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池里面放滿了我最愛的玫瑰花瓣，我卻提不起興趣，只坐在里面閉眼發(fā)愣。

我自是知道他帶我來是為了承寵，想起和他的第一次，那時(shí)候我也剛沐浴完，他闖了進(jìn)來，聞著我滿身的玫瑰花香，訴說著心意。

突然身后傳來腳步聲，他來了。

我聞聲轉(zhuǎn)了身子，與他相覷，他今日竟穿了一身大紅的常服，他素來很少穿的這樣鮮艷，他動了怎樣的心思，我一下明了，心中卻是一慌。

我大著膽子說他是漢成帝，自己不愿做趙合德魅惑主上，這話放在從前只是隨口一句打趣，可如今身份不同，似乎不該如此。

他倒也沒有真的生氣，只是佯裝唬了臉。

我心下一笑，忙隨口奉承了上去，哄得他笑了。

果然，不管何時(shí)何處，奉承永不過時(shí)。

浴罷，我踩著他的腳步，一步一步走至床前。

我瞧著他的背影，他離我那樣近，他就在我的身邊，我伸出手就能碰到，不是隔著三百年的歷史，也不必心中有掛念與隔閡，他一身紅袍，宛如吉服，我與他，似要去行大婚之禮。

“害怕了？”

我心中忐忑、期待、激動匯聚到一起，卻唯獨(dú)沒有他口中的害怕，他是四爺啊，我們一起經(jīng)歷過那么多風(fēng)雨的四爺，是我離宮的日子里每時(shí)每刻日思夜想的四爺，是為了相見愿意再度回到這個(gè)牢籠的四爺，我感激上蒼，擔(dān)憂未來，可唯獨(dú)不懼。

我看著他，叫出心中很多年前就想叫出口的稱呼“夫君”。

如果注定他的身邊會有眾嬪妃，那么只要在他心里我是不同的，那我就心甘情愿。

他不反感我的稱呼，眼中反而多了幾絲情濃。他愿意做我的夫君，我的四爺。

云雨后。

他閉著眼似乎睡了，我側(cè)著身子看著他，就像很多年以前，我總愛趁他睡著了，看著他，只有那個(gè)時(shí)候，他不是皇帝，而是我的四爺。

我伸出手指輕撫過他的面龐，他似是被打擾，咂了咂嘴，不是幻象，不是夢，四爺，他真真切切地回來了。

我想瞧得更真切些，悄悄下了床剪蠟燭。

何當(dāng)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shí)。

他似是被我吵醒，問我剪那蠟燭做什么，我告訴他民間嫁娶，必要燃一對花燭到天明，我的心思都告訴了他，我不想位分權(quán)利，只想和他舉案齊眉，白頭到老。

可他卻告訴我，“朕這一生中，也曾徹夜點(diǎn)過一次龍鳳花燭。”

我只當(dāng)他說的是皇后，可他卻說皇后是繼任，無需洞房合巹之禮。

我心下一沉，明白他說的是誰。

純元皇后。

他說這話的時(shí)候，滿眼皆是懷念，她竟然在他心里有這樣高的位置，高到不惜讓他對著一介嬪妃貶低賢良淑德的皇后。

可她究竟是誰，我竟毫無頭緒，說好的坦誠相待，難道他曾經(jīng)對我隱瞞了一個(gè)最大的秘密？想及此，又懷念十三爺，若他在，我根本不用花這些心思，可如今的皇宮，誰又能死十三爺那般對我毫無保留呢。

“你想與朕白頭偕老嗎？”

他這話說的那般輕巧，共白頭，哪對最初陷入情網(wǎng)的愛人不是這樣想的呢，可是能一輩子在情網(wǎng)里的又有幾對，在感情里的人永遠(yuǎn)彼此至上，跳出感情后，什么都比感情重要了。

“臣妾害怕，怕都是奢望罷了?！?/p>

“你的凡俗心意，正是朕身邊最難得的。”

“你這心意朕視若瑰寶，必不負(fù)你?！?/p>

他明明在向我許諾，他明明說的每句話都是我想要的，可眼淚還是忍不住掉出來，當(dāng)初約定互相坦誠的我們都沒能善終，如今隔著純元皇后，隔著皇帝與后妃的身份，可以如愿嗎？

