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の回憶】

“冬毬，叫夏美下來吃飯。”

“好~”

答應(yīng)了媽媽后，我一路小跑上了樓。

今天姐姐回家時沉沉地垂著頭，像是被毒日烤蔫了似的，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一聲不吭地把自己關(guān)進了房間?，F(xiàn)在的姐姐，心情一定很不好吧。

想到這里，我放慢了腳步，輕手輕腳地來到姐姐的房間外。姐姐的房門沒有生氣地虛掩著，從房間內(nèi)隱約傳來嗚嗚哧哧的聲音。我輕輕敲了敲門，然后朝房間內(nèi)細聲喊道：

“姐姐~媽媽叫你吃飯了。”

房間內(nèi)沒有傳出其他動靜。我擔(dān)心姐姐的狀況，于是輕輕推開了門。

“姐姐~我進來了哦~”

屋外是炎炎夏日，但我走進姐姐的房間時，竟不禁打了個寒顫。姐姐的房間關(guān)著窗戶，閉著窗簾，幾束陽光勉強從外面擠進來，癱在地板上。姐姐跪在床前，把臉埋進了枕頭里，嗚嗚地啜泣著，似乎并沒有察覺到我的到來。

“姐姐？”

我剛想發(fā)問，卻瞟見了姐姐落在地上的試卷，卷頭鮮紅的“15”格外扎眼。

姐姐固然考了個難以置信的低分，但這對姐姐來說早已是家常便飯，為何今天會如此傷心欲絕呢？

【我長大以后想要當(dāng)能獲得諾貝爾獎的科學(xué)家！】

我的腦海中突然響起前幾天吃飯時姐姐說過的話。當(dāng)時的姐姐不知道什么原因，或許是因為看到了電視里的什么節(jié)目，在飯桌上興奮地叫喊道，還差點打翻了飯碗。

【夏美！吃飯的時候不要手舞足蹈！能不能向妹妹學(xué)一下懂事一點！夏美想要當(dāng)科學(xué)家的話，你現(xiàn)在要好好學(xué)習(xí)提高成績，以后才能有這個機會。】

姐姐沒有理會媽媽的批評，兩條腿在椅子下活潑地晃著，咧開嘴笑著問我：

【冬毬有什么夢想嗎？】

夢想？夢想是什么？是像烤紅薯那樣甜甜的，軟軟的東西嗎？還是像從媽媽那里拿到的零用錢那樣閃閃發(fā)光的東西？

想？是想要的事情嗎？我想要什么呢？我有一個姐姐，一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像是夏天的太陽一樣歡快的姐姐。雖然有時也會很吵鬧，但和姐姐在一起的生活非常幸?？鞓?。過上了這樣的生活之后，我還能有什么其他想要的嗎？

夢？是晚上睡覺時會發(fā)生的事情嗎？夜晚我躺在床上，眼睛一閉一睜，就和姐姐一起到了新的一天。偶爾，姐姐也會拉著我的手，帶著我去深邃的海底中，去繁茂的森林里，去無邊無際的星空之上，什么也不做，只是一起放聲笑著。

所以，夢想到底是什么？

“冬毬…”

姐姐的哭腔一下子把我的思緒拉回現(xiàn)實。

“…我以后…嗚…當(dāng)不了科學(xué)家了……”

姐姐的哭聲一刀一刀地扎進了我的心里，讓我渾身顫抖，喘不上氣。

這就是夢想嗎？

夢想是個壞東西，它既不是甜甜的軟軟的，也不是閃閃發(fā)光的。夢想有著看起來光鮮亮麗的外表，引得人囫圇一口，實際上又苦又硬，仿佛凍住了似的卡在嗓子眼里，吞不進吐不出，憋得人上躥下跳，呼吸困難。

從那一刻起，我多了個想要的東西。我想要一個沒有了夢想之后，永遠保持開心的姐姐。

從那一天起，我多了一個噩夢。夢里是蹲在墻角哭泣，無論我怎么呼喚拍打，都不回應(yīng)我的姐姐。

最討厭了，夢想什么的。

【冬の契機】

“我回來了。”

從樓下傳來老姐的聲音，然后是咚咚咚上樓的腳步聲。

“冬毬~”老姐自顧自推開了我的房門，“唔~今天這么冷，冬毬你竟然還不開暖氣。”

“我在學(xué)習(xí)呢，適當(dāng)?shù)暮淇梢宰岊^腦保持清醒，提高學(xué)習(xí)效率。”我沒有停下手中的筆，眼睛依然盯著桌上的書本，頭也不抬地回應(yīng)道，“像老姐那樣一變冷就把自己打扮得暖洋洋的，有心思學(xué)習(xí)才怪。”

“身體才是最重要的本錢！不說這個了，看我給你帶了什么好東西？”

老姐把一個用紙包著，散發(fā)著熱氣的東西硬塞到我眼前，

“夏夏~冬毬你最愛吃的烤紅薯！”

