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十字坡》

“抱歉啦!”
施恩跳入了人群之中。
與白天艷麗的顏色不同,此時施恩一身黑色,棉質的衣擺隨風飄蕩,不停地在人群中來回地揮動,剪斷了士兵們手中的捕繩。
“因為換衣服,所以來晚了。”
他和武松背靠背站在一起,向他遞出了一把樸刀。
“這是個圈套。在抓住你之后,可能會把你關在牢里,或者在流放途中被處理掉……這是常有的手法?!?/p>
“這是常有的事嗎?”
武松拿著樸刀,用手指劃過那遲鈍的刀刃。
不知從哪里刮來了大風。
“殺了他!殺了他也不算你們犯罪!”
張蒙方叫喊著。
風是從武松的內心深處噴涌而出的。
蔣忠握著樸刀走過來。
“快抓住那個混蛋!”
女人叫道。
士兵們也拿著武器,慢慢包圍了兩人。
“施恩?!?/p>
武松的眼睛緊緊盯住敵人。
“今晚拼了!”
武松疾風般撲身而出,踢向大地。
同時,蔣門神也飛奔而去。
武松的刀刃左右閃動,穿過雜兵。
蔣忠的樸刀向夜空撥去,朝著武松的手臂一閃而過。
下一個瞬間,蔣忠的頭飛向滿月。鮮血像彩虹一樣噴出。
“你!”
隨著震耳欲聾的悲鳴聲,士兵們的氣勢也隨之崩塌。
武松跳入其中,像狂風一樣揮舞著樸刀。
士兵的手臂與脖子飛向天空,脊背裂成兩半。
武松臉上沾滿了血,全身都是槍傷,像野獸一樣在滿月的庭院里奔馳。

張蒙方和張團練在逐漸變薄的人墻保護下,慢慢后退,像脫兔一樣逃了出去。
女人們狂亂地追趕著。
“軍隊……叫軍隊……”
他一邊呻吟一邊橫穿庭院,跑向通往宅邸深處的小門。
但是,這里也有樸刀的冷光。
月光下閃耀的雙眸,貫穿了張團練內心的膽怯。
“小子,讓開!”
張團練拔出懸在腰上的樸刀。
伴隨著施恩的一閃而過,張團練松弛的腹部被截為了兩段。
“沒辦法?!?/p>
施恩一邊避開濺出的血,一邊用金色的眼睛看著張蒙方僵硬慘白的臉。
“你們自找的?!?/p>
張蒙方和女人們發(fā)出慘叫。在臉色慘白的張蒙方的身后,蔣忠的小妾從脖子上噴出了血柱。
接著,一個又一個女人像被割斷的花一樣倒下。
終于,只剩下張蒙方一人了。
“啊,等等……”
院子里已經沒有一個活著的士兵了。

青白的月光照耀著庭院。

堆積的尸體上,站著全身被熱血澆概的武松。
“等一下……”
張蒙方發(fā)出了尖銳的叫聲。
“一切都是張團練的企圖……我只是受一個女人的委托……夠了……現在已經很好了……”
“好像是這樣。”
伴隨著冰冷的話語,武松揮動了沾滿鮮血的手臂。
刀刃畫出弧線,從肩膀砍到腹部。
裂成兩半的張蒙方的身體在地上翻滾。
庭院里迎來了寂靜。
施恩一言不發(fā)地站在那里。
武松俯視著張蒙方的尸體,用染紅的袖子擦拭著從臉上滴下的紅色水滴。
“施恩,我們走吧?!?/p>
那個聲音,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武松放下滴血的刀,折回中庭。施恩也緊隨其后。
宅內的士兵和仆人全軍覆沒。住在內室的家人和侍女,可能是沒注意到這場騷動,或者是被要求不從房間里出來,都怕得不敢出來吧。
武松回到面向庭院的自己的房間,迅速換好衣服,把值錢的東西集中起來,連同被偷的銀器一并背在背上。
然后飛奔到施恩等候的庭院,走向后門。
“這里有扇木門?!?/p>
施恩從黑暗的庭院里跑了過去。
“等等。”
看到那扇小門的同時,武松一把抓住施恩的肩膀往回拉,手里握緊了樸刀。
“武松哥……”
施恩呼喚他的時候,武松已然撲向站在門邊的人影。
他正揮舞著樸刀,想一口氣貫穿對方的胸膛。
傳來了微弱的嘆息聲。
那個人影是玉蘭。
武松的刀停了下來。
然后又一次舉起。
玉蘭沒有逃走。
黑暗中,她像一朵白色的百合一樣佇立著,睜大的眼睛直直地望向武松的臉。

皎潔的月光映在她的臉頰上,她靜靜地抬頭望著武松,仿佛在等待揮下的利刃。
“……你走吧。”
武松低吟了一聲,放下了刀。
這時施恩趕了上來,打開木門,把武松推出門外。
已經過了午夜。
外面的小路上沒有人影。
“就這樣越過城墻逃走吧。早上肯定會引起很大的騷動?!?/p>
施恩先一步跑了起來。
“真是換對衣服了?!?/p>
施恩的衣服上也沾滿了鮮血。
“因為今天穿了上等的絲綢。不過,以后再也不會害怕晚上照鏡子了?!?/p>
“你怎么進來的?”
