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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季南略 (丙) 作者:計六奇 明朝

2023-07-26 09:18 作者:拉失德史  | 我要投稿

先帝謚號

六月初六日(壬戌),謚大行皇帝曰“思宗烈皇帝”、皇后曰“孝節(jié)皇后”。

“大事紀”云:六月二十三日,御定先帝廟號“思宗”。先是,閣臣高宏圖奉旨□擬已經(jīng)點用,及考據(jù)典則,備極徽隆,不必再改。下部久矣:‘著即頒詔行’。至七月初七日,遣各官頒行“追尊謚號詔”于天下。而“甲乙史”六月二十一日,忻誠伯趙之龍奏辯‘先帝不當(dāng)廟號曰“思”;“思”字非美’。蓋之龍實不識一丁,李沾嗾使排高宏圖也;復(fù)改“毅宗”。左良玉云:‘思宗改謚,明示先帝不足“思”;為馬士英第一罪’。永歷謚為“威宗”。大清朝謚為“懷宗”。

追尊帝后

六月初六日,尊福恭王為“恭皇帝”、正妃曰“孝誠皇后”、生母鄒氏曰“仁壽皇太后”、神廟貴妃鄭氏曰“孝寧太皇太后”、上元妃曰“孝哲皇后”。

六月十九日(己亥),追復(fù)懿文太子“興宗孝康皇帝”,追崇建文為“惠宗讓皇帝”、景皇帝號“代宗”。

封常應(yīng)俊

六月二十三日,封福府千戶常應(yīng)俊為襄衛(wèi)伯,補青浦知縣陳熬為中書舍人,予王鐸弟鏞、子無黨世襲錦衣指揮使。蓋應(yīng)俊本革工,值宏光出亡,應(yīng)俊負之行雪中數(shù)十里,脫于難;與鏞、熬、無黨俱扈從有功者也。

“甲乙史”云:六月初四日(庚申),以常自俊為左都督?!熬幠辍薄ⅰ斑z聞”及“大事記”諸書俱載“應(yīng)俊”,則志“自俊”或誤。

太后至自河南

七月初六日(辛卯)寅刻,閣臣高宏圖、姜曰廣奉旨出郭迎圣母皇太后。先是,馬士英奏曰:‘雒陽變后,圣母寓河南郭家寨;有常守義者知之甚確。工臣程注亦向臣言之,當(dāng)急圖迎養(yǎng)。但事須機密,若興大兵往迎,恐有阻滯。鎮(zhèn)臣高杰言有參將王之綱者,曾在河南招撫李際遇,得其歡心;又有兵部王真卿奉命聯(lián)絡(luò)河南各山寨,頗有頭緒。宜密諭督臣史可法遣王之綱、王真卿等與親近內(nèi)員同往李際遇處,密諭其具舟于河,撥兵護送。沿途而東,地方文武具儀衛(wèi)迎于徐州,庶為妥便’。從之。至是,上命二輔出迎。

八月十三日(戊辰),太后至自河南,從儀鳳門入;辰刻,上迎于午門。十四日,諭戶、兵、工三部:‘太后光臨,限三日內(nèi)搜括萬金以備賜賞’。十六日,御用監(jiān)諸進朝請給工科錢糧龍鳳床座及床頂架一應(yīng)器物并宮殿陳設(shè)金玉等項約數(shù)十萬兩。工部尚書何應(yīng)瑞、侍郎高倬苦點金無術(shù),懇祈崇儉;工科李清亦疏請節(jié)省。不聽。十七日,高倬言:‘臣在署辦事,光祿寺開器皿計一萬五千七百馀件該費六千八百六十馀兩,廚役衣帽工料銀九百四十馀兩。今日寇勢方張,而賞賜銀動以千萬計,將何支?望皇上一熟籌也’!十九日,諭工部:‘行宮湫隘,亟修西宮之園,刻期告成,以居皇太后’。

二十日,圣母南臨加恩:士英、可法少傅、少保。二十三日,獎鄒存儀力勸圣母有勞,封大興伯。九月初九日,諭迎圣母有勞劉孔昭等六員蔭子錦衣千戶。十月初一,太后從人王鏞、王無黨授世指揮。

太子一案

乙酉三月甲申朔,皇太子至自金華,從石城門入,送止興善寺。蓋東宮舊豎李繼周密奉御札,禮迎之至也。先是,吳三桂擁太子離永平,檄中外臣民:將奉入京即位。至榆河,陰逸之民間,使人導(dǎo)入皇姑寺。太監(jiān)高起潛奔西山,太子自詣之;遂同至天津,浮海而南。八月,抵淮上;聞定王之沈,懼弗敢留,前至揚州。起潛訪的中朝之旨,欲加弒害;其侄鴻臚序班〔夢箕〕義不可,挾之渡江,因棲于蘇,復(fù)轉(zhuǎn)于杭。太子不堪羈旅,漸露貴倨之色;于元夕觀燈浩嘆,遂為路人所竊指。夢箕懼禍及己,乃赴京密奏,并密啟于士英;于是遣內(nèi)豎李繼周持御札召之。繼周至杭,聞已詣金華,即往覓之;乃跪曰:‘奴婢叩小爺頭’。太子云:‘我認得汝,但遺忘姓氏’。繼周以告;且云:‘奉新皇爺旨,迎接小爺進京’。太子云:‘迎我進京,讓皇帝與我做否’?繼周云:‘此事奴婢不知’。遂呈御札。時金華諸臣聞之,俱朝見饋禮。越二日,開舟至杭;撫臣張秉貞來朝,與文武百官導(dǎo)之而過。繼周進京,先白士英,隨奏宏光。時太子止石城門外,上復(fù)使北京張、王兩內(nèi)豎覘之;且迎之入城,權(quán)居興善寺。二豎一見太子,即抱足大慟;見天寒衣薄,各解衣以進。上聞之,大怒曰:‘真假未辨,何得便爾!太子即真,讓位與否,尚須吾意。這廝敢如此’!遂掠二豎俱死,繼周亦賜鴆死。都人初聞青宮至,踴躍趨謁;文武官投職名帖者絡(luò)繹不絕。最后,督營太監(jiān)盧九德至;正視,一時難辨。太子呵之曰:‘盧九德!汝何不叩首’?盧不覺叩頭曰:‘奴婢無禮’。太子曰:‘汝隔幾時,肥胖至此;可見在南京受用’。盧復(fù)叩頭曰:‘小爺保重’!觳觫辭出;與眾曰:‘我未嘗伏侍東宮,如何里此;看來有些相像,卻認不真’。隨戒營兵曰:‘吾等好好守視!真太子自應(yīng)護衛(wèi);即假者,亦非小小神棍,須防逸去’!尋有旨諭文武官,不許私謁。自此,眾不得見。中夜,移太子于大內(nèi)。

三月初三日(丙戌),阮大鋮自江北馳密書于士英;士英密奏,請以太子及從行二人俱下中城兵馬〔司〕獄;遂捕高成、穆虎,夜更余肩輿太子入中城獄。時已大醉,獄中有大圈椅,坐其上即睡去。黎明,太子甫醒,見副兵馬侍側(cè),問何人?以官對。太子曰:‘汝去,我睡未足’。良久,問兵馬曰:‘汝何以不去’?兵馬曰:‘應(yīng)在此伺候’。又問:‘此何地’?曰:‘公所’。又問:‘紛紛者何’?曰:‘行路人’。問:‘何故皆藍縷’?兵馬未及答,太子曰:‘我知之矣’!兵馬以錢一串置幾上,曰:‘恐爺要用’。太子命徹去;兵馬曰:‘恐要買物’。太子頷之,令撩之壁間;曰:‘你自去’!方出,頃之,校尉四人至前,叩頭曰:‘校尉伏侍爺?shù)摹?。太子指壁間錢曰:‘持去買香燭來!余錢可四人分之’。香燭至,太子即燃火間南北向再拜,大呼‘太祖高皇帝、皇考皇帝’!復(fù)再叩首,號泣數(shù)聲,拭淚就坐,飲泣不已;滿獄為之凄然。

楊瑞甫,無錫人;時為校尉,監(jiān)視太子于獄中。太子語之曰:‘昔賊破北京,予趨出欲南走,時賊恐上南行,俱嚴兵堵截,無些子隙處;東、北二面亦然。獨正西一路為賊巢窟,賊之來處兵眾稍疏,予遂西走,終日不得食,晚宿野舍開浴堂家。及明,復(fù)走。自北七日不食,轉(zhuǎn)而南,遂止于高夢箕家’(邑人口述)。

初五日(戊子),兵科戴英奏:‘王之明假冒太子,請多官會審’。先是,楊維垣飏言于眾曰:‘駙馬王昺侄孫王之明之貌,甚類太子’。莫即襲其言入奏。初六日(己丑),會審太子于大明門外。上先召中允劉正宗、李景濂入武英殿,諭之曰:‘太子若真,將何容朕!卿等舊講官,宜細認的’。正宗曰:‘恐太子未能來此,臣當(dāng)以說窮之,使無遁辭’。上悅。群臣先后至識所,太子?xùn)|向踞坐,人尚不敢以囚禮待之。一官置禁城圖于前,問之;曰:‘此北京宮殿也’。指承華宮曰:‘此我所居’;指坤寧宮曰:‘此我娘娘所居’。一官前問曰:‘公主今何在’?曰:‘不知,想必死矣’!一官問:‘公主同宮女叩周國舅門’。太子曰:‘同宮女叩周國舅門者,即我也’。劉正宗前曰:‘我是講官,汝識否’?太子一視,不答;問以講所?曰:‘文華殿’。問仿何書?曰:‘詩句’。問寫幾行?曰:‘寫十行’。問講讀先后?曰:‘忘之矣’。正宗更多其詞以折之,太子笑而不應(yīng);曰:‘汝以為偽,即偽可耳。我原不想與皇伯奪做皇帝’。諸臣無如何,仍以肩輿送入獄中。正宗遂奏:‘眉目全不相似。所言講所、仿書悉誤’。時諸內(nèi)侍皆謂非妄,特劫于上威,莫敢相剖;主以柄臣、和以講幄如出一口,中外悲之。兵科戴英奏:‘王之明假冒太子,質(zhì)以先帝曾攜之中左門而不答,問以嘉定伯姓名不答。其偽無疑!然稚年何能辦此,必有大奸人挾為奇貨;務(wù)在根究,宜敕法司嚴訊’。

“遺聞”云:‘昔先帝攜太子在中左門鞫吳昌時,故戴英問曰;‘先帝親鞫吳昌時于廷,東宮立何地’?對曰:‘誰吳昌時’?英乃詰之曰:‘汝是詐冒。以實告,當(dāng)救汝’!即跪請救命。授以紙筆,供稱:‘高陽人王之明,系駙馬王昺之侄孫。家破南奔,遇高夢箕家人穆虎,教以詐冒東宮’。王鐸等面奏狀,宏光流涕曰:‘朕未有子,東宮若真,即東宮矣’!至初八日,集文武百官、舉監(jiān)、生員、耆老于午門外鞫之,夢箕、穆虎具服如之明言。下之明刑部獄;而京師士民謬以太子為非偽也’。此與他書所載大異。據(jù)此,則太子的系假冒矣。自供既明,即當(dāng)如大悲棄市;何須屢次再審,獄久不決也?此非信史可知。

初七日(庚寅),有內(nèi)官以密疏勸上曰:‘東宮足骱異于常形,每骱則雙;莫之能誣’。上令盧九德持至馬士英寓商之。士英答疏云:‘臣病在寓,皇上以豎臣密疏示臣,臣細閱之,其言雖是而疑處甚多。既為東宮,幸脫虎口,不即到官說明,卻走紹興:可疑一也。東宮厚質(zhì)凝重,此人機變百出:可疑二也。公主現(xiàn)在周奎家,而云已死:可疑三也。左懋第在北,北亦有假太子事;懋第密書貽蔡奕琛,今奕琛抄騰進覽。是太子不死于賊,即死于清矣。原日講官方拱干在刑部獄,密諭來廷辨之。如其假冒,當(dāng)付法司,與臣民共見而棄之。如其東宮,則祈取入深宮,留養(yǎng)別院;不可分封于外,以啟奸人之心’。刑部嚴訊穆虎、高成,五毒備至,誓死不承假冒。穆虎云:‘我家主是忠臣,直言奏聞,一字非謬;我等何得畏死背義’!法司氣奪。夢箕復(fù)上書自明;并逮治之。

初八日(辛卯),復(fù)會審太子于午門。呼拱干在刑部獄;是晨張捷坐刑部尚書高倬家,以名帖召之至。捷曰:‘先生恭喜!此番不惟釋罪,且可以不次超擢,全在先生一言耳’。拱干唯唯。既謁門,百官集定。各役喝太子跪,太子仍前面西蹲倨。眾擁拱干前,王鐸指示太子曰:‘此何人’?太子一見,即云‘方先生在’。拱干懼,即退入人后,不敢復(fù)前,亦不敢言真?zhèn)?。張孫振曰:‘汝是王之明’!太子曰:‘我南來,從不曾自己說是太子。你等不認罷了,何必改易姓名’?又曰:‘李繼周持皇伯諭帖來招我,非我自來者’。又曰:‘你等不嘗立皇考之朝乎!何一旦蒙面至此’?眾官竊竊,有赧者、有恨者,莫之敢決。最后,王鐸前曰:‘千假萬假,總是一假。是我一人承任,不必再審’!叱送還獄。應(yīng)天府官蔡某自朝審出,人問云何?蔡云:‘即非真太子,亦是久熟朝內(nèi)事者’。旁一官云:‘汝此言,明日即棄官矣’!自后朝臣不復(fù)有敢稱太子者。京中謠曰:‘若辨太子詐,射人先射馬;若要太子強,擒賊先擒王’(一云:審時太子云:‘我南來,從不曾說自已東宮;你不認罷了,何必改易姓名’?刑部尚書高倬、給事戴英齊聲皆云:‘既認王之明,何須再問?亦不必動刑?;刈啾懔恕?/p>

穆虎真義士,馬、王輩不如仆隸遠矣!