“老姐，你要不要回憶一下我剛剛和你說了啥？”

我推開了老姐的手。在肌膚相觸的那一剎那，老姐手上傳來的溫度，讓我一晃神。

“別這樣嘛。這可是我作為姐姐，從學(xué)?；貋淼穆飞咸匾饨o妹妹買的。”

“你用不著這么強調(diào)，我也能記得你是我老姐。你留著自己吃吧。”

“我當(dāng)時已經(jīng)和朋友們一起吃過了。這份是專門犒勞你的。”

撒謊。雖然老姐已經(jīng)能做到神情自若，但作為她的妹妹，我眼皮不抬都知道，就老姐那摳門勁兒，是絕對不會大方到一下子買兩個烤紅薯的。而且就老姐這樣的性格惡劣的人，哪里來的朋友？雖然心知肚明，但我并不想直接挑清，因為那樣只會白費更多口舌。

“那你就放這吧。我待會兒再吃。”

“好。一定要記得趁熱吃哦。別放到?jīng)鐾噶恕?/span>”

老姐放下了烤紅薯，哼著小曲離開了我的房間。

就在我以為終于能安靜下來的時候，門外又傳來了老姐聒噪的聲音：

“話說回來，冬毬，你想好報考哪所高中了嗎？”

“沒有。與其想七想八，不如拿這個精力去學(xué)習(xí)，這樣才更有效率。”我不耐煩地回復(fù)道，“老姐你再這樣煩我，我可要生氣了。”

“那我就不打擾你了。要好好學(xué)習(xí)哦，冬毬。”

“等等。”我喊住了老姐，“老姐你今天這么高興，是碰上什么好事了嗎？”

如果不現(xiàn)在問出原因的話，我根本沒法接著專心學(xué)習(xí)。

“哦這個啊。今天剛剛決定，過幾天整個社團要一起去北海道集訓(xùn)。”

“又和上次一樣？”

“才不一樣。這一次我可是作為學(xué)園偶像，要和同伴們一起朝著共同的夢想努力呢！冬毬我和你說啊……”

夢想？

從老姐口中聽到這個詞，我心中猛然燃起一團無名火，用手緊緊攥住筆，好像要把它捏斷一樣。

又開始追求起什么胡鬧的夢想嗎？不是早就決定好放棄一切夢想，沒心沒肺地生活下去嗎？這個笨蛋老姐！你到底還要墜入深淵多少次才能明白?。繅粝胧沁@個世界上最虛無縹緲，最不切實際的東西！你還要浪費多少光陰，受傷多少回，讓別人擔(dān)心你多少次??？

“…多虧了香音前輩，哦我還沒和冬毬你介紹過香…”

“老姐！！”

我惡狠狠地瞪向老姐，過去幾年來積攢的怨念，化作遏止不住的怒火，從我的喉嚨中噴涌而出。

老姐看到我發(fā)火，先是一愣，然后慌慌張張地擺著手：

“抱…抱歉，冬毬。都是我一直在自言自語……”

“啊，老姐…”

我剛伸出手想要道歉，老姐就已經(jīng)唯唯諾諾地退出了我的房間，帶上了門，只能聽到從門外傳來的嘟囔聲：

“冬毬到了反抗期了啊……”

我呆呆地看著桌上的烤紅薯，上面仿佛浮現(xiàn)出了老姐的臉。就在剛剛和老姐四目對視的一剎那，我在她臉上看到的，是興奮到飄飄然的笑臉。頭發(fā)上落著幾片雪花，臉上還有幾處被創(chuàng)可貼蓋住的傷痕，但老姐還是笑得傻里傻氣的，傻得有些可愛，就像是當(dāng)年老姐問我那句話時的樣子。

【冬毬有什么夢想嗎？】

夢想……夢想……

我雙手捧起那顆烤紅薯，溫暖從手心傳到全身，然后直沖腦門，讓我有些頭暈?zāi)垦！?/p>

夢想……夢想……

夢想不像方程式的解那樣明確，也不像文章的主旨那樣清晰。追逐夢想就像是在水中撈月，是愚蠢的徒勞。只有像老姐那樣腦子不好的人，才會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之后，再度燃起希望，繼續(xù)把追逐夢想當(dāng)做樂事。我本應(yīng)該是這么想的。

但是，回想起老姐的笑容，我的心中竟然生出一股奇妙的憧憬。

甜甜的，軟軟的，吞入肚里，是溫溫?zé)釤幔瑵M腹的幸福感。

這就是夢想詭異的魔力嗎？怪不得老姐會被它蠱惑。

不過，我還是不會認同什么夢想的。不僅如此，我還要揪出它那敗絮一般的內(nèi)里。

學(xué)園偶像……我記得，老姐的學(xué)校，好像是叫結(jié)丘吧……

我暗暗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