聽到武松的疑問,施恩回頭看了看他的臉。
“是那個孩子。”
風雨襲來時,施恩剛好到達即將倒塌的墻根。
“我在后門轉了一圈,是那個孩子帶我進來的?!?/p>
“是這樣嗎?”
“武松哥……”
“什么?”
在高聳的城墻投下的陰影中,出現了一瞬間的短暫沉默。
“沒什么?!?/p>
“不想被抓住的話,就快點跟上。”
“什么話……啊,等等我啊,武松哥!”
在銀色的月光下,兩個影子越過城墻,消失在黑暗中。
————————————————————
越過城墻的武松和施恩并沒有在孟州落腳,而是連夜步行。
幸好沒有被任何人盤問,黎明時分,已經來到了杳無人煙的街道。
“到這里就沒問題了?!?/p>
走到一個小高坡上,兩人終于松了一口氣。
“這是什么地方?”
“好像是十字坡吧?”
施恩起身環(huán)視著山麓。
“連著山岡,交叉著道路。穿過對面的森林,就到懷州了?!?/p>
施恩手指的方向,黎明的光芒中照射著黑漆漆的森林。
“走吧。也許前面有酒館?!?/p>
“施恩?!?/p>
武松叫了先往下走的施恩。
“嗯?”
“沒事吧?”
從東方射來的晨光,在施恩的回眸中閃爍。
蓬亂的頭發(fā),臟兮兮的衣服。臉頰上沾滿了血和泥。
但是,他的眼睛依舊雪亮。
施恩笑著,從岡上往下跑去。
“好啦,快走吧。再找不到店,我就要餓死了!”
武松也站起身來追趕施恩。
兩人走了一會兒,終于進入了那片覆蓋了天空的茂密森林。雖然有路,但沒有人家。
“哎,一個饅頭也好,真想吃啊?!?/p>
就這樣一邊發(fā)著牢騷一邊鼓勵自己繼續(xù)前進,兩人在中午走出了森林。終于,在揚起沙塵的道路的另一邊,看到了一棟房子。
店門口飄揚著色彩鮮艷的酒旗。兩人也加快了腳步。
可是,越靠近那家店,施恩的腳步就越沉重,站在店門口的時候,他的臉完全沉了下來。
“怎么了?”
武松向正站在入口處躊躇的施恩問道。
這家店的格局相當大,看起來也很干凈整潔。
店后還有綿延不斷的菜地,可以看到遠處正在種菜畦的男人。景色很是恬靜。
但施恩瞥了一眼店里,皺起了鼻子。
“總覺得這家店有點腥?!?/p>
“可能肉爛了吧?”
武松雖然也挺起了鼻子,但并沒有什么感覺到奇怪。
店里沒有客人和主人,桌子被擦得干干凈凈,茶碗排列整齊,里面還有一個大酒缸。灶上堆滿了蒸籠,咕嚕嚕地冒著熱氣。
“沒有別的店了,我們進去吧?!?/p>
在施恩的催促下,剛走進店里,一個帶著耳環(huán)和鐲子的女人慢悠悠地出現了。
“啊,有客人?”
