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普普通通的孤魂野鬼在地獄
我是一個普通的孤魂野鬼,我生前吃不起飯,肚皮空空的餓死在了盛世的大街上,只記得倒下以后,一串馬蹄子踏在肚上,緊接著一對精美的車轱轆碾在臉上,我只記得我那時雙眼被壓的瞪的老大,和我那踏在肚上都踏不出胃里一些東西的樣子不同,這死前的臉,像極了那吃撐了的富人,這在我死了成為鬼以后,稱了一件能讓我開心的事情。 來到地獄已經(jīng)好些年景,在被爐子烤了好幾輪,砍頭拔舌輪番招呼了好幾年以后,鬼差將我從刑房架了出去,丟在了酆都的大街上,我驚慌的問道: “官差大人是不要我了嘛?” 幾年下來,我以習(xí)慣了身軀被炙烤,脖頸被砍斷,每當(dāng)有下一個受刑者從我身邊經(jīng)過的時候,我都會做出及其痛苦的表情恐嚇?biāo)麄?,他們的反?yīng)合乎情理??謶?,驚恐,有些膽小的還會嚇尿褲子,正好是應(yīng)了他們膽小鬼的稱呼。 閻羅很高興,因?yàn)樗麄冇斜徽饝氐?,這樣子閻羅審問他們便會輕松了許多,就算真有幾個活著時候很乖的鬼,也會在這一番恐嚇下給自己數(shù)落出幾個莫須有的罪名。閻羅的制度已經(jīng)換了好幾屆,輪到這次閻羅殿改制,通篇發(fā)下來只有四個大字。 “多多益善” 鬼卒也很高興,他們只用單獨(dú)砍我一個就夠了,然后把那些人丟到機(jī)械扒皮機(jī),或者機(jī)械砍頭機(jī)上,這些年地獄從人間學(xué)了不少新奇的技術(shù)。每個鬼來了地獄無論是去一層也好,十八層也好,都不用再親力親為的去砍了,只要抓幾個想要找點(diǎn)超生的小鬼,將他那從人間到地獄都骨瘦嶙峋的身子綁住,一端綁在他的腰上,一端綁在砍頭機(jī)上,小鬼不用鞭子抽,那已經(jīng)過時了,現(xiàn)在只要給小鬼許諾幾個甜頭,像是轉(zhuǎn)生以后給你托一個好人家之類的話,他們便會不舍勞力的跑著,砍頭機(jī)咔嚓咔嚓的響著,受罰的鬼躺上去,腦子就像個西瓜似得滾到地下,滿地咕嚕嚕的轉(zhuǎn),他們再摸索著撿起自己的腦袋,躺到下一臺機(jī)子上去,一樣一樣的經(jīng)歷過去,直到刑罰完成。 你問我刑罰都是全自動了,那鬼卒去哪了?這問的,可真是大不敬,鬼卒大人們是很忙的,地獄里的黃泉鄉(xiāng)時常組織聚會,彼岸花開的時候,孟婆做湯的時候,鬼卒大人都是要去的,時不時還能見著閻羅大人的身影,我也沾著光去過一兩回,還見著幾個已經(jīng)判了往生的女鬼。她們也在那里,在臺上開心的跳著,我問她們過,為什么不去往生,她們笑嘻嘻的對我說,判官大人和她們說,只要她們跳的好,把閻王大人給哄開心哄高興了,等到往生的時候就給他們投幾個大富大貴的人家,我又問她們,你們怎么知道等過了往生就是大富大貴了呢。她們美妙的臉龐一下子就呲牙咧嘴了起來,喊道: “判官大人說過了,說過了就是說過了?!? “你不信判官大人?你敢不信?” 她們幾個的樣子越發(fā)凌厲,我只好扶著腦袋,陪著笑道: “不敢不敢” 她們這才肯罷休,又變回那最開始撫媚動人的樣子。 我之后也來看過幾次她們,有些還是在那跳的,只是神情多有疲憊不堪,又加進(jìn)了幾個新來的,樣子還是一樣好看,但有些鬼確實(shí)是沒再見著,我問了鬼卒大人,鬼卒大人和我說,閻羅王覺得她們跳的不好,給投到畜生道里了。 閻羅王也不是一直這樣高高在上的,我也曾經(jīng)見過一個毛臉雷公將閻王逼到桌下的情形。 