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Reue

車流涌動的高速公路上,諾艾爾·馮·赫特正駕駛著一輛戴姆勒黑色轎車逆流而動。她的目的地不是慕尼黑或是威斯巴登,而是第十二集團軍指揮部。車子的后座上坐著的,正是卡爾斯蘭帝國總參謀長凱特爾元帥。
“天哪,看看這些人……全都慌不擇路了?!?/p>
諾艾爾喃喃自語道。
凱特爾元帥黑著臉,全程一言不發(fā)。因為就在兩個小時前,帝國總理府的地堡里,陛下得知施坦因納將軍沒有發(fā)起進攻而暴跳如雷,指著幾位最高軍事主官的鼻子一頓臭罵,斥責這些將軍們“都是不忠不義的懦夫” “背叛了卡爾斯蘭人民”。
皇帝身邊的私人秘書們還沉浸在“施坦因納將軍會來解救柏林”的幻覺之中,諾艾爾很想上去告訴她們,所謂“施坦因納集團軍支隊”只有三個殘破不堪的步兵師,根本不可能對戰(zhàn)局起到任何作用??墒撬皇悄卣驹谝慌?,聽著她們在描述另一個世界發(fā)生的事情。
穿過一片田野間的小路后,車子被哨卡的守軍攔下,出示了證件后才被繼續(xù)放行。諾艾爾注意到,在她的視野里沒有一輛裝甲車輛,并且這里的士兵大都是身著深藍色大翻領的空軍士兵,堆放在道路兩旁的高射炮也證實了她的想法。
“元帥閣下,我們到了?!?/p>
“好,謝謝?!?/p>
凱特爾元帥迫不及待地提著自己的元帥手杖撲下車去,諾艾爾則停好車,順著元帥走過的方向來到一棟鄉(xiāng)間別墅門前。
“第十二集團軍必須立刻向柏林進發(fā)!把陛下救出來!”
還沒進屋就聽見凱特爾元帥的咆哮聲,但他并沒有跟任何人吵架,似乎只是在發(fā)泄剛才的怒火。
諾艾爾推門而入,里面占了一屋子的高級指揮官,被掛起來的最大的那張地圖是柏林,詳細到標注了撤入柏林城內的56裝甲軍下屬每一個團的位置——當然,具體位置是不是如地圖所言就不得而知了。
在一眾將官之中,諾艾爾突然見到了一位身著上校制服的女性指揮官,定睛一看,居然是安柏。諾艾爾吃了一驚,卻依然要裝作鎮(zhèn)定,悄悄靠到安柏的背后,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不要出聲,二人就這么小聲地離開了帝國總參謀長的“解救柏林動員大會”現(xiàn)場。
“你不是應該在慕尼黑嗎?”
“第二裝甲師已經(jīng)徹底殘廢了,我被丟到了這里,指揮一個新組建的裝甲師準備救援莫德爾元帥的部隊;結果還沒出發(fā),B集團軍群就先沒了?!?/p>
安柏無奈地聳了聳肩,拿出煙盒來給兩人各點上一根。
“那你呢?之前聽梅爾說你傷得很重?!?/p>
“已經(jīng)基本康復了,現(xiàn)在給總參謀長大人當專屬司機?!?/p>
“讓上尉來干中士的活兒?”
“畢竟別的地方也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呵,多可笑啊,現(xiàn)在就算想回到柯莉蘿絲殿下的身邊也做不到了?!?/p>
諾艾爾的臉上看不出是高興還是失落,她靠在一旁的磚墻上,望著從自己嘴里吐出的煙圈。安柏靠近她身邊,拍了拍她的肩。
“我記得,當年還在軍校一年級的時候,你被教官夸獎繪畫能力出色——因為你學過速寫,對吧?”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p>
“那時候,梅爾還是個脾氣很壞的大小姐,柯莉絲跟誰都難以相處,至于諾艾爾你,既乖巧又認真,還刻苦好學?!?/p>
“別說這些了……”
諾艾爾的臉色有些變了,她有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不不不,我不是想在這會兒念舊,我是說,我們總會有變的一天,就像以前那個一心想上維也納美術學院的諾艾爾,到如今也會變得像現(xiàn)在這樣,習慣了握把和扳機,而不再是調色盤和畫筆?!?/p>
安柏的表情冷靜地有些滲人,語氣也是出奇的平靜。
“這樣說我,真的很失禮誒?!?/p>
“柯莉絲的改變,是因為她要肩負起自己與生俱來的職責;梅爾的改變,是來自柯莉絲的推動和鼓勵——當然前期更多的是壓力;我的改變,是不愿意受家庭傳統(tǒng)的束縛而自我放逐。”
說完了三個人改變的理由,唯獨停在了諾艾爾身上。
“你是時候該直面自己的內心了,再不快點,真的來不及了?!?/p>
話音剛落,凱特爾元帥從房中走了出來,身后是一臉賠笑的溫克將軍和他的參謀們。見狀,二人立刻把煙掐滅,立正向上級敬禮。
“走吧,該回柏林了?!?/p>
凱特爾元帥招了招手,諾艾爾正要挪步,卻被安柏拉了一把。
“答應我,活下來,然后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給應該知道的人,好嗎?”
“我會盡我所能的?!?/p>
“祝好運?!?/p>
“再見?!?/p>
黑色高級轎車順著夕陽的方向駛去,第十二集團軍的一眾高級軍官們直直地站在原地,眺望著柏林的方向。
“To be,or not to be,that’s a question.”
