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阿茲卡的精神世界

森林里下起了雨，沉重的雨滴使樹冠瑟瑟發(fā)抖，空氣中充滿了竊竊私語。阿茲卡打開了他自認為是眼睛的東西。樹干和樹枝在他周圍拔地而起，黑色的葉子和扭曲的樹枝刮擦著灰色的天空。他站起來，走了一步。周圍有一片清晰的光。雨水打在他的臉上，他抬起頭，水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來，落到他的嘴唇和舌頭上，他知道這雨的味道。家的味道。

“原來它的景色是這樣?！币粋€聲音說。

阿茲卡轉過身來。一個人坐在長滿青苔的石堆上。他穿著一件米白色的長袍，蓋在頭上的兜帽遮住了半張古銅色的臉。阿茲卡盯著這個人看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后把目光轉向扭曲的樹圈。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么真實，又完全不可能。

“是啊?！卑⑵澘ㄕf。他的聲音很平靜。之前刺痛他的憤怒消失了。

現(xiàn)在，他聽起來就像一個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到達旅程終點的靈魂?！斑@就是卡利班,就像……在萊昂，盧瑟，帝國統(tǒng)治之前。在我們之前。”????阿茲卡瞥了一眼戴著兜帽的人影：當然了，你以前從來沒有見過它?！?/p>

“你知道我是誰嗎？”戴兜帽的人問道。

“當然。你當時在皇宮的橋上。你是黑暗天使戰(zhàn)團的智庫，這個戰(zhàn)團有著我曾經(jīng)所屬軍團的名字和恥辱?！?/p>

“你依舊屬于它?！蹦_奇說：“我也是?！?/p>

阿茲卡笑了。他的臉在這里更年輕，更干凈，沒有了現(xiàn)實生活中那種冷嘲熱諷。

“你真的相信，是嗎？但你知道這是個謊言。軍團早已滅亡。我只是它錯誤的遺跡，而你是它驕傲的回聲。”

“不能這么說?！蹦_奇站了起來，放下兜帽，他的皮膚上有服役釘和軍銜以及修會等級的印記紋身?！澳闶俏业男值埽m然你迷失了，墮落了，但你可以懺悔。你可以得到救贖。”

“我的？還是你的，智庫？”阿茲卡指著他們周圍的森林。“雖然我們正處在我的思想和記憶中，但實際上我們是在泰拉皇宮上的某個地方。你是怎么來到這里的，智庫？你把什么新罪加在舊罪上，竟要為我贖罪呢？”

“我有寶貴的良知?！?/p>

“我也有?！?/p>

兩人對視了很長時間。樹在竊竊私語，雨落在這個地方，這是一個早已逝去的世界的夢境。

“你背叛了萊昂?！弊詈竽_奇說：“你背叛了你的弟兄、將你的忠誠獻給了黑暗之物。你不覺得羞恥嗎？”

“不。”阿茲卡說：“我個人不太會。他們都是傻瓜和騙子。忠誠于某人的前提是他們必須值得忠誠?！?/p>

莫達奇沒有回應，而是看向別處，看著綠葉和飄落的雨水。

“這并不平常，對吧？你通常不會把我們帶到過去的夢境里，在下雨的時候給我們救贖，是嗎？”

“有許多事情你不知道或不明白，叛徒?！?/p>

阿茲卡面無痛苦地搖搖頭。如果非要說有什么表情的話，那就是理解。

“我從我們曾經(jīng)抓獲的你的一些兄弟那里聽說過你的審訊。他們告訴了我們很多，盡管他們不想說。你們那些骷髏面具牧師是提供救贖和提出問題的人。但你們這種人是真理的助手和預言者，而不是救贖者?！?/p>

“殘忍并不是獲得寬恕的唯一途徑?！蹦_奇說：“只是大多數(shù)人決定采取的。”

“是這樣嗎？其他的途徑是什么？”

“懺悔，補贖?！蹦_奇的思維中出現(xiàn)了變化，一聲雷鳴閃過，樹木也在顫抖。阿茲卡環(huán)顧四周，臉上露出了笑容，

“因為時間緊迫嗎，智庫？你和我們一樣都是皇宮里的逃犯。你花在我腦子里的所有時間，都冒著被發(fā)現(xiàn)的風險，你可能會發(fā)現(xiàn)，事實上你是……”