那是我來到地獄好幾年之后的事情了,我那天還是和往常一樣準(zhǔn)備迎接受刑,可一個毛臉雷公打翻了這正常的一天,他一進(jìn)來正殿就大鬧,嘴里大喊著說要拿生死簿給他的子孫們沿命,閻羅王當(dāng)即便是不肯,差了牛頭馬面和幾大陰差就要去拿這毛臉雷公,可在我看著這毛臉雷公要束手就擒的時候,他卻將這這些地獄里的大能都給打翻了,再然后就踩著閻羅王的拖地長袍讓他滑了一跤,接著便一腳踩在了閻羅王的臉上,我和鬼卒見了這一幕都嚇了一大跳,鬼卒大人斧子都劈錯了,劈到我的整個腦門上將我的頭蓋骨連同整個腦子一起削了下來,我當(dāng)時還沒注意到那么多,我的心神全在那毛臉雷公處,又見那毛臉雷公搶了那判官筆在那生死簿上改來改去,那可是生死簿啊,定人生死的神器,居然就像這樣糟蹋了。畫完改完以后,毛臉雷公就走了,雖然我那時作為地獄的一份子也有因?yàn)檫@一件事為了閻羅王憤憤不平,可我也有幻想過如果我有了這毛臉雷公的神力,那在這挨砍的就不是我了,我可以把這些欺辱我的鬼卒砍個痛快,然后再去閻羅王那報(bào)道,讓他許我個陰間大管事的位置,也算是好不痛快。 再談回受刑,我也是高興的,因?yàn)榈鬲z這些年來到處搞機(jī)械化,僅剩的幾個親手受刑鬼里面就有我,我記得最開始,我也是怕的,那兇神惡煞的鬼卒舉著那盆樣大的斧子,對著我的臉,我兩眼一翻,還以為被嚇?biāo)懒诉^去,但我已經(jīng)是鬼了,我發(fā)現(xiàn)我死不了也暈不過去以后,只能閉著眼睛承受了,還好只是咔嚓一下,我的頭和身體的感官就分開了,雖然腦袋還是有強(qiáng)烈的痛覺,但是痛了一會,應(yīng)該是太痛了,就麻木了,等到手瞎摸著把腦袋撿起,摸了摸自己那圓滾滾的腦袋,摸著上面頭發(fā)和胡須的觸感,還真有點(diǎn)舒服。我記得我本以為要走了,那鬼卒捏著我的后背皮,把我像捏貓仔那樣湊到他眼前看了看,還嗅了嗅,然后轉(zhuǎn)頭對一邊執(zhí)行另一項(xiàng)刑罰的鬼卒說: “ 這個家伙砍下去的感覺真好,一點(diǎn)都不會發(fā)抖,很容易對準(zhǔn)?!? 然后用雙指像捏櫻桃一樣捏著我的頭,對我說: “你別去下一處了,等你的頭裝好,去判官那里報(bào)道,就報(bào)我的名字,他會給你安排個好差事的?!? 我一開始還是疑惑中夾雜著懼怕,但是看著后面的剝皮拔舌(我沒有料想到我后面還是會經(jīng)歷這些),我只是咽了口唾沫,然后趕著去判官前報(bào)道。 走著路上的時候,我思來想去,我這樣子,算不算是得了地獄的公職了,我不由得高興起來,真好,那群人死了還當(dāng)不了官呢,我這再小,芝麻小也算是個官,我比那群人高了不少呢,想著想著,便不由得挺起胸膛來,再看看周圍,我身邊逆著走的都是些躬著背彎著腰的鬼魂,我比他們高出不少呢。 再輪到了我砍頭時,便是我剛開始說的那樣子了,我配合著鬼卒大人,成為那些小鬼入獄以后的必需品。美妙的滋味直到我被駕著丟到酆都大街為止。 我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走著,突然想起曾經(jīng)碰到過一個賣瓜的老太婆,我不知她生前的瓜是怎樣大個怎樣好吃,但是在地獄,她賣的瓜樣子萎靡,不像是能夠入口的東西,可她依舊在夸著這瓜如何如何,我走上前去詢問。 “您是王婆嘛?” 她大吃一驚。 “你小子怎么知道我的名號?!? 我當(dāng)即對著她說了她流傳下來那王婆賣瓜,自買自夸的典故。 她頓時鬼淚縱橫,拉著我的手對我說,既然這樣的話,那我也了無遺憾了,也該去向往生了。 我當(dāng)時好奇的問道: 你為什么要一直堅(jiān)持夸這爛瓜呢,明眼鬼都知道這瓜不好啊。 