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世界】江湖立志傳

謹以此故事獻給熱愛武俠,熱愛江湖的你。
一、
“你是天選之子。將來鋤強扶弱,保衛(wèi)江湖和平的重任就交給你了?!?/p>
七歲那年,門口討飯的一個老叫花子對我這么說過。
盡管他并沒有賣給我“十塊錢一本的如來神掌”就被我家的護院一頓爆踹,趕走了。
可是從那以后,我的人生就和“江湖”這個充滿傳說的地方,緊緊綁在了一起。

我叫吳迪,是關東首富吳家的長子。可我和其他的富家子弟不同,我一不愛錢二不想經(jīng)商,從小只有一個夢想:
我要當大俠。
打小兒我就愛聽門房打更的胡子叔講故事,講他當年混跡江湖的那些往事。
胡子叔早年是某個幫會的大當家,被惡名昭彰的魔教“魔羅教”追殺,幸得我爺爺舍命搭救才逃過一劫。他從此隱姓埋名金盆洗手。
雖然大隱于市,但胡子叔還心心念念那個快意恩仇的江湖。他說江湖從來都是強者為尊的天下。如果證明自己的實力,那里就是最好的舞臺,不靠出身不靠門第,只憑著武藝膽識,闖出自己的一片天。
每每說到這兒,胡子叔都會看向門外,兩眼放光地說道:“當年師父告訴我,江湖上每隔百年必定會出現(xiàn)一位天選之子,執(zhí)掌武林牛耳,但我……怕是已經(jīng)沒機會了。”
“天選之子……”
“少爺?”
“沒事,您接著說?!?/p>
我終究還是沒把這事告訴他。
不止是胡子叔爺,當年那老叫花子的話我對誰都沒說過,冥冥之中仿佛有個聲音告訴我:“不能說”。
可我從那以后反而更加期待了,期待自己也能讓江湖記住我的名字,寫下我的傳說。
不過說一千道一萬,當大俠還是得先有一身好武藝才行。
年紀稍長一些,我時常和武館的哥們兒混在一塊兒,整天打架斗毆,一身淤青也不在乎;平時認字讀書,別人讀什么狗屁的四書五經(jīng),我卻只愛看那些記載豪俠義士的小說故事。
起初父親罵我“不務正業(yè)”,藤條愣是打斷了幾十根。奈何我一往情深,他也實在是無話可說了,只得在母親的建議之下,尋了幾個武師教我拳腳兵器上的功夫。
說起這幾位老師在江湖上也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什么“神拳泰斗”劉虎劉老爺子,“無敵刀”楊斌楊二爺子,“槍刺九龍”趙廣趙老師,“神刀鐵胳臂”胡得楊胡大爺。
也許我真的天賦異稟,不出半年竟然將他們一一打敗。從此,江湖上人人都知道關東吳家有個不世出的少年高手,就像他的名字一樣——
吳迪,無敵,天下無敵。
“五年了。如今你十八歲,家里武師們都說你功夫已有小成。好男兒理當志在四方,你也應該出門闖蕩。這里有一百兩銀子當你的盤纏,省著點兒花。”
十八歲生日這天,父親叫我去他的房間。他和我說了很多話,最后交給我一只小布包,還有一把白鞘長劍,這劍是他花了重金從天山求來的。
第二天早上,趁著天光大亮,我提劍挎包,騎著高頭駿馬,一襲錦衣踏霧而行。
江湖,我來啦!

聽胡子叔說江湖上有名的大俠不光武功了得,往往都有這么個成名的路子:
首先得挑個機會一戰(zhàn)成名,或是鏟除奸惡,或是拯救危局;
然后各路英雄必定知道有你這么一號人物。崇拜欽佩結(jié)交固然有之;亦有人嫉妒你,暗害你,此處除了多加小心之外,稍作利用也同樣是個揚名立萬的機會;
俠侶是必不可少的,要有一位真心愛人伴你闖蕩江湖,必定事半功倍;
另外也要多結(jié)交一些紅顏知己,最好有點曖昧,留下幾段風流艷遇給后人聽聽。
于是我初入江湖卻沒走太遠,在離家不遠的小鎮(zhèn),武鎮(zhèn)這里落腳。整天尋摸著有什么行俠仗義的機會。
江湖之大,向來不缺機遇,有時候你甚至稍不留意都能撞上。
這天我本想到鎮(zhèn)上最大的青樓“香春苑”,去找找我未來的俠侶,順便結(jié)識幾位有情有義的紅顏。
別問我為什么去窯子里找,有道是風塵有情,歌女有義,保不齊這青樓里就藏著什么名門之后,貴胄遺孤。可惜今天依舊沒啥收獲,都是些只會“嚶嚶嚶”的庸脂俗粉。
趕到晌午,腰包里的散碎銀兩花得差不多了,我不再叫老鴇加鐘,打算去吃點午飯再殺他個回馬“槍”。
誰知剛一出門,便看到武鎮(zhèn)最繁華的東街牌坊附近有倆人糾纏著,四邊聚集了不少人。走近看去,圈子里是一男一女,男的身長九尺髭毛乍鬼,女的是個少婦,旁邊還帶個四五歲的孩子,兩人爭執(zhí)不休:
“別搶了,別搶了,這是家里這個月買糧的錢??!”
“我管你們什么活不活命,把錢給我!快!”
一個壯漢,一個弱女子,這擺明了是惡霸欺壓良善??墒强粗車藗兌贾钢更c點,卻無一人向前,我不禁感慨這世道真是人情冷暖,人走茶涼。看見孤兒寡母受欺負卻如此冷漠,和王八蛋還有什么分別?
“呔!”
只聽我尖叫一聲,大街上便再無別的聲響。甭說圍觀看熱鬧的了,就連那邊拉拉扯扯的兩人也不再爭吵,而是看向我這邊。
“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賊惡漢!待我沖將進去,殺他個片甲不留!”
“好!”
人群里一陣叫好,比那邊戲臺下面都熱鬧幾分。
我提劍一聲大喝,兩邊讓開了一條路,路旁的少年與青年眼中滿是羨慕,老者則是滿眼的欽佩,其中不乏幾個懷春少女仰慕的小眼神,可惜都太小了,等發(fā)育幾年再說吧,哈哈!
“不關你的事,滾遠點,小兔崽子別耽誤了大爺?shù)氖聝?!?/p>
那邊的惡漢知道我是要管閑事,便攔在女人前面不讓我過,可我又豈會罷休?
“哼,天下但有不平事,我吳迪偏要管一管,惡漢今日有苦頭,看這寶劍斬妖魔!”
“好詩!”
“好劍!”
“殺了這王八蛋!”
眾人一再叫好,攛掇得我也不禁心下癢癢起來。
平日我與家中武師交手,討教“對子”(套路)的時候他們多是手下留情的,只因我貴為吳家大少爺,但今天我行俠仗義,一是匡扶大道,二來也查驗查驗自己的一身武功到底有多厲害多牛叉!
“來吧,傻大個子!”
我沖他擺了擺手聊作挑釁,那旁的婦人一邊安撫孩子一邊對我這說道:“你別——”
對此我微微一笑,擺了個柔云掌的架勢,朗聲喝道:“夫人莫怕,在下今天路見不平,定要相助!”
“別,他厲害!”
“少廢話!想找不自在,爺爺就成全你!”
那惡漢倒也是個打架好手,三步并做兩步奔到我跟前,提著砂缽兒大小的拳頭徑直砸來。
可我?guī)h然不動,只是雙手微微一化解,任憑他再大的塊兒,再強的勁兒也使不到我身上去。
那惡漢被我借力打力,竟然砸倒了旁邊的豬肉攤子,再爬起來卻是滿臉白花花的一層豬油。惹得旁邊西瓜攤上的吃瓜群眾哈哈大笑。
“你他媽的!找死!”
大漢惱了,從一旁的豬肉攤子抽出一把剔骨尖刀朝我跑來。呵!這是要找我練練家伙什兒啊!
“別打了,我……錢我給你還不行嗎,別傷了人!”
還沒等我們交手,少婦攔在我身前。
大漢先是一愣,緊接著嘴里罵罵咧咧全是些難聽的話。少婦哭著回頭對我說道:“你快走吧,別惹事了?!?/p>
啊呀,如此有膽識的奇女子也是少見了,可惜應該是嫁人了,否則……
我趁機瞄了眼那胸口谷間的秀色。嗯!大!真是大!罷了,行俠仗義之人本就不該拘束世俗的規(guī)矩,等我贏了這惡漢,她必定會以身相許。美人配英雄,人妻配少俠,佳話啊佳話!
我主意已定,將少婦攬到身后,迎著對面踏步如飛。壯漢此時氣得紅了眼,邊跑邊叫囂著:“死!他媽的死!”
手上的剔骨刀油花并著寒芒,還淌著殷紅的豬血,直直朝我胸口刺來。若是不加避讓,下一刻便是我血濺街頭!
可我又豈是坐以待斃之輩?只聽得嗆啷啷一聲響,腰間的名劍“踏雪”,出鞘了。
那壯漢仿佛被孫大圣施了“定身法”,在我跟前三步停了下來,一動不動。手上尖刀斷作兩截,切口還冒著森森的霜氣。
“你……你小子有點本事,看我——?。 ?/p>
“哼,閻王那兒要問你是誰殺的,報這個名吧——關東吳迪!哼,斬了個無聊的東西?!?/p>
不止是刀,連人我也一并斬了,有道是“霜刃驚天一出鞘,不飲熱血誓不歸”。
踏雪入鞘,收劍凝神,我還站在原地,等著人們的贊譽和稱頌。大家也夠捧場的,都在那兒又叫又喊,只是我越聽越不對勁:
“喲!殺人了殺人了!”
“當街殺人!”
“哎呦!沒王法啦!”
“快去叫捕快來!”
“誒?”
頃刻間人們做鳥獸散,只有那邊癱坐在地的少婦和呆傻傻的孩子,以及地上倒著的壯漢。
血,散了一地。