暴雨驟停，狂風忽起，樹葉飄落，大地震顫。莫達奇的形象環(huán)顧四周。他的皮膚開裂了。風中有聲音在呼喚。

“你是一個巫師，智庫。在這里，在泰拉上，我很高興我不必忍受接近黃金王座的負擔?！?/p>

莫達奇現(xiàn)在能清楚地聽到聲音了。他想把它們拒之門外。他的意志很堅強，非常堅強。如果沒有能折斷鋼鐵的意志，你是不可能成為黑暗天使智庫的星語官的。但精神壓力在不斷增加，即使是最堅強的人也無法阻擋一片汪洋。

“你不是來救贖我的吧？你沒有時間來說服我承認我的罪過。你來這里是因為你需要我的幫助。”

莫達奇平息了他思想中的震顫，森林和風也平靜了下來。

他的面容又恢復了完整。阿茲卡看著他，臉上仍帶著一種幾千年來從未有過的孩子氣的微笑。

“因為他，是不是——塞弗？你想要他。我不怪你，我也曾追捕過他。我失敗了。你看，你的同類可能會恨我們，憐憫我們，或者想要救贖我們。不過我也恨他，一直。”

莫達奇點了點頭作為回應，艱難的維持著姿態(tài)和話語，它發(fā)出劃過天空的閃電叉。

“那個被稱為塞弗的人要去哪兒？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莫達奇試圖維持與阿茲卡的心靈感應連接，但亞空間正在翻動，風中發(fā)出剃刀般的尖叫。

“你將殺了我，黑暗天使?！卑⑵澘ㄕf：“救贖與否，早已確定。但我想我的身上還剩下一次背叛?！?/p>

森林消失了。阿茲卡和莫達奇的站在一片灰白的無限上。阿茲卡的笑容更燦爛了。

“你想知道一個秘密嗎？”

刺客庭

克拉都斯坐在一間石砌的房間里。它位于刺客庭所在的高塔的一側?；疑难┗ň奂诮锹淅?。烏鴉的遺骨和羽毛在地板上跳躍和翻滾。這個房間沒有門。它唯一的窗戶是一個參差不齊的洞，那是很久以前被一枚導彈擊中留下的傷口。沒有家具。它只是一個被墻圍起來的空間?？死妓箯澲谝粋€封閉的金屬容器里。他作為刺客庭看守者的袍子掛在他身上。他的眼睛仍然蒙著面具。他正在轉變，骨頭生疼，外表的年齡給他造成了沉重的負擔。

你看，對于卡利都司神廟(Callidus Temple)的刺客來說，他們的臉蘊含著真理。當他們成為一個乞討的孩子，或軍閥時，他們也承擔了那個人的生活。痛苦，語言，關注，所有的一切。他們披上另一種生活的厚重外衣，暫時和另一種生活連結在一起，兩個人交織在一個身體里。他們既是刺客又是普通人；他們如同被模仿者一樣生活，即使只是帶著他們的臉。不然他們能不被發(fā)現(xiàn)嗎？其他任何事情都是對他們技藝的妥協(xié)，而刺客庭從不妥協(xié)。

“我必須執(zhí)行這個契約嗎？”克拉都斯大聲質問。他的聲音是疲憊的，但那和他說的話都是儀式的一部分?？死妓勾嬖诘囊磺卸际且环N沒有神的儀式。

它們被稱為“刺客神廟”，記住，這不是平白無故的。它們是古老的實體，在帝皇統(tǒng)一泰拉時就已經(jīng)存在了?？ɡ妓?Callidus)，文納姆(Venenum)，文迪卡(Vindicare)，邱利薩斯(Culexus)，文努斯(Vanus)，艾弗森(Eversor)，它們不僅僅是謀殺方法論的分支，它們更是崇拜的信條。他們的技能不僅僅是為了殺人，而是以一種特定的方式殺人，在準備和執(zhí)行中遵循一種藝術。

