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條當麻焦急的四下巡視，尋找那個深深印刻在腦海與靈魂中的身影。許久沒有體驗持續(xù)不幸的生活令他鈍化了不少，以前他應該能更加靈巧地處理突發(fā)事件。

通往祭典唯一的道路上人潮逐漸增長，發(fā)酸的眼中的行人慢慢變成了緩慢的虛影，夏季與歡樂的色彩悄悄淡去，灰與淺白的世界宛若曾幾何時埋葬一切的雪，冰冷且無味。

“你在看哪里？”嗔怒的澄澈嗓音從身側傳來，上條慌忙眨巴眼睛，往她的方向轉動脖子。

“我都在對面看了你好久，你是盯上來參加祭典的小姐姐了嗎？”御坂美琴嘟起嘴巴，星光般閃耀的眼眸和小巧挺拔的鼻尖透出不滿。

上條此刻已經(jīng)平靜下來，收了收下巴，打量眼前可以前傾上身靠近過來的御坂，些許的違和感令他不禁疑惑起御坂美琴曾經(jīng)的人設。

她穿著黑色的短袖T恤，卡其色的七分褲，戴著一頂鴨舌帽。整體形象和祭典格格不入。上條當麻滿心以為她會穿上浴衣來，先入為主的印象造成他判斷失誤。

“怎么會呢，我的眼中只有你?！鄙蠗l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反擊，試圖攻守換位。事實上他已經(jīng)提前看到御坂面紅耳赤的模樣。真讓人懷念。

“哎，是這樣嗎?！庇嗖[起眼眸，別說是手足無措，口是心非地辯解，連一絲一毫動搖都沒有?！拔疫€以為你會對我沒穿浴衣來感到遺憾呢?！?/p>

怎么會這樣？上條搓搓右手手指，一度以為自己掉進了幻境，或是夢里。不過現(xiàn)在他有幻想殺手，無論是魔法，還是超能力，理論上都無法對他有效果。

假裝不經(jīng)意的摸摸后腦，眼前與身周的景色卻沒有發(fā)生絲毫的變化。

“你在干什么啊，不快的走就來不及逛祭典的小攤了?！边~開腳步走近人群的御坂回頭催促道。

上條歪歪頭，跟上御坂的步伐，心中的疑慮如同滴入水杯中的擴散的墨水，逐步浸染心里的空間。如若現(xiàn)在發(fā)生的現(xiàn)實，御坂不應該任由他拿捏嗎？

此刻的上條雖然外表上是高中生的模樣，內在的意識其實來自于遙遠的其他世界。雖然剛來的時候，他懷疑自己的是回到了過去。但鑒于回到過去，未來就已經(jīng)發(fā)生改變的悖論，上條認為自己來自于其他世界。還有如果是未來，就沒什么好期待……

意識上條當麻跟他認識的御坂美琴有許多年的交情，平時相處時雖然占不到什么上風，但現(xiàn)在掌握著壓倒性的信息量優(yōu)勢，初中生御坂還不是手到擒來。

在他看來，眼前的御坂只是故作冷靜，內心早就混亂不堪，不然剛才接下話茬的時候就該乘勝追擊。

一定是今天遇到了與往常截然不同的上條當麻，令她產(chǎn)生了需要改變策略的想法。

幾個小時之前，上條領悟自己來到了不同世界的事實后，忙不迭地便開始尋找這個世界的御坂美琴。

“美……御坂！”

聽聞到意料之外的聲音，御坂美琴茫然轉頭看過來，詫異的瞳眸中透出些微的異樣光澤。

上條抿了抿嘴唇，滿溢在胸口的喜悅之情令他熱淚盈眶，可是那如同光芒下必然會呈現(xiàn)的陰影，漆黑冰冷痛楚，仿佛具有生命似的粘稠物遽然纏上了他的心臟。

“祭典……對，祭典！”上條的情緒突然高昂，他向前一步，御坂受到驚嚇，往后退了一步。來時的路上，上條偶然瞥見公告欄上印有煙花圖案的祭典海報。

“和我一起去參加祭典吧，御坂！”

她會大受驚駭，手足無措，甚至直接拒絕，上條都不會意外。這個時候的他們還只是認識而已。

但是……

“好啊?！?/p>

“嗯嗯，我知道了……但是拜托你，無論如何……唉，你說什么……”上條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問道。心想自己是不是幻聽了。

“好啊，我們去參加祭典吧?！庇嗖粠裁幢砬榈鼗卮?。

不過眼尖的上條早瞅見她耳根都紅透了，平靜的模樣不過是最拙劣的偽裝，蹩腳的演技。

現(xiàn)在也一定是在繼續(xù)假裝毫不在意。

“唔，那邊好像有提供浴衣租賃的店，你要換浴衣嗎？”

上條回想的空當，御坂突然指著祭典入口附近臨時搭建的店面問道。

“不，我就不用了。你要換嗎？”