“誰讓你擱這說書吶!老實交代!為什么殺人!”
對面的官差一拍桌子,差點我嚇得尿——咳咳,我當然不怕他們,只是迫于形勢低頭罷了,這叫大丈夫能屈能伸。
說來也是時運不濟,命途多舛。剛才殺了那大惡人之后,不到片刻的功夫,我就被聞訊趕來的捕快抓進了大牢,少婦也不知哪里去了。
“快說!你和那戶人家有什么仇?!”
“報告政府……不對!報告官府,也不對……報告官爺!我看惡霸當街欺負孤兒寡母,要是沒人管,那惡漢就要把她們娘兒倆這個月的伙食費搶去了,這是和黑惡勢力作斗爭?。『么踉垡驳盟銈€見義勇為,您說是吧……”
“是個屁!你殺人了!”
這我就納了悶兒了,平時看的小說里也沒這套路啊。大俠殺人那能叫殺人呢?那叫行俠仗義!被人舉高高供起來才對,憑啥抓我!
這話我終究還是沒敢出口。
“人家是兩口子,老爺們兒拿錢去給他娘看??!他老婆要買這個月的口糧!當街起了爭執(zhí),你倒好,直接把人家老公給殺了!”
“啊?!”
聽了這話,我心里涼了半截兒。
完了,完了,完了……
對面的官差冷哼一聲,不屑地說道:“我就煩你們這些白日做夢當大俠的,整天自以為是瞎意淫人家,聽說你還有逛窯子的前科?我跟你說啊,當前我們工作的重心就是狠抓生活作風問題——”
后來捕頭說什么我都沒聽清,只剩下腦袋里“嗡嗡”的雜音。
當晚我被押回牢房,越想越糊涂,越想越累,就這么迷迷糊糊的躺到地上鋪的稻草窠子里睡了。
“就這?就這?就這?”
“放心,故事沒那么早結(jié)束?!?/p>
半睡半醒的時候,頭頂忽然傳來了這樣的對話。
我可能是真的瘋了吧。
早知道就聽父親的,老老實實念書或者做生意多好。什么狗屁的天選之子,我就是個普通小老百姓??!
得了!這輩子算是完蛋!
如果有來生的話我想當個女孩子,找個多金的帥哥嫁了,當一對無憂自在的鴛鴦夫妻,人人羨慕。
“哎,說你吶!殺人需償命,本地的官老爺是新來的,你可有罪受了?!?/p>
半夜的時候獄卒見我還沒睡,戲謔地對我說道。
唉,原來我的江湖夢還沒有開始,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二、
“你是天選之子,hey~baby~”
在愛做夢的年紀,我聽到了這夢幻的邀約。
之后的一切都像夢一樣虛幻,可我卻依舊愿意沉醉其中。江湖,是造夢的工坊,而我……
正是這里的追夢之人。

“您就是我們要找的——天選之子!Hey~baby~”
那天我和閨中好友鈺兒在武鎮(zhèn)東街,逛了幾家新開的胭脂店,正打算找家擂茶鋪子歇歇腳,半路突然攔過來一個人,穿著番邦樣式的衣服,好像叫什么“西裝”,時不時還夾雜幾句外國話。
這人看著怪嚇人的,可他的話讓我想起一件兒時的事。
“你是天選之子,但愿你能在江湖里,找到你的歸宿?!?/p>
不知是幾歲的時候了,有個老叫花子對我這么說過??墒菑哪且院笪业娜松恢倍紱]什么改變,生在平凡的家中,平凡的長大,平凡的走到了現(xiàn)在……
“如果你愿意,我們保你紅遍大江南北,成為國民偶像!這是我的名帖,姑娘請過目——哎哎哎哎哎!別,別搶??!Oh!No!我的名帖!”
“什么亂七八糟的!小荻我們走!”
鈺兒一把搶走那人名帖,拉著我快步甩開了他。
鈺兒是我最好的朋友,從小就一直陪著沒什么朋友,也不愛說話的我。因為我不太會拒絕別人,所以但凡遇到麻煩,都是她護著我的。如果她是男人我一定會嫁給她吧……有時候我甚至會有這樣的想法。
“謝謝你,鈺兒?!?/p>
“沒事……啊!又來了!”
她指著我身后,原來那個怪人又追上來了。之后甩了兩三次,可他不知為何總能找到我們。
最后實在執(zhí)拗不過他,只好到路邊的茶攤聽他怎么說。
那人理了理衣冠,重新遞上名帖說道:
“剛才實屬抱歉,只是見姑娘是難得的好苗子,就有些忘乎所以……在下裘元康,天音閣現(xiàn)任閣主。”
“天音閣?!”
“鈺兒你知道?”
“不,不知道……我也是聽其他朋友說的,天音閣是培養(yǎng)年輕女俠的門派,不知多少當紅女俠都是他們捧出來的。那么裘閣主你是選中了我朋友?”
“然也,不知姑娘怎么稱呼?”
“我……”
“她……我叫鈺兒!她是烏荻?!?/p>
見我期期艾艾,鈺兒替我爽快地和那個叫裘元康的人交談起來。
“烏姑娘科有興趣成為我即將培養(yǎng)出道的女俠組合嗎?”
“這……鈺兒,你說呢?”
大事我很少自己拿主意,除了聽爹娘的,就是鈺兒替我做決定了。她看了看我,點點頭說:“閣主,您看我朋友她挺怕生的,我能陪著去嗎?”
“也行吧,屆時恭候兩位大駕光臨?!?/p>
他對我們施了一禮,名帖也重新給了我們一張,順帶還把這頓茶的茶錢給結(jié)了。