看太子語,原未嘗自認王之明;乃高、戴齊聲做作上去,眾耳眾目何在,而有掩盜鼠狗之說;小人真可笑也。至王鐸身為大臣,敢云“承任”;真鄙夫、妄人也哉!

初九日(壬辰),中允李景濂奏云:‘太子的系假冒,閣臣王鐸再加質(zhì)問,使之供吐姓名’。都察院粘示通衢:‘王之明假冒太子’。

十四日(丁酉),諭刑部:‘穆虎若非奸人,豈敢挾王之明冒認東宮?正月、二月,所成何局?往閩、往楚,欲干何事?豈高夢箕一人所辦!主使附逆,實繁有徒。著法司窮究’!蓋士英意在姜〔曰〕廣輩,故嚴旨究問。黃得功上言:‘東宮未必假冒,各官逢迎,不知的系何人、辨明何人,定為奸偽。先帝之子,即陛下之子;未有不明不白,付之刑獄?;烊焕淄?,將人臣之義謂何?恐在廷諸臣諂徇者多、抗顏者少,即明白認識,亦誰敢出頭取禍乎’!有旨:‘王之明假冒系親口供吐,有何逢迎?不必懸揣過慮’!

十五日(戊戌),復(fù)會審太子于朝。左都李沾先令校尉私戒太子,必須直言某。及審時,沾呼“王之明”;不應(yīng)。喝問何不應(yīng)?太子曰:‘何不呼明之王’!沾喝上拶,太子號呼皇天上帝,聲徹于內(nèi)。士英傳催放拶;沾復(fù)好言問之。太子曰:‘汝令校尉囑我,校尉自能言之;何必我言。前日追者何處,追者自知;何必問我’!高倬見其言急切,令扶出。將出朝,舊東宮伴讀邱致中捧持大慟。上聞,即令擒下,發(fā)鎮(zhèn)撫司嚴訊。有題詩于皇城曰:‘百神護蹕賊中來,會見前星閉后開;海上扶蘇原未死,獄中病已又奚猜!安危定自關(guān)宗社,忠義何曾到鼎臺!烈烈大行何處遇,普天空向棘圜哀’!馮可宗即訊高夢箕,夢箕列〔述〕自北來來歷甚詳,假冒欺隱至死不承;爰書故久未定。御史陳以瑞奏:‘愚民觀聽易惑,故道路籍籍,皆以諸臣有意傾先帝之血胤’。有旨:‘將王之明好生護養(yǎng),勿驟加刑,以招民謗。俟正告天下,愚夫愚婦皆已明白,然后申法’。

李沾喝拶,與禽獸何異!夢箕至死不認,烈丈夫也。陳以瑞一疏,可云婉而直。

三月二十三日(丙午),劉良佐疏言:‘王之明、童氏兩案,未協(xié)輿論。懇求曲全兩朝彝倫,毋貽天下后世口實’!有旨:‘童氏妖婦,冒認結(jié)發(fā)。據(jù)供,系某陵王宮人,尚未悉真?zhèn)?。王之明系駙馬王昺之侄孫,避難南來,與夢箕家人穆虎沿途狎眤,冒認東宮,妄圖不軌,正在嚴究。朕與先帝素?zé)o嫌怨,不得已從群臣之請,勉承重奇;豈有利天下之心,毒害其血胤!舉朝文武,誰非先帝舊臣、誰不如卿,肯昧心至此!法司官即將兩案刊布,以息群疑’。

二十八日(辛亥),左良玉具疏,請保全東宮,以安臣民之心。謂‘東宮之來,吳三桂實有符驗,史可法明知之而不敢言;此豈大臣之道!滿朝諸臣,但知逢君,不惜大體。前者李賊逆亂,尚錫王封,不忍遽加刑害;何至一家,反視為仇?明知窮究并無別情,必欲輾轉(zhuǎn)誅求,遂使皇上忘屋烏之德、臣下絕委裘之義!普天同怨,皇上獨與二、三奸臣保守天下,無是理也!親親而仁民,愿皇上省之’!有旨:‘東宮果真,當(dāng)不失王封。但王之明被穆虎使冒太子,正在根究奸黨。其吳三桂、史可法等語,必系訛傳。法司將審明節(jié)略,宣諭該藩’。

四月初一日(癸丑),工部侍郎何楷奏:‘鎮(zhèn)臣疏東宮甚明’。有旨:‘此疏豈可流傳,必非鎮(zhèn)臣之意,令提塘官立行追毀;敢有鼓煽者,兵部立擒正法’!

初二日(甲寅),湖廣巡撫何騰蛟疏言:‘太子到南,何人奏聞?何人物色?既召至京,馬士英何以獨知其偽?既是王昺之侄孫,何人舉發(fā)?內(nèi)官公侯多北來之人,何無一人確認,而泛云自供?夢箕前后二疏,何以不發(fā)抄傳?明旨愈宣,則臣下愈惑。此事關(guān)天下萬世是非,不可不慎’!有旨:‘王之明自供甚明,百官士民萬目昭然,不日即將口詞章疏刊行。何騰蛟不必滋擾’!

十三日(乙丑),御史張兆熊奏:‘偽太子一案,謗議遍處沸騰’。上命即將口詞章疏連夜速刻,即付詔使逐郡宣布。

十六日(戊辰),袁繼咸奏:‘良玉舉兵東下,請赦太子以遏止之’!有旨:‘王之明的系假冒,如果先帝遺體,朕豈無慈愛?人臣何即稱兵犯闕!繼咸身為大臣兼擁兵眾,如何說不能堵止’!又“編年”云:‘江督袁繼咸疏言:“太子居移氣養(yǎng),必非外間兒童所能假襲。王昺原系富族,且高陽未聞屠害,豈無父兄群從,何事只身流轉(zhuǎn)到南?既走紹興,于朝廷有何關(guān)系,遣人蹤跡召來?詐冒從何而起?望陛下勿信偏詞,使一人免向隅之悲,則宇宙亨蕩平之福矣”。有旨:“王之明不刑自認,高夢箕、穆虎合口輸情。諸臣無端過疑,何視朕太薄、視廷臣太淺!繼咸身為大臣,不得過聽訛言,別生臆揣”’!

十七日(己巳),史可法恭請召見,面言東宮處分,以息群□。有旨:‘西警方急,卿專心料理;待奏凱后見’。可法嘆曰:‘“奏凱”二字,談何容易!誠如上所言,面君不知何日矣’!

不要史公回京,其事便有可疑。

北太子一案

先帝共三子,太子年十六,定、永二王皆十三歲。闖入京時大索,惟永王不知所在。自成東出,人見太子馬銜尾隨后,不見定王?;蛟唬阂严热针S闖出京,過通州,馬上失一履。有人拾而進,王伸足與著;因問‘軍乎、民乎’?人以民對。王曰:‘軍則食我家飯者;民方受征稅之苦,有何好事到汝’?其人泣,王亦泣謝之。自成戰(zhàn)敗西還,不見太子隨后;人傳太子歸吳三桂軍中矣。

十月,有男子自詣周中書家求見公主;相抱持大哭,滯留不去。周仆逐之,遂為街道所奏。明日,殿中勘之,言宮中事頗合;以訊內(nèi)官,莫敢認者(一說嘉定伯周奎家)。

有一楊姓內(nèi)監(jiān)在旁;太子曰:‘此楊某,曾侍我’。楊即詐曰:‘奴婢姓張,先服侍者非我也’!又呼舊侍衛(wèi)錦衣卒十人訊之,咸曰:‘是永王’。有晉王者,山西從闖來,因留京師;獨言其偽。于是言真者,皆下獄。刑曹郎錢鳳覽詳訊,遂以真皇子報命。晉王抵覽,覽勃然語侵晉王。復(fù)廷訊之,內(nèi)閣謝升執(zhí)以為偽;太子曰:‘某事,先生憶之否’?升默然,一揖退。鳳覽面叱升不臣。正陽門商民數(shù)人具疏救皇子,詈謝升禽獸無道;具疏人亦下獄。乙酉正月初十日,攝政王謂廷臣曰:‘太子真?zhèn)螣o傷,但晉王明朝宗室、謝升明朝大臣,鳳覽呵晉王、百姓罵謝升,皆亂民也’。命系獄者盡殺。謝升早朝,見鳳覽與拱手,頸忽漸垂;時時自語曰:‘錢先生饒我’!腫潰即死。四月初六日,鳳陽民張三聚眾誓救皇子,以楊生員為謀主,生員孫三應(yīng)之;俱擒殺。初十日,太子遂死。

錢鳳覽,字子端,號蘭臺;會稽人,相國麟武公之孫。以祖蔭,入中書;烈皇帝授刑部主事。宏光時,以東宮事,北京廷臣俱斥為假。鳳覽獨疏爭之,其略曰:‘太子危地,死生之權(quán),一在朝廷。據(jù)其供詞,保者、驗者確有憑證。在部五日,悲懼言動,絕無裝飾。今責(zé)其身大音宏為非真耶;人幼而渺小,至十六而頓長且大,比比也。責(zé)以不能書寫為非真耶;東宮素?zé)o能書之名。若責(zé)以不能盡悉宮中事耶;播遷流竄,魂魄未安,人于富貴時多不經(jīng)意,試問各官朝賀跪拜惟聽鴻臚傳呼而已,能于倉猝中悉其禮數(shù)否?太子在宮中,未寒而衣、未饑而食,隨侍者眾,安能呼姓名?試問各官書吏、皂役等,幾何人能一一悉其姓名、面貌否?當(dāng)時二王在劉宗敏家,人心止有二王,不知有太子;今詰問時,不能明對者。貴處東宮,何堪挫辱;自不可以民犯同觀也。總之,大臣不認,則小臣瞻顧;內(nèi)員不認,則外員亦箝口。然天地祖宗,不可欺滅;敢以死爭之’!疏上,下獄。法吏諷之曰:‘茍易汝言,則生’。鳳覽毅然曰:‘我身早辦一死耳,言不可易’。竟坐誅死。事聞于南,贈以太仆寺卿,謚“忠毅”。

三皇子一案

大清順治八年冬月,有人首三皇子在民間,擒捉至馬提督府審問?;首幼詴┰疲骸柒?,系崇禎第三子,名慈煥;年二十歲。兄慈烺,即東宮;同為周后所生。弟名慈燦,田妃生。煥居景仁宮,乳母鄧、蔣;八歲就外傅,講讀官傅、張。賊犯都時,先帝托予張近侍及指揮黃貴送周皇親家,不納;潛藏民間,為賊搜出。隨營到山海關(guān);闖敗,攜至潼關(guān),隨營至荊、襄,遇左良玉戰(zhàn),賊敗散,即隨左營,改姓黃,稱為黃貴叔。左兵為黃得功所敗,黃蜚擄左兵船,殺貴;張近侍以實告,蜚秘其事。明年五月,得功亡,蜚攜走太湖;遇江西樂安王,蜚托之。王攜往孝豐,遇瑞昌王;樂安往閩,以予托瑞昌轉(zhuǎn)藏。九月,詣于潛鄉(xiāng)官余文淵家,假稱宋座師公子。有湖廣人陳砥流,時相親密;砥流改名李王臺,算命浪跡,得太平府鄉(xiāng)友夏名卿重義,即與名卿同至于潛來接。予在陳監(jiān)生家,監(jiān)生與文淵說知而別;予改姓孫,名卿以女字之。四年十二月,余文淵與知縣不和,前事遂露;行文太平,查不獲。五年五月朔,予削發(fā)為僧,號云庵;或稱一鑒、或稱起云。砥流無定名,隨口應(yīng)人;浪跡江北各庵。砥流訪知寧國府秀才沈辰伯好義,六年七月同予往訪,遇于船中;一老秀才呂飛六善詩文,辰伯即托飛六留家讀書。八年閏二月,辭別沈、呂二人,與砥流復(fù)到夏家。三月完姻;因夏貧苦,自租鄉(xiāng)村空屋一間居住,渡日維艱。四月,與砥流議往蕪湖借銀二十兩,買細茶同徽商汪禮仙往蘇州賣。禮仙與常州楊秀甫、吳中虎邱相識,茶賣畢,同到常州。秀甫言鄒介之是好人,到其家住幾日;介之又言路邁是好人,即往謁路邁。臨行時,送吳中詩扇一具、銀五錢。在路邁家住幾日,將因夏家,不意吳中私作假札賈利不遂,因出首于撫院。撫院差官先往寧國沈、呂二家跟尋,至蕪湖即獲砥流;予挺身出,隨撫院差官起行。于途遇江寧趙同知、當(dāng)涂某知縣帶到太平,隨到江寧也’。