女人鮮艷的唇邊泛起了微笑。發(fā)髻上裝飾著幾根發(fā)簪,從袒露的上衣胸口,隱約可以看到繡著各色紋線的胸貼。
“請到喜歡的地方坐下?!?/p>
女人親切地說著,以跳躍的步伐來到兩人身邊。
武松和施恩放下從張蒙方家扛來的重物,坐在了合適的桌子上。
“來點什么?”
女人站在一旁,一股濃烈的芳香撲鼻而來。
“酒和什么都可以,能吃就行?!?/p>
“快點。”
點完餐后,女人微微一笑,消失在店門口。

施恩目送著她的背影,小聲對武松說。
“真是風騷的女人。不過,她的衣品也太惡劣了。那種針一樣的發(fā)髻,真讓人不寒而栗。”
不一會兒,女人端著酒器回來了。在武松面前瀟灑地放上酒杯,在施恩面前也遞上了一杯。
“這可是好酒哦,少爺,再來點嗎?”
“這位阿姨,我可不是少爺。如果有好酒的話,就端上來吧。我和哥哥都很厲害的。”
“那真是不錯。”
女人笑著往兩人的碗里倒酒。
“來,試試吧。如果不合您的口味,即使不收錢也沒關系?!?/p>
施恩迅速地抽動喉嚨喝干了酒。
“好厲害!”
“大姐,有下酒菜嗎?”
武松對站在旁邊看著的女人說。
“啊,我疏忽了。肉饅頭正在蒸,這樣的東西可以嗎?”
“沒關系,再多來兩屜蒸籠。”
女人再次走進屋里。
武松拿起盛滿酒的器皿。端到嘴邊,濃烈的味道撲鼻而來。
“怎么樣,施恩?!?/p>
武松招呼著對面的施恩。
“嗯…抱歉,我好像…喝醉了…”
施恩的眼睛有些朦朧,身體也搖晃起來。
“啊,我喝醉了……”
女人拿著重疊的蒸籠回來了。細長的眼睛閃閃發(fā)光。
武松把空碗遞給女人。
施恩已經在桌子上前仰后合了。
“這位先生,您真厲害啊?!?/p>
女人一邊倒第二杯,一邊窺視著武松的臉。
“嗯?!?/p>
武松從蒸籠里取出一個熱饅頭,打碎成兩半。
“大姐,肉是什么肉?”
“牛肉啊?!?/p>
“我還以為是你丈夫的肉呢?!?/p>
“什么?”
“看起來既不是豬也不是牛。”
“我們家是純牛肉。”
“長著奇怪的毛的牛?”
武松從肉糜中抽出一撮毛,吹在女人的臉上。
女人帶著親切的笑容,挑起眉毛。
“真不想聽你胡扯?!?/p>
“這種肉可不值錢。拿出正經的肉來?!?/p>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肚子餓了。你不要生氣嘛?!?/p>
“哎呀,在這家店,再厲害的人也只會圖丟面子。不要把我當成普通的女人啊。”
“怎么,難不成你長了尾巴?”
“嗯?試試看!”
突然,女人掀開裙子,拔出了綁在大腿上隱藏起來的短刀。
同時,武松手上的第二只碗掉在了地上。
“有效果了呢?!?/p>
武松搖晃著身體前進著。
女人高興地舉起手中的短刀撲向武松。
“明天的饅頭餡就是你了!”
短刀的鋒芒襲向武松。
“?。 ?/p>
在刀刃碰到皮膚的瞬間,武松迅速伸出手臂。一下抓住了迎面而來的女人的手腕。武松一踢座椅,向后扭動女人的手臂,把她拖到在地。
“干什么?。俊?/p>
武松一屁股坐在趴在地上的女人背上。

“糟糕……嚇死我了!”
“聽說女人的肉更好吃。”
武松笑著拿起短刀,一下子扼住了手忙腳亂的女人的脖子。
女人使出渾身力氣掙扎,但武松的身體像巖石一樣紋絲不動。
“可惡!你不應該被麻痹了嗎,藥怎么沒起作用!”
“再胡鬧的話,會受傷的。”
鋒利的短刀劃破了女人的上衣。露了白色的肩膀,鮮艷的桃花刺青灑了出來。
“果然不是普通的女人。雖然經常聽說把游客用藥物麻痹后殺死的酒館的故事,但還是第一次親身體驗?!?/p>
“你沒喝酒?。 ?/p>
“用那種眼神看著行李,除了瞎子和大少爺以外,是個人都會警惕吧?!?/p>
“可惡!”