一周后我們參加了天音閣的甄選會,裘閣主似乎對我很滿意。鈺兒雖然也報了名,但各方面差強人意,最終落選。
“很好,烏姑娘從今天起就是我天音閣的弟子了。雖說目前只是見習弟子,但以姑娘的資質(zhì),不出半年就會成為風靡江湖的明星俠客。”
“鈺兒……”
看著身邊的好友,我忽然有些想打退堂鼓。她也明白我的意思,像是安慰我一樣,笑嘻嘻地說道:“沒事啦,以后出了名還記得有我這么個朋友就行!”
“哪有的話,我……對了!裘閣主,鈺兒能不能也和我一起加入?”
“小荻?”
“鈺兒姑娘確實很優(yōu)秀,但甄選會沒通過我這邊也很難辦……”
“有她在我心里踏實。以前她也跟西域的舞姬學過一陣子,唱曲也是她教我的,她比我更努力更優(yōu)秀,那個……鈺兒不去的話我也不去了!”
裘閣主思考了許久,最后嘆氣道:“這……也好。既然烏姑娘這么說,鈺兒明天也來吧?!?/p>
“太好了,小荻!”
“嗯!”
聽到這樣的答復,我喜出望外,比自己通過甄選會還要開心,當即也不顧什么形象了,和鈺兒抱在一起。
這就是我們在江湖上一起邁出的第一步。

在天音閣當見習弟子的時間過得很快,也很充實。每天都有滿滿的訓練課程,從武藝到琴棋書畫,都有專門的老師來培訓。
如今半年過去,我和鈺兒都成為了天音閣的當紅女俠。屢屢登上《女俠時尚周刊》封面的我們早就紅遍了整個江湖,一如閣主裘元康最初許諾的那樣。
然而我總是莫名地不安。
其實組合最初是五個人??伤齻儧]過多久就因為緋聞和意外事故,黯淡退出了這個圈子。
到現(xiàn)在只有我和鈺兒兩人還在堅持。但就在最近,我發(fā)覺自己似乎也被盯上了。
“跟蹤狂?”
定期匯報最近的狀況時,我把這事和裘閣主說了。他似乎對這種情況見怪不怪的樣子,也許從前有過類似的情況吧。
“能確定嗎?”
“不知道,但總覺得背后毛毛的,像是被一雙眼睛死死盯著?!?/p>
“有我在呢,別怕。”
鈺兒抓著我的胳膊,有她在我安心了許多。
“別太多心了,先回去休息。明天還要參加《江湖青春由你2》的節(jié)目,如果得到評委們的賞識,就會真的把你后半生的演藝路打通,那么今天就先這樣。鈺兒你陪著小荻回家。”
“可是我待會兒還要去個酒會,是關東大俠王五爺辦的,他家二小姐和我私交不錯……小荻,對不起?!?/p>
“沒事,我自己會注意的?!?/p>
“再見啦?!?/p>
辭別了鈺兒,我獨自往家里走去。

街上一入了夜就沒什么動靜。買賣家關門熄燈,四周靜悄悄的,時不時能聽到遠處的狗叫。
今晚月色不錯,但月光時而被烏云遮蔽,讓道路陷入黑暗之中。
模糊的視野里,仿佛陰影里攢動著什么東西。
“又不是小說,哪有那么多陰謀暗算啊……”
我故意把心里的話說出來,權當是給自己壯膽。
夜半的寒,心里的怕,讓手上防身的佩劍抖了起來。好在此時街上并非我獨行,身邊總有兩三個同行的路人??善婀值氖俏颐孔哌^一個十字路口,同行者也多了幾個。
心中的不安正如陰云般急劇地積累著。
突然,我停了下來,那些人也不再前行。毫無疑問,他們正是沖著我來的。
“幾位,幾位英雄深夜相隨,有何見教???”
我試著用從“江湖用語”課程里學來的話術,打算問問他們的底細,盤盤道。
“今天奉我家主子命令,只把烏姑娘這如花似玉的臉兒毀了,不要你性命。”
那邊的語氣里似乎沒有敵意,更像是例行公事。
“你們應該知道裘元康裘大爺吧,若是我有個閃失,他那邊一定會……”
“休說是一個裘元康,就算是天王老子都保不了你!要乖就怪你自己惹的事!”
那些人越走越近,我本想拔劍護身,卻被其中一人推搡到墻邊,手上的劍也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其中一人手中寒光一閃,是一把連匕首都算不上的小刀,刀口暗暗發(fā)綠,應該是淬了毒的。不容我多想,刀刃已經(jīng)迫近我的臉上。盡管還沒劃到,但還是從臉皮上傳來一陣陣的寒涼與腥臭。
完了……
鈺兒,救命……
我本能地閉上了眼睛。
鏗————
一片黑暗之中,忽然起了金刃交錯的鏗鏘之聲。用不多時,只聽帶頭的人喊道:“遇上硬茬兒了,撤!”
當我睜眼的那一刻,只看到地上散亂著數(shù)把刀劍,身邊是一位白衣公子。
“姑娘沒事吧!”
“還,還好……多、多謝公子……”
本想好好道謝,誰知此時的聲音細如蚊蠅,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說來也怪,自從加入天音閣以來,平時與人打交道已經(jīng)習慣,但現(xiàn)在面對他卻連句整話都說不出。
休息片刻,我才算是緩了過來,連忙對身邊這位救命恩人道謝:“多謝公子搭救,不知公子怎么稱呼?”
“玉琴門,嵇墨?!?/p>
“莫不是‘廣陵公子’嵇墨嵇先生?”
“江湖朋友送的名字罷了,我怎么能和先祖‘竹林嵇康’相提并論呢。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好,好?!?/p>
第二天,我將被襲擊這件事和裘閣主說了。從那以后我的護衛(wèi)漸漸變多。奇怪的是自從那天以后,背后那種滿懷惡意與殺氣的目光突然消失了。
可是我的心口卻又時常陣痛,只因為那天夜里,那襲白衣。

再次看到嵇墨是在一家番邦人開的酒館。
迷離的燈光下,他顯得那樣縹緲而美好,就像凌駕在塵世之上的一束白月光。
“我們又見面了。上次一別,如今相逢也是有緣。只可惜別離匆匆,還未請教姑娘芳名?!?/p>
“烏荻?!?/p>
“原來姑娘是天音閣裘大爺門下的烏荻?久聞大名,今日得見芳容,三生有幸?!?/p>
“公子說笑了,上次蒙公子搭救,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那就共飲一杯如何?老板,這位烏姑娘的酒錢算我的?!?/p>
他豪爽地把錢袋往桌邊一擲,看得出是這里的???。不消片刻,老板將一杯色彩很是漂亮的酒遞到我面前。聽人說這叫“雞尾酒”,是番邦外國最時興的飲品。
“今晚,去我的車上坐坐可好?”
喝到不知第幾杯的時候,嵇公子對我這樣說道。
“可是……”
“沒事,有我陪著難道你還不放心么?!?/p>
“放心,放心?!?/p>
老實說,嵇公子的話讓我也有些心動。
我醉醺醺的,不知不覺上了嵇公子的馬車。
那一晚,我們聊了很多,從人生理想談到詩詞歌賦。他很博學也很風趣,最重要的是能理解我,就像另一個我。
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很開心,也很安心。
我是多希望這份美好能永遠繼續(xù)下去,但那一夜就像我們看過的曇花,轉(zhuǎn)瞬即逝。