太子雜志

甲申六月十八日,劉澤清奏:‘有典史顧元齡,系浙江錢塘人;五月初二日出北京,傳言皇太子卒于亂軍,其定王、永王俱于賊走之日遇害于王府二條巷吳總兵宅內(nèi)’。

七月十七日,“大事記”載王燮塘報。

八月二十九日,召北來太監(jiān)高起潛陛見。起潛實奉太子浮海至南,朝論諱之。

九月丙戌朔,朱國弼、趙之龍上太子及定、永二王謚;時太子南來,欲斷之也。

二十五日(庚戌),初,袁妃公主受上刃不死,帶傷出宮,依老中書周元振家。永王久潛民間,至是自出,求見妃主,抱持大慟。元振懼,奏聞。大清朝使內(nèi)院謝升驗視,執(zhí)言其偽;下之獄。

十月二十七日(辛已),鴻臚寺少卿高夢箕北來復(fù)任,謝恩。

十一月乙酉朔,太子潛居興教寺,高起潛私聞于馬士英,遣人殺之。及至,而太子已先一日渡江南遁矣。

十二月二十四日(戊寅),管紹寧言東宮確遇害;命于明年二月為東宮制服。至乙酉二月十一日(甲子),紹寧請謚皇太子曰“獻湣”、永王曰“悼”、定王曰“哀”。時定王已沈于海,皇太子方遁紹興,上密令內(nèi)使召之;管紹寧先定謚以絕之也。

東村老人曰:國變后,皇子凡三見:北京則自詣周中書家、南京則自內(nèi)使召來、太平則有人出首者,人皆以為偽。愚謂不然。在北京,一以為永王、一以為太子;若是太子,則南京信偽矣,馬士英已言之。然據(jù)士英疏云:‘既為東宮,幸脫虎口,不即到官,卻走紹興’。即其言核之,既非東宮,彼自走紹興,于朝廷何關(guān)利害而遣人追之來?不可解也。初到時安置僧寺,百官遞帖;旋諭禁止。多兵雜沓于街,似護似防;遂取入官,越日付之獄:何多周旋也!多官會審不決,王鐸一人定假,李沾始喝用刑,確然偽矣;又不加之縲紲,仍以肩輿付獄,一對板前導(dǎo):不可解也!我不能隨人雷同,且存當(dāng)日之實案耳。

又曰:三皇子,定王也;有可疑者。既依良玉,當(dāng)左兵東下,必喜得王,何故隱名?迨黃蜚一帆到海,尋依李監(jiān)奉義陽王;何故舍皇子而戴宗室?事固有不可度者,存疑可耳。

童妃一案

乙酉三月十三日(丙申),有童氏自稱舊妃,自越其杰所解至;上命付錦衣衛(wèi)監(jiān)候。初,上為郡王,娶妃黃氏,早逝。既為世子,又娶李氏;洛陽遭變,又亡。嗣王之歲,初封童氏為妃,曾生一子,不育;已而遭亂播遷,各不相顧。又棄藩南奔,太妃與妃各依人自活。太妃至南,陳潛夫奏妃故在,上弗召;至是自詣其杰所。其杰不聽隱,解至南;上弗善也,系之獄。妃在獄,細書入宮日月、相離情事甚悉;求馮可宗上達,上棄去弗視。至四月初六日,諭襄衛(wèi)伯常應(yīng)俊:‘朕藩邸事,宜卿所詳;童氏生育皇嗣,絕無影響。馮可宗辭審?fù)希O(jiān)屈尚忠會同嚴審’。初七日(已未),以童氏獄詞所連于史可法營中逮庶吉士吳爾塤及中軍孫秀。

“遺聞”云:童氏本周府宮人,逃亂至尉氏縣,遇上于旅邸,相依生一子,已六歲。已而賊破京師,播遷流離,遂相失云。劉良左言童氏非假冒;馬士英亦言‘茍非至情所關(guān),誰敢與陛下稱敵體?宜迎歸內(nèi)。密諭河南巡撫迎致皇子,以尉臣民之望、以消奸宄之心’。上命屈尚忠嚴刑酷拷,童氏號呼詛罵;尋死獄中。

“野史”云:‘馬士英語阮大鋮曰:‘童氏系舊妃,上不肯認;如何’?大鋮曰:‘吾輩只觀上意;上既不認,應(yīng)置之死’。張捷曰:‘太重’!大鋮曰:‘真則真、假則假,惻隱之心,豈今日作用乎’!士英曰:‘真假未辨,從容再處’。

童氏系河南人,知書;與馮可宗云:‘吾在尉氏縣遇上,即至店中叩首;上手扶起,攜置懷中。且云:“我伴無人,李妃不知所在;汝貌好,在此事我”!從之居四十日,聞流寇寖近,上挈我南走。至許州,遇太妃,悲喜交集。州官聞之,給公館及廩餼。居八月,養(yǎng)一子,彌月即死;時已有內(nèi)相隨侍矣。及李賊破京,地方難容,上又走;中途遇土賊折散’。童氏述至此,呼天大哭;又云:‘時同太妃流散甚苦。后聞上為帝,大喜。誰知他負心,止接太妃進宮,不來接我!至此又不肯認,天乎!這短命人,少不得死我眼前。汝為錦衣官,求汝代言;將字與他,視如何答我’!可宗見所陳本末甚詳,入奏。上見童氏書,面赤,擲地曰:‘吾不認得妖婦,速速嚴訊’!可宗不敢再奏。次日,呼毛牢子,傳諭童氏云云。童氏大哭,且咒且詈;飲食不進,遂染重疾。可宗密奏,竟不批發(fā)。時□人詹自植闖入武英門坐御幄,妄語;又有瘋癲白應(yīng)元闖入御殿,肆罵:俱奉旨杖死。牢子等懼,遂不飲食童氏,餓死獄中。

“遺聞”載:‘生子六歲,士英疏迎致皇子’;而“編年”、“甲乙史”童妃口詞,則云‘生而不育,彌月即死’,似為近之。嗚呼!宏光薄行甚矣。

“甲乙史”:‘四月初一日,詹有恒混入宮門,穢言辱罵:著打一百’。則是有恒,非自植也;二字或相似而誤。

附錄“童妃續(xù)記”:崇禎十四年,張獻忠破福藩,王遇害;世子只身逃出,潛內(nèi)城腳之廁室。有府皂劉正學(xué)者負一危病之母意擬跳城;世子浼之。劉見世子雖青年,體實肥重;躍出,安能逃命。世子曰:‘爾母老頹,賊見之必不害;爾能救我出城,后自還爾富貴。吾乃福王嫡子也’!劉為籌之于鄰近染坊中。見有舊黃絹傘并衣服等,室皆無(?);又取為世子包襯頭面與上身,外以傘里之又用繩緊縛,擇城斜垣處滾下。劉再安置其母,復(fù)躍出解之,幸不傷寸膚;乃與間道趨野外。約行五十馀里,世子困不能前;劉解所衣紗裙一襲易舊破椅,兩人舁之。又前往二十里,借宿荒村,流賊之氛遠矣;劉誡勿露王府字,但云是教書先生。劉歸覓母,果無恙;移母居于鄉(xiāng),再來訪世子。眾皆謂東渡東河始安;相與步行二百里,渡河至曹州界之新店,見有酒標。居其店之空室;店無男主,孀嫗當(dāng)爐,有一弱子與長女童氏,家頗裕。劉浼之,使世子安其身,因教其子讀小書。劉復(fù)歸;過冬再訪,世子已遷入內(nèi)室,則盡其鄰之蒙童而就學(xué)矣。劉見其隔內(nèi)外之木板有隙二、三寸,若內(nèi)外相視然;已疑及其家之長女。然世子之身已得所,劉遂歸。再閱月,李闖又破懷慶府。時親王之暫棲此城者,為周、璐、崇三王;逃出流離,復(fù)各匯集,從水道由曹州南下。時為崇禎十七年二月,又逢京變,挽泊世子所寓近處。世子又會其女之夫家有構(gòu)釁情,乃趨入舟邊,訴履歷于三王。又有福藩舊內(nèi)侍田成、應(yīng)進二人在內(nèi),識故主,遂同舟下淮安。

時三王俱有宮眷,惟福世子葛巾布袍而已。四月初一日,入儀真。北都三月十九日之信已確,留京諸公會議擁立,史可法、高宏圖、程注、張慎言、姜曰廣、李沾、郭維經(jīng)、何應(yīng)瑞等皆屬意于潞王。馬士英時在鳳陽,不欲徇留京諸公意;內(nèi)賄勛臣劉孔昭、外賄鎮(zhèn)臣劉澤清,先陰使人導(dǎo)福世子借漕撫路振飛船在儀真載之過江,即挾諸大僚見之舟次。士英首薦房師阮大鋮,謂‘亟用此人,方可議中興之事’。時有應(yīng)天府生員何光顯亦于舟次上揭,有“正國體,以正人心”議;隱制大鋮一黨應(yīng)起用也。馬、阮甚恨之。福世子五月十六日正位,大赦;改明年為宏光。太后亦自衛(wèi)輝來;年同世子逃出而失散者一皮匠護藏之,至是封伯。何光顯知宏光在曹州有童姓女事,密奏前迎;即遣儀真所來{舟周},彩畫龍鳳,差內(nèi)官田成等迎接來京。七月二十日到水西門,二十一日擬進大內(nèi);合城小民結(jié)彩供香,皆謂圣后進朝。而馬士英秉政,一憑大鋮主裁,以為后之來也,自何光顯,后立而光顯內(nèi)助之力巨矣;亟尼之以敗乃事。鸞輿已進朝門,忽傳太后懿旨:‘在藩原配已經(jīng)死難,并未再婚;今突聞有童氏擅自入京,必系假偽奸棍引誘。著三法勘問’!時阮大鋮職總憲事,舉朝承風(fēng)旨,竟加刑訊問;各刑曹今官日上拶、明日上夾。童氏有隨來族兄,亦潛逃全命。荒村野居之孤女,權(quán)貴以“冒認”二字加之,大內(nèi)又不出一旨,何從分辨!九月初一日,河南劉正學(xué)踉蹌而來;先知護太后者已封伯,謂己之功不在皮匠下。乃一入城,便知訊質(zhì)童女事;倡言其事之真,謂朝官不宜如此誣國,已大觸時忌。馬、阮聞之,深嫉其人。疏入,留中;見朝,不許。后竟直闖朝堂,攘臂乞陳。宏光但云‘候旨’;童女亦置于獄。明年五月城破,童女不知隨何人而去,劉正學(xué)亦逃出城。阮大鋮為亂兵索金銀,活釘入棺埋之地下。馬士英逃至浙江紹興府,亦為亂兵所殺(按此紀與各書所載不合,不知何所援引?姑存之)。

大悲僧假稱楚王

甲申十二月,南京水西門外小民王二至西城兵馬司,報一和尚自言當(dāng)今之親王,速往報,使彼前迎。兵馬司申文巡城御史入奏,宏光批:‘著中軍都督蔡忠去拿’。忠率營兵四十、家丁二人馳往,見和尚坐草廳;忠入,問曰:‘汝何人,敢稱親王?恐得罪’!和尚曰:‘汝何人?敢問我’!左右曰:‘都督蔡爺’。和尚曰:‘既是官兒,亦宜行禮;我亦不較。且問汝來何故?得毋拏我否’?忠曰:‘奉圣旨,請汝進去’。和尚即行。忠授馬乘之,入城。有旨:‘委戎政趙之龍、錦衣掌堂馮可宗在都督府會蔡忠勘問’。是十二月十七日事。和尚供:‘我是定王,為國變出家,法名大悲。今潞王賢明,應(yīng)為天子;欲宏光讓位’。又牽出錢、申二大臣,言語支吾。趙之龍和顏授以紙筆,命彼自供。奏聞,宏光命刑部鞫訊,系是齊庶宗詐冒定王;復(fù)批九卿科道俱在城隍廟會審,端是詐偽。合詞上奏,即斬首西市。

此野史也,他書載乙酉正月事。

詔選淑女

八月初二日(丁己),科臣陳子龍奏:‘有中使四出搜采,凡有女子之家,黃紙貼額,持之而去;閭井騷然。明旨未經(jīng)有司,中使私自搜求,殊非法紀。又前見收選內(nèi)員,慮市井無籍自宮希進;昨聞果有父子同奄者。先朝若瑾、若賢,皆壯而自宮者也’。又御史朱國昌言:‘有北城士民呈稱歷選宮嬪,必巡司、州縣定地開報。今未見官示,忽有棍徒、哨兇擅入人家,不拘長幼,概云“抬去”;但云“大者選侍宮幃,小者教習(xí)戲曲”。街坊緘口,不敢一言’。二十二日,群奄肆擾收女;陳子龍言之,命禁訛傳,棍徒不許借端詐騙。

二十六日,傳皇太后遴選中宮。

九月初九日,選淑女黃氏、郭氏、戴氏送內(nèi);命再選。

十八日,韓贊周請大婚禮物;著光祿寺辦。二十一日,諭工部:‘大婚應(yīng)用珠冠等如數(shù)解進’。二十四日,工科李維樾言:‘日來道途鼎沸,不擇配而過門;皆云王、田兩中貴強取民女,以備宮衛(wèi)。有方士營楊寡婦少女自刎,母亦投井;亦大不成舉動矣’。