女人像野獸一樣不停地發(fā)狂。
“那么,怎么回事呢?”
武松若有所思地用短刀敲著女子的刺青,這時,門口出現了一個人影。
“我就買個油的功夫,你干嘛呢?”
女人頓時聲張起來。
“快!快來收拾這家伙!”
“真是的,你是瞎子嗎?”
男人站在門口,摘下田間戴著的斗笠,來回打量著武松和女人。
“又惹麻煩了?!?/p>
男人放下了背上裝著青菜的籃子。
粗壯的身軀滿是被太陽曬傷的痕跡,粗眉毛下的眼神十分銳利。但是,總覺得有些疲憊,懷里還抱著一只毛茸茸的兔子。
“抱歉了,兄弟。這樣的女人……就算死了也算是好事吧。但是,她的父親在死前把她拜托給了我。能原諒她這一次嗎?”
“笨蛋,你在說什么呢?快點狠狠地揍他??!你這個沒用的家伙!”
“傻瓜?!?/p>
男人把兔子放回地上,扭曲著嘴唇。
“你做不到的事,難道我能做到嗎?”
“你好像很會說話?!?/p>
“女人的話,只要丈夫像樣就好,對吧?”
“這是你老婆嗎?”
“很抱歉,是的?!?/p>
“那可真糟糕……”
武松手中的刀刃抵在了女人吵嚷的臉上,就連那個女人也安靜了下來。
男人窺探著武松的臉。
“兄弟應該也是江湖中人吧…那個刺青…難道是景陽岡殺虎的…”
“陽谷縣的…不會吧?”
女人也睜大眼睛仰視武松。
“傳聞真快啊。”
武松從女人身上站了起來。
“我就是武松?!?/p>
————————————————————
“我叫張青,綽號『菜園子』,這是我老婆的孫二娘?!?/p>
聽到武松的名字,男人高興地讓武松坐在上座。女人也喂施恩吃下解藥,讓他清醒過來。
“我聽說武松被流放到孟州了?!?/p>
武松把在快活林打敗蔣忠,和殺死了張蒙方等人的經過講了一遍。
“你啊,真是干了件大事!”
“都夠一個月的饅頭餡了!”
“等下……”
施恩皺著眉毛搖了搖頭。
“我現在不想吃饅頭。畢竟剛才,差點變成饅頭了……”
“啊,我也是做生意的?!?/p>
女人面帶微笑,心滿意足地給施恩倒酒。
“嘗嘗看?!?/p>
“真是個多疑的孩子?!?/p>
孫二娘把酒一飲而盡,把空酒杯遞給施恩。
“你們一直在這里做這種生意嗎?”
武松瞥了一眼里面陰暗的廚房。
施恩喝酒的時候也看到,黑暗的廚房里,不像是動物的手腳的東西正咕嚕嚕地滾動著。
“我以前為那些一本正經的僧人看守寺院的菜園?!?/p>
張青往武松的酒杯里倒了酒,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后來因為一件小事,殺了和尚。按照規(guī)定被寺院驅逐。走投無路的我,剛好打劫了一個過路的老人,正是他的父親?!?/p>
“然后就被我的父親虐了一頓。不過父親認為他很有毅力,想招他做女婿,就把他帶回家來了?!?/p>
“通緝犯的女婿嗎?”
施恩看著滿臉油光的孫二娘和憔悴的張青,無奈地說道。
“是這樣的?!?/p>
“哼??墒乾F在,生意都交給我了。他只顧著擺弄田地,所以我父親的事也沒指望了?!?/p>
女人哼了一聲。
“我就是江湖人稱『母夜叉』的孫二娘。喂那些看起來很有錢的人吃下蒙汗藥,然后搶走錢,做成包子餡。如果是貧窮的人,如果很有肉的話,也會做成饅頭。旅行的女藝人和貧瘠的窮人都會放過?!?/p>
“就是說有錢或者胖都會下手,還真是見不得人啊?!?/p>
“因為身上會有很多錢,或者身體很好?!?/p>
“那么,你也盯上我們了嗎?”
