是女主角Offred身上的人性,是人。
本期坐館:趙浙東/胡颯莎/孫名梓/朱人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