十月初八月,韓贊周奏淑女齊集。十二日,贊周請選淑女于杭州。十四日,諭管紹寧:‘京城淑女,著博訪細選’。又諭內(nèi)官田成、李國輔分路速選淑女。十七日,諭贊周挨門嚴訪淑女;富室官家隱匿者,鄰人連坐。

十一月十二日,限中宮禮冠三萬金、常冠一萬金,下戶部措辦。

二月十五月,韓贊周再進淑女六名。二十三日,命禮部廣選淑女。一日,士英云‘選妃內(nèi)臣田成有本來報,杭州選淑女程氏’。上見一人,大不樂。已而批旨云:‘選婚大典,地方官漫不經(jīng)心,且以丑惡充數(shù),殊為有罪。責(zé)成撫按、道官于嘉興府加意遴選,務(wù)要端淑。如仍前玩忽,一并治罪’。阮大鋮曰:‘定額三名不可少’。浙江巡撫張秉貞、內(nèi)官田成得旨,出示嘉興,合城大懼;晝夜嫁娶,貧富良賤、妍丑老少俱錯。合城若狂,行路擠塞。蘇州聞之亦然;錯配不可勝紀,民間編為笑歌。所選程氏,寄養(yǎng)母家,每日廩給三兩,仰仁和、錢塘兩縣各為護衛(wèi);皂快五名,在程門伺候。田成復(fù)至嘉興,從者百人,坐察院恣甚。凡選二十馀日,選中兩名:一王氏、一李氏,俱小姓女,共程氏淑女三人;乃還南京。

四月初九日,錢謙益奏選到淑女;著于十五日進元輝殿。京選七十人中選阮姓一人、田成浙選五十人中選王姓一人、周書辦自獻女二人,俱進皇城內(nèi)。

至五月初十日(辛卯)晨,傳旨:‘三淑女在經(jīng)廠者放還母家’。時以大清兵至,是夕將出狩也。

“野史”載:士英語遣選妃內(nèi)臣往浙,俱云田壯國;而“編年”、“甲乙史”諸書則載田成。

三案、要典、逆案重翻

先是,甲申十二月二十二日(丙子),張捷抄出楊維垣所題,言:‘韓爌之再相也,舉國皆推之,獨臣不肯附和。己巳東變,有一非爌所召者乎!只造一本不公之“逆案”,阮大鋮及臣皆不附楊、左而入;乞皇上重復(fù)審定!有劉廷元、徐紹言、霍維華、呂純?nèi)?、徐大化、賈繼春、徐揚先、岳駿聲雪之而恤之,周昌晉、徐復(fù)陽、虞廷陛、郭如暗、李寓庸、陳以瑞、曹谷雪之而用之;王永光、唐世濟、章光岳、許鼎臣、楊兆升、袁宏勛、徐卿伯、水佳胤發(fā)憤此案者,亦宜恤之’!

乙酉正月二十日(甲辰),編修吳孔嘉言:‘“三朝要典”須備列當(dāng)日奏議,以存其實;刪去崔呈秀附和’。命下所司。

二十一日(乙巳),總督袁繼咸言“要典”不必重翻;有旨:‘皇祖妣、皇考無妄之誣,豈可不雪!事關(guān)青史,非存宿憾。群臣當(dāng)體朕意’。

二十三日(丁未),楊維垣又請重頒“三朝要典”;言張差瘋顛,強坐為剌客者,王之采也;李可灼紅丸,謂之行鴆者,孫慎行也;李選侍移宮,造以垂簾之謗者,楊漣也。劉鴻訓(xùn)、文震孟只快驅(qū)除異己,不顧誣謗君父;此“要典”一事重頒天下,必不容緩也’。

二月初四日,楊維垣請恤三案被罪諸臣。初五日,昭雪珰案編修吳孔嘉。十七日,予逆案徐景濂恤典。二十二日,御史袁洪勛追論梃擊、紅丸、移宮三案及焚“要典”諸臣罪;因摘吳甡、鄭三俊。并言‘管紹寧不亟搜“要典”、袁繼咸公然忤逆,宜急行究治’。詔勿問。十五日,予逆案徐大化恤典。二十八日(辛巳),劉孔昭言“逆案”盡翻似濫。左良玉言:‘“要典”治亂所關(guān),勿聽邪言,致興大獄’。有旨:‘此朕家事,不必疑揣’!三月初一日,“逆案”楊所修子為父雪罪;允之。

初三日,升楊維垣都察院副都御史;升阮大鋮兵部尚書,賜蟒服。十九日,設(shè)壇太平門外,百官素服望祭先帝;獨阮大鋮后至,哭呼先帝而來曰:‘致先帝殉社稷者,東林諸臣也。不殺盡東林,不足以謝先帝。今陳名夏、徐汧等俱北走矣’!士英急止之曰:‘徐九一現(xiàn)有人在’。大鋮日與楊維垣謀,必欲盡殺東林、復(fù)社之人。大獄將興,尋以上游告警始緩。

四月初五日,吏部尚書張捷奏請表章附鄭戚諸臣;允之。于是劉廷元、呂純?nèi)纭⑼醯峦?、黃克纘、王永光、楊所修、章光岳、徐大化、范濟世各予謚蔭、祭葬,徐揚先、劉廷宣、許鼎臣、岳駿聲、徐卿伯、姜麟各贈官、予祭葬,王紹徽、徐兆魁、喬應(yīng)甲、陸澄原各復(fù)原官;而唐世濟、水佳胤、楊兆升、吳孔嘉、郭如暗、周昌晉、袁宏勛、徐揚、陳以瑞等先后起用。

初七日,御史袁宏勛請究追“三朝要典”諸臣得罪孝寧太后先莊妃者。監(jiān)生陸浚源又借題三案,疏詆光祿少卿許譽卿。譽卿疏言:‘當(dāng)日諸臣以翊戴光廟為正、今日諸臣以翊戴陛下為正,俱從倫序起見耳。光宗母子無間,先帝身殉社稷,何嫌何疑;而小人無端播弄,假手浚源。先帝久任體仁,養(yǎng)寇釀禍;使得生榮死寵,竊謚“文忠”。陛下追削,萬口稱快??T礉M口頌其平章之功,何若輩之敢于黨奸欺上也’!

史載譽卿疏在甲申八月十七日,而“遺聞”則列于乙酉年。

重提三案,欲傷宮幃骨肉之倫、構(gòu)清流危亡之禍,此乾坤何等時,而謀殺正人?若非告警,禍正有不可測者。

先是,楊維垣言“要典”為黨人所毀。夫小人自為黨,而反目君子為黨;此從來一網(wǎng)打盡之計。當(dāng)時被其禍者三十馀年,而國亦與之終始矣!

災(zāi)異

十月十一日(乙丑),淮督田仰奏鳳陽地震。十五日(己已),鳳陽祖陵一日三震,有聲如吼;太監(jiān)谷國珍以聞。

二十九日(癸未),長庚星見東方,較昔大異;光芒閃鑠,有四角或五角,中有刀劍、旗幟、馬影似哄斗象,且倏大倏小、忽長忽縮。

十一月初五日(己丑),太監(jiān)谷國珍奏鳳陽災(zāi)。

十一日(乙未),端門西旁舍火。

自秋至冬,烈日如夏,在在赤地?!斑z聞”云:‘廟門告災(zāi),鳳陽祖陵疊火’。

乙酉元旦為乙酉日,天文家云:‘太歲值事,不利’。是日,日有蝕之。

中書舍人林翹疏稱:‘正月初六日雷聲自北至西,占在趙、晉之野有兵。日在庚寅,主口角妖言’。翹,江浦人;善星術(shù)。馬士英在戍日,卜其大用;至是,士英神其術(shù),因薦授中書。尋躐一品武銜,蟒玉趨事。未幾,獲妖僧大悲,僧系齊庶宗詐冒定王,下法司會審,棄市。

初八日(壬辰)立春,流星入紫薇宮。

初九日,大雷電,雨雹。

張縉彥奏:‘十一日(乙未)午刻,河南開封府榮澤縣村郭忽現(xiàn)大城,堞門畢具;二時方隱’。天官家云:‘“廣莫之氣成城郭”;今河南茫無人煙故也’。

二月二十日(癸酉),欽天監(jiān)正楊邦慶奏:‘近來日月色甚赤’。上云:‘是何分野?何無占候?其訪術(shù)者舉用’。

三月初二日(乙酉),楊維垣升左副都御史。時語曰:‘馬、劉、張、楊,國勢速亡’。

七月十三日(乙酉),太白經(jīng)天。是日,予往四河口候內(nèi)父,遇秦先生;適姚生至,云甫見日旁一星甚朗。夫金星晝見,變之大者;而諸書不載,何歟?秦之神,無錫華藏人,性至孝;曾于元旦夜夢西城縣一牌,大書云:‘天下已屬之清’。時江南猶無事,與眾言之未信;然秦素誠篤,館于舅氏,予聞而異焉。是春,南京有驢忽作人言云:‘造什么橋、修什么路!五月干戈亂,人人路上跑’。既而不語。又是春江南督學(xué)朱國昌駐江陰歲試,有奔牛。王生赴試,寓中夜觀天象;次日歸,不與試。眾怪問之,王生曰:‘昨晚旌頭星已現(xiàn),大清人不日至矣’!眾未之信;未幾而南京陷。江陰琉璜鄉(xiāng)亦多異鳥,有一鳥身如鵓鴣,口中吐舌長寸許。又一鳥花色可觀,頭有兩角,頗似鹿角;行于地上,見人輒飛。張森之見而問予,予憶古書有‘鹝鳥,大如觀鵒、頭似雉,有時吐物長數(shù)寸’;有‘鵵鳥,有毛角’;此非常鳥,天下將亂。鳥能得氣之先,此之謂矣(鹝音逆,鵵音屠)。

初,崇禎十三年,一五臺僧詣蘇州元墓山訪道友,語人云:‘天馬星下界,新天子已降生矣。不久,當(dāng)有易代事’。時共妄之。不五載,大清果入。

乙酉元旦,微雨、夜風(fēng)。初二日下午,雨。初三日,雪。初四日,雨。初六日,終日雪。初九夜,大雪。然吾鄉(xiāng)元旦陰雨而南京則日蝕,初六日終日雪而南京有雷聲;初九日大雪而他處大雷震,雹:陰陽災(zāi)異,所在不同如此。

吳適下獄

四月二十一日(癸酉),給事中吳適疏參方國安、牟文綬;疏言:‘文綬本無寸功,驟列大帥;乃復(fù)縱兵嘩掠,致摧陷建德、東流,大屬非法。國安受國厚恩,乃銅陵西關(guān)及南陵城外聚兵攻擊;赤子何辜,遭茲涂炭,益之以深熱,其與叛逆何異?陛下宜加禁戢’!蔡奕琛等票旨,切責(zé)之云:‘左良玉稱兵犯順,連破九江、安慶,文綬實久在南康、國安現(xiàn)在剿逆;吳適訛言亂政,巧為逆臣出脫,是何肺腸’?明日,奕琛具疏特糾,吳適下獄。蓋先是,左光先按浙會鞫奕琛一案,適時為衢州司理官,與紹興司理陳子龍共成是獄。及奕琛入相,乃與阮大鋮同心排擠光先以至褫逮,并及于適。實借題以快其夙憾,而國事、封疆俱置不問。御史張孫振又有疏糾參‘適為東林嫡派、復(fù)社渠魁,宜速正兩觀之誅’。

東林正人之藪、復(fù)社名士之林,以此論罪,榮于華袞矣!

遷都召對

四月二十六日(戊寅),上視朝畢,問群臣遷都計。時禮部錢謙益力言不可,乃退。自左兵檄至、大清兵信急洶洶,上日怨士英強之稱帝,因謀所以自全;士英請召黔兵入衛(wèi),辦走貴陽。工科吳希哲等力陳,乃止。是日,召黔兵一千二百人入城,駐雞鳴山,踐踏僧房殆遍;每夜撥二百名守私宅。二十八日(庚辰),上下寂無一言。良久,上云:‘外人皆言朕欲出去’。王鐸云:‘此語從何得來’?上指一小奄,正色語;鐸曰:‘外間話,不可傳的’!鐸因請講期;上曰:‘且過端午’。馬士英發(fā)黔兵六百赴楊文驄軍。是時大清兵渡江甚急,王鐸身為大臣,而無一言死守京城,以待緩兵至計;及第請講期,豈欲賦詩退敵耶?抑欲戎服講“老子”耶?這都是不知死活人,國家用若輩為輔臣,不亡何待!然鐸意已辦歸大清一著為善后策,故發(fā)如此淡話耳。宏光云‘且過端午’,此語頗冷,使鐸多少沒趨。君雖庸憒,亦密知大清兵將至矣?