她嘆了一口氣道: “我不是不知道這瓜不好,但我就是得夸她,我相信只要我一直給大家伙說,一直說,一直說下去,大家伙也會覺得這是好瓜。只要大家伙被我說動了,覺得她是好瓜了,瓜就能賣出去了。 “可是地獄里這些瓜也沒有賣出去,你活著時候那些瓜賣出去了嗎?”我問道 “也沒有,我就是被餓死的,那些瓜也是爛貨,我餓到不行了自己想著破幾個瓜吃,卻發(fā)現(xiàn)那瓜又酸又澀,根本入不了口?!? “ 行啦,也該知足了,留了個典故下來,多虧了你啊,我現(xiàn)在高興的很,我該去往生了?!? 王婆揩了揩眼角的鬼淚,向我揮手告別。 是啊,往生,我也該去往生了,我走過酆都,走向孟婆處,我看向牽著手走過橋的戀人,拿起孟婆面前的一碗湯,一飲而盡。 “沒什么味道???奇怪,我怎么沒忘了事情,我疑惑的看向孟婆。 孟婆看我臉色,便懂了我的意思,告訴我,你還不能超生,我當(dāng)即就怒了,我大喊道: “ 我怎么的也在閻羅王前判官手下的鬼卒大人斧下做了一名受刑示范人,不說讓我下輩子投到富貴人家享福就算了,怎么就連往生都不能往生?!? 說著,我便抬腳就要闖過孟婆橋去,霎時間,兩位鬼卒持著兩柄大刀就架在了我的鬼頭上,我雖然被砍了這么多年,可是這樣嚴(yán)肅的樣子還是嚇退了我。只聽見孟婆輕聲說了一句: “回去等通知?!? 同時,兩位鬼卒也對我大聲怒吼道: “回去等通知?。?!” 我一聽這句話,大致的懂了意思,之前也有在鬼卒大人面前被鬼卒大人說了這句話的鬼,他們也都一直等不到通知。哼,什么等通知,不作為的借口罷了,我在閻羅王前判官帳下的鬼卒大人斧前辛辛苦苦了這么久,我還不敢去問哥清楚?問個明白?想著我便轉(zhuǎn)身離去。 可剛一回頭我便后悔了,這鬼卒大人前還能硬氣一回,這判官桌前我也可恭維兩句,可要我去問閻羅王大人,我不說投入畜生道是最好的結(jié)局,再次一點(diǎn),打我個魂飛魄散也是說不定的。 那便算了,閻羅王面前去不得,說著,我便往判官殿前走去。 等了許久,殿外傳來了進(jìn)殿的聲音 我畏手畏腳抵著頭入了殿內(nèi),判官一看是一,瞇眼細(xì)瞧起來,我便開口: “判官大人,是我,您帳下刑罰鬼卒的下手?!? 判官想了一會,若有所思道: “哦,是你啊,再入此殿,做何事?!? 我諂笑道:“大人,我往生不了了?!? “啥,往生不了?” 我見著判官大人如此詫異,還以為有戲,誰料他的下一句話讓我潑了一盆涼水。 “往生不了該找誰找誰,我這又不是管這個的,下一個?!? 說罷,便將一個令牌丟下,正當(dāng)兩邊的鬼卒準(zhǔn)備來拖我下殿的時候,我喊道: “判官大人,我在這殿前也算是辛辛苦苦了這么久,你看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往生一事,您大人有大量,行行好,給咱辦了罷。” 我一邊嚎到,一邊嗑起頭來。 只見判官怒呵一聲: 大膽,我見你在本判官手下做過事,才沒有追究你再上公堂一事,可你竟然與我對簿公堂,拿下去,剝皮伺候。 我還想再說些什么,可是身后的鬼卒已經(jīng)一把按住了我并將我拖了下去。 許久,我拖著重新縫起的皮囊走在這酆都大街上,我心中怒火中燒,我這次定要去找這鬼卒問個清楚。便大步走向鬼卒所在的刑罰堂。 我一腳踹開刑罰堂的大門,輕車熟路的走向了那個要我去報(bào)道的鬼卒那,鬼卒見我這樣也是嚇了一跳,還以為我得了什么金科律令要來拿他。 待我表明了自己的來意以后,他的態(tài)度便又蠻橫了起來,抬頭說道。 “ 我那時是看著你覺得你有才干,才拉你一把,反倒現(xiàn)在,你倒是來反咬我一口了?!? “我不管,說起來到底是你耽擱了我往生的日子,這事就算鬧到閻羅王那也是我在理,不幸咱試試看。” 