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我最后一次與母親聊天。

七十二歲的母親在兩個月前被告知罹患喉癌，需要切除喉部的息肉。但只是這樣還沒辦法完全治愈，必須同時切除聲帶及喉頭部分。

手術前兩天，醫(yī)生對我說：“你母親接下來會暫時沒有辦法享用美食，所以盡可能讓她吃喜歡的東西吧?！币虼酸t(yī)生讓她先出院回家。

我沒有告訴任何一位家人那是母親能說話的最后日子。

第二天早上大家自然地聚在餐桌前，我問她：“那么，想吃點什么好的呢？”

母親用痛苦而微弱的聲音回答：“跟平常一樣就好了，被你這么一問，馬上就大吃大喝的話，會吃壞肚子的?！蔽倚南?，等切除息肉與聲帶后，她就再也無法正常地說出這一番話來，不禁黯然神傷。

坐在旁邊的八十二歲的父親，說想要看高爾夫球比賽轉(zhuǎn)播，所以中途離席回到房間。父親的背影看起來孤單又渺小——我從未看過他如此弱小的身影，覺得他還沒有從母親患病這件事中緩過神來，還沉浸在悲傷之中。

大家與母親聊得很愉快，她也快樂地述說著大半輩子的趣事：從過世的祖母年輕時因為太漂亮而追求者甚多，一直到她與父親第一次見面的情

景、生孩子前養(yǎng)的狗，以及把

我們這些孩子寄放在別人家而

夫婦倆一起出門旅行的事情，

且感到驚訝萬分的事。

等等。好多都是我第一次聽到

不假思索的隨意談天中，

母親的經(jīng)歷仿佛變成其他女性

的人生故事，聽起來實在有

趣。

就我所知，母親從來沒有

生過病，連感冒臥床的經(jīng)歷都

沒有，七十二歲之前也從未住

元氣又健康的人。

過院。總之，母親是一個充滿

從五十歲開始學歌唱課程

后，母親的歌技更是快速精

進，幾乎只要參加卡拉OK大

賽，就能贏得獎金。她拿到的

優(yōu)勝不計其數(shù)，最后因為實在

太厲害了而被禁止參賽。

母親從小的愿望就是成為

歌手，六十歲時終于完成制作

自己CD的心愿，實現(xiàn)了一輩

子的夢想。

“昨天晚上，我一邊睡覺

一邊聽自己的CD，突然就落

下淚來，想到以后再也沒辦法

唱歌……”母親的眼眶紅了，

有淚珠在打轉(zhuǎn)。

事實上，那是我第一次看

到母親哭泣的模樣。從來沒有

哭過的母親，用毛巾蓋住雙眼

放聲大哭。想到這么喜愛唱歌

的人，再也無法發(fā)出聲音，我

止不住地流淚，卻也無計可

施?！安贿^，我已經(jīng)讓很多人

聽過我唱歌了，這樣也算夠本了。雖然這么說可能有點奇怪，不過我聽CD時，從心底覺得自己真的太會唱歌了。好吧，以后在心里唱就可以了。”母親微笑著擦去淚水?！拔艺f你啊……”母親突

然盯著我看，“你可不要因為

事業(yè)太得意就在外面拈花惹草哦?！蹦赣H對我說教起來，

“喂，知道了嗎？我在認真跟你說話呢?！彼贿呎f著，一邊“啪

啪”地拍打我的大腿。

“還有啊，工作的時候一

定要注意，有時候親近的人也會背叛你。被人背叛了要保持冷靜。遭到背叛不怕，最怕的是被人背叛時，自己亂陣腳，知道了嗎？”她又打了的大腿一下。這兩件事要牢記在心，繼續(xù)努力啊?！蹦赣H喝口茶潤了一下喉嚨，接著露出神清氣爽的表情，似乎已經(jīng)沒有什么話要說了。對兒子的最后說教，竟然是絕對不可以有外遇和如何應對別人的背叛，想起來還真的有點好笑。我在想，是不是母親曾經(jīng)為了這兩件事情而苦惱“你現(xiàn)在還笑得出來，總有一天你會記得我說的話?！闭f完后，她就將臉到一邊去?！傲牧诉@么久，你該回家了。”她自作主張地結(jié)束了這次談話。我要回去時，母親又拍了拍我的背說：“已經(jīng)沒事了，謝謝?！蔽彝蝗挥X得自己好像從原本要鼓勵她的人變成被她鼓勵的人?！拔疫€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呢，接下來會很忙的，所以還是趕快把身體治好吧?！闭f完，她揮手與我道別，“就這樣啦，拜拜！”與母親的最后一次聊天，竟充滿了歡笑，還被溫柔地訓斥說教，又有些瞬間令人想哭泣。雖然還是很擔心她，但我的心情已經(jīng)平復了不少。那真的是一次令人愉快的談話?。?/p>

寫這篇文章時，母親正在醫(yī)院接受預計長達五個小時的手術?！按赘嵫?！”我眼前浮現(xiàn)母親說出這句話時促狹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