沉默回答了克拉都斯的問題。他想起過去的時光，以及他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生活。他還記得他們家失火時被帶走的那個孩子。他還記得訓練，致命的欺騙和速度游戲，他還記得他面對的第一張面孔。在泰拉的一座大教堂旁，一位向朝圣者出售蠟燭的老婦人，他仍然能聽到她的聲音，一個幽靈縈繞在他的嘴唇上，呼喚著那些經(jīng)過的人。

“賣蠟燭！燭火能將你的祈禱帶給帝皇！賣蠟燭！”她會向走過的人揮舞蠟燭。有些人會停下來，把一枚硬幣扔進掛在她背上的鐵盒子里，然后拿起一支蠟燭。她擔心手指的疼痛，也擔心五年前去了南區(qū)再也沒有回來的女兒現(xiàn)在怎么樣了。她一直注視著朝圣者，直到那個被標記的人來了。

他看起來毫不顯眼，他的長袍和涼鞋的粗糙掩蓋了他擁有過多金錢和權力的事實。他們，就像這次朝圣一樣，都是假的，是為讓他的罪行付出懺悔。他犯下過許多殘忍的暴行，但那些都不足以讓他被刺客庭宣判死刑。真正導致他死刑判決的是，他利用職務之便從帝皇的什一稅中榨取資源和人員，他正在一步步走向一個星球，甚至一個星區(qū)的統(tǒng)治者；他夢想著與帝國決裂。

他想要創(chuàng)造自己的帝國，但他的精明比不上他的野心，所以，他死了。當他彎腰從克拉都斯手中拿起蠟燭時，他被大教堂大樓上的一塊石頭砸死。

回憶起這段往事，克拉都斯閉上了他面具后面的眼睛。二十年后，這名男子的兒子來到了同一地點。兒子不是父親，但他繼承了父親的罪行和野心。他比他父親更危險，更狡猾，更小心。他來到父親去世的地方，為他的靈魂點了一支蠟燭。一旦他這樣做了，兒子就有了一條他要走的火之路?？死妓乖谀抢锇严灎T遞給兒子，看著他彎腰點燃蠟燭，看著他的頭骨被擊碎。這個兒子有很多種可能會死去的方式，尖銳而血腥的方式，但他和他的父親一樣，死在了那個地方，被同一塊破石頭上的碎片擊中。這就是謀殺作為藝術的意義。這意味著儀式。這意味著每一個細節(jié)都很重要。

在石塔里冰冷的房間里，克拉都斯取下了他臉上的面具。光接觸到眼睛，他現(xiàn)在不是盲人了。他能看見擺在他面前地板上的東西。第一個是黑色陶鋼的碎片。它被我遇見的最后一個刺客從我的盔甲上割了下來。刺客庭把它和尸體一起找回來了。這是殺戮的信物，是刺客欠我的死債的實物象征。在它旁邊的紅色天鵝絨床上，放著一個注射器和一個裝有液體的水晶瓶?？死妓箍粗麄儭Ｋ念^腦是靜止的，舊面孔的記憶在消逝。他的思想一片空白，就像一塊蠟片在筆尖切入之前被刮干凈了。

他摸了摸盔甲碎片，然后拿起注射器，把小瓶裝進去，放在脖子上。他告別了他曾經(jīng)的看守者身份，然后扣動了扳機。

一開始他什么感覺都沒有。他放下注射器。在腦海中，他有一個新的自我的形象。他身下的金屬容器開始陷入地面。洞口在他上方閉合。黑暗包圍著他。金屬容器現(xiàn)在是一個沿軸向下滑動的平臺。墻壁很光滑。他感到藥物進入了他的血液。克拉迪斯的意識爆發(fā)了。記憶、形象、觀念和思想在黑暗的虛空中翻滾。他的細胞在蠕動?？死厮沟乃枷胫挥幸粭l:自我的觀念。如果他抓不住這根繩子，他的身體就會融化。骨頭會變成黏液。肉會變成液體。他思想的爆發(fā)將在他死前化為瘋狂的最后一聲尖叫。他緊緊抓住那股線，黑暗便溜走了。