馬士英笞驛報

四月二十七日(己卯),龍?zhí)扼A探馬至,報清兵編木為筏,乘風(fēng)而下。又一報云:‘江中一炮,京口城去四垛’。最后楊文驄令箭至,云‘江中有四筏,疑清兵。因架炮于城下,火從后發(fā),震倒頹城大半垛;連發(fā)三炮,江筏俱粉碎矣’。士英將前報二人捆打,而重賞楊使。自是,警報寂然。

馬士英奔浙

五月十六日黎明,錢謙益肩輿過馬士英家,門庭紛然。良久,士英出,小帽、快鞋、上馬衣,向錢一拱手云:‘詫異、詫異!我有老母,不得隨君殉國矣’!即上馬去。后隨婦女多人,皆上馬妝束;家丁百馀人。出城至孝陵,詭裝其母為太后,召守陵黔兵自衛(wèi);黔兵亦半逃。平旦,百姓見宮門不守、宮女亂奔,始知君相俱逃去,驚惶無措;遂亂擁入內(nèi)宮搶掠,御用物件遺落滿街。一時文武逃遁隱竄,各不相顧,洗去門上封示,男女泉涌出城;有出而復(fù)返。少頃,忻城伯趙之龍出示安民,有‘此土已致大清國大帥’之語,閉各城門以待大兵。黔兵在城者,百姓盡搜殺之;以先受其害也。

附記:士英衛(wèi)卒三百人從通濟門出,門者不放;欲兵之,乃出。私衙元寶三廳,立刻搶盡。有一圍屏,瑪瑙及諸寶所成,其價無算,乃西洋貢入者;百姓擊碎之,各取一小塊即值百馀金。多藏厚亡,信哉!

黔兵自江上隨尹帥還雞鳴山者,先至二百九十人,隨士英出;后至六十人,無歸,劫行城中。司城方勇巡警竟夜,乃不敢肆。有潛藏者、有逃出城者,民盡殺之,無一人存。城內(nèi)柵門盤詰,護馬士英中軍八人送戎政趙之龍斬之。

馬士英寓在西華門;其子馬錫寓北門橋都督公署,在雞鵝巷:百姓焚毀一空。次掠及阮大鋮、楊維垣、陳盟家,惟大鋮家最富,歌姬甚盛;一時星散。

趙監(jiān)生立太子

五月十一日午刻,有趙監(jiān)生率百姓千馀人擒王鐸到中城獄,群毆之;使認太子。鐸呼曰:‘非干我事,皆馬士英所使’。眾笞鐸,須發(fā)俱盡;太子亟止之,命禁中城獄。百姓擁太子上馬入西華門,至武英殿;又擁至西宮,尚未櫛沐。時倉卒無備,取戲箱中翊善冠戴首,于武英殿登座,群呼萬歲。兩日天氣陰霾愴慘,月色罕見;是日天晴日朗,眾心開悅。各部寺署官見者俱行四拜禮,大僚亦間有至者。太子粘示皇城,略云:‘先皇帝丕承大鼎,惟茲臣庶同其甘苦。胡天不佑,慘罹奇禍。凡有血氣,裂眥痛恥!泣予小子,分宜殉國;以君父大仇不共戴天、皇祖基業(yè)汗血非易,忍垢匿避,圖雪國恥。幸文武先生迎立福藩,予惟先帝之哀,奔投南都,實欲哭陳大義。不意巨奸障蔽,至攖桎梏;予雖幽獄,無日不痛絕也。今福王聞兵遠遁,先為民望;其如高皇帝之陵寢何!泣予小子,父老人民圍抱出獄,擁入皇宮;予自負重冤,豈稱尊南面之日乎!謹此布告在京勛舊文武先生士庶人等,念此痛懷,勿惜會議,共抒皇猷!勿以前日有不識予之嫌,惜爾經(jīng)綸之教也’。左都李沾肩輿微服詣趙之龍家求庇,之龍以令箭護送出城。吏部尚書張捷微行至雞鳴寺,以佛幡帶自縊。左副都御史楊維垣自蹙二妾朱氏、孔氏死;買三棺,旁置二妾,中題“楊某之柩”,并埋中堂;身挈一仆夜遁。至秣陵,為怨家所擊殺。數(shù)日,仆復(fù)跡之,尸為犬食半。

十三日,太子令釋王鐸,仍為大學(xué)士。又召方拱干、高夢箕于獄,并為禮部侍郎、東閣大學(xué)士;二人出獄即逃。趙之龍召勇衛(wèi)營兵入城,城中乘間出者甚眾。柵禁稍寬,店肆頗有開張者。文武諸僚集中府會議,齒及太子,皆有難色曰:‘前日幾番云云,恐有蹈呂、張之禍者;不然,宏光帝復(fù)來,將奈何’?趙之龍曰:‘此中復(fù)立新王,款使北歸,其何辭以善后’!眾皆然之,哄然而散。各衙門出示安民城守,并不及立新王之事。太子敕封中城獄神為王,差官捧敕。二人行至獄中開讀,敕文稱“崇禎十八年”;兵馬司素服迎之。監(jiān)生徐瑜、蕭某謁趙之龍,勸其早奉太子即位;之龍立叱斬之。差官自北軍中回,之龍即入西宮,勸太子避位。馮可宗、陳監(jiān)、王心一皆棄官逃;高倬、張有譽初傳死,后亦逃。李沾既去,李喬自為總憲。

王鐸不認太子,罪可斬矣。而太子止其毆、釋其獄,仍以為相,其度必有太過人者。惜乎!全軀保妻子之臣之眾也。使鐸清夜自思,其知愧否?

宋蕙湘題壁

宋蕙湘,金陵人;宏光宮女,年十四歲。為兵掠去,題詩汲縣壁云:‘風(fēng)動江空羯鼓催,降旗飄飐鳳城開;將軍戰(zhàn)死君王系,薄命紅顏馬上來’?!畯V陌黃塵暗鬢雅,北風(fēng)吹面落鉛華;可憐夜月箜篌引,幾度穹廬伴暮笳’!


高杰論保江南

高杰疏言:‘目今大勢,守江北以保江南,人人言之。然從曹、單渡,則黃河無險;自潁、歸入,則鳳、泗可虞:猶或曰有長江天塹在耳。若何而據(jù)上游?若何而防海道?豈止瓜、儀、浦、采為江南門戶已乎!伏乞和盤打算,定斷速行;中興大業(yè),庶有可觀’。杰發(fā)總兵李朝云赴泗州,又發(fā)參將蔣應(yīng)雄、許占魁、郭茂榮、李玉赴徐州防守。

時寧南侯左良玉報稱:‘副將蘇薦、游擊朱國強斬賊四百馀級’。獲偽官江一洪,獻俘京師。

陳子龍疏募練水師

六月十九日,陳子龍疏言:‘一介草茅,四載抱牘,蒙升南京吏部文選司主事,便道還里。因臣祖母高氏老病危篤,而臣以孑身獨子,循例乞恩,拜疏終養(yǎng)。風(fēng)塵阻塞,未達中途,蒙先帝擢署省掖。時寇破恒、代,漸逼京師;臣妄意聯(lián)絡(luò)海舟直達,可資應(yīng)援。因與長樂知縣夏允彝、中書舍人宋征璧等捐貲召募。忽聞神京淪陷,先帝升遐;飲血崩心,呼號無地。臣伏思君父之仇,不可不報;中原之地,不可不復(fù)。然必保固江、淮,以為中興之根本。守江之策,莫急水師;海舟之議,更不容緩。幸松江知府陳亨志切同袍、氣雄擊楫,多方措置,以求成旅。適接兵部尚書史可法、職方司郎中萬元吉手書,以“江上守御方殷,望此一軍,共為犄角;不妨動支正供,以俟銷算??傊猿⒅Z養(yǎng)朝廷之兵,無分彼此也”。臣等推職方司主事何剛忠勇性成、清介絕俗,專司募練;而佐以山陰知縣錢世貴、舉人徐孚遠、李素、廩生張密已買沙船二十五只,募材官水卒共一千馀名,多堪守戰(zhàn)之士。其制造器甲、修船、練藥等事,則試中書舍人董庭、都司李時舉、生員唐侯等分頭經(jīng)理:一月之內(nèi),可以就緒。夫千人在長江,如雙鳧乘雁,不足為重輕;然使江南諸郡各為門戶之計,則萬人亦不難致。臣等亦聊盡精衛(wèi)之心,倡怒蛙之氣而已’(出“大事記”)。

張亮奏邊防

六月二十九日,安廬巡撫張亮奏“南北止隔一河疏”曰:‘賊若從山東來,則淮、徐據(jù)黃河之險,我能守之。若從河南來,則我無險可據(jù),必擯河地方防守縝密、盤詰嚴謹,不容一人、一船私自暗渡。而不知大謬不然者。臣衙門承差程之兗、前撫臣董配元差往北赍奏身陷賊中,四月初九日始得脫出;詢之兗從何處渡河,彼云止聞清江浦有防守,彼從宿遷覓船,于白洋河過渡,同行二千人。鄉(xiāng)民間有問者,答云“南邊逃難人”,輒不為怪也。再詢路上有行人否?彼云:‘途間遇有車推夏布、扇、茶等物,皆自南而北,赴彼交易’。臣聞之不覺駭然。夫南北止隔衣帶水,果能一葦不渡,猶慮取道中州;及今何時也,而去來自若,茫無稽察,致使茶、扇、布箱得飽載而往,于賊巢行壟斷之計哉!從來賊用奸細,即以本地之人行之。程之兗系安慶人,又系臣衙門差出,幸而真也;假令人人如此不疑,且如此可渡,即賊之奸細已不知有若干散匿于大江南北矣!濱河者所司何事?而疏玩若此哉!夫遷宿既有偽官,彼已受賊之職,自不禁人之渡;乃河南守土者漫不加意,此何以故?乞飭濱河州縣嚴加盤詰,若真正思漢歸南者,有何憑據(jù),務(wù)得的確而后許之;若販賣北送者,仍治以通賊之罪。其于封疆之計非小補也’。

章正宸論時事

七月初二日(丁亥),吏科給事中章正宸上言:‘兩月以來,聞大吏錫鞶矣,不聞獻俘;武臣私斗矣,不聞公戰(zhàn);老成引遁矣,不聞敵愾;諸生卷堂矣,不聞?wù)埨t。如此而曰興朝氣象,臣雖愚知其未也。計惟有進取為第一義。進取不銳,則守御不堅。比者河北、山左忠義響應(yīng),各結(jié)營塞、多殺偽官,為朝廷效死力;不及今電掣星馳,倡義申討,是劘天下之氣而坐失事機也。宜亟檄江北四鎮(zhèn),分渡河、淮,聯(lián)絡(luò)諸路齊心協(xié)力,互為聲援;使兩京血脈通而后塞井涇、絕孟津、據(jù)武關(guān)以攻隴右,恐賊不難旦夕殄也。陛下宜縞素,親率六師于淮上。但陛下親征,豈必冒矢石、履行陣哉!聲靈所震,人切同仇;虎豹貔貅,勇憤百倍也。今都門部院、寺司各署不稱“行在”,而工作儀文;陛下赫然欲為中興令主,宜嚴敕諸大臣:速簡爾車徒,某舊額、某新增,水幾何、陸幾何;速備爾芻糗,幾何本、幾何折,主幾費、客幾費;選爾將帥,某堪監(jiān)纛、某堪分閫;審爾形勢,某地建鎮(zhèn)、某地設(shè)堡,某處埋伏、某處出奇;修爾干戈,繕爾城塹:進寸則寸、進尺則尺,厄險處要,大勢已得。天下大矣,不患無人;臣未見張、岳、韓、劉之杰不應(yīng)運而出也’。

洞時事如觀火,談兵械如列眉;而歸重親征,尤為大義。

熊汝霖論封四鎮(zhèn)

戶科熊汝霖言:‘四鎮(zhèn)以搶殺封侯,百姓頭頸何辜而為此輩功名之地乎!今儼然佐命矣,收拾恢復(fù)為中興名將,豈不更快?況一鎮(zhèn)之餉多至六十萬,勢必不供;何不仿古藩鎮(zhèn)法,在大河以北開屯設(shè)府,永盟帶礪,而逼處堂奧也?萬元吉云:“城外之屋應(yīng)讓于兵”;誰非民業(yè),而拱手讓乎?近聞輦金求進者,實繁有徒。當(dāng)事諸臣,亦宜猛省前事、倍滌肺腸也’!