“行李看起來很重,肉質也很好,這孩子還說了一些讓人不喜歡聽的話?!?/p>
孫二娘笑著撫摸施恩的胳膊。施恩慌忙搓了搓衣袖。
“吃飽了嘛?對了,接下來打算怎么辦?想好逃到哪里了嗎?”
“還沒有?!?/p>
“那,有個好地方?!?/p>
孫二娘探出身子。
“不過在青州,所以有點遠。記得是去年春天的時候。家里剛好缺肉時,來了個胖和尚。然后嘰里咕嚕的喝下了特制的酒。但是,正想把他做成肉餡的時候,我老公回來了?!?/p>
“殺死和尚的話,會下地獄的?!?/p>
“但我覺得他是個吃葷的人。就給那家伙喝下了解藥,他倒是很高興。原來他就是『花和尚』魯智深。你知道他嗎?”
“我聽說過他的傳聞?!?/p>
“聽說是因為在都城惹上麻煩而逃亡,在青州的二龍山有一個山賊營寨,看起來很棋牌,就叫想去劫掉那個寨子。那里的首領叫鄧龍,是一個冷酷的男人。之后,和尚走了。馬上又來了另外一個男人。是個臉上長了痣的家伙??雌饋砗芨F,也很瘦,本事也不錯,所以我就放過他了。沒想到……”
“喂,那種事就不要說了。”
張青澀著臉抓住孫二娘的手。
“不要抹黑別的男人啊?!?/p>
“啊,可他又吃又喝的,一分錢都不給就要走,這不是赤裸裸的白吃嗎?”
“有很多事情……”
“這個人就是這樣,我本來拿著菜刀,想給他炒個菜,就追了上去。結果他奇怪地改變了態(tài)度對我說:‘我可是被偷了十萬貫??!’聽他這么一說,應該還是個大人物?!?/p>
“在對武松兄弟亂說什么呢,你要好好培養(yǎng)一下看人的眼光了!”
“要是眼光好的話,就不會和你做夫妻了!”
“那么,那個男人是誰?”
“楊制使。”
“『青面獸』?”
“丟了生辰綱后逃走的男人嗎?”
“他也去了二龍山嗎?”
“我收到一封來信,說他和和尚兩個人當上了頭領。所以我覺得你們也去那里就好了?!?/p>
“做山賊?”
武松微微皺起粗眉。
“好啊武松哥,只是遠了些,我們去看看吧。我也想當一次山賊!”
“啊?!?/p>
“不要這么快就決定啊。”
孫二娘把張青趕到天花板后面,讓他卸下了一個積滿灰塵的包袱。
放到桌上,撕開舊布。
里面是行者的行頭,還有缽鐵,度弓,戒刀和由一百零八個頭蓋骨組成的念珠。
“兩年前,我用麻藥殺了一個修行者,這些都是那家伙的東西?!?/p>
看著包裹里的東西,孫二娘的眼睛里充滿了恐懼。
“我本來沒打算殺他。但是,看到這把戒刀,我無論如何都想要。”
孫二娘凝視著鯊魚皮劍鞘里的戒刀,但沒有伸手去摸。
“武松先生很顯眼,而且必須隱藏刺青,所以就化裝成行者去吧。少爺就扮成徒弟?!?/p>
武松拿起滿是頭蓋骨的念珠。
經過風雨洗禮的骨頭發(fā)出淡褐色的光芒,空洞的眼睛一齊凝視著武松。
武松把臉從骷髏的目光中移開,把目光轉向了戒刀。
“這把戒刀的刀刃沾染了不值多少鮮血,真是可怕的絕品啊。它的主人殺死無數的生靈,最終毀滅了自己。就是這把刀。我想要這把戒刀,所以殺了行者,但拿到之后我才明白?!?/p>
孫二娘拿起戒刀,遞到武松面前。
“這不是屬于我的刀?!?/p>
武松接過戒刀,揮刀出鞘。

純白的刀刃,映照著耀眼的光芒射進武松的眼中。被打磨得像月光一樣清澈的劍身上,浮現著武松的影子。
武松的背后襲來一陣冷氣。
包了鞣皮的劍柄,好像吸附在了手掌上。
劍刃微微顫抖著。
那是很微弱的顫動,卻從武松的手指向全身轟然而出……它搖動著武松的骨頭,緊咬著武松的皮肉,使武松不禁奔跑起來。
很冷。
想殺人,想見血。
想要切開骨肉,濺出血花,想殺死數不清的人。
想要殺盡一切,無所歸還。
如果真的能殺盡世間一切,就再沒有任何煩惱了。
戒刀像在低語一樣顫抖著。
“武松哥?”