“你說說!這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在天音閣總部,裘閣主把《快馬江湖報》丟到我的手里。頭版頭條就是我和嵇公子的事:
【天音玉女深夜密會風流公子,迷情一夜那些事兒】
“我們……”
我臉上一熱,不知是對閣主的羞愧還是對嵇公子的愛慕。
“好你個小妮子!還學會打野食了!”
“我不知道,我們什么都沒有!”
“什么都沒有?那廣陵公子為什么會帶你上他的馬車?!還半夜停在街上,路過打更的都看到了!你要知道我們天音閣不許麾下藝人耽溺男女私情!況且還是跟我們死對頭玉琴門的少主做那茍且之事!”
“不,我們是干凈的!昨晚什么都沒發(fā)生!”
是的,我和嵇公子之間一清二白,只要澄清了這點就好——
“可世人不會這么想了……他們只會覺得心中的‘玉女’轟然崩塌,成了渴求情欲的那個‘欲’女!”
但閣主的這番話斷卻了我之前所有的想法。
“你走吧,這杯茶是我給你的踐行,喝了這杯茶,以后你不再是我天音閣弟子。唉……”
裘閣主此時已經(jīng)不再生氣,將茶盞遞到我面前。
“我們這行的水很深,江湖無處不在啊?!?/p>
江湖無處不在。
我回味著閣主的話,匆匆把茶飲下,走了出去。
或許我的未來已經(jīng)不再一片星途璀璨。就像閣主說的那樣,毀了,都毀了,不過我并不后悔,因為嵇公子還在我身邊。
而且鈺兒也好好的,只要他們還在我這邊,我就能繼續(xù)走下去。
想著這些,我不知不覺走到了練功房的門口。
平日里我最怕到這里,因為不是習武就是學江湖上的規(guī)矩,至于唱唱跳跳還挺有意思……
一時間要離開還挺舍不得的,我便打算進去看看,卻發(fā)現(xiàn)練功房的門并沒有關嚴。里面時不時傳來一陣男女嬉笑的聲音:
“可算把那個礙眼的烏荻擠走了,這要恭喜你咯?!?/p>
“也多虧你心眼兒活泛,硬是把追殺變成了英雄救美,不愧是人面獸心的好男兒啊。”
“我為你做了這么多,就不犒勞犒勞人家~”
“你壞死啦~晚上我陪你……”
這聲音為何如此耳熟,難道——
“公子……鈺兒?!你們?”
推開門,只見嵇公子和鈺兒正依偎在一起。
“我……”
嵇墨沒說什么,一再低頭回避我的目光,但鈺兒卻理直氣壯地牽起他的手,對我無比得意的說道:“既然你聽到了,我也不瞞你了?!?/p>
“什么?”
“之前那些女孩子也是我使手段弄走的,至于你……嵇墨本來就是我的人,他假意救你,和你夜談,都是我實現(xiàn)給你設的局!”
“鈺兒,為什么?為什么你要這樣做?我們難道不是好姐妹嗎?”
“好姐妹?笑話!說實話,我一直都在嫉妒你。你從小就什么都不行,沒有我陪著連門都不敢出!可是你卻被閣主賞識,而我只能在你身邊當陪襯!我不想再這樣了!”
我看著漸漸瘋狂,眉目猙獰的鈺兒,不,不對!那個歇斯底里的人不是她……
“鈺兒你別這樣……求你了,求你了……我從來都把你當成姐姐,就算被閣主選中也沒忘了你,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事已至此,你再翻那些舊賬有什么用?讓我感恩你的憐憫?!實話告訴你吧,你已經(jīng)完了,閣主他饒不了你。”
閣主?鈺兒的話不禁讓我心下一驚。
“不,不可能……我,閣主不會背叛我!不……”
“他不會留下對門派有威脅的禍患,既然你已經(jīng)毀了,就不能留你存活于世。明天的《快馬江湖報》上,你會成為不堪緋聞困擾,服毒自殺的女俠。”
“我……嘔……”
胸口反上來一股熱流,我試著用手捂住,可拿開手卻看到掌心淌著一灘紅黑色的血。是毒……
難道是那杯茶?
江湖無處不在。
我又想起了掌門在我臨走前的那番話,那副神秘而詭異的笑。
這也是江湖嗎……就算沒有門派紛爭,你死我活,也始終逃不開人心的角斗。
如果有來生的話,我才不要做什么女俠,我想做一個寺院里的小沙彌,終日砍柴挑水煮飯,偶爾練練功,不問江湖世事,如此便好。
好累……
眼前的景色慢慢變黑。那邊,嵇墨和鈺兒還在歡笑著,但離我卻是如此的遙遠。

三、
村口,一個老叫花子纏住了我,非要給我算一卦。
“你是天選之子,注定將要平息一場足以毀滅整個武林的大陰謀!”
“你快讓路,我還要下地去幫爹娘干活。”
“別介啊,給倆卦錢再走。”
“錢?我娘說跟我家要錢的都不是好人!好你個老騙子!前些日子坑了鎮(zhèn)上烏老太爺一大筆銀子的人是不是你!”
“啥?不不不,我,那個……你真是天選之子,求你了,讓我看看你的未來,你是拯救世界的希望!你——哎呦!別,別踢命根子啊小兔崽子!”
打完了他,我也解了氣,繼續(xù)去田里爹娘幫忙。

那天傍晚我家門口突然倒著個年輕的和尚,渾身是血,奄奄一息。好在父親是鄉(xiāng)間的赤腳醫(yī)生,給他吃了家里祖?zhèn)鞯拿厮?,這才撿了條命。
他說自己是南下抗倭的少林僧人,法號玄念,因為半路被人偷襲,勉強逃出生天,昏倒在我家門前。
我家爺爺奶奶都是吃齋念佛的,對僧人向來很是敬重,玄念師傅在我家養(yǎng)病的這段日子每天都是我給送飯,偶爾也跟他聊聊天。
玄念師傅人很好,沒有長輩的架子,倒更像個大哥。他經(jīng)常教我認字,還給我講一些經(jīng)書里的故事。
“想不想學武功???去我們少林寺?!?/p>
那天他吃著齋飯,忽然向我問了這么個問題。
“我……”
看了看窗邊一片青綠的田地,還有那些正在成長的莊稼,我猶豫了。我一走,家里以后誰來幫忙種地呢?
“罷了,我且考你一考吧,試試你的佛緣,有緣則去,無緣就留家里奉養(yǎng)父母,多積功德?!?/p>
他摸摸我的頭,又指向遠處的大樹問道:“看,這樹動了么?”
“動了,是風吹的。”
我聽著颯颯的樹葉聲回答道。
“風動了么?”
“風……可能動,又可能沒動?!?/p>
“怎么講?”
“風和樹都在動,是因為我們在看著它們;可如果我們不看,誰又知道它們動沒動呢??。∈俏覀兊男脑趧?,才會覺得這世間一切都是動的?!?/p>
那時候我總愛說些自己也不懂的怪話,可他聽了我的話卻認真地點了點頭。
“你看過六祖壇經(jīng)?”
“什么……壇子精?那是什么啊玄念師傅?戲文里有這妖怪?”
“罷了,罷了。”
過了幾天,他養(yǎng)好了傷準備啟程的時候?qū)ξ业镎f:“這孩子有佛緣,我想把他帶去少林?!?/p>
“可是我們家就這一個娃呀?!?/p>
“沒事,以后當俗家弟子就行。平時習武,我還可以教他念書。這孩子悟性不淺,有點靈氣?!?/p>
“那就拜托大師了?!?/p>
我就這樣成了少林寺的弟子,玄念師傅是我的引路人,也是我后來的師傅。
不過入寺以后我才知道師傅的身份。玄念師傅雖然年紀輕輕卻是玄字輩的僧人,掌門方丈的師弟。借著這層關系,我在寺里也總是被另眼看待。
不出幾年,我不止武功大有長進,每每遇到江湖上的盛事,也能隨著師傅列席其間。
一切就像被誰推動著似的,竟然讓我這個本來該在田間地頭了此一生的農(nóng)家小子,成了江湖中人。
“莫非是真的?”
夜深人靜,輾轉(zhuǎn)難眠之時,我時常念叨那個老叫花子的話:“你是天選之子。”
我也許真的是天選之人,那么以后一定有我應該做的事。
從那以后我一直踏實練功,不像其他師兄弟那樣終日追逐著江湖上的熱鬧,為的只是有朝一日,能做成一番真正的大事。
為了斷絕心里對外面的渴望,我甚至主動要求剃度出家。從此青燈古佛,常伴梵音。

“師叔祖,師叔祖?!?/p>
午睡,旁邊的小沙彌把我推醒,一雙大眼睛好奇地望著我。
“后來呢?后來”
原來我講著講著故事,睡著了啊。
“后來啊……”

