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好！今天更新蘇民的長篇小說《請問這是你掉的人格嗎》第7話！

【前情提要】

林易察覺到自己極有可能步入別人設下的陷阱，決定親自驗證一番。他聯(lián)系到葉零和周璐爾，約他們出來見面。周璐爾此時幾乎確定他們?nèi)耸且幻嘀厝烁窕颊撸隽顺渥愕臏蕚渑c兩外兩名人格交談，卻在約見時間到來之時，猝不及防地發(fā)現(xiàn)他們?nèi)耸蔷哂腥呱眢w的獨立的人，但擁有同樣的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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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民?|?科幻作家，科幻編劇。心理學專業(yè)，前產(chǎn)品狗。現(xiàn)實感薄弱，人格破碎，置身事外的觀察者。三體宇宙編劇，短篇小說多發(fā)表于不存在、豆瓣、驚人院，長篇小說《小眾心理學事件》簽于閱文集團。短篇小說代表作《綠星》《替囊》《后意識時代》等，《替囊》獲未來事務管理局讀者票選「2019我最喜愛的科幻春晚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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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這是你掉的人格嗎

第七話 基礎感知的騙局

全文約4500字，預計閱讀時間8分鐘。若擔心時間線中途斷裂，點右上角菜單選擇浮窗，隨時回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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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驗室里一切如常。半舊的立式空調(diào)嘩嘩作響。墻上的投影幕布仍舊沒人收，耷拉著一張慘白的臉。兩張長桌拼起的會議桌上隨意擺放著茶杯和小零食。白得刺眼的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投在會議桌旁一張淺褐色搖椅上。那是李顏鐘愛的椅子。這是葉零所熟悉的、為數(shù)不多讓他感到寧靜的日常。但是現(xiàn)在，圍繞著會議桌的三張相同的面孔打破了這份寧靜，仿佛三個本來平行的世界，因為什么原因沖撞到一起，處處都透露出一股疏離的怪異和非日常的不安。

“萬億分之一的平方?！比~零冷不丁說出一個數(shù)字，打破了三人之間僵持的沉默。在另外兩人狐疑的注視下，他繼續(xù)解釋道：“在全球74億人口中遇到另一個和自己有八個相同面部特征的人的概率是萬億分之一。同時遇到兩個的概率就是萬億分之一的平方?！?/p>

周璐兒一反常態(tài)地嗤笑了一下，仿佛平日里的嚴肅與謹慎都被耗盡了。“那還不如我們是實驗樣本的概率來得大些，從出生起就被當作實驗品觀察一生的同卵三胞胎?！?/p>

“這是什么實驗？”葉零問。

“一個發(fā)展心理學領域的研究范式。用同卵雙胞胎做實驗觀察對象，天然排除掉基因的影響，再將他們放在不同的環(huán)境養(yǎng)大，看他們會受到環(huán)境怎樣的影響，長成怎樣各有特色的蠢蛋，就像我們現(xiàn)在?！?/p>

周璐爾一邊解釋一邊覺得自己的解釋毫無意義，因為缺乏邏輯的荒誕不經(jīng)才是這個世界的本來面目。她做了那么多猜測與心理建設，到頭來面臨的現(xiàn)實仍然大大超出理解范圍。這種不可控感，簡直逼得她發(fā)瘋。

另一個快要被逼瘋的是林易。他忍不住罵了一句臟話，“你們心理學家，都以算計人為樂么？”

此刻，他們?nèi)说哪X中同時想到了一個人。這個人認識他們?nèi)齻€，分別和他們每一個談過話，一定早就發(fā)現(xiàn)他們長相一樣了，卻這么久以來沒有捅破，一步步誘導他們，看著他們走向今日這滑稽的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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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噠，咯噠。走廊里傳來一陣由遠而近的腳步聲，帶著清冷的回聲，不緊不慢。緊接著是鑰匙碰撞鎖的聲音。門把手轉(zhuǎn)動了下，門開了，走進來的正是他們共同的咨詢師，萱。