一聽我要鬧到閻羅王那著這鬼卒頓時有些中氣不足。突然輕聲對我說道。 “我知道一個法子,地獄十八層那還有一位救苦救難救大罪大惡人的地藏王菩薩,你大可以去他那問問,我記得他曾立誓要所有惡鬼轉(zhuǎn)生才可成佛?!? “對?。 蔽乙慌哪X袋,我怎么忘了這茬,說罷我便朝著那十八層的地獄進(jìn)發(fā)而去。 歷經(jīng)千辛萬苦,我終于來到十八層地獄,剛進(jìn)十八層地獄,就老遠(yuǎn)看見一個頭頂閃著光芒座下有一只吊睛白額大蟲的人盤坐于其間,我心想,那肯定就是菩薩了,我沒有多想,拖著沉重的步伐像菩薩奔去。 在快到菩薩跟前時,我沒注意腳下,摔了一跤,卻剛好摔在菩薩跟前,我沒敢抬頭,只是一昧的磕頭。 “菩薩啊菩薩,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我大聲嚎哭道。 “慢講,何事” 果然是菩薩,這么和風(fēng)細(xì)雨的言語,和那群鬼物果然不一樣,我心里暗自慶興。 “菩薩啊,我無法往生啊,無法往生了啊,我在那閻羅王前判官帳下的鬼卒大人的斧頭之下做了幾世幾年的受刑示范人,可是現(xiàn)在,他們不需要我了,我估摸著自己陰福以得,可以投入往生在造為人,可是等我要過孟婆橋時,他們才對我講,說我已經(jīng)轉(zhuǎn)生不了了,菩薩,這事你可得為我做主??!” 菩薩長嘆一聲,向我說道: “往生一事可是有要求的,你需要有在世親人還記得你并且給你燒香祭拜,可你在這地獄已是受苦受難多年,親人都已離去,哪還顧得上有往生的要求?!? 我聽著這些,心中起了一股惡膽,開口問道: “敢問菩薩,死亡之實(shí)并非人真實(shí)死去來到陰間?而是世間有人祭拜才算死亡?” 菩薩并未回答,只是一陣沉默。 我心中一驚,先不說這在世親人,我死之時本就是無依無靠窮苦潦倒,這么地說,就算是那時不聽那鬼卒的話,我也不能往生?我越想越怕。大喊起來。 “菩薩,菩薩,我的救苦救難救大罪大惡人的菩薩,你看在我被砍了這么多年頭被剝了這么多年皮的份上,救救我吧?!? 我剛伸手想去抓菩薩腳邊的褲腿的時候。就聽見一聲呵斥。 “大膽” 我被聲音嚇到,抬頭看去,原本模糊的菩薩臉色已經(jīng)變?yōu)橐幻媾拷饎?,雙眼炯炯似火向我瞪來。 “我已為你解除疑惑,你不要不識好歹,雖說我有著菩薩之實(shí)也行了菩薩心腸,可你一再糾纏,我也只能用這透體金光將你照得個魂飛魄散,你可給我好自為自?!? 說罷,我便感受到了一寸金光照向我的皮囊,痛,比那砍頭剝皮鉆心剜骨刑罰還要讓我感覺疼痛。我大喊饒命。雙腳止不住的發(fā)抖并連連后退,然后轉(zhuǎn)頭就跑。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頭快傾斜到掉落,皮膚松垮到極致,我才漸漸停歇,我再怎樣也不想魂飛魄散,可是我看向身邊,竟全是和我一樣的鬼,只是他們的頭全然低著,全部死死的盯著腳下的一方土地。 我頓了頓,仰面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直到我笑到笑不動為止,身邊都沒有鬼看我一眼,我漸漸明白了這十八層地獄的事實(shí),也跟他們一樣,慢慢把頭低下,盯著這十八層地獄的一方土地,好似要把自己釘死在這里。 完筆于2023年2月23日周四晚上21.55分 惡童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