自從十三歲入寺開始,又過了三十年,我從未出過寺門一步,同輩的師兄弟有的做了羅漢院的長老,戒律院的高僧,還有位師兄抵抗番邦入侵有功,做了方丈,我卻一直籍籍無名,年輕一輩的僧人只知道我是藏經(jīng)閣里掃地的師傅。
漸漸地,我甚至忘了自己有武功這回事,或者說武功已經(jīng)成了我的一部分。
來寺里的第三十三年,西域來了個牛哄哄的大喇嘛,說要和我們切磋。我本想出頭,可又怕自己實力不濟給少林寺的招牌抹黑。路過大殿的時候朝里面看了看,挑著水打算離開,誰知大喇嘛還是注意到了我,飛身過來抓著我的衣領死死不放。
“師弟!”
“師叔!”
“師叔祖!”
我當然是不肯白白給他抓,便輕輕推搡他一下。奇怪的是我隨手一推,竟然將他逼退了好幾步。
“內(nèi)功不錯,再來!”
那個大喇嘛被我一推,滿臉鐵青,嘟囔著什么又不像是念經(jīng)。隨后他又擺個架勢打了過來,我先是一個勁躲著他,實在躲不開就用手上的扁擔、水桶跟他周旋。誰知不出三五回合,他汗如雨下,被我一個水桶撂倒在地。這人也太不禁打了吧……
“好!好!好……”
他滿臉苦瓜相,憋著口氣連喊了三聲“好”,震得山上的大鐘叮咚直響,隨后踉蹌著出了山門,再也不見蹤影。
師兄弟和一眾晚輩弟子將我團團圍住,這個說我“護寺有功”,那個說我“深藏不露”。
在他們的三言兩語中,我才知道那大喇嘛是當今江湖的第一高手,魔羅教護教法王,鳩摩羅智。
不知多少有實力的門派都被他打得落花流水,眼見著武林只剩我們少林一根獨苗,卻也難逃此劫,剛才便已經(jīng)有幾位武藝高強的僧人被他打斷了手腳。
可面對小輩與師兄弟們的稱贊,我卻茫然了。
原來我會武功啊。
我又想起了當初那個算命瞎子的話:
你,是天選之子。
“高手么……不過如此。”
我笑了笑,繼續(xù)提著扁擔打水,隱姓埋名的在寺里做著最普通的雜活兒,之后又調(diào)停了幾次江湖上亂七八糟的爭斗,然后繼續(xù)做我的雜活兒。人們給了我一個新名字,掃地僧,久而久之,我的法號卻沒人知道了。
那天一個小沙彌跑到藏經(jīng)閣門外,我看他挺可愛的就想逗逗他。
“想不想學武功啊?!?/p>
“想!師傅你也會武功么?”
“會一點吧,只會一點兒。你叫什么呀?”
“虛真,師傅您呢?”
“我叫悟諦。”

四、
“你是天選之子,將來會主宰整個江湖!”
“沒錯,你終于來了?!?/p>
年少時我總在門口探望,好像等著誰來似的。
其實我從懂事起,就認定自己不是個普普通通的人,也注定不會過普普通通的生活。
所以那個老叫花子來的時候,我終于知道了自己期盼著什么。父母皺了皺眉把他趕走,可我溜到墻角,對他深鞠了一躬。
我知道,我的傳說即將開始。

我叫武棣,是個普通人。說我是個普通人也沒錯,至少在我們的門派里,我很普通。
當初父母早亡,我被師傅撿到,帶進門派學藝兼職做雜活兒。只會那么一招半式,成天被師兄弟欺負著。
我的門派……你不用知道叫什么,反正江湖上是個人都知道就對了。我本以為自己平平凡凡的度過一生,但天意不讓我如此。
十四歲那年,峨眉金頂群英會如期召開。本來我是沒有資格去的,求了三天三夜,師傅才答應帶我觀禮。
誰知群英會上暗流涌動,有人圖謀不軌,暗害我派高手。我臨危受命,替受傷中毒的師兄師伯參與比武,一出手便技驚四座。從此江湖上都知道有個少年英雄力挽狂瀾,他叫武棣,他的武功叫“一招半式”。
十八歲那年,我行走江湖,在黑云寨中救下了一個人,一個讓我傾心一生的人——季陌。
她是洛陽王的嫡女,京城二太保的妹妹。盡管家世出身有云泥之別,我們在經(jīng)歷許多磨難過后,最終還是走到了一起。就像所有的俠侶一樣,在江湖中行俠仗義,人人羨慕不已。
但我心里一直有個疙瘩。我總覺得一切似乎都被誰牽著走,一切都像被安排好了似的。武功,兵器,奇遇,甚至是伴侶……
不管我想要什么,都會輕松得到。
也許這只是天選之子的宿命吧——如果沒發(fā)現(xiàn)那件事,我一定會這樣想。
“這是你要的?!?/p>
夜半時分,玄機門的璇璣子道長偷偷來見我,給我了一個小布包。等他走后我打開包裹,里面的東西解開了我多年的困惑。
“原來我的一切,都是……”
當晚我離開了溫暖的家,撫養(yǎng)我長大成人的門派;拋下了相濡以沫的愛妻,還在吃奶的孩子。
從此,江湖上再也沒有武棣這個人。

三十年后,大雪山八部峰,魔羅教總壇圣宮。
尸骸遍地,血流成河,偌大的宮宇之內(nèi)血腥縱橫,只有兩人對峙。
其中一個就是武棣。江湖傳言“俠圣”武棣在二十歲那年拋家棄子,隱居西湖湖底,隱姓埋名只為修煉至上武功。
人們都說他是天選之子,年紀輕輕名震江湖,此時已經(jīng)是窺見天道,神功大成。
是啊,魔羅教教主那是多狠辣的人物,但武棣卻能帶領正道群雄踏平他的總壇,恐怕以后在江湖上武棣的名字,將是無人不尊的號令。
“既然都到了這一步,可否請閣下以真面目示人?”
武棣看著滿地的血污尸塊,其中大多是攻打魔教總壇犧牲的江湖同道,雖覺得悲涼,但還是心下一凜,怒目凝視著那邊蒙著面的黑袍人。
然而黑袍人摘下兜帽的那一刻,他卻再也無法保持原來的憤怒,腦中一片空白。
“你……是我?!”
“不錯,我也是武棣。沒想到你還是來了……”
但武棣轉(zhuǎn)眼就識破了對方的把戲,高聲叫道:“你這是什么妖法!易容還是幻術!”
他運功掌上,這就要拍出兩道勝似驚雷的掌風。
“你是天選之子?!?/p>
“什么?”
仿佛這句話是什么神奇的魔咒。話音剛落,武棣連忙將鐵掌一偏,掌風擦過對方發(fā)鬢,擊碎了遠在數(shù)丈之外的黑漆木桌。
“那個人是我?!?/p>
“不!這……你、你怎么可能是他?”
“武棣只是一個虛偽的名字。其實你的一切都被‘他們’設計好了,就連現(xiàn)在的‘俠圣’武棣,也不過是一個被人操縱的小角色。當初正是察覺到了這點,我才拋棄了原本得到的一切,甚至不惜成為你們口中的‘大魔頭’。”
“誰?”
“不知道……”
魔羅教主……或者說另一個武棣看向遠方。
他的眼中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三十年前
“這也太難以置信了……”
我捧著從璇璣子道長那里拿到的信,得知了所謂“天選之子”的另一面。
天選之子是假的,
魔羅教是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
根據(jù)璇璣子道長的調(diào)查,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這樣的一股勢力,他們選中了某個普通人家的孩子,為他鋪設一條成為大俠名冠武林的路。
期間各大門派都會不惜一切代價相助,卻沒人知道是誰在暗中安排一切。
武功,奇遇,伴侶……甚至還有他不得不面對的宿敵——魔羅教,都是為“天選之子”成長準備的劇本。
后來我隱姓埋名,暗中調(diào)查,才得知那所謂的“魔羅教”,只是久居世外,與世無爭的無名宗教。為了報復,我將教徒們趕走,招兵買馬成立了真正的武林威脅——魔羅教,暗中醞釀著擊潰那股操縱整個武林的勢力。
陰差陽錯之下,竟又讓我在魔羅教原來的禁地找到了一面鏡子。那是一面魔鏡,據(jù)說可以穿梭時空,來到任何一個你想去的地方,無論是三年之前,還是百年之后。
通過鏡子里的景象,我了解到天選之子的騙局只是冰山一角,在我們之外還有無數(shù)個“武棣”,分布在不同的時空。
他們都被天選之子的宿命選中,最后被那“不知名的勢力”利用,成為替他們操縱江湖的傀儡。
其中也有許多像我一樣有所察覺的人,卻無一例外遭到了抹殺,仿佛世間根本沒存在過。
為了解救這些“自己”,我打扮成叫花子,穿梭鏡中,不斷尋找他們。
但我深知宿命已經(jīng)無法更改,天選之子終究會被那些人發(fā)現(xiàn)。于是將計就計,在每個世界創(chuàng)立了同樣能顛覆武林的“魔羅教”,保護那些我們的同類。
如果他們肯遵循“天選之子”的宿命,來到這決戰(zhàn)之地,我也會在此將天選之子的真相和盤托出。
魔羅教,就是我暗中培植,留給天選之人對抗宿命,對抗那不知名勢力的最后武器。
可惜“我們”的敵人究竟是誰,又在哪里,我直到現(xiàn)在還沒查清。只能不斷地穿梭在各個時空,在每個時空里創(chuàng)造出同樣強大的魔羅教制衡江湖,把天選之子引向同樣的地方。
讓他們與魔羅教表面爭斗,暗中相通,維持著江湖上正邪對峙的局勢,暫時阻止那些妄圖控制一切的幕后黑手顛覆整個世界。