“難得來參加祭典……才不是想給你看哦?！?/p>

御坂不緊不慢的話語陡然一轉，好像變成了上條記憶中這個時期御坂平時的模樣。不過上條又覺得味道不對勁，感覺過于刻意又是怎么回事……

“我想看，你能穿給我看嗎？”上條的目光筆直凝視御坂，若是他表現(xiàn)出絲毫的膽怯猶豫，這局他就輸定了。

“好啊?！庇嘧旖蔷`放宛若堇花般美麗的笑容，往租賃浴衣店面邁步，又回過頭來問上條，“話說你今天好像很不一樣呢。”

“唔……是嗎？”

上條心頭一驚，想著用什么合適的理由搪塞。他對不會暴露這點過于自信了，他覺得心慌意亂的御坂應該沒有識破他的余力。

“那個……”

上條絞盡腦汁編謊言的時候，御坂已然徑直走向店面，她貌似沒有追究到底的欲望。

看來自己的預測應該是準確的，御坂美琴現(xiàn)在只是表面上冷靜而已。上條振作信心，跟上御坂的步調。

站在店面入口處，對祭典獨有的特色眺望了一會兒。御坂換上浴衣出現(xiàn)在他身后，上條胸口霎時漏跳一拍，隨后瘋狂躍動。

上條扭過頭，緊緊捂住口鼻，拼命抑制想要大聲呼喊出來的沖動。好不容易才平復下心情。

“很可愛，很適合你?！?/p>

御坂撓撓臉頰，露出愉快羞澀的表情。

“……謝謝?！?/p>

“很可愛?！?/p>

“為什么要再說一遍？”

“因為很可愛?！?/p>

“夠了，可以了……時間不早了，我們快點出去逛吧?！庇嗉贝掖业恼f著明顯熱意上升的話語，快步離開浴衣租賃店，木屐踏在灰白色的磚石地面上，傳來啪嗒啪嗒的聲響。

上條慢悠悠輕嗅空氣中留下的清澈香甜，望著放慢腳步等他的青藍色身影。心想果然還是橘黃色這類暖色更加適合她。

——這里果然還是不同于他們生活的另外一個世界。

“那邊有章魚燒！”

祭典還沒有逛到一半，上條手里就拎滿了棉花糖、蘋果糖、炒面等等各種食物，而且興致昂揚的御坂絲毫沒有收手的打算。除了食物外，他們對游戲類攤位一個都沒有錯過，但應該是幻想殺手的作用，無論是抽獎、刻糖，還是射擊、釣球，他一個都沒有成功。不過依然很開心——如果這是他的人生，他多么希望時間就此停留。

“撈金魚哎?！?/p>

御坂將沒吃兩顆的章魚燒丟給上條，歡快地跑向撈金魚的攤位。捋順浴衣的衣擺蹲下，嫻熟的撩動脖頸上柔順亮麗的頭發(fā)，她似乎忘記了自己是短發(fā)，發(fā)覺后不自然地收回手。

“你留過長發(fā)嗎？”上條將手里的袋子平穩(wěn)放下，想起來自己知道自己世界很多以后的事，但對過去的御坂知曉不多。

“以后也許會留吧?！庇鄾]回頭。忙著給她身邊兩個沒撈到金魚的失意小孩“一雪前恥”。

御坂的發(fā)揮一如往常的穩(wěn)定，兩三局就讓小孩子們喜笑顏開，上條順勢將沒動過的食物送給了他們。

目送歡快的小孩子們離開，上條以為御坂會抱怨說，那些沒動的食物之后會吃。但她只感嘆了，祭典很開心。大概買完的參與感已經(jīng)讓她滿足了。

不過上條這邊的目的不止是清理“庫存”，他是想盡快空出一只手。依據(jù)時間，很快就該看煙花了，一旦祭典的最高潮過去，所有人的熱情都會快速消減。雖然不知道他滿足自身欲望的沖動會給這個世界的上條帶來什么樣后果，但他早已按捺不住想要牽住她手掌。

上條斜過目光，偷偷的伸出右手，做第一次嘗試。然而御坂卻突然甩開手臂，不，正確的說，是她雙手伸展了個懶腰，然后停留在了腦后交疊。

“煙花就要開始了，我知道個好地方，一起去嗎？”

“哦，嗯?！?/p>

兩人很快脫離大部隊，一頭扎進漆黑的小路上。上條有點擔心幻想殺手會不會招致意外的麻煩，不過直到需要攀登的臺階前的最后一段道路，他們都沒有遇到阻礙。

“從這里爬上去就能看到最好的煙花景色。”御坂仰望埋藏在黑夜中的石階頂端說道。

“嗯?！鄙蠗l其實知道這是看煙花的秘密地點，因為在他的世界中，說出剛剛那句話的人是他。

只是他們從未在放煙花的夜晚來到過這里。

“你到底是誰？”

“唉？”