自湯泉宮回來，緊接著便去皇后處行禮參拜，還沒等回宮，小允子便來攔我，叫我先去御花園散散心再回宮，我心下了然這是他的旨意，便笑著順從了。

椒房之喜。

我雖料到他不知準(zhǔn)備了什么驚喜給我，未曾想，竟是椒房之喜。

他將我的話放在了心上。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離。他盡自己最大可能滿足我了。

闔宮的宮女太監(jiān)都在恭賀我，引著我往屋里去，滿屋子的椒香，充斥著我的鼻腔，掀開被褥，床面都是撒下的桂圓蓮子。

我細(xì)細(xì)捧起，曾幾何時(shí)，我也在夢里見過，自己能這般名正言順嫁到他的府上，做他的福晉，在浣衣局的八年，也曾怨過圣祖爺如何就沒看出我的心思指對人。

可是如今，一切都實(shí)現(xiàn)了。

不管是若曦還是甄嬛，他放在心上的，都是我啊。

接連幾日，他一直召我去侍寢。

我坐在養(yǎng)心殿的床榻上，摸著這里的一切，還是記憶里的那副模樣，似乎什么都沒變過，我像往常那樣，在這里等著他處理完朝務(wù)歸來。

可是又不一樣了。

跟在他身邊的人變了，我不知道高無庸去了何處，這也不是我如今該問的。

蘇培盛端了一碗生餃子讓我吃，他笑嘻嘻地說：“生的，這可是你說的?！?/p>

皇宮之中，禮儀為大。

他沒辦法真的將民間嫁娶之禮照搬，可是一樣一樣，都變著法實(shí)現(xiàn)了。

如此，我該尋個(gè)時(shí)候，告訴他，我就是若曦了。

他一定很驚訝，他一定不會相信，那我就告訴他，他是冰塊臉，喜歡狗討厭貓，喜歡微雨討厭毒日頭，喜歡葡萄，喜歡木蘭，最怕女人哭。我還要找出他的那套木蘭杯子，給他喝葡萄汁，吃加了鹽的布丁，還不許他喝水。

那他一定嚇壞了。

想到這里，我不禁笑出了聲。

只是，后宮之事，遠(yuǎn)沒有我想的那樣簡單。

去皇后那處請安晚了，被華妃一黨不停譏諷，我倒是沒放在心上，不過，倒是聽了一件奇事。

弘歷。

他不該是他最疼愛的皇子才對嘛，怎么會如今連妃嬪嘴上提一下都要被皇后訓(xùn)斥的地步，我很是不懂。

離開景仁宮，我接著像眉莊打聽，她說四阿哥的生母卑賤丑陋，皇上極不喜歡，也連帶著不喜歡四阿哥，所以一直養(yǎng)在圓明園行宮，不許入宮。

我屬實(shí)有些不理解，這與我知道的大相徑庭。不只是弘歷本人的身份，就沖他與承歡自小一同長大這點(diǎn)，他都不該如此對待弘歷，再說他的幾個(gè)兒子中，也只有弘歷最出挑，他該用心扶持才是，怎么會最平庸的三阿哥反倒受寵，四阿哥卻不允許回宮。

難道這里與我所經(jīng)歷的，又有所不同了嗎？

的確，弘歷不同了，純元皇后也是多出來的人，這里也沒有人提過馬爾泰若曦，甚至沒有我認(rèn)識的宮人，就連他身邊的總管太監(jiān)都變了。

難道，在這個(gè)世界里，原本就沒有馬爾泰若曦。

不然，怎么會沒有人看到我的臉在我面前提起她。

若是他根本就不知道馬爾泰若曦，那我向他坦白的意義在哪里呢？前幾日的歡喜，一下子被弘歷的事沖散，也許現(xiàn)在我應(yīng)該做的，就是先查清楚有沒有奉茶女官馬爾泰若曦了。

與他一同躺在床上，聽著外面的雨聲，我心焦難以入眠。

翻來覆去的聲音還是吵醒了他，他問我有心事，叫我說與他。

我確實(shí)有心事，一件藏在心里，只需要他的一句話就能破解的事，卻唯獨(dú)不能說與他。

如若真的沒有馬爾泰若曦，那我該如何自處，他知道了我的身份，又會如何面對我。

如今，我已與他琴瑟和鳴，若是道破，他這樣謹(jǐn)慎之人，趁著還未情深，將我打發(fā)了，那我來這里一趟又是為何。他若是不知道，反而我們之間還能長久下去。我只能通過別人，慢慢查。

既然心事不能說與他，想起白天華妃等人的為難，便隨口謅了句糊弄他，他如今的確是過了些，當(dāng)初我日日住在養(yǎng)心殿，他還時(shí)時(shí)翻華妃的牌子，如今倒好。華妃如今勢大，我自是不能與她匹敵，只能暫且忍耐。如今之計(jì)，最重要的還是查若曦。