安柏一點都不喜歡莎士比亞和他的古英語,以及他的國家。但是,此時沒有什么比這句話更能表達她的心情了。
施普雷鎮(zhèn)迎來了短暫的安寧,或許是連日的進攻使歐若西亞紅軍趨于疲憊,至少在今天,他們都只排出了小規(guī)模部隊對第九集團軍的外圍開展了試探性進攻,并未投入坦克進行圍剿作戰(zhàn)。
然而在前線軍事主管會議上,氣氛變得異常凝重。如今,101軍已經(jīng)被趕到了柏林北邊,56裝甲軍全體進駐柏林城內,第9集團軍經(jīng)過一星期的作戰(zhàn)已經(jīng)耗盡了所有的預備隊,并且補給線也被完全切斷。更糟糕的是,有大量的難民涌入了部隊的活動范圍內,希望得到庇護,使得本就困難重重的后勤更是雪上加霜。
“我們不能拋棄那些難民!我們是卡爾斯蘭帝國的軍人,拋棄掉那些人,士氣會徹底崩潰掉!”
“如果不放棄他們,要不了一個星期我們全得去啃樹皮!到時候怎么辦?!”
“帶著難民會拖慢行軍速度的,這樣下去我們遲早會被紅軍分割包圍殲滅!”
“……”
吵作一團的軍官們全然沒有注意到,集團軍司令本人并不在屋子里,而是獨自走到外面吸煙。
一個月前,也就是古德里安和布塞同時被解職的當天,布格隆恩上將接過了第九集團軍的指揮權。當時布塞將軍一臉卸下重擔的表情,而她只能半開玩笑地說,“如果我們能堅持到西方盟軍從后方攻擊我們時,這場仗就算打贏了?!?/p>
卡爾斯蘭帝國歷史上,從沒有女性能做到集團軍級別的指揮官,柯莉蘿絲·馮·布格隆恩是頭一位。她想起二十多年前,當自己接到防衛(wèi)軍陸軍總參謀部的錄用通知時,也是一個艱難的選擇。
如果當時選擇跟碧昂絲一起去紐約,現(xiàn)在大概正待在公寓里,一邊打著毛線一邊聽收音機播報歐洲的戰(zhàn)況,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肩膀上扛著幾十萬人的性命,想要找個訴說的人都沒有。
“都閉嘴!”
一聲震怒讓斗獸場一般的會議室瞬間安靜了下來。布格隆恩聽的出來,那是梅萊爾的聲音。布格隆恩掐滅了手中的煙,有些好奇地湊到門邊試圖聽清她的發(fā)言。
“這樣吵下去有什么意義?”
“那你說該怎么辦?凱瑟琳中校?!”
“我們不能放棄那些難民,因為我們還是卡爾斯蘭軍人;同時我們要立刻想辦法突圍,否則所有人都會死在這里,或是西伯利亞!還有,現(xiàn)在叫我赫恩佐侖中校?!?/p>
“咳咳。”
布格隆恩本來有些懊惱,但梅萊爾的最后一句話強調,和緊隨其后的一聲咳嗽,讓她差點繃不住笑出來。
“行吧,您是赫恩佐侖夫人,我道歉——那么,請問您有何高見呢?”
室內響起翻取地圖的聲音,待掛好后,梅萊爾的聲音重新出現(xiàn)。
“向西邊,朝著波茨坦的方向,第12集團軍是我們唯一的希望。”
“誰能保證第12集團軍一定會來支援我們?”
“總參謀部的命令是讓12集團軍支援我們,隨后一起回援柏林才是。”
令人震驚的是,沒有人質疑梅萊爾提出的“向西撤退”(或者說逃命更合適),所有人的關注點都放在了“如何實施”之上?;蛟S是到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人再會去想柏林的事情了。
“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向西,跟12 集團軍匯合,然后找機會渡過易北河向盟軍投降,這是我們最后的機會。”
“我想要提醒各位,我們在東線做過的事情,歐若西亞人一件都不會忘記的,依照他們的性格,落到紅軍的手里,我們的下場只會比三年前我們對他們的所作所為更加可怕?!?/p>
話已至此,會議室內不再有反對的聲音。布格隆恩整理好自己的衣冠,重新走進了會議室中,所有人立刻起身一致敬禮。雖然已經(jīng)陷入極大的困境中,但這仍是一支紀律嚴明、尚未喪失戰(zhàn)斗力的部隊。
“那么,諸位對剛才凱瑟琳,不對,諸位對赫恩佐侖中校的提案,還有什么異議和顧慮嗎?”
遠處又傳來了悶雷聲,那是紅軍的炮火,大概有十公里外的樣子。大概是提醒了一下己方之前的事跡,冷靜下來的軍官們不再單純地發(fā)泄情緒,開始認真地商討向西突圍的可行性和具體步驟計劃;還有的人則開始擬寫電報通訊,準備跟十二集團軍建立溝通。
平復了不少的梅萊爾默默地回到柯莉蘿絲身邊,兩人的左手與右手緊緊握在一起。
“你害怕么?!?/p>
“老實說,是有點。但是一想到如果就此放棄,成了歐若西亞人的階下囚,那也不再害怕了?!?/p>
梅萊爾的眼角滲出了一點淚花。
“比起死亡,我更害怕的是從此無法與你同在?!?/p>
“我也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