“但魔羅教已經(jīng)被滅了……”
武棣聽罷魔羅教主的話,既震驚又嘆惋。震驚自己的命運,嘆惋自己沒能早些察覺這陰謀的局中之局。
“你太小看我了,不,是你低估了你自己的能耐。你以為這區(qū)區(qū)一個魔羅教就是全部?放眼江湖,各門各派早已遍布了我的眼線和徒眾,只要一聲令下,恐怕全天下都是魔羅教的勢力!”
魔羅教主獰笑著攤開雙手,仿佛他已經(jīng)擁有了整個世界。
圣殿之上,洞開的大門外寒氣襲人,無數(shù)飛雪飄入殿內(nèi)。武棣牙關緊咬卻并非因為寒冷,只是他再也無法平靜下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這幾十年生活中的無數(shù)疑點浮現(xiàn)在眼前:
為什么自己平平無奇,卻被師傅帶入門派;
為什么那么多師兄弟偏偏自己有那么多的奇遇;
為什么愛人會和自己一見鐘情……
為什么……
自己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因為你是天選之子?!?/p>
仿佛看穿了對方的心思,魔羅教主緩緩說道。
“那么我要怎么做……我到底是誰?!”
武棣怒吼著,隨后卻宛如燃盡了燭火,失神頹然。他看向?qū)γ?,又像是在鏡中觀察著自己。
“你是我,也是我的繼承者?!?/p>
“繼承者?”
“無數(shù)次的穿梭時空,讓我的身體已經(jīng)不堪重負,現(xiàn)在能支撐我的除了拯救‘自我’的理想,就是對那些操縱我們的人的仇恨……我快要不行了,只能找到年輕時的自己,繼續(xù)拯救其他的‘我們’,殺了我吧,然后繼承我的一切,改變所有“武棣”的宿命……”
“這樣啊……好,我會殺了你,然后繼承你的一切,放心吧,因為……”
這個世界,需要萬人敬仰的神(大俠),也需要無人不恨的魔頭,
武棣一掌擊碎了魔羅教主的天靈蓋,走到圣殿玉座旁邊,嘴角詭異地一笑。
自此一戰(zhàn),魔羅教被“俠圣”武棣清剿。但數(shù)年之后涌現(xiàn)出新的威脅——魔羅圣教。據(jù)說是由教主的孿生兄弟和殘余部眾組成。一時間江湖再度人人自危。

五十年后
武棣坐在陰冷的魔羅圣殿。
窗外是凄風厲雪,他回憶著自己在無數(shù)個時空留下的記憶。
他見到了和自己一樣的人,天選之人。固然有無數(shù)對抗宿命的身影,但也有幾個失敗的例子,比如出生在大富之家的紈绔;被摯友背叛的俠女;常伴青燈古佛,大徹大悟的沙彌……
他已經(jīng)累了。
如果有來生的話,他只想老老實實做個普通人,一個沒有武功的普通人……
但這份普通的愿望,又會如何實現(xiàn)呢?

五、
江湖,向來都是故事的江湖,口耳相傳,市井坊間,
江湖,從來不缺傳說,傳說到了最后,沒人辨別真假,只知道那是遙遠的傳說,
人們講著故事,人們憧憬傳說
而我……
將締造新的傳說。
“接下來,就讓我們隆重請出本屆武林十大杰出青年代表,吳迪少俠!”
在燥熱的閃光燈和人們呼喊的浪潮里,我輕身快步走上臺前。接過主持人遞來的話筒,我昂首面對眾人說道:
“今天有幸站在這里,我感到很自豪,因為我的一切都是大家給的,我只是個會武功的普通人?!?/p>
這是我的故事,也是一段武林傳奇:

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并且沒有特別想做的事,每天上學念書,放學吃飯。
父母對我很好,每天總是笑著的。但我看出他們并沒那么開心,時常有一臉殺氣的人來我家要錢;我在學校的日子也不好過,一些大孩子仗著會打架,把我騎在胯下,或者把我脫光衣服丟到廁所里。
也正因為這樣那樣的遭遇,我迷上了一種故事:江湖的故事。
武俠小說對我而言有著莫名的吸引力,特別是一篇叫做《武怪談·江湖立志傳》的,總是讓我心蕩神馳,仿佛他們就是我的前世,我就是那些縱橫江湖的大俠。
我,會是這樣的天選之子嗎?
但我知道現(xiàn)實中永遠沒有神功,也沒有鋤強扶弱的豪杰。也許天選之子只是小說里的設定。
可一件事卻打破了原本的,原來江湖真的存在,甚至就在我的身邊。
“你真的偷看了,是不是!”
“嗯?!?/p>
“你知道家中不許有這種書!知道不知道!”
“嗯……”
父親每說一句就打我一下,因為我看了武俠小說。
在家里我都是偷著看的,因為那是他們口中的“大毒草”,爸媽說這東西看了會讓人迷失心智。
“不許看武俠小說!”
那是父親唯一一次對我發(fā)火。
“為什么?”
“不許看就是不許……唉,你都十四了啊?!?/p>
父親兩眼含淚,要打我的手揚在半空,忽然停了下來。
他轉(zhuǎn)身去臥房和母親商量和很久,時不時傳出“就這樣吧”“他也該知道了”之類的對話。
過了好一會兒,他走了出來,說道:
“笛兒,不讓你看那些書,不是為父對你嚴厲,只是你還小,不懂江湖的險惡啊。”
“什、什么不懂?江湖?爸你這是什么意思?”
“那些書里寫的,講的,都是真實存在的?!?/p>
“什么?!”
父親就像知道我不會相信一樣,隨手一揮,外面撲棱棱一聲落下只麻雀。
“這叫柔云暗勁,用好了可以千里傷人,是我從武當派偷學的??上洚斎缃袷轿?,江湖上能有這手功夫的不出十人。”
“啊,這……”
正當我撿回那只可憐的小鳥時,屋子里又有了新的動靜。
嗖————
等我回過神來,墻上趴著幾只蒼蠅,一動不動……不,那是被幾十根細小的銀針定在上面了。
“別碰!針上有毒——”
“放心,針上沒淬毒,給自家孩子表演本領,用的是普通的繡花針”
母親的聲音盡管還很虛弱,但完全沒有平時那股病懨懨的架勢,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爸,媽,你們到底是什么人?”
“普通人罷了?!?/p>
“這,這普通?!”
我指著外面的麻雀和墻上的飛針,他們難道說……
“唉,當年太多人記恨我,記恨我的成就,我的本事,硬是把英雄逼成了狗熊。上門仇敵太多,只能帶你和你母親隱姓埋名;你母親更了不得,是金針程家的大小姐,為了和我私奔,也情愿放棄大好的前程。這些事都不告訴你,就是怕你踏入江湖的恩恩怨怨,重蹈我們的覆轍……”
“爸,媽……”
“但如今既然瞞不了你,也許……這是就命吧?!?/p>
“咳咳,也好,也好……”
從那以后,父親天天教我習武,母親偶爾也指點我暗器的功夫。
盡管表面上什么都沒改變,我還是那個我,每天被同學霸凌,回家也總是看到討債的登門叫囂,但我卻不再害怕了。我們家只是避世隱居而已,如果真的出手,他們早就死了!