他果真聽話。

我說完雨露均沾，他次晚就去了齊妃那里。

明明他是聽了我的話才去的，可我卻心里更委屈，偏生什么話也不能說，只能一個(gè)人悶著。

隨手撥著琴弦，安慰自己，好歹今晚去的是齊妃那里，不是華妃。不曾想，他竟拋下了齊妃來了。以前他翻別人牌子的時(shí)候，我心里也總想他能夜里偷偷回來哄一哄我，可他從來沒這樣做過。如今，他這樣做了，我心里倒有說不出的感覺。

“四郎?！蔽乙粫r(shí)情動，竟不自覺喊出口。

他愣了一愣，問我喚他什么。

我一時(shí)不知該如何作答，四爺是過去，四郎是現(xiàn)在。

可他卻很高興，不知他是否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個(gè)日日只希望喚他四爺?shù)呐印?/p>

可未曾想，眉莊出事了。

宮人來報(bào)的時(shí)候，我嚇了一跳，好端端的，她如何會落水，何況眉莊又是那樣端莊一個(gè)人。

急匆匆趕過去，太醫(yī)已救治了，雖已無大礙，可此事是應(yīng)該還她一個(gè)公道才是。

是華妃做的。

我大約能猜到，前兩日她就因我得寵挑撥過我與眉莊之間的關(guān)系，沒能如愿，今日皇上在我那里，她便對眉莊下手了。

我能想到，他自然更加明白。這些年華妃的所作所為，我不信他毫無察覺，他一向?qū)λ腥怂惺露剂巳挥谛摹?/p>

我知道前朝后宮不可分，也知道他如今正倚仗年羹堯，他不可能因?yàn)槊记f就降罪華妃，可他不該如此啊，沒有半分責(zé)怪，反而關(guān)心她深夜來此，明知道她是主謀，卻放任她在此演戲，作威作福。

我?guī)缀蹙鸵滩蛔×恕?/p>

可她見皇上并未責(zé)怪她，竟要打發(fā)了眉莊身邊的宮人，這樣她就能往眉莊身邊安插自己的眼線，等眉莊醒來，一切已成定局，殺人兇手卻坐享其成。

敬嬪想替采月求情，卻被她反咬一口。

這里竟沒有能治住她的人了，不過一區(qū)區(qū)包衣奴才之妹，踩著十四爺打下的戰(zhàn)功往上爬，也來此猖狂。

我還是沒忍住與她爭辯起來。

按我的性子，早該揪起她的衣領(lǐng)，與她打起來，要動手的那一刻，理智戰(zhàn)勝了我，我不是若曦，甚至如今還不如當(dāng)初與明玉打架時(shí)的身份，我雖自己了然一身無牽無掛，可甄氏身后還有一族人。

我忍了忍，雖不能直白地打在她臉上，可后宮最好用的還擊方式就是嘴里的話，不過三兩句，她就被我繞進(jìn)去。

不管什么時(shí)候，文化人永遠(yuǎn)取勝。

雖然明面上她什么錯(cuò)也沒有，可還是被我設(shè)法換了翊坤宮的侍衛(wèi)，傷她不過皮毛，但也夠了，至少外人看來，她也是傷人不成反受了罰。

她果真沒有太大在意，因?yàn)樗齺磉@里根本不是為了請罪，而是為了今夜從我那里把皇上哄走，這樣明晃晃地?fù)屓?，我心中冷笑?/p>

“你也一起去用些吧，華妃宮里的吃食在宮里是拔尖的?！?/p>

他該不會覺得此事發(fā)生過后，我與華妃還能相親相愛一家人吧，去她那里，倒是能給她添堵，可我偏要抹了他的面子，他既然愿意寵著他那囂張跋扈的妃子，那我就送他們雙宿雙飛的好，她的吃食拔尖，想當(dāng)年我費(fèi)心做的那些茶點(diǎn)，還真是沒養(yǎng)刁了他那張嘴。

看著他和華妃離去的背影，我心中不斷陷入沉思。

以往只是聽宮里的人說，華妃寵冠六宮，連皇后都不放在眼里，只當(dāng)是別人夸大了，左不過是年羹堯的關(guān)系。今晚是我來到這里后第一次正經(jīng)瞧著他倆之間的相處，他分明是對華妃有意的偏寵，他什么都懂，華妃這些年做的這些腌臜事，是他放任出來的，他不在乎華妃對誰下了黑手，他要的是華妃可以一直陪在他身側(cè)，他對華妃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