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扮作喬弗里的魔族手中救回了被擄走的哈維之后，重返航線的‘喬治號’在‘神?；怼癁醺隊柕臓恳?，順利地駛進了矮人群山唯一的海港，建立在懸崖峭壁間隙之中的‘峽灣要塞’。 雖然最終成功抵達，但對于約翰來說這后半段航程實在不是什么美好的回憶————由于被牛拉著在海上飛馳的船只顛簸地太過劇烈，直到靠岸為止的幾天里，仍然缺少航海體驗的約翰一直在被強烈的暈船反應折磨。而那個明明剛上船時吐了整整一天的廢柴商人，卻在這段時間一直泰然自若，并且不停地在頭昏眼花的約翰身邊各種冷嘲熱諷。如果不是想要最后見妮莉小姐一面，約翰一定會以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為借口，翹掉這場在矮人酒館里舉辦的離別宴會。 “那么，為了慶祝我們?nèi)珕T平安到港，也為了祝愿弗萊德大人一行接下來旅途順利，大伙兒干杯！” “““干杯！””” “為什么又只有我喝的是橙汁??！” 在一片歡聲笑語當中，唯獨約翰提不起興致。第一個原因是失蹤的外祖父仍舊沒能找到，第二是一想到接下來返航回家見到母親約翰就渾身發(fā)抖，第三—— “高興點吧小鬼，你如愿以償完成這次航行了！就算要面對你那個兇神惡煞的母親，那也是至少一個月之后的事情了，不要現(xiàn)在去想那種掃興的事！” “只有你沒資格對我這么說，你這混蛋！” 第三個原因出現(xiàn)了。身為所有事情的源頭，自己面臨母親制裁的罪魁禍首，在整艘船面臨危機時趁火打劫的投機商人，這個時候還在耳邊說著讓人火大的風涼話。 “為什么？對我這個把你帶上航程的恩人，你就沒有一點感激之情嗎？” “沒有！” 從情感上，約翰十分肯定自己絕不會感激這個一身酒氣、搭著自己肩膀的奸商。但是從理智上，約翰很難不對這個在旅途中幾次三番經(jīng)歷生死一線，現(xiàn)在仍然能開懷大笑的家伙感到欽佩。 大?！@個一直讓自己心馳神往的存在，也是隨時可能向自己亮出獠牙的蒼茫巨獸，現(xiàn)在的約翰清楚地理解了這件事情。 如果鯨群撞船的時候，自己也像這個家伙一樣掉進海里；如果那場大霧是大海自然形成的，而船上并沒有像他一樣擁有著神奇腰包的商人；如果航行時遇到海盜襲擊，而船員中沒有那些當上水手的冒險者———— 母親擔心的，那些會讓自己也消失不見的事情，真的隨時都可能發(fā)生。而現(xiàn)在親身體會到這點的約翰，沒辦法做到像這個比自己還要孱弱的廢柴一樣，在宴會中與水手們一起開懷大笑。 “你就一點都不害怕嗎？”約翰詢問眼前越喝越起勁的哈維。 “害怕什么？”哈維轉過頭，對著一臉嚴肅的約翰眨眼。 “害怕危險，還有————死亡？” “你在說什么啊————當然怕??！”哈維擺著一臉不屑的表情，卻說著和囂張態(tài)度完全相反的話，“我可以斬釘截鐵地宣稱我是在場所有人中最怕死的！論怕死沒有人能和我相提并論，哈哈哈哈！” 約翰看著眼前這個毫無羞恥心的人渣，根本想不通自己是哪根筋不對要向他詢問想法————然而———— “我從來都是謹慎小心，生怕自己會面對任何危險————我可是相當脆弱的哦，比一般人還要脆弱的多，被你拿著酒杯砸到頭都可能當場死亡的那種！應該說，人類原本就是這樣脆弱到，隨時會面臨死亡的生物！ 但就算像我這樣謹慎，謹慎到窩在自認為絕對安全的地方寸步不離，危險還是會時不時地找上我，甚至還有一群會處心積慮地將我往危險的地方推過去的陰險家伙，這個世界就是這么蠻不講理！ 可是啊，我又能怎么辦呢，難道要我將整個世界完全控制住，或者徹底毀滅世界才能躲開那些不知何時會襲向我的危險嗎？