“比我預想的快呢，你們的見面。”她的聲音毫無驚訝，像在說一件遲早要發(fā)生的事。

林易皺起眉，努力克制著掀桌的沖動，維持著基本的體面，“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萱放下手里的包，從桌面上的抽紙里抽出一張紙巾，擦去會議桌上一層細細的灰塵，然后半倚著坐了上去。

“我能理解你們的憤怒，困惑，或者不甘?！彼桓笔裁炊贾赖目谖亲屃忠赘訍阑鹆耍暗屹M盡心力做這些，不是為了害你們，而是為了拯救你們?！?/p>

三雙深陷的眼睛靜默地盯視著她，充滿戒備和不信任。但她可沒那么容易被嚇到，她嘆了口氣，說：

“太不容易了。從喚醒每個人格被壓抑的記憶，引導每個人格接受李顏的死，到讓每一個人格接受自己可能是多重人格之一?！彼龑⒛樲D(zhuǎn)向周璐爾，繼續(xù)說，“你應該明白的吧，要一個多重人格患者的每一個人格接受事實，有多麻煩?！?/p>

周璐爾的身體微微顫抖，她又變回了那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試圖摸索世界脈絡的虛弱的孩子?！澳俏覀兪菃幔嘀厝烁?？”

“你的猜想和推理都沒錯。你們的確是多重人格之一，曾經(jīng)共享一個身體?！?/p>

“什么叫曾經(jīng)是？那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是怎么回事？”她指著兩外兩張相同的臉，倉皇地求一個答案。

“掀開你們的衣服，看看對方的身體吧?！陛嬲f道?！斑@才是世界的真相?！?/p>

林易和葉零怒視著她，但還是試探性地掀起了肚子上的衣料。周璐兒看到，他們的軀干是一塊透明玻璃，里面封裝著精密的金屬零件，就像一臺被打開的電腦主機。她連忙掀起自己的衣服，看到的卻是普通皮膚，就和在家中鏡子里看到的一樣。葉零和林易也驚訝于另外兩人的機械身體，但看自己時都仍是人類皮膚。

“你們接收的視覺信息被做了調(diào)整，只有你們看自己的身體是人的皮膚。實際上，你們看到的彼此的模樣，才是你們真正的樣子?！?/p>

“怎么可能，我明明……”周璐爾將雙手舉到眼前，握拳，展開，又握拳。這明明是一雙靈活的人類的手。

“我也是第一次見到感知覺理論被這么徹底運用，現(xiàn)在的機器人技術(shù)真是讓人佩服啊?！陛嬲f?！叭祟愐庾R分為基礎感知和上層感知兩部分。基礎感知主要來自外界信息和自身的生物信號。上層感知是對感知的感知，也是自我意識和人格形成的部分，主要形式是人格化模塊。但是人的感覺并不可靠，無非是受限于人類器官的局限性收集到的不盡完整的外界訊息。就像人的記憶也不可靠一樣。沒有人可以記住一生中時時刻刻的感受，重要事件的記憶塑造一個人的人格。而不完整的基礎感知，塑造人類的上層感知?！?/p>

“你從剛才到現(xiàn)在，到底想說什么？”林易不耐煩地打斷她。

“別急啊。也就是說，只要改變這些基礎感知，就能改變上層感知。改變?nèi)祟惖幕A感知挺復雜的，可能得動一動神經(jīng)，切一切腦子。但在機器人身上，就簡單多了。因為機器人的感知器官是人造的，接受什么信息也可以完全由人決定?！?/p>

“相比于改變感知器官，直接修改接收到的外界訊息代碼要方便得多……”葉零陷入專業(yè)領域的癡迷，“真是高明的選擇啊。再真實的仿生人，也有露出馬腳的一天，為了減少露出馬腳的可能性，增加的研發(fā)費用只會越來越高。增加真實感，不如直接修改基礎感知訊息來得高效。所以我們看到的自己，都是經(jīng)過處理的并不真實的視覺信號……”