施恩訝異地望著武松的側臉。
武松的眼睛望著那蒼白的脖頸,一閃而過的光芒附在了他的身上。
握住戒刀的手臂上充滿了力量。
仿佛看到了鮮血。
噴出的,溢出的,無數鮮血。
也許只有把身體浸在雨中,才能治愈這刺骨的寒冷。
但是,武松仿佛要切斷一切對紅色的幻想一般,閉上眼睛,放松全身,側耳傾聽著風聲。
他深深地呼吸著,不禁把劍柄握得更緊了。
武松把刀刃抵在胳膊上,猛地往旁邊一拉。
伴隨著一道裂開的血痕,鮮血溢了出來。
“武松哥,你怎么了?”
“如果你想要血……我給你!”
鮮血從刀刃上滑落。
血并沒有停留在刀刃上,而是毫無痕跡地滴落到地面。
“好像……”
孫二娘嘀咕道。
吸收了武松鮮血的戒刀,不再是以前活靈活現的閃閃發(fā)光,而是帶著沉靜的光輝。
“好像在等著你呢?!?/p>
“的確,這就是我的刀。不……”
武松把戒刀收進劍鞘。
“這就是我?!?/p>
————————————————————
“像量身定做一樣合適呢。真的很合適。”
武松換上行者的衣服后,孫二娘讓武松坐下,手拿梳子站在他的后面。
“然后把頭發(fā)剪成行者的樣子,遮住刺青就可以了?!?/p>
孫二娘解開破布的結,想把它扔進灶里。
武松的視線一晃。
“怎么了?”
孫二娘拿出一塊被弄臟的小碎布。
武松想起了在那個雪天的早晨,潘金蓮用冰冷的指尖撕開的布。
武松猶豫了一下,接過遞過來的布,在戒刀柄上纏了一圈。
然后,再次沉默地轉過身去。
被散開的頭發(fā)在背部中間剪齊,放下劉海,把鐵箍系在了額頭上。他在懷里裝了個度琴,最后把由頭蓋骨制成的念珠掛在了脖子上。
“嚇了一跳啊。”
孫二娘叫道。
張青和施恩都感嘆地望著武松。
“真像天生的行者。”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不會被識破了。”
武松瞥了一眼鏡子。
被鐵箍壓住的頭發(fā)。
連接著骸骨的念珠。
樸素而干練的佛衣。

一個從未見過的自己正站在在那里。
「不……」
或者說,自己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行者』……武松嗎?”

無論形態(tài)如何變化,或者沒有任何變化。有些東西永遠不會改變。
也許會繼續(xù)像暴風雨一樣生活下去。
但終有一天,風會停,雨會散。
準備工作結束后,張青把武松帶來的銀器換成了小粒銀,孫二娘也為他準備了行囊和便當。
“往北轉要經過陽谷縣附近,很危險。只要往南轉,從沂水繞過去就好了?!?/p>
“受您照顧了?!?/p>
武松和施恩一起站在門口,向目送著自己的夫婦告別。
外面都天空中,黃昏已悄然降臨。
武松拿著戒刀踏向金色的夕陽。
夾雜著枯葉的旋風卷起了衣角。
目標是——青州的二龍山。
行者隨風披拂著散亂的頭發(fā),只是繼續(xù)凝望著遠方,并向其走去。
————————————————————
“喂,老公?!?/p>
武松等人走后,孫二娘向張青招呼道。
張青坐在門口,如坐針氈地分食著手中的蔬菜。從后面的田地里蹦出來一只毛茸茸的兔子,靠近了它的膝蓋。
“這是晚飯?!?/p>
張青把蔬菜扔給兔子,撫摸著它光潔的后背。
“什么?”
“什么什么?”
“那個人……我剛才在給他剪頭發(fā)的時候,他的表情有點奇怪。明明是個男人,卻好像很討厭被別人剪頭發(fā)的樣子?!?/p>
“男人總會有很多不同的習慣。”
張青輕聲嘆著氣,隨即點了點頭。
“真是的,你們女人啊,總以為自己有多了解男人。”
“那么,你們男人不也從來不能理解女人的想法嗎?”
