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嘗了四枚油潤香甜的菜塌餅，正愁如何下筆寫春天。這不，春已在嘴邊留香。想想，連綿的春雨喚醒了山河大地，不論在哪里，春芳撲鼻，春樹如旗，野菜春色撩人，讓香氣沾染詞句，倒也是好主意。

那么，第一抹味道，從溫柔的菜塌餅開始。

你第一眼看到它們，就像看到軟乎乎的春姑娘，從白露沾襟的菜園里款款而來，糯糯的，一絲絲江南的風(fēng)韻投射而來，投到我們的心湖上，漸漸有漣漪。就像韭菜盒子是很多地方的春餐，菜塌餅是姑蘇周邊水鄉(xiāng)的家常，上海也有，做法稍有不同。本質(zhì)上都是水磨糯米粉為主。滋味不同，就看菜。

薺菜、青菜、草頭、菜筧......菜沒有定勢，這種家常小吃往往是家里有什么綠葉蔬菜，就往里放。

放之前呢，把菜洗凈，切碎，鍋中倒適量食用油，油熱，放菜翻炒，加適量的食鹽調(diào)味，加少許水，把菜煮至軟爛。把炒好的菜苔放入盆中，趁熱加入糯米粉，用鏟子翻拌均勻，稍涼，用手揉成團(tuán)。取一小團(tuán)，雙手搓圓，再輕輕摁扁，一個塌餅生坯就做好了。

我也吃過咸菜塌餅。咸香風(fēng)味，配粥極好，兼?zhèn)溽u瓜腐乳的調(diào)合之味。但還是喜歡甜塌餅，記憶中塌餅都是裹著一層滑爽的糖漿，蘇州還真是無糖不歡。

長相樸實(shí)的麥芽塌餅過去是城郊的農(nóng)民在農(nóng)忙時節(jié)用來墊饑的食物，香甜軟糯，扎實(shí)耐餓，家家戶戶都會制。在同里、震澤、蘆墟等古鎮(zhèn)里，依然有麥芽塌餅售賣。老早的灶臺，黃木蓋頭掀開，蒸汽翻白，墨綠的塌餅十分臌脹，聞之如草間蟋蟀撒腿跳。

嘗好了塌餅，我們來到錦溪，里頭有好幾家賣酒釀餅的店家。

三月啊，三月就是這樣拿來浪費(fèi)的。被畫家取走，就成水墨畫了，被詩人牽走就成雨巷的姑娘了。

被酒一釀，就成香甜的酒釀餅。

至春色如酒，就是吃酒釀餅的時候。且天一有熱的勢頭，酒釀餅就下市。

老街點(diǎn)心鋪?zhàn)忧?，往往一鍋燒好，旋伸來無數(shù)顧客等待的手。餅子甜肥軟韌，油潤晶瑩，外觀和小月餅相似，由清酒釀發(fā)面而成。一年只售一季，如今時限拓寬至天氣轉(zhuǎn)涼后，即有售。當(dāng)鋪?zhàn)永镲h來一尾油香，香味就活潑地灑出金屑，讓空氣里熨開一種夢幻的光澤。我們尋味而去，定錯不了。

蘇州人吃酒釀餅，傳說是元朝末年開始的。

當(dāng)時張士誠因誤傷人命，他帶了老母親逃命，逢寒食節(jié)，無處可乞討，老母親餓得暈了過去，張士誠泣不成聲。一位老伯見母子可憐，用家中僅有的幾個酒糟做了餅給了他，張士誠的娘終于得救了。

幾年后，張士誠在蘇稱王，想起救命恩人，為了不忘此事，下令寒食節(jié)吃酒糟餅，名叫“救娘餅”。后來張士誠又被朱元璋活捉，沒有人再敢稱餅為“救娘餅”，可是蘇州人對張士誠還是很有感情，悄悄把“救娘餅”改叫“酒釀餅”，延續(xù)至今。