一轉(zhuǎn)眼已經(jīng)四年過去,我拳腳上漸漸能與父親抗衡,想必內(nèi)功也增進了不少吧。沒想到十八歲生日那天,他們又告訴了我一個更大的秘密。
“孩子,十八歲了,成了大人了?!?/p>
晚飯的餐桌上,父親給我夾了塊大排,微笑著說道。
我注意到父親的鬢角已經(jīng)斑白。這幾年父親似乎衰老的特別快,他說是給母親治病用了太多的真氣。
“那……當家的,那件事跟笛兒說嗎?”
“說吧,瞞不住了?!?/p>
兩人對視片刻,然后還是父親
“其實你在出生的時候,門口路過一個老叫花子,咱家沒什么好施舍的,給了半個剩饅頭,他愣是沒要,說什么無功不受祿,非要給你看看八字。這一看可不得了,原來笛兒你就是過去人們說的天選之子,百年一遇的奇才?!?/p>
“我?”
我,真的是天選之子?
“以后好好練功,肯定有你一展抱負的機會,可是江湖……”
“孩子以后的路是他自己走的,咱們別插手,好哈看著就成?!?/p>
“也好……”
替父親裝了袋旱煙,我走出房門。
天上的星星,這群星見證了人們的宿命,但最亮的那顆總是引起我的注意,仿佛就像我在天空的化身一樣。
我是天選之子,也許這一切都是注定的吧。

那是離入秋還有半個月的時候。有一天傍晚我放學回家準備練功,看家里來了個穿灰布道袍的老頭,父親叫我站在他旁邊聽聽,說要“見見世面”。
經(jīng)過介紹我才知道這是青城派的掌門,當年和我父親是莫逆之交。一同在青木崖抵抗魔羅教進攻中原武林。
“老吳,武林大會的事籌備的如何?”
“各路掌門早就到齊了,武鎮(zhèn)又要熱鬧啦?!?/p>
“是啊……哎,這就是你兒子小迪?”
“正是犬子,可惜練功太晚,眼下只有我當年三成左右的功力。”
快到吃晚飯的時候,父親提著酒瓶子給我,叫我去買酒。臨出門前父親又叮囑道:“記著,從平時練功的小路走?!?/p>
這是我和父親的約定,出門買東西必走那條崎嶇的小路。父親說練輕功就得多吃苦。
從鎮(zhèn)上的酒鋪打了二斤散白,我沒敢多耽擱,這就回了家。
夜半無風,小路兩側(cè)的蘆葦一向是不動的,可今天卻有些不對勁,兩旁的蘆葦叢時不時亂晃一陣。仔細聽聽,竟然有人在里面說話:
“咱們魔羅教終于又要一統(tǒng)武林啦!”
“小點聲,武林大會就在這兒開,江湖上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都會來,只要在他們的酒里下毒,哼哼~”
“能行嗎?”
“沒事,青城派是咱們的內(nèi)應,他們掌門今天就去吳老怪家里探虛實了?!?/p>
青城派?
武林大會?
下毒?
聽到的話讓我心中一陣大亂,不知該如何是好,可亂歸亂,我只知道一件事——
父親有危險!
我也顧不得酒的事,施展輕功趕忙回家,可剛一進家門回看父親和那個道人聊得興起,又不知該如何說了。
當面戳穿老道士的陰謀,他必定要在家里動手,不如打算留在明天從長計議。
沒錯,應該叫青城派和魔教付出他們的代價才行。
武林大會還是在第二天如期舉行,就在武鎮(zhèn)東街牌坊旁邊的茶樓。聽父親說這里被富貴山莊的莊主王不動包場,來的都是江湖人士,其他人一概不能進來。
正午時分,茶樓大廳熱鬧非凡,來客頗多,幾乎都要把一樓坐滿了。有精神矍鑠的老者,深不可測的婦人,更多的是青年中年,眉宇間透著一股子英氣。雖然他們穿著并不奇怪,都是普通衣裝,可每個人都透著那么一股子別樣的氣質(zhì)。
大會開始,牽頭的武當,昆侖,峨眉等派掌門先說了幾句。之后由武林盟主,英雄門掌門羿無雙主持結(jié)盟酒,舉杯與在場眾人同飲。
“江湖同道!共飲此杯!待他日踏平魔教!”
“別喝!有毒!”
“你說什么?”
身邊剛要喝下毒酒的父親突然一愣,不止是他,在場之人幾乎都把目光投到我的身上。
“晚輩那天聽到魔教和青城派勾結(jié),想要暗害各位前輩!如若不信,可當中驗看酒內(nèi)是否有毒。”
這正是我的打算。如果昨晚揭穿,那個什么“魔教”的人必定有所防備。不如將計就計,在人多的地方當眾揭穿,就算魔教和青城派想對我不利也不會貿(mào)然行事。
“果然有毒!哎,枉我還是玩藥材的,連毒都認不出!慚愧慚愧?!?/p>
一位自稱是百草堂掌門的人查驗過后證實了我的話絕非虛語言。
正在我們松了一口氣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那個灰布道袍的青城派掌門正想偷偷溜走,急忙使出一招“擒龍功”輕松制服了他。
在眾人的逼問之下,他只得說出下藥讓眾人功力盡失然后里應外合,配合魔羅教顛覆武林的陰謀。好在有我及時揭穿,其余的魔羅教眾也被前輩們悉數(shù)擒拿,這大陰謀才沒能得逞。
“后生可畏啊?!?/p>
“無色大師說得不錯,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膽識謀略,真是少年英雄!”
事后,少林寺方丈無色大師,武當太沖道長,以及江湖上一眾前輩高人都對我的所為贊譽有加。我指出了青城派和魔羅教勾結(jié)的陰謀,大家一致決定授予我江湖十佳杰出青年俠客,
可惜這一幕沒能讓父親看到。擒拿青城派叛徒和魔教殘黨時,父親舊傷復發(fā),母親要陪他去城里的醫(yī)院診治。

說到這里,我的眼中忽然有些濕潤。
爸,媽……我做到了!這江湖,留下了我的名字!
“江湖,不是我吳迪一個人的江湖,是大家的江湖!江湖有你,明天會更好!”
“大哥哥,我也能像你一樣嗎?!?/p>
臺下一個小男孩奶聲奶氣地問道。
“可以,只要有一顆俠義之心,無論有沒有武功,都是真正的俠中俠,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只要人人都——”
“搶劫啦!救命??!”
我的話還沒說完,背景音樂《只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還只是前奏,等下計劃進行的“人人有功練”募捐活動還沒開始,就聽外面?zhèn)鱽硪魂嚭艉奥暋?/p>
“不好!”
我也顧不得勞什子的演講和募捐了,抬腿就往外走去,對著那邊正在欺負人的惡霸喊了一句:“賊人休走!”

