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篇小說。

今天早上，我剛走進(jìn)帆雨工坊就感覺有些異樣，空氣中仿佛有一縷淡淡的清香，似乎是郁金香，然而院子里是沒有這種花的。

這時候，會客廳探出個腦袋來，是熵。他朝我笑了笑，又縮回腦袋去。

我剛好走到會客廳門口時，熵又冒了出來，身后還跟著個女孩，說是他的朋友，想要請我?guī)蛡€忙。

“她的奶奶歲數(shù)大了，很多東西都記不住了，近來有時候連親人都不認(rèn)得了…”熵介紹道。

“但她一直記得爺爺給她寫的一張小紙條，這些天一直拿在手里，時不時就念叨：一定是別的意思，一定有別的含義……”女孩滔滔不絕地說，看起來有些緊張。

我便請他們進(jìn)會客室里坐下，熵看著茶幾上他們的兩杯水，忙又去給我倒了杯水來。

這杯水的放下好像一個開始的信號似的，女孩又開始說起來：“紙條是爺爺捎給奶奶最后的消息，那是個非常特殊的時期，爺爺?shù)膸讉€朋友冒著很大的風(fēng)險偷偷把紙條輾轉(zhuǎn)傳到奶奶那里。爺爺后來得到了平反，但他已經(jīng)不在了…”她停了停，低下頭。

我知道這往事里必然有很多沉重，重得她不想展開講述，當(dāng)然，也重得我不敢追問。

很快她就重新抬起頭，接著說：“紙條上只有一個數(shù)學(xué)方程，是一個拋物線方程，極坐標(biāo)下的。”

然后，她邊轉(zhuǎn)身拿包包，邊說：“也許您聽說過那個笛卡爾給公主寫信的故事，信中只有一個方程，是一個心形線方程。奶奶知道那個故事，所以她對爺爺給她寫個拋物線方程非常不理解…我這有紙條的照片，方便的話一會我加您微信，給您發(fā)過去?！闭f著她把顯示著紙條的手機(jī)放在茶幾上，又輕輕往我這邊推了推。

“我這也有紙條照片，我這就給您發(fā)過去?！膘卦谂赃呁蝗徊逶挼馈?/p>

“奶奶一直堅信這紙條一定有別的意思，所以想請您幫忙看看?！迸⒕従彽卣f道。

我拿過手機(jī)一看，的確只有一個極坐標(biāo)方程，其實我并不熟悉拋物線的極坐標(biāo)方程，但他們說是，那應(yīng)該就是了。這種事，一般錯不了。而所謂的紙條，其實是火柴盒的一片。

我想象著，想象在她爺爺那樣的處境下，給愛人的最后一個信息有可能是什么呢？而拋物線應(yīng)該是個提示，或者是個隱喻。這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拋開我，和我劃清界限”。而且這聯(lián)想也能說得通，畢竟在那種情況下，最擔(dān)心的就是連累到家人，讓家人拋開自己，好好生活，這是可以理解的。

我沒有把我的想法說出來，怕給她潑冷水，但又不能一直沉默著?？諝夂孟裨絹碓侥?，我都能聽見她的呼吸聲了。

“這個…白紙黑字的…這方程很明確，我想，就算高斯來了也是拋物線吧?！蔽也荒芤恢背聊坏谜f道，然后轉(zhuǎn)向熵，說：“你沒告訴她我以前數(shù)學(xué)掛科了嗎？補考剛好及格?！?/p>

熵還沒來得及回答，女孩就焦急地說：“這我知道，他告訴我了。但我聽說您找出了拋物線和莫比烏斯帶的關(guān)系，也許您還能找出點別的什么來吧，請幫忙想想辦法吧?！?/p>

“好的好的，我一定盡量想一想，不過這需要點時間。有進(jìn)展了馬上通知您?！蔽抑缓孟却饝?yīng)下來，用一種很圓滑的方式。

女孩滿心歡喜，高高興興地向我道別，熵也起身準(zhǔn)備送她出去。

她越高興我就越慚愧，她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表明她相信我，信任我。

而我知道我肯定想不出來，熵應(yīng)該也從我的回答中聽出來我是幫不上忙了，因此只有女孩一個人在天真地高興著。

但也許正是這份天真，給了我一閃靈光。我叫住她：“還有件事，請問您爺爺是做什么的呢？”

“物理教師。”女孩回眸答道，臉上是更加高興了，因為我問了她問題，這正說明我已經(jīng)開始思考了。

但事實上，我的思考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回去告訴您奶奶，紙條上方程的另一種含義，正是一顆愛心?！蔽椅⑿χf。

女孩輕盈地跑了回來，喜出望外地問道：“真的嗎，為什么呢？能告訴我嗎？”

“這只是我的推測，不一定對，但卻是紙條另一種含義可以說得過去的解釋。你看這紙條，其實是火柴盒，它是倒著的，對吧。我接觸過很多搞物理的人，生活中他們有的嚴(yán)謹(jǐn)，有的大大咧咧，但在正式作圖的時候他們都很規(guī)矩。即便是普通人，在這火柴盒上寫字時也會下意識地先把它轉(zhuǎn)正了，更別說是搞物理的人。因此我們可以假設(shè)，倒過來寫是故意的，是一種暗示。暗示我們應(yīng)該把拋物線倒過來?！蔽艺砹艘幌聞偛拍X子里一閃的思路，說道。

“倒過來，那不還是拋物線嗎？”女孩不解地問。

“是的。”我一邊說一邊找來紙和筆，打算畫個草圖來解釋，但又不知道如何畫好，只得又放下筆，說：“是這樣的，拋物線和心形線其實是一對，對頭的對。這倒過來是指拋物線關(guān)于某一點倒過來。您把極坐標(biāo)方程的分子和分母換個位置，會發(fā)現(xiàn)它就是心形線方程。也許，方程在火柴上倒過來寫就是這個暗示。我現(xiàn)在不知道怎么演示，您先回去，我這兩天抽空做一個裝置，把這個過程演示出來，那樣就好理解了?！?/p>

女孩走了，我開始后悔起來。說紙條上是心形線，找到一個說得過去的說法是一回事，做一個演示裝置又是另一回事了。哎，當(dāng)時為了少費點口舌，做個演示裝置來解釋會省事。但現(xiàn)在想來，這個裝置也不好做啊，還不如多費點口舌好呢。唉，我真是沒事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