多態(tài)素(Polymorphine)…卡利都斯的神圣藥物。將它注入一個正常的人類，他們會在痛苦中死去，因為他們的身體和精神會撕裂自己。肉體直到細胞層面對心靈來說是可塑的。對幾乎每一個有知覺的生物來說，這意味著死亡。思想并不是用來控制它的宿主的。思想是變化無常的，而肉體則需要恒常性。所以把兩者聯(lián)系起來就是死亡。但對卡利都斯不是。多態(tài)素允許它們改變自己。他們可以變成任何人。他們可以像換了新皮膚一樣給生活和外貌披上新的外衣。通過在骨骼和肌肉中灌輸植入物，它們甚至可以變成與人類相去甚遠的形狀。刺客需要多年的訓練才能掌握這種變形藥。有人成功，也有許多人沒有成功，而失敗就等于死亡。

多態(tài)素令人印象深刻，但神廟的創(chuàng)始人是如何活到發(fā)現(xiàn)這種藥物的力量并完善他們對它的掌握的？想想看。多態(tài)素是完全致命的。而且，它的殺人方式來自于夢魘之外。是誰第一個接受了它？第二個，第三個，還有其他的呢？他們看到了之前發(fā)生的事情，并堅持了下來。那第一個幸存下來的人呢？卡利都斯有先例嗎？一個被痛苦折磨，形狀不斷變化的人？一種恐怖和令人厭惡的東西卻幸存下來并教導了其他人？也許吧。我是很好奇，但即使知道真相卡利都斯也不會說。

克拉都斯褪去了看守者的輪廓。那具軀體已經(jīng)很老了，但取代它的不是。肌肉充盈，骨頭變厚，皮膚光滑。他的背部和全身都有傷疤，像燃燒的白色的浪花一樣。槍傷愈合后的組織結，刀口的縱橫交錯，它們都是克拉都斯在為神廟服務過程中所受傷害的記憶。他所呈現(xiàn)的形象不是別人的臉，而是他自己的臉?；蛘咧辽偈撬约旱男蜗?。

他到達了豎井的底部。冷光取代了黑色。下降停止了。克拉都斯站起來，脫下了守護者的斗篷。他的背不再彎曲。肌肉在傷疤下流動。他看起來不超過三十歲，但他的眼神很蒼老。

房間很小，呈球形。漂浮在空中的發(fā)光球破裂了。一串串的鳥和蜥蜴頭骨從屋頂上垂下來。地板上散落著一些圓柱體。它們閃耀著能量場。當他把手放在沉重生銹的鎖上時，鎖的蓋子啪的一聲打開了。液體充滿了內部空間，黑暗而粘稠。他從液體中取出工具和設備。生物惰性液體從每一個邪惡的東西滴到下面的地板上：相位劍(phase sword)，小刀，植入式刺針(needle implant)，神經(jīng)粉碎槍(neural shredder)，手指武器(digi-weapons)，重力滑道(grav-chute)，致盲手雷(blind grenades)等等。沒有任何禮儀，他有時會把東西直接扔在石頭上。儀式固然重要，但那些只是工具。克拉都斯才是武器。

他把一些東西快速的塞進皮膚上的裂縫和骨頭里隱藏的洞里，幾乎像是一種舞蹈，這些動作在他的一生中重復了很多次，就像呼吸一樣。他把黑色的人造皮膚噴在他的肉上。他把臉裸露著，擦干裝備，給武器套上護套。最后，他拿起破舊的看守者斗篷，披在肩上。脫離了刺客庭的環(huán)境，它只是一塊骯臟的織物。

“我必須執(zhí)行這個契約嗎？”他手里拿著我盔甲上的陶鋼碎片問道。

你看，他必須問這個問題。這是一個為死亡而生的組織的悖論的一部分。如果不是，那一定很不情愿，那么……這就是我們在這里終結的方式，與群星一起流淌著猩紅的鮮血。

“這是意志使然，這是命中注定?！彼讯得碧自陬^上，自己回答自己，然后把我盔甲的碎片塞進他的腰帶里。儀式完成，他被重塑了。他是赦免，他要來殺我。

我不知道他是否會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