我從那邊路過,看到茶館里甚是熱鬧。外面的條幅打著“江湖十佳青年俠客”這種不三不四的話,估計又是什么人在惡搞吧。
一邊逛著古色古香的小鎮(zhèn),我一邊打開手機上,推送的新聞是這樣寫的:
人間自有真情在,武俠小說大師吳老怪身患絕癥,傾盡積蓄,與小鎮(zhèn)居民滿足瘋癲兒子的“中二”夢想,堅持數(shù)年為其編織少年江湖夢,構(gòu)建一個微縮版的武俠世界。
“這年頭真是無奇不有啊?!?/p>
我笑著在“武鎮(zhèn)”這個中原小鎮(zhèn)繼續(xù)著自己的旅行。
我叫風三,是個說書的,我的江湖只在故事里活著。但久而久之我也成了江湖中人,帶著一件行囊,兩肩風月,走三四座城,游五六條江,說七八九段故事,十分逍遙。
這不,來武鎮(zhèn)也是應了同行的邀請,去他那里玩玩。不過他約好的地方到底在——
“哎呦!你,你別走!”
一不留神,我發(fā)現(xiàn)腳下竟然多了一只腳……用通常的話來說就是我不小心踩了別人。
但這人有點特別,看著不像好人。
面前離我只有零點零三公分,連他今天中午吃的什么我都能從口氣里聞到,嗯,是韭菜餡兒包子。
他齜牙咧嘴沖我嚷嚷,牙縫里的韭菜讓人看著就眼暈。
“你他媽的要死?。∠估?!我這可是意大利進口小牛皮鞋,你他媽的賠得起嘛?!”
“不是我說您別著急,我,我……”
別看我平時臺上口若懸河,真出了事兒誰也甭跟我比慫。所以眼下只能看他怎么說。
“賠錢吧,五千,少一個字兒別想走!”
“您這是碰瓷訛詐……我哪有五千啊,五百都沒——”
“那就給我跪下舔!什么時候鞋干凈了什么時候你滾蛋!”
這人說著就揪住我頭發(fā)讓我低頭舔鞋。我被激得無奈,心里一陣委屈,不由得高聲喊道:
“打人啦??!殺人啦!”
聽我呼喊,里面的人紛紛跑了出來,里面的人紛紛沖了出來,打頭的那個少年我看著眼熟,卻又不知是在哪兒見過。
“賊人休走!”
他一聲喝住了那碰瓷的惡漢。
可對方絲毫沒把他放在眼里,只是冷笑兩下說道:“我還當是誰,不就是老吳家那個傻子嘛!別管閑事!”
傻子……是了!他就是新聞里的那個人,那個被大家捧成大俠的傻子!
“你說的什么鬼話,今天有我吳迪在,就別想跑!”
“你想干什么?我告訴你你可別犯渾,他們把你當大俠,你就是個狗屎——哎哎哎哎哎!你!你干什么?!”
只見兩人一語不合就扭打在了一起。青年抱著惡漢的腰,左搖右擺卻始終處于下風,一直被惡霸壓著打。
“我讓你裝大俠!”
“嘔……”
“讓你當大俠!”
“疼……疼啊……”
不出幾下,青年被惡霸掀翻在地,痛苦地掙扎。
“原來武功……武功是假的?。 ?/p>
“呸!少他媽的充大個,別以為誰都能跟著你瘋!”
那個青年被吐了一臉粘痰,竟哭了出來。兩手抓在地面上,指甲都崩裂開來。
“哥哥不是大俠嘛?大俠加油!打倒壞人!”
一個小男孩跑了出來,仿佛對眼前危局渾然不知,還在給心目中的“大俠”加油鼓勁兒。
聽了那孩子的話,他漸漸止住了哭泣。在地上掙扎著爬起身,也不顧自己滿身灰土,對圍觀的人們說道:
“快上?。∥掖虿贿^他!你們快來幫忙!”
聽到那少年略顯含糊的聲音,人們還是不敢上前。
他既憤又惱,還是自己一人再沖上去,死死抱住惡漢的腰試圖將其掀翻。一邊用力一邊叫喊著戲文里的詞:
“看前面——
“我讓你裝大俠!”
“黑洞洞——
“死不死啊,小兔崽子!”
“定是那賊巢穴——
“你爹媽怎么生了你這么個倒霉貨!”
“待俺沖將進去——
“今天就讓你這個假大俠好好清醒!清醒!”
“殺他個片甲不留……嘔……”
惡漢三番五次被攔腰抱住,此時已然惱羞成怒。那少年每唱一句,惡漢便用力捶打他的后脊。可他縱然午飯吐盡,酸水嘔盡,卻始終沒斷了唱詞。
酸水吐了一地,戲文也說到了最后。惡漢急了眼,從褲袋里掏出一把折疊刀,歇斯底里地叫道:
“還不放手是把!還不放?我他媽的捅了你!”
噗——
刀,就這么刺了進去。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這話我講評書說了不知多少遍,但真見了這場面還是。
惡漢慌亂之中抽刀逃走,再也不見蹤影;
那個叫吳迪的青年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遠處,響起了警笛。

好痛。
好冷。
原來我什么都不是,只是個普通人,那些江湖……
都是騙我的。
可是現(xiàn)在都沒關系了,就算這個江湖是假的,就算我沒有武功,也從沒踏入過江湖,但我不會后悔……
因為這是我的江湖,我是自己的……大俠。
“好累,爸、媽,我想睡了……”
我不是什么天選之子,但我也做了自己該做的事。

終、
看著電腦屏幕上亮起結(jié)局的cg動畫,我不禁感嘆道:我這是玩了個寂寞?心里總有些話想說,于是打開“雞盒網(wǎng)”寫下這樣的測評:
【游戲測評】世上哪有這么多天選之子,又不是游戲(笑)
國產(chǎn)武俠RPG游戲早已有河洛系列,仙劍系列,軒轅劍系列等大作珠玉在前,但江湖立志傳卻刷新了我對“游戲”的看法。
因為這個游戲你玩的不是各種奇遇,你也不是什么狗屁的天選之子,就是個小蝦米。
玩的是江湖浮沉,品的是百味人生:
富商路線(金雨俠道),你會因為缺乏常識的鍛煉,會因為自我滿足的“行俠仗義”而被抓起來當做殺人犯;
女俠路線(追夢人),沒有江湖的血雨腥風,可演藝事業(yè)同樣也暗藏殺機,讓你品味著“江湖無處不在”這句妙語;
高僧路線(掃地神僧)的可玩性較低。其實看了攻略,如果多次選擇出寺游歷會開啟“蒼山宮主”的隱藏劇情,可以看出這部分劇情是對《天龍八部》虛竹部分的致敬,但掃地僧又何嘗不是一種江湖呢?做個隱世高手,明人專裝暗B也挺爽的。
魔頭路線(勇者屠龍)很耐人尋味。所有的故事路線都從這里展開,一切“天選之子”的開局都是因為這條線才會出現(xiàn)。但這里也給玩家留下了謎題:比如那個不知名的勢力究竟是誰?可以看出制作者想讓劇情突破第四面墻?!疤爝x之子”是游戲角色,那么誰又是選擇他們的“天”呢?
最后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場輪回。我們(玩家),才是這江湖背后的主宰者。
現(xiàn)代路線(游戲江湖)是只有集齊所有結(jié)局才能開啟的真結(jié)局。這個設定頗有為玩家“醒酒”的意味。表面是隱世高手們的江湖日后談,最后我們才知道這一切都是虛構(gòu)的江湖,都是一個小小少年腦中的妄想,自己只是個平平無奇甚至有點可憐的普通人。
但現(xiàn)實同樣也包含了制作者的思想,即有俠義之心,敢鋤強扶弱,人人皆是大俠,我們都生在江湖。
故事最后,少年吳迪犧牲自己追尋正義,他就是真正的大俠。
游戲本身作為武俠題材,很多地方都致敬了經(jīng)典的游戲與小說,作為彩蛋還是挺有內(nèi)味兒的。
正如開頭的那句話:
謹以此故事獻給熱愛武俠,熱愛江湖的你。
江湖立志傳,你我皆在江湖上。哪有那么多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所謂的江湖,只是你我手中筆下的一場游戲,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