葉零的聲音開始顫抖，盯著另外兩個人使勁看，他知道那才是他真正的鏡子。他們有著人的臉，人的手，人的皮膚和頭發(fā)，衣服下的軀干卻是機械構(gòu)成。

“對。你們是徹頭徹尾的人造物，仿真皮膚，金屬的內(nèi)在支架，電力供能系統(tǒng)，人造神經(jīng)元大腦。眼睛看到的所有影像，耳朵聽到的所有聲音，都變成文件保存在控制后臺?！?/p>

“這又是他媽的什么實驗？？”林易轉(zhuǎn)向周璐爾問道。他已經(jīng)對這個不斷顛覆自我認知的局面忍無可忍了。但周璐爾只是兩眼空洞地盯視著虛空，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仿佛在身份被戳破的時刻就立刻失去了自主思考能力。

但林易還是無法相信。他明明還具有人的情緒，感受到生而為人的自尊受到侮辱時的憤怒?！叭绻沂莻€機器人，為什么我現(xiàn)在會這么惱火？自我意識覺醒的機器人嗎？可笑，哈哈！”

“自我意識這個問題就復雜了，不是我能解釋的了的。但我可以確定的是，你們的一切設計，都是為了讓你們覺得自己是個人。你們露在外面的人造皮膚和臉，不過是裝飾。事實上，除了你們自己，其他人都不需要真的認為你們是人。”

“最像人的人工智能，才能最高效地履行人類的工作……”葉零低聲念叨著，這是李顏的實驗室擬定的目標和方向。他為目標的實現(xiàn)而激動，而感激，同時又忍不住流下眼淚。多么真實的眼淚啊，連同心里的悲傷，真是優(yōu)秀的人造淚腺系統(tǒng)。他馬上又想到剛才萱說了，真實的不是系統(tǒng)，而是他們的主觀感覺。是調(diào)整過的感覺，讓他們覺得自己是真實存在的人。

他又想起李顏的臉，想起她耐心而溫暖的注視?！澳俏覀兊母星橐彩羌俚膯幔坑洃浺彩羌俚膯?？”

“不。你們身上唯一屬于真人的，就是人格模塊，包括屬于各個人格的記憶。”萱說。

“原來李顏還是找到了靈魂的支點，人格被成功分離出來傳導到人工智能身上了。真好……”葉零說，“只不過，我沒幫上什么忙……”

而林易依然在他的人類身份里打轉(zhuǎn)，無法走出，“什么？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哈哈！為什么我不知道，我是公司CEO，為什么我會不知道！”他覺得自己連角色扮演都一敗涂地了。

“這個就關系到，你們在被分離出來前分配到的時間了?！?/p>

“我們是什么時候被分離出來的？李顏死后？”周璐爾問。

“沒錯?！?/p>

“你在調(diào)查李顏的死？為什么？”周璐爾問她。

“我只是受人之托，一份工作而已。”萱回答，“另外我的專業(yè)領域不是PTSD，而是多重人格障礙的治療?！?/p>

兩周前，萱接到一個來自警局的工作委托。萱不是第一次接到警局或律師的委托，要么是哪個多重人格患者犯了案，需要對多人人格進行審問；要么是有犯罪者假裝自己是多重人格障礙，想借此逃脫懲罰。但這個委托更加離奇，因為她要治療的對象不是一個人，而是三個人。更準確地說，是三個休眠狀態(tài)的機器人。