“我能啊?!?/p>
“那我現在在想什么?”
“不就是想叫我去給你打水嗎?”
“也有這個嘛……”
孫二娘一邊撩起蓬松的頭發(fā),一邊訝異地斜視著坐在門口的張青。
“還有就是如果你說不出來的話,我就把你重要的小兔子剁了當饅頭吃!!……就是這個想法?!?/p>
孫二娘微微一笑,隨即回到了閨房之中。
————————————————————
武松和施恩到達青州時,秋天已經快要結束了。
青州比北京和濟州更東,再往東就是大海。
與孟州相比,這里綠意盎然,水資源豐富,兩人的腳步都輕盈起來。
一路上向行人問路,不久就看到了另一邊的高山。
山麓被紅黃相間的樹木所染,不過,隨著向山頂靠近,黑乎乎的松樹覆蓋著山的表面,無比茂盛。
即使繼續(xù)前行,似乎也沒有路可以走。
武松和施恩為了尋找上山的路,在雜木林中來回踱返著。
終于,在路旁一棵高大可見的楓樹下,出現了一個小巧玲瓏的小酒館。
店門前陽光普照,身材嬌小的少女正在給雞撒食物。
當注意到逐漸接近的兩人時,少女抬起頭微微一笑。

雖然很不起眼,但少女的面容卻格外清秀,眼睛也很明亮。小小的發(fā)髻上插著鮮艷的楓葉。
少女笑瞇瞇地笑著,揮手招呼兩人進來。
“怎么上二龍山……”
就在施恩詢問的時候,店里跑出來一個臉色陰沉的男人。
他把少女推到店里面,擋到門后。抬起半蓋在劉海下的陰暗的眼睛,凝視著兩人的臉。
武松也回視著問道。
“這條路能上二龍山嗎?”
男人點了點頭。
“啞巴?”
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有酒嗎?”
這次是點頭。
“那就來些酒飯?!?/p>
兩人進到店里坐下后,男子面無表情的看著滿臉笑容站在一旁的少女,迅速地動了手指,似乎在命令什么,然后消失在了廚房里。
留下的少女面帶微笑,端來盤子和碗。
除了笑容再沒有其他表情。
施恩在少女轉身的時候,故意把小碟子掉在地上。小碟子伴著清脆的聲音摔碎,但少女沒有回頭。
“耳朵聽不見嘛。”
沒過多久,男子端來了酒和肉丸子。仍然面無表情。
男人又對著少女擺擺手,少女也用手指回答著什么。兩人就這樣對話著。
“好奇怪的店啊。但是味道很好?!?/p>
施恩把肉丸子放進嘴里稱贊了一番,男子露出了有點開心的表情。
吃完飯后,武松與施恩走出了店門,男人也跟在后面,抓住了正要離開的武松的袖子。
“怎么了?”

男人指了指店后面。店后的松林中,有一條伸長的小路。
“你說往這邊走?”
男人用力點了點頭。
看似有一片的松樹郁郁蔥蔥,但道路被枯朽的松葉覆蓋而顯得昏暗。通往哪里,前方有什么,完全無法看清。
“武松哥……”
“去看看。”
武松和施恩下定決心,走進松林。
男人和少女,在紛飛的紅葉中,目送著他們的背影。
道路比想象的還要險峻。
越走越窄,最后變成了獸道。
已經看不到天空了,只有遠處搖動的樹枝偶爾發(fā)出沙沙的聲音,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兩人無言地走了一會兒。
“施恩。”
武松叫住了走在前面的施恩。
面對某種未知事物的氣息,武松神經敏銳,側耳傾聽。
大概對方也察覺到了自己被武松所注意,氣息戛然而止。
武松的手迅速伸向腰間的戒刀。
同時,從樹陰下傳來了一個低沉的男聲。
“暗號——”
“什么?”
“不知道暗號嗎?!?/p>
“不知道。”
“是敵人?”
“是吧?”
“那么……”
松葉飛舞,樹梢騷動。
“問問這把劍就知道了!”
伴隨著一陣微風,一個面帶青痣的男人從樹叢中飛躍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