蔣芬請勤王

廣西巡撫方震孺、松江知府陳亨、給事中李維樾與兄僉都御史李光泰先后各措餉募兵入衛(wèi)。而建陽知縣蔣芬捐俸資造火器,募勇士朱千斤、劉鐵臂等,三請勤王;其詞曰:‘幸而邀天之幸,迅掃狂氛,指日奏凱,社稷之福。否則,惟有斷脰決腹,一瞑而萬世不視;以明國家三百年養(yǎng)士之報,亦無負職三十年讀書之志’。識者壯之。

“甲乙史”:‘七月初二日(丁亥),建寧知縣蔣芬自請勤王,具進所造火器;按臣陸清原奏聞’。

王孫蕃論東南形勢

御史王孫蕃奏曰:‘審天下之勢者,貴因乎時;而制一時之宜者,先扼其要。今日定恢復(fù)規(guī)模,或以區(qū)區(qū)在東南守備;然必防守固而后可以議攻討,乃為策之善也。夫大江以南獨稱安土者,恃此一襟帶水耳。于此時,當(dāng)以屯江為萬里長城。茲彭澤、京口已增二鎮(zhèn),可謂識扼險之宜矣。然彭澤有道臣、有督臣,層層彈壓、節(jié)節(jié)關(guān)通,上流沖要或無他慮;京口負山枕江,控扼三關(guān)、襟帶百越,并鎮(zhèn)矣而不議設(shè)監(jiān)軍道,何以重彈壓乎!常鎮(zhèn)道鞭長不及,則道臣所宜專設(shè)者也。說者謂京口并鎮(zhèn),不如孟河;雖近???,鹽道出沒,是一隅之險,而非合籌東南大勢也。孟河舊以把總部之,沙唬船二十二只、水陸官兵止九百四十三員名,實存見兵少。水軍戰(zhàn)艦增設(shè)若干,仍于京口并鎮(zhèn)為長也。夫金山東連大海、西接神京,去三江會口僅隔一江。昔韓世忠屯兵扼金人于此,“江防考”所載額設(shè)官兵三千八百員名、戰(zhàn)船百艘。今存見兵六百名、戰(zhàn)船十馀只,即支持綠林之充斥且不足,何暇鞏固皇都而稱鎖鑰重地耶!是亦不可不早計者’。

李向中陳楚省安危

兵部員外李向中言:‘臣鄉(xiāng)湖廣,窮民散亂、軍旅空虛,萬一逆賊競武昌,則江南豈得安堵?臣謂荊、襄兩處宜速設(shè)重鎮(zhèn),募大兵以據(jù)其上游,與淮、鳳諸處相與犄角;使賊騎不得馳驟漢、黃,庶可保障江南。且襄陽而下、漢黃而上,為承天陵寢重地;按其昭穆迄今僅四世耳,當(dāng)不忍使祖宗血食為賊出沒之區(qū),乞早為整頓。至左鎮(zhèn)駐札武昌,自隱有虎據(jù)在上之勢。而撫臣何騰蛟一腔忠義,千里干城;小民依之若嬰兒之求慈母、將士信之若手足之應(yīng)腹心,亦可謂上下相安而軍民各得者矣。近聞有升遷別省之說,乞皇上仍令何騰蛟照舊和衷撫楚。臣思保江南不在逼處江干,而在扼其要領(lǐng);則臣省荊、襄為急矣。而安臣省者,拒賊猶后而馭兵為先;則知撫臣其不可更矣。伏乞圣明速賜施行’(出“大事記”)。

王應(yīng)熊請節(jié)制楚、鄖、貴、廣

四川督輔王應(yīng)熊上言:‘蜀境西北接鄖,東抵夷陵,西南由建昌通云南,東南由遵義通貴州。今寇踞成都,蜀人殆無孑遺。議者謂李賊在陜,獻忠必不北向。然李賊自七月入蜀,虛喝保寧、順慶之吏民而制之;一且為獻忠所驅(qū),則獻忠之無顧畏可見矣。川陜總督宜提兵復(fù)保寧,牽賊北顧;臣得合滇、黔之力,以搗其空。賊若不南不北,則仍趨正東,未可料也。廣西、鄖陽許臣節(jié)制,則緩急可以呼應(yīng);臣名總督四省,而兵止于黔、餉止于滇,不幾輕視巨寇乎’?有旨:‘命楚、鄖、貴、廣悉聽督輔節(jié)制’。

黃耳鼎劾解學(xué)龍、張縉彥

御史黃耳鼎言:‘解學(xué)龍執(zhí)法大臣,受賄黨逆,如光時亨、周鍾、方允昌、項煜、陳名夏議緩議贖,豈古人三宥八議之道進于此者!張縉彥俛首賊吏,延喘偷生;皇上重以節(jié)鉞,優(yōu)游數(shù)月,不恢復(fù)寸土。高杰之變,單騎逃避。乞付法司治以誤國之罪’!詔勿問。

朱國弼劾路振飛

保國公朱國弼劾舊淮撫路振飛:‘賊信日逼,先縱獄囚;天潢洊至,兵拒河上。皇上扁舟不納入城,且云鳳陽有天子氣;偽官武愫系進學(xué)門生,代為夤緣。乞敕法司逮治’!章下部院。

左良玉參馬士英八罪

四月初四日(丙辰),甯南侯左良玉舉兵東下,馳疏至云:‘竊見逆賊馬士英出自苗種,性本兇頑。臣身在行間,無日不聞其罪狀、無人不聞其奸邪。先帝皇太子至京,道路洶傳陛下屢發(fā)矜慈,士英以真為假,必欲置之死而后快其謀。臣前兩疏,望陛下從容審處;冀士英夜氣稍存,亦當(dāng)剔腸悔過以存先帝一脈。不意奸謀日甚一日,臣自此義不與奸賊共天日矣!臣已提師在途,將士眥目指發(fā),皆欲食其肉。臣恐百萬之眾發(fā)而難收,震驚宮闕;且聲其罪狀,正告陛下。仰祈剛斷,與天下共棄之!自先帝之變,人人號泣;士英利災(zāi)擅權(quán),事事與先帝為仇。“欽案”,先帝手定者,士英首翻之;“要典”,先帝手焚者,士英復(fù)修之。思宗改謚“毅宗”,明示先帝不足“思”,以絕天下報仇雪恥之心:罪不容于死者一也。國家提衡文武,全恃名器鼓舞人心。自賊臣竊柄以來,賣官鬻爵,殆無虛刻;都門有“職方賤如狗、都督滿街走”之謠。如越其杰以貪罪遣戍,不一年而立升部堂;□□□以貪污絞犯,不數(shù)日而夤緣仆少;袁□□與張道浚皆詔獄論罪者也,借起廢徑復(fù)原官;如楊文驄、劉泌、王燧以及趙書辦等皆行同犬彘或罪等叛逆,皆用之于當(dāng)路。凡此之類,直以千計,罄竹難書:罪不容于死者二也。閣臣司票擬、政事歸六部,至于兵柄尤不容兼握。士英已為首輔,猶復(fù)掌樞;是弁髦太祖法度。又引腹心阮大鋮為添設(shè)尚書,以濟其篡弒之階;兩子梟獍,各操重兵以為呼應(yīng),司馬昭復(fù)生于今曰:罪不容于死者三也。陛下選立中宮,典禮攸關(guān)。士英居為奇貨,先擇其尤者以充下陳,罪通于天;而又私買歌女寄養(yǎng)阮大鋮家,希圖進選,計亂中宮,陰謀叵測:罪不容于死者四也。陛下即位之初,恭儉神明;士英百計誑惑,進優(yōu)童艷女,損傷盛德。每對人言,惡則歸君:罪不容于死者五也。國家遭此大難,須寬仁慈愛以收人心。士英自引阮大鋮以來,睚眥殺人,如雷演祚、周鑣等鍛煉周納,株連蔓引。尤其甚者,借題三案,深埋陷阱;將生平不快意之人一網(wǎng)打盡,令天下士民重足解體:罪不容于死者六也。九重秘密,豈臣子所敢言;士英遍布私人,凡陛下一言一動,無不窺視。又募死士竄伏皇城,詭名禁軍,以觀陛下動靜,曰“廢立由我”:罪不容于死者七也。率土碎心痛號者,先帝殉難,皇子幸存。前此定王之事,四海至今傳疑未已;況今皇太子授受不明,士英乃與阮大鋮一手拏定,抹殺的確認識之方拱干、而信串通朋謀之劉正宗,不畏天道神明、不畏二祖列宗、不畏天下公議、不畏萬古綱常,忍以先帝已立七年之嗣君為四海謳歌訟獄所歸者,付之幽囚;天昏地慘,神人共憤。凡有血氣者,皆欲寸磔士英、大鋮等以謝先帝。此非臣之私言,諸將士之言也;非獨臣標將之言,天下忠臣義士、愚夫愚婦之公言也。伏乞陛下立將士英等肆諸市朝,傳首四方,用抒公憤。臣等束兵計刻以待,不禁大聲疾呼,激切以聞’。

數(shù)列八罪,使人摭辨不得、躲閃不得;足褫奸雄之魄矣!

又討馬士英檄

蓋聞大義之垂,炳于星日;無禮之逐,嚴于鷹鹯:天地有至公,臣民不可罔也。奸臣馬士英根原赤身,種類藍面。昔冒九死之罪,業(yè)已僑妾作奴、屠發(fā)為僧;重荷三代之恩,徒爾孤窟白門、狼吞泗上。會當(dāng)國家多難之日,侈言擁戴、勸進之功;以今上歷數(shù)之歸,為私家攜贈之物。竊弄威福,煬蔽聰明。持兵力以脅人,致天子閉目拱手;張偽旨以詟俗,俾臣民重足寒心!本為報仇而立君,乃事事與先帝為仇,不止矯誣圣德;初因民愿而擇主,乃事事拂兆民之愿,何由奠麗民生?幻蜃蔽天,妖蟆障日。賣官必先姻婭,試看七十老囚、三木敗類,居然節(jié)鉞監(jiān)軍;漁色罔識君親,托言六宮備選、二八紅顏,變?yōu)樯ig濮上。蘇、松、常、鎮(zhèn),橫征之使肆行;槜李、會稽,妙選之音日下。江南無夜安之枕,言馬家便爾殺人;北斗有朝彗之星,謂英君實應(yīng)圖讖。除誥命、贈蔭之馀無朝政,自私怨舊仇而外無功能。類此之為,何其亟也!而乃冰山發(fā)焰,鱷水興波;群小充斥于朝端,賢良竄逐于崖谷。同己者性侔豺虎、行列豬猳如阮大鋮、張孫振、李宏勛等數(shù)十巨憝,皆引之為羽翼,以張殺人媚人之赤幟;異己者德并蘇黃、才媲房杜如劉宗周、姜曰廣、高宏圖等數(shù)十大賢,皆誣之為朋黨,以快如虺如蛇之狠心。道路有口,空憐“職方如狗、都督滿街”之謠;神明難欺,最痛“立君由我”、“殺人何妨”之句!嗚呼!江漢長流、瀟湘盡竹,罄此之罪,豈有極歟!若鮑魚蓄而日膻,若火木重而愈烈。放崔、魏之瘈狗,遽敢滅倫;收闖、獻之狝猴,教以升木。用腹心出鎮(zhèn),太尉朱泚之故智,幾幾殆有甚焉;募死士入宮,宇文化及之所為,人人而知之矣。是誠河山為之削色,日月倏兮無光。又況皇嗣幽囚,列祖怨恫。海內(nèi)懷忠之士,誰不愿食其肉;敵國向風(fēng)之士,咸思操盾其家。

本藩先帝舊臣、招討重任。頻年痛心疾首,愿為鼎邊雞犬以無從;此日履地戴天,誓與君側(cè)豺狼而并命。在昔陶八州靖石頭之難,大義于今炳然;迄乎韓蘄王除苗氏之奸,臣職如斯乃盡。是用礪兵秣馬,討罪興師。當(dāng)鄭畋討賊之軍,意裴度蔽邪之語。謂朝中奸黨盡去,則諸賊不討自平;倘左右兇惡未除,則河北雖平無用。三軍之士,戮力同仇。申明仁義之聲聞,首嚴焚戮之隱禍:不敢妄殺一人以傷天心,不敢荒忽一日以忘王室。義旗所指,正明為人臣子不忘君父之心;天意中興,必有間世英靈天翼皇明之運!

泣告先帝,揭此心肝:愿斬賊臣之首,以復(fù)九京;還收阮奴之黨,以報四望。倘惑于邪說、詿誤流言,或受奸臣之指揮、或樹義兵之仇敵,本藩一腔熱血,郁為輪囷離奇;勢必百萬雄兵,化作蛟螭妖孽。玉石俱焚之禍近在現(xiàn)時,水火無情之時追維痛心。敬告苦衷,愿言共事。嗚呼!朝無直臣,誰斥李林甫之奸邪!國有同心,尚懷鄭虎臣之素志。我祖宗三百年養(yǎng)士之德,豈其決裂于僉壬?大明朝十五國忠義之心,正宜暴白于魂魄。速張殪虎之機,勿作逋猿之藪!燃董卓之腹,膏溢三旬;籍元載之廚,椒盈八百:國人盡快,中外甘心!