從歷史的云煙中回到現(xiàn)實(shí)。如果來到蘇州，恰是中午，饑腸轆轆，吃點(diǎn)兒米飯，喝口湯。這口湯，我推薦腌篤鮮。

腌篤鮮，是一封春天的情書。

腌篤鮮又稱“筍篤鮮”，春天里，蘇州家家戶戶都會燒上一鍋腌篤鮮來嘗個時鮮。“腌”指的是咸肉和火腿，“篤”是蘇州話，意為小火燉煮，“鮮”則是指鮮肉和鮮竹筍。

火腿、筍、萵苣、豆皮、排骨放在一起篤，湯白味濃，余味繾綣，筍之嫩，配米飯的糯，蘸肉香，讓人欲罷不能。

腌篤鮮的湯，是一種復(fù)合味的鮮。春筍帶著新竹破土的清香，咸肉和咸豬蹄有著強(qiáng)烈的咸鮮味，而鮮肉則肥糯鮮美，三者完美融合，每一口都是極致的美味。

伴隨著碧螺春的開采，驚蟄過后，菜筧、春筍、香椿、塘鱧魚……都是大自然對江南的饋贈。

如果腌篤鮮是大地的特產(chǎn)，那么蚌肉螺螄，可算水中的佳“釀”。

“春風(fēng)一夜浪花起，大蚌小蚌浮湖沚?！焙影雠c螺螄都屬小鮮，肉質(zhì)緊實(shí)，味道鮮美，雖為土菜，卻也廣受喜愛。

每年開春，老蘇州都會去菜場，挑幾只肥美的河蚌，燒一道蚌肉金花菜噢。

到了清明前后，就是吃螺獅的最佳時節(jié)。碧水青天，螺螄美且無雜，常言道：明前螺螄，賽過鵝！清明前的螺螄未產(chǎn)籽，最為肥美，口感也最好。趁著新鮮，用蔥、姜、醬油一起爆炒，一碗濃油赤醬的醬爆螺螄，是蘇州人春季餐桌上的必備美食。

蘇州春季美食是寫不盡的，就像老樹新芽，總有新意與變化。如果只挑選一樣來代表，兼有名氣和美味的，那也許是青團(tuán)。

詩云：寒食青團(tuán)店，春低楊柳枝。酒香留客在，鶯語和人詩。

說的是蘇州青團(tuán)子。取艾青著色，糯米為皮，豆沙入內(nèi)，色澤碧青油綠，嚼之糯韌綿軟。溯源不勝枚舉，最遠(yuǎn)可至上古，蘇州百姓為紀(jì)念大禹治水，待冬麥返青時做團(tuán)子。凡事以情做開頭，便多一分美妙。

正儀青團(tuán)在餡心上又下了功夫，用百果心，采用棗子去核切成細(xì)粒，加白糖、玫瑰花、松仁配合；另一種是豆沙心。在這兩種餡心做成的團(tuán)子中嵌一小塊水晶般的豬油，吃起來甜而不膩，肥而不腴，壓舌生香，其味醇美。

味道是一絲一縷、一葉一葉地呈現(xiàn)出來。如同走進(jìn)漠漠平林中，香味旁逸斜出，每品一口，都有清新的變化——原本青團(tuán)便是春汽、葉汁、菜香的化身?。?/span>

一個做青團(tuán)的老阿姨說，1000克糯米粉，250克艾草，大概包了42個青團(tuán)子，正好兩蒸籠。大火蒸約20分鐘左右，然后新鮮出爐。出籠時用毛刷將熟菜油均勻地刷在團(tuán)子的表面，青團(tuán)子油綠如玉，糯韌綿軟，清香撲鼻。

在她說的時候，我已隱隱聞到草本清香，水流著水，風(fēng)拂著風(fēng)，香旋著香。

生活不可無滋味，日子不可無春色。所謂人間一碗煙火，不就是我們各自在尋常的日子里，被美食治愈，嘴挑一抹甜，肩上細(xì)雪都抖盡了，飲一口春茶，暖暖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