攀登的途中，御坂忽然問道。上條一時間摸不著頭腦，但心臟已經(jīng)不安分地驚恐亂跳。

“你是上條當麻，但不是上條當麻?！庇嗤Ｏ履_步，回頭豎起食指，說起像是謎語的話。但上條知道，她說的是精準無比的答案。

“為什么……”

“就這么覺得?！?/p>

御坂繼續(xù)攀爬臺階，對上條沒有否定的結果好像一點都不意外。

“你生氣了嗎？”上條頓覺口感舌燥，緊緊握住拳頭，透明的指甲刺痛掌心，卻渾然不覺。

“為什么？”

“你正在想要一起逛祭典的人不是我吧。”

“有什么不好呢。你那么清楚自己的心意，讓我變得坦率，這樣的相處不是很快了。而且……”御坂踏上最后一節(jié)階梯，回頭綻放澄澈明朗的笑容，“……你是上條當麻啊?！?/p>

總覺得搞錯了什么。上條努力反芻自己忽視的異樣感，感覺沒有抓住重點。

“不過你是怎么來到這里的，魔法超能力之流不是對你不起作用嗎？”

“具體情況我不是很清楚，不過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失去幻想殺手的能力了。所以造成現(xiàn)狀的有可能是魔法，也有可能是超能力?！?/p>

“失去了幻想殺手？”御坂的話語中透出不安和痛惜，她垂下眼眸。“看來未來你過得很不容易呢?！?/p>

“是啊，畢竟我失去了你……她……”上條想要輕松說出，卻發(fā)現(xiàn)心頭像是墜上了重物。

“這個給你，店里的人送我的?！庇鄴伋鐾鹑裟g變出來的白色花朵，在空中畫出緩慢唯美的拋物線。

上條伸手接住花朵，心中慌亂使他沒顧及到腳底，竟一腳踩空。

不幸啊……

上條望到黑色天空的時候，第一朵絢爛的煙花恰好升空。彩色停留開放的瞬間，他也停了下來。

“好險……”御坂前傾上身，纖白的手掌抓住上條。

難道……上條恍然大悟。細膩、柔軟、溫暖的觸感之外，他久違感受到了幻想殺手起作用時的奇妙震動。

難道……

“美琴……？”

“發(fā)現(xiàn)得太遲了哦，笨~蛋~”

溫柔似水的眼眸深情看著終于認出自己的上條，御坂輕輕地笑罵。

為什么？

為什么沒有認出來？

她輕松應對自己的態(tài)度，她說自己和往常不一樣，她說以后會留長發(fā)，她躲開了自己伸過去的右手，她擔憂自己未來過得不容易，她都對自己露出了那么熟悉的笑容……

為什么他就一點沒有懷疑……

“為什么……”

比糖果裹上蜂蜜還要甜膩的喜悅堵住了上條的喉嚨，可是當眼眶中溢出淚水的時候，甜美的心情早已被置換成難以下咽的苦澀。

“大概是想要見你的心情讓我再一次見到了你吧?！苯k爛的煙花照亮她爽朗，略帶落寞的笑顏?！氨?，未來你艱難的時候不能陪在你身邊?！倍虝旱墓饷⑼嗜ィ瑴剀浀拿纨嬒萑牒诎?。

“最后能跟你一起看煙花真是太好……完成約定了呢。”

等等……

“要好好的哦，當麻。”

冰冷的痛楚宛若一根刺穿胸口的冰柱，滿腹的話語與悲傷的嗚咽全都無法在這個時空中表現(xiàn)。上條緊緊，緊緊，緊緊握住她溫暖卻徹骨的手掌，幻想殺手正一點一點將不屬于眼前人的意識從她身體里剔除，而上條毫無辦法，無論他多么用力抓握，既定事實都無法改變——就像曾經(jīng)失去的……將世界覆蓋的雪夜。

上條當麻感覺自己似乎是剛睜眼，雖然不清楚眼睛發(fā)熱發(fā)燙，淚水迷蒙視線是怎么回事，但令他困惑的現(xiàn)狀遠不止如此。比如為什么他會在夜晚的山上，和御坂美琴緊握手掌。

面紅耳赤的御坂顯然失去了理智，若是平時早就有藍白色的電光招呼上條，但遺憾的是今天她正被上條抓著手，超能力處于封印狀態(tài)。即使如此，御坂依然沒有坐以待斃，她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只要她放手，上條就會掉下去。反而抬腳就往上條身上踹，選擇了同歸于盡的道路。

上條一面準備好了大喊“不幸啊”，一面出乎意料躲過了御坂的攻擊。順勢踏上最高的臺階，反而重心失控的御坂掉了下去，造成兩人的位置互換了一下。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上條抓御坂溫暖柔軟的手掌，心上驀然出現(xiàn)一陣如同潮水涌上沙灘，很快便褪去，留下了深色陰影，不知其味的悲傷。

他迷惘看向左手，一朵白色的梔子花握在手里。

他好像并不記得有人對他說過——

梔子花的話語是，約定。

“當麻，你知道嗎？梔子花的話語是約定，以及，永恒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