“我們的人格，是怎么被移植到機器人身上的……”葉零不甘心地詢問。

“這我怎么知道呢，我又不是技術(shù)出身。總之我的委托人告訴我，多重人格分別在三個機器人身上，我也只能接受了我的治療對象是機器人這么荒誕的事?！?/p>

萱第一次喚醒三個機器人時，發(fā)現(xiàn)他們的時間感和自我感都混亂不堪，而且都不記得李顏死亡的事，問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不得已他們才實施了這個冗長的計劃。他們將三個機器人恢復傳導完成時的初始狀態(tài)，搬到不同的臥室，將臥室裝潢成和主人格住處一摸一樣，讓他們在熟悉的床上醒來，作為獨立個體繼續(xù)之前作為人格時的生活，就像個獨立的正常人。但記憶的缺失感是無法避免的，所以接下來才告訴他們，他們得了PTSD，然后以治療的名義引導他們回憶與李顏相關的內(nèi)容。

“你只需要問出當天的情況，輔助調(diào)查出李顏的真正死因，就大功告成了吧。何必告訴我們，我們的“身世”？”周璐兒說。

“是這樣的。但是，調(diào)查失敗了?！陛婧敛槐苤M地說?！叭绻銈冋f的都是實話，李顏死前最后見的人，不是你們?nèi)齻€的任何一個，而是你們的主人格?！?/p>

“那個消失的被試？”林易問。

“對。他在李顏死亡的當晚，實行了人格分離。”

“他是真正的人吧，擁有真正的人的身體。你怎么不去直接問他？”

“見到他，你們就明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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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蕩蕩的VIP病房里，周璐爾、葉零、林易三人圍繞著一張雪白的病床佇立著。床上直挺挺地躺著一個男人，他緊閉雙目，頭上包裹著層層疊疊的紗布，但一眼就可以看出紗布中間的五官與他們?nèi)说氖峭惶?。這就是他們原本寄宿的身體，也是他們仿生人身體的原型。

“他應該早有實施人格分離的準備吧。”林易說，“準備三具仿生人可得花費不少時間?！?/p>

“關鍵是，他選擇了在李顏死后的那晚實行了分離，然后一睡不起?！陛嬲f。

他的鼻子和手臂上都插了管子，被子下面還伸出一根導管連著床下的尿袋，看起來病入膏肓。

“他怎么了？”周璐爾問。

“昏迷。自從完成分離后，就沒醒來過?！?/p>

“人格分離過程中受傷了？”

萱搖搖頭，“醫(yī)生檢查過，他的身體和大腦都沒有任何損傷，基礎的神經(jīng)反射和生命系統(tǒng)都很正常，就是醒不過來?！?/p>

“植物人？”

“很像。但就連植物人的大腦神經(jīng)電反應都比他的多。只能推測，他本身毫無活下去的信念，一心求死?！?/p>

“意識死亡？”

“也許說人格死亡更符合現(xiàn)在的情況吧?！陛嬲f。“有些多重人格障礙患者之所以喪失主控人格，是因為主控人格逃避現(xiàn)實，想要自殺。他們的主控人格隱沒在意識深處，再也不愿意出來，現(xiàn)實的一切全由其他人格去面對和分擔?！?/p>

“那主控人格就再也醒不過來了嗎？”

“能醒來，但需要其他人格的配合。”

“你想讓我們做什么？”林易警惕地問。

“我希望你們進入他的身體，回到有一束光的房間，叫醒他?！?/p>

三人面面相覷。他們都沒有做好準備。即沒有準備好接受自己非人的身份，也沒有準備好再次放棄獨立的身體。

“他一定就是李顏最后見的人，對嗎？”葉零祈求般望向萱。

“我也不知道?！陛嫒鐚嵉鼗貞?。

“你明知道我們都在探究李顏死的真相?！敝荑礌栒f，”你在利用我們。”

“要說利用也可以吧?！陛婷娌桓纳卣f，“事已至此，現(xiàn)在獲知真相的唯一的一條路，就是回到他的身體里。你們愿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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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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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 康盡歡

題圖?|?動畫《未麻的部屋》（1995）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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