謹檄。

又檄

左良玉反兵東下,請除君側(cè)之惡;移檄遠近,以討馬士英。其略云:‘馬士英蠻獠無知,貪狠悖義。挾異人為奇貨,私嫪毒以種奸;欺蝦蟆之不聞,恣鹿馬以任意。不難屠滅皇宗,遂敢刑戮太子。效胡溁之名訪邋遢,既不使之遁于荒野;踵錢寧之即訊大千,又不容其斃于深宮。群小羅織,比燕啄而已深;中犴幽囚,視雀探而更慘。李沾威拷,何如崔季舒拳毆;王鐸喝招,有甚朱友恭塞謗!豈先帝不足復(fù)留種,既沈其弟,又滅其兄;將小朝自有一番人,既削其臣,并翦其主。嗟乎!安金藏之不作,丙定侯之已亡!附會成群,誰敢曰“吾君之子”?依違欲了,咸稱曰“的系他人”。臨江之當(dāng)亂虎,是可忍也!孑輿之遇蟒毒,尚何言哉!良玉受恩故主,爵忝通侯;寧無食蕊之思,詎忘結(jié)草之報。愿共義士,共討天仇!嚴虎豹之亟驅(qū),風(fēng)云氣憤;矢鷹鹯之必逐,日月光明。郿塢豐盈,應(yīng)有然臍之禍;漸臺高擁,難逃切舌之災(zāi)’!檄下遠近傳播,惟京中噤口。

前檄出“遺聞”,在初四日(丙辰)下;此檄出“甲乙史”與“編年”,載初三日(乙卯)也。

左兵東下

四月初五日(丁巳),左兵入九江、安慶至于建德,順流東下。初七日(己未),左兵入東流。良玉沿途遍張告示,稱‘本藩奉太子密旨,率師赴救’。士英等大懼,京師戒嚴;士英專理部事,不入直。江督袁繼咸請赦太子以遏止之;宏光切責(zé)。士英調(diào)黃得功、劉良佐離汛,邀劉孔昭、阮大鋮、方國安、朱大典御左兵。升大典兵部尚書,國安掛鎮(zhèn)南將軍印。十四日(丙寅),黃得功兵至江上;著于荻港三山暫駐,有警進前。十五日(丁卯),馬士英言:水陸諸軍必直抵湖口,與九江、安慶呼吸相通。乃知上游消息,即催阮大鋮、朱大典督諸軍前發(fā),不得稽延。十七日(己巳),馬士英奏上大捷,賞劉孔昭、朱大典、黃得功、阮大鋮、黃斌卿、黃蜚、鄭彩、方國安、趙民懷、鄭鴻逵、卜從善、杜宏域、張鵬翼、楊振宗銀幣。五月初一日,張捷率百官進賀捷表。時維揚信絕,左兵停留不下;阮大鋮、劉孔昭虛報捷音,以愚都人耳目。初五日(丙戌),黃得功與左兵屢戰(zhàn),身中二矢。捷聞,詔封靖國公;遣太監(jiān)王肇基勞之。并進阮大鋮、朱大典并太子太保,總兵張杰、馬得功、鄭彩、黃蜚并加三級,副將而下各進一級,仍予錦衣世襲。

“遺聞”云:‘良玉舉兵不數(shù)日,即病死。子夢庚東下至采石,為黃得功、方國安所敗。尋聞大清兵緊急,遂引還’。

高杰遺大清肅王書

逆闖犯闕,危及君父,痛憤于心。大仇未復(fù),山州俱蒙羞色,豈獨臣子義不共天!關(guān)東大兵能復(fù)我神州、葬我先帝、雪我深怨、救我黎民,前有朝使謹赍金幣,稍抒微忱;獨念區(qū)區(qū)一介,未足答高厚萬一!茲逆成跳梁西晉,未及授首。凡系臣子及一時豪杰忠義之士,無不西望泣血,欲食其肉而寢其皮;晝夜臥薪嘗膽,惟以殺闖逆、報國仇為亟。貴國原有莫大之恩,銘佩不暇;豈敢茍萌異念,自干負義之愆!

杰猥以菲劣,奉旨堵河。不揣綿力,急欲會合勁旅,分道入秦,殲?zāi)娉芍祝薜煜鹊?;則杰之忠血已盡、能事已畢,便當(dāng)披發(fā)入山,不與世間事,一意額祝復(fù)我大仇者。茲咫尺光耀,可勝忻仰;一腔積懷,無由而質(zhì)。若杰本念千言萬語,總欲會師剿闖,以成貴國恤鄰之名。且逆成兇悖,貴國所惡也;本朝抵死欲報大仇,貴國念其忠義,所必許也。本朝列圣相承,原無失德;正朔承統(tǒng),天意有在。三百年豢養(yǎng)士民,淪肌浹髓,忠君報國,未盡泯滅;亦祈貴國之垂鑒也。

肅王報書

肅王致書高大將軍:欽差官遠來,知有投誠之意,正首建功之日也。果能棄暗投明,擇主而事,決意躬來過河面會,將軍功名不在尋常中矣。若第欲合兵剿闖,其事不與予言;或差官北來,予令人引奏我皇上,予不自主。此復(fù)。

先是,大清副將唐起龍其父唐虞時致書杰,勸其早斷速行;有‘大者王、小者侯,不失如帶如礪、世世茅土’語。杰皆不聽;身先士卒,沿河筑墻,專力備御。

許定國殺高杰

許定國,河南歸德府睢州人;膂力千斤。初,高杰為李自成將時,嘗劫定國村,殺其全家老幼,惟定國逃免。至是同為列將,定國銜之;秘而不言,陽與杰好。時杰冒雪防河,疏請重兵駐歸德,東西兼顧,聯(lián)絡(luò)河南總兵許定國以奠中原。定國在睢,聞杰將至,遣人致書云:‘睢州城池完固、器械精良,愿讓公駐兵’。杰信而不疑。十二月二十七日,杰在歸德,貽定國千金、幣百匹。正月初九日,定國約杰會于睢州。初十日,杰抵睢州,定國來見;杰即回謁,各敘思慕意。十二日,定國招杰飲;杰即與張縉彥、監(jiān)軍李升偕部將八人及親兵數(shù)十人坦然赴之。定國設(shè)專席于內(nèi)以宴杰,布列席于外以宴諸將從兵,酒醪悉盛;酣飲竟日,繼之以燭。杰醉,定國伏兵于內(nèi),飾美妓薦寢。先竊去杰之甲兵;夜半,帳外伏兵四起,大聲連呼“高杰”。杰夢寐間聞之,大驚曰:‘誰敢呼我名’!急起覓槍甲,已不得。定國持槍直入,剌杰;杰雖短小而勇悍絕人,連折二槍;定國持短刀殺之,剖其腹以祭先靈。張縉彥、李升走免;時八將猶飲于外,聞內(nèi)變大駭,推倒筵案,逾垣狂走。親兵被殺者三十馀人,馀趨出城去。定國持杰首,招撫士卒;士卒以失主將,遇中州人即殺,謂其合謀也。城中如沸,竟夜走空。定國遂以渡河降大清,封為平南侯。既而引大兵入儀封。

聞定國殺高杰有授旨者。

二月初五日,史可法請優(yōu)恤高杰。十二月,杰妻邢氏率子元爵請恤,可法請以杰部將李本深為提督。有旨:‘興平有子,朕豈以兵馬信地遽授他人!加監(jiān)軍衛(wèi)胤文兵部侍郎,總督杰軍。所部將士,仍聽邢氏統(tǒng)轄’。既而,再請加李本深太子太保、左都督,提督本鎮(zhèn),赴歸德;中權(quán)總兵楊承祖赴夏邑,副將唐應(yīng)虎赴虞城,苗順甫赴碭山,后勁總兵李翔云赴雙溝、右協(xié)總兵胡茂貞、左翼總兵郭虎赴泗州駐防。十四日,黃得功嘗與杰爭揚州而哄,至是聞杰被害,欲向揚州泄忿。史可法馳歸鎮(zhèn)撫之。請旨,上諭曰:‘大臣當(dāng)先國事而后私憾,得功若向揚州,致高營兵棄河?xùn)|顧,設(shè)清兵乘隙渡河,罪將誰任?諸藩當(dāng)恪守臣節(jié),不得任意’!又諭史可法:‘卿既歸揚,解諭黃得功回汛,何必與孤兒寡婦爭構(gòu)?河上防御,責(zé)成王永吉、衛(wèi)胤文料理’。十五日,劉良佐見杰死,欲并其眾;疏稱潰兵不宜授本深提督。劉澤清、黃得功、劉良佐又合奏‘高杰從無寸功,驕橫淫殺,上天默除大惡;史可法乃欲其子承襲,又欲李本深為提督,是何肺腸?倘誤聽加恩太重,臣等實不能相安矣’。甯南侯左良玉有“忠胤將同壓卵”之疏,九江總督袁繼咸亦有“興平有可念之勞”疏;詔贈太子太保,許其子襲爵,再蔭一子錦衣衛(wèi)百戶,從優(yōu)祭葬。

閱“不能相安”一語,劉、黃輩挾制朝廷,目中無上久矣。

張縉彥薦卜從善

二月,張縉彥奏:‘狄、白二賊流蔓固、汝間,臣委李鼎招安;鎮(zhèn)臣王之綱以爭地之故,激陷王帥,乃閉門自守,縱兵殺劫。臣以為之綱宜坐鎮(zhèn)內(nèi)地,安享溫飽。蕪湖卜從善恩威久著河北,有“飛將”之號;調(diào)使恢復(fù),則督、撫有臂指之使’。

史可法請餉

九月,史可法言:‘臣皇皇渡江,豈真調(diào)和四鎮(zhèn)哉!朝廷之設(shè)四鎮(zhèn),豈真江北數(shù)郡哉!四鎮(zhèn)豈以江北數(shù)州為子孫業(yè)哉?高杰言進取開、歸,直搗關(guān)、雒,其志甚銳;臣于六月請糧,今九月矣,豈有不食之卒可以殺賊乎’?

史可法請恢復(fù)

十一月十七日(辛丑),欽命督帥史可法為時事萬難分支,中興一無勝著;密請恢復(fù)遠略,激勵同仇,以收人心、以安天比特事:‘痛自三月來,陵廟荒蕪、山河鼎沸;大仇在目,一矢未加。臣備員督師,死不塞責(zé)。晉之末也,其君臣日圖中原,而僅保江左;宋之季也,其君臣盡力楚、蜀,而僅固臨安。蓋偏安者,恢復(fù)之退步;未有志在偏安,而遽然自立者也。大變之初,黔黎灑泣、紳士悲歌,痛憤相乘,猶有朝氣;今兵驕餉詘,文恬武嬉,頓成暮氣矣。屢得北來塘報,皆言清必南窺;水則廣調(diào)唬船,陸則分布精銳。黃河以北,悉為清有;而我河上之防,百未料理。人心不一,威令不行;復(fù)仇之師不及于關(guān)陜,討賊之詔不達于北廷。一似君父之仇,置之膜外者。近見清示,公然以“僭逆”二字加于南;是和議斷難成也。一旦寇為清并,必以全力南侵;即使寇勢鴟張足以相扼,必轉(zhuǎn)與清合,先犯東南。宗社安危,決于此日。我即卑宮菲食、嘗膽臥薪,枕戈待旦、破釜沈舟,尚恐無救于事;以臣觀廟堂之作用與百執(zhí)事之經(jīng)營,殊有未盡然者。夫?qū)⒅阅芸藬痴?,氣也;君之所以能馭將者,志也。廟堂之志不奮,則行間之氣不鼓。夏之少康,不忘逃出自竇之志;漢之光武,不忘蕪藪爇薪之時。臣愿皇上之為光武、少康,不愿左右暬御之臣以唐肅、宋高之說進也!憶前北變初傳,人心駭震;臣等恭迎圣駕臨蒞南都,億萬之人歡聲動地?;噬铣跻姵嫉龋约跋鹊?,則淚下沾襟;次謁孝陵,贊見高皇帝、高皇后,則淚痕滿襟:皇天后土,實式監(jiān)臨。曾幾何時,頓忘前事!先帝以圣明罹慘禍,此千古以來所未有之變也。先帝待臣以禮、馭將以恩;且變出非常,在北諸臣死節(jié)者寥寥、在南諸臣討賊者寥寥:此千古以來所未有之恥也。庶民之家,父兄被殺,尚思穴胸斷脰得而甘心;況在朝廷,顧可膜置!以臣仰窺圣德、俯察人情,似有初而鮮終、改德而見怨。以清之強若彼而我之弱如此、以清之能行仁政若彼而我之漸失人心如此,臣恐恢復(fù)之無期而偏安未可保也!今宜速發(fā)討賊之詔,嚴責(zé)臣與四鎮(zhèn)悉簡精銳,直指秦關(guān);懸上賞以待有功,假便宜以責(zé)成效。絲綸之布,痛切淋漓;庶使海內(nèi)忠臣義士聞而感激也。國家遭此大變,皇上嗣承大統(tǒng),原與前代不同;諸臣但〔有〕罪之當(dāng)誅,實無功之足錄。臣于“登極詔”稿,將“加恩”一款特為刪除;不意頒發(fā)之時,仍復(fù)開載!聞清見此示,頗笑之。今恩外加恩,紛紛未已;武臣腰玉,直等尋常:名器濫觴,于斯為極。以后似宜慎重,專待真正戰(zhàn)功;庶使行間猛將、勁兵,有所激厲也。至兵行討賊,最苦無糧;搜括既不可行,勸輸亦覺難強。似宜將內(nèi)庫一切盡行催解,湊濟軍需。其馀不急之工役、可已之繁費,一切報罷;朝夕之宴衎、左右之貢獻,一切謝絕。即事關(guān)典禮,萬不容廢,亦宜概從儉約。蓋盜賊一日不滅,海宇一日不寧。即有宮室,豈能宴處;即有玉食,豈能安享!此時一舉一動,皆人心向背所關(guān)、鄰國窺伺所在也。必皇上念念思祖宗之鴻業(yè)、刻刻憤先帝之深仇,振舉朝之精神、萃四方之物力,以并于選將練兵、滅寇復(fù)仇之一事,庶乎人心猶可鼓、天意猶可回耳!臣待罪戎行,不宜復(fù)預(yù)朝政;然安內(nèi)實御外之本,故敢痛切直陳’。

圣旨:‘覽卿奏疏,具征忠悃。朕于皇考、先帝深仇,朝夕未嘗去念;誓師北討、光復(fù)舊業(yè),豈非至愿!但外解不至、百用匱詘。時復(fù)亢旱,催科實難;捉衿露肘,徒煩仰屋。西宮、大婚等費,日從省約;內(nèi)庫物料,正在議折。其馀的,朕知道了。卿凡有忠讜,不妨密切敷陳。討賊詔書,候即頒行。該衙門知道’。

“甲乙史”載此疏為十二日奏,而“遺聞”則云‘疏入,不省’。予讀此疏,酷似賈生痛哭、武侯盡瘁之書。閱之而不發(fā)憤為雄者,真下愚之不移也;可為三嘆!

大清攝政王致史可法書

甲申九月,清攝政王遣副將唐起龍致史可法書:

清攝政王致書于史老先生文幾:予向在沈陽,即知燕山物望,咸推司馬;及入關(guān)破賊,得與都人士相接見,識介弟于清班,曾托其手勒平安,權(quán)致衷緒,未審何時得達?

比聞道路紛紛,多謂金陵有自立者。夫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按呵铩敝x,有賊不討,則故君不得書葬、新君不得書即位:所以防亂臣賊子,法至嚴也。闖賊李自成稱兵犯闕,手毒君親;中國臣民,不聞加遺一矢!平西王吳三桂介在東陲,獨效包胥之哭;朝廷感其忠義,念累世之夙好、棄近日之小嫌,爰整貔貅,驅(qū)除狗鼠。入京之日,首崇懷宗皇帝后謚號;卜葬山林,悉如典禮。親王、將軍以下,一仍故封,不加改削;勛戚、文武諸臣,咸在朝列,恩禮有加。耕市不驚,秋毫無犯。方擬秋高氣爽,遣將西征。傳檄江南,聯(lián)兵河朔;陳師鞠旅,戮力同心:報爾君父之仇,彰我朝廷之德。豈意南州諸君子茍安旦夕,不審事幾;聊慕虛名,頓忘實害:予甚惑之!夫國家之撫定燕都,乃得之于闖賊,非取之于明朝也。賊毀明朝之廟主;辱及先人;我國家不憚?wù)骺樦畡?,悉索敝賦,代為雪恥。仁人君子,當(dāng)何如感恩圖報!茲乃乘逆寇稽誅、王師暫息,即欲雄據(jù)江南,坐享漁人之利;揆之情理,豈可謂平?將以為天塹不能飛渡、投鞭不足斷流耶?夫闖賊但為明朝祟耳,未嘗得罪于我國家也;徒以薄海同仇,特申大義。今若擁號稱尊,便是“天有二日”,儼為勁敵。予將簡西行之銳,轉(zhuǎn)旆東征;且擬釋彼重誅,命為前導(dǎo)。夫以中華全力,受困潢池;而欲以江左一隅兼支大國,勝負之?dāng)?shù)無待蓍龜矣!

予聞君子之愛人也以德,細人則以姑息。諸君子果識時知命,篤念故主、厚愛賢王,宜勸令削號稱藩,永綏福比特;朝廷當(dāng)待以虞賓,統(tǒng)承禮物;帶礪河山,位在諸侯王上:庶不負朝廷伸義討賊、興滅繼絕之初心。至于南州群彥翩然來儀,爾公爾侯、列爵分土,有平西之典例在;惟執(zhí)事實圖維之!晚近士大夫好高樹名義而不顧國家之急,每有大事,輒同筑舍;昔宋人議論未定而兵已渡河,可為殷鑒!先生領(lǐng)袖名流,主持至計;必能深維終始,寧忍隨俗沈??!取舍從違,應(yīng)早審定!兵行在即,可東可西;南國安危,在此一舉。愿諸君子同以討賊為心,毋貪瞬息之榮,致令故國有無窮之禍,為亂臣賊子所笑!予實有厚望焉。

“記”有之:‘惟善人能受盡言’。敢布腹心,佇聞明教;江天在望,延跂為勞。書不盡意。

史可法答書

南中向接好音,隨遣使訊吳大將軍,未敢遽通左右;非委隆誼于草莽也,誠以“大夫無私交”,“春秋”之義。今倥傯之際,忽捧琬瑊之章,不啻從天而降也。諷讀再三,殷殷致意;若以逆賊尚稽天討為貴國憂,法且感且愧。懼左右不察,謂南中臣民偷安江左,頓忘君父之仇;敬為殿下一詳陳之。

我大行皇帝敬天法祖、勤政愛民,真堯、舜之主也;以庸臣誤國,致有三月十九之變。法待罪南樞,救援無及。師次江上,兇問遂來;地坼天崩,川枯海竭。嗟乎!人孰無君?雖肆法于市朝以為泄泄之戒,亦奚足慰先帝于地下哉!爾時南中臣民哀痛如喪考妣,無不撫膺切齒,欲悉東南之甲,立翦兇仇;而二、三老成,謂“國破君亡,宗社為重”,相與迎立今上,以系中外人心。今上非他,神宗之孫、光宗猶子而大行皇帝之兄也;名正言順,天與人歸。五月朔日,駕臨南都,萬姓夾道歡呼,聲聞數(shù)里;群臣勸進,今上悲不自勝,讓再、讓三,僅允監(jiān)國。迨臣民伏闕屢請,始于十五日正比特南都。從前鳳集河清,瑞應(yīng)非一。即告廟之日,紫氣如蓋,祝文升霄,萬目共瞻,欣傳盛事;大江涌出柟梓數(shù)萬,助修宮殿:是豈非天意哉!越數(shù)日,即命法視師江北,刻日西征。忽傳我大將軍吳三桂假兵貴國,破走逆成;殿下入都,為我先皇帝后發(fā)喪成禮,掃清宮闕,撫戢群黎,且罷剃發(fā)之令,示不忘本朝:此等舉動,振古鑠今;凡為大明臣子,無不是跽北向、頂禮加額,豈但如明諭所云“感恩圖報”已乎!謹于八月薄治筐篚,遣使犒師;兼欲請命鴻裁,連兵西討。是以王師既發(fā),復(fù)次江、淮。乃辱明誨,引“春秋”大義來相詰責(zé);試推言之,此又為“列國君薨,世子應(yīng)立;有賊未討,不忍死其君者”之說耳。若夫天下共主身殉社稷、青宮皇子慘變非常,而猶拘牽“不即位”之文、坐昧“大一統(tǒng)”之義,中原鼎沸,倉卒出師,將何以維系人心、號召忠義?紫陽“綱目”,踵事“春秋”。其間特書,如莽移漢鼎,光武中興;丕廢山陽,昭烈踐祚;懷、湣亡國,晉元嗣基;徽、欽蒙塵,宋高纘統(tǒng):是皆于國仇未翦之日亟正比特號,“綱目”未嘗斥為自立,卒以正統(tǒng)予之。甚至如玄宗幸蜀,太子即位靈武;議者疵之,亦未嘗不許以行權(quán),幸其光復(fù)舊物也。本朝傳世十六,正統(tǒng)相承,自治冠帶之族;繼絕存亡,仁風(fēng)遐被貴國昔在先朝,夙膺封號,載在盟府。后以小人構(gòu)釁,致啟兵端;先帝深痛疾之,旋加誅僇:此殿下之所知也。今痛心本朝之難,驅(qū)除亂逆,可謂大義復(fù)著于“春秋”矣。若乘我國運中微,一旦視同割據(jù);轉(zhuǎn)欲移師東下,而以前導(dǎo)命元兇,義利兼收、恩仇倏忽,獎亂賊而長寇仇:此不惟孤本朝借力復(fù)仇之心,亦甚違殿下仗義扶危之初志矣!昔契丹和宋,止歲輸以金繒;回紇助唐,原不利其土地。況貴國篤念世好,兵以義動;萬代瞻仰,在此一舉。若夫手足齊難,并同秦、越;規(guī)此幅員,為德不卒:是以義始而以利終,貽賊人竊笑也,貴國豈其然歟?

往者先帝軫念潢池,不忍盡戮;剿撫互用,貽誤至今。今上天縱英武,刻刻以復(fù)仇為念;廟堂之上,和衷體國。介胄之士,飲泣枕戈;忠義民兵,愿為國死。竊以天亡逆闖,當(dāng)不越于斯時矣。語有云:‘樹德務(wù)滋,除惡務(wù)盡’。今逆賊未伏天誅,諜知卷土西秦,方圖報復(fù);此不獨本朝不共戴天之恨,抑亦貴國“除惡未盡”之憂。伏乞堅同仇之誼、全始終之德,合師進討,問罪秦中;共梟逆成之頭,以泄敷天之恨:則貴國義問照耀千秋,本朝圖報惟力是視。從此兩國世通盟好,傳之無窮;不亦休乎!至于牛耳之盟,本朝使臣久已在道;不日抵燕,奉盤盂從事矣。

法北望陵廟,無涕可隕;身陷大戮,罪應(yīng)萬死。所以不即從先帝于地下者,實為社稷之故?!皞鳌痹唬骸吖呻胖?,繼之以忠貞’。法處今日,鞠躬致命,克盡臣節(jié)而已。即日獎帥三軍長驅(qū)渡河,以窮狐鼠之窟,光復(fù)神州,以報今上及大行皇帝之恩。貴國即有他命,弗敢與聞;惟殿下實昭鑒之!

宏光甲申九月十五日。

何亮工,南直桐城人;宰相何如寵之孫也。亮工少有逸才,時為史道鄰幕賓;此書乃其手筆。順治丁酉,亮工舉孝廉;家于南京武定橋。

史可法奏李際遇降大清

正月初九日(癸巳),史可法上書:‘陳潛夫所報清豫王自孟縣渡河,約五、六千騎;步卒尚在單、懷,欲往潼關(guān):皆李際遇接引長驅(qū)而來,刻日可至。據(jù)此,李際遇降附確然矣。況攻邳之日未返濟寧,豈一刻忘江北哉!請命高杰提兵二萬,與張縉彥直抵開、雒,據(jù)虎牢;劉良佐貼防邳、宿’。又言:‘御史陳藎往調(diào)黔兵五千人,半載杳然;乞催之早到’。上從之,命給閩銃三十枚。又奏:‘清兵渡洛陽,河南撫按俱避于潁、壽’。

史可法奏和議不成

十二日(丙申),史可法言:‘北使之旋,和議已無成矣。向以全力御寇而不足,今復(fù)分以御北矣。唐、宋門戶之禍與國始終,以意氣相激,化成恩仇。有心之士,方以為危身之場;而無識之人,轉(zhuǎn)以為快意之計。孰有甚于戕我君父、覆我邦家者?不此之仇而修睚眥之微,真不知類矣:此臣所望于廟堂也。先帝之待諸鎮(zhèn)何等厚恩、皇上之封諸鎮(zhèn)何等隆遇;諸鎮(zhèn)之不能救難,何等罪過!釋此不問而日尋干戈,于心忍乎?和不成,惟有戰(zhàn);戰(zhàn)非諸將之事而誰事也?閫外視廟堂,廟堂視皇上;尤望深思痛憤,無然泄遝!古人言:“不本人情,何由恢復(fù)”;今之人情,大可見矣’。至十四日,可法七請接濟。時幕客馳金四出,以召集為名,不問所至;而可法躬自儉苦,軍需嘗乏,人皆惜之。

“和議不成”一疏,“編年”載于甲申十二月下旬。

史可法求退

正月二十四日(戊申),史可法上疏求退,言:‘衛(wèi)胤文揭為一事權(quán),謂臣贅疣應(yīng)去,欲召臣使還。臣討賊未效,妄冀還朝;臣雖至愚,計不出此。遭君父之變、膺簡命之隆,千難萬苦,臣何自安’!上慰勉之。又言:‘“春秋”即位初年,必稱元年;明人君之用也。敬天法祖、任賢使能、節(jié)用愛人、勤政講學(xué),惟皇上力行無斁,將由元年以至億萬年矣’。

史可法論軍資

二月十四日(丁卯),史可法言:‘當(dāng)日建寘四藩,恢復(fù)難期,而軍資最急;在淮、揚則有稅可榷,而廬、鳳則否:此得功、良佐所以有偏枯之嗟也。臣每歲餉銀有本、折六十萬數(shù),內(nèi)五萬養(yǎng)徐州兵、一萬五千養(yǎng)泗州兵,官兵間有犒賞。議將淮、揚兩關(guān)歲征,臣與得功、良佐三股均分。此時北道不通,每季不過五千;若能守住江北,則稅歸朝廷。否則,地且難存,何從榷稅’。

史可法奏泗州將

三月甲申朔,史可法上言:‘泗州鎮(zhèn)將李世春廉而有威,一病遽亡。其弟遇春隊伍精嚴,地方相安;奉旨用代矣。黃得功堅逐浦口將張?zhí)旄?,部議改張?zhí)旄S阢糁?;高營各將以泗州為其分地,天福若來,恐難相安。比伊兄天祿遷家屬至,總兵卜從善扼之于泊所;奪其馬騾,家眷驚落水中。乞敕部仍用遇春,其天福另用’。上如其言。

史可法北征疏

四月癸丑朔,史可法“北征疏”云:‘臣受命督師,無日不以國事為念。而人情難協(xié),事局紛更;睢州大變之后,又有維揚之構(gòu)。外侮未御,內(nèi)釁方深;擁節(jié)制之虛名、負封疆之大罪,竊自悲也!先是,提督之命未下,高營將士洶洶;臣不得不容之以鎮(zhèn)靜。本月二十三日,臣議調(diào)兵北向,李本深身患癰未起;今臣不得已,先將鎮(zhèn)臣胡茂貞進發(fā)矣’。


明季南略 (丙) 作者:計六奇 明朝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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