我可做不到那種離譜的事情，想都不用想也知道做不到———— 所以呢？為被不知何時會出現(xiàn)的危險殫精竭慮，或是將自己包裹在瑣碎無聊、看起來安全舒適的生活中，以此來麻痹自己嗎？為了能夠不用面對危險，就選擇絕不跳出自己熟悉的范圍，再也不去接觸那些新奇的、有趣的、難得一見的事物嗎？ 我不會那樣做————或者，我不愿意讓自己變成一個會那樣做的人————如果選擇那樣的生活，就好像背叛了曾經(jīng)那個，憧憬著成為強大、帥氣、能夠拯救美少女的冒險者的自己一樣————就算明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變得強大帥氣了，但唯獨對那個美麗奢望的憧憬，我怎么也不愿意放棄。 所以，怕哦，非常怕呀，我可是會在危險面前怕的發(fā)抖呢！而我不害怕的，只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徹底避開危險的，我的人生而已！” “還真是說大話不會臉紅的家伙————” 盡管約翰對大言不慚的哈維仍舊嗤之以鼻，但在與他們幾人分別之后，乘著修好的‘喬治號’返回瓦列卡的途中，約翰時常會不經(jīng)意地想起那個在矮人酒館里高舉酒杯，在所有人的哄笑中發(fā)出這番豪言壯語的身影。不知是因為這番在不自覺中被自己記住的話，還是因為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更加兇險的旅程，回程中的那些波折在現(xiàn)在的約翰看來，似乎都變得稀松平常不值一提了。 當‘喬治號’平安駛進家鄉(xiāng)瓦列卡的碼頭時已是一個多月后的黃昏。約翰沒有像之前那樣徑直去酒館參加慶祝平安歸港的宴會，而是在和船長喬治打過招呼之后，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約翰很輕易就能想象到，當母親瑪麗看到自己之后，會發(fā)生哪些可怕的事情————但約翰這次還是選擇首先面對這些。 自己已經(jīng)能夠理解母親了———— 自己已經(jīng)能夠理解自己了———— 那么，向前走，一直向前走就好。 只是，約翰擔心的事情并沒有發(fā)生。 闊別兩個多月，再次見到約翰的瑪麗并沒有像約翰想象中那樣大發(fā)雷霆或是歇斯底里。在看到出現(xiàn)在家門口的小兒子之后，瑪麗只是默默地從倉庫中搬出一筐剛采摘不久的蘿卜和馬鈴薯，讓約翰抱在胸前。 “拿去分給照顧你的那些前輩————慶祝歸港的慶功宴不要缺席，這是傳統(tǒng)。但是你不許喝酒，聽到了嗎？” “————媽？”母親意料之外的反應讓約翰愣了好一會兒，“你，不生氣么？” “生氣！”從瑪麗眼中漏出來的怒火讓約翰打了個冷顫，差點將懷里的籮筐打翻在地，“只是之前被迫跟一個不認識的商人小子打了個賭————如果在我全力阻攔之下，你還是憑借自己的意志上了那艘船，就要同意你正式成為一名水手————我姑且還是個說話算話的人。” 約翰有些濕潤模糊的眼前，浮現(xiàn)出那個曾經(jīng)十分討厭的黑發(fā)青年的面容。 “所以，約翰，我的兒子，既然是你自己選了這條路，就要給我一往無前的走下去！我也會把我知道的那些關于水手的知識慢慢教給你的。至于現(xiàn)在，去和那些陪你出生入死的同伴們享受宴會去吧！快去！” “是，母親！” 瓦列卡的酒館在這天夜里喧囂不已，從遠方歸來的水手們向那些包括喬弗里在內(nèi)，沒能登上這次旅途的船員們吹噓著奇妙驚險的見聞，諸如成群的像小島那么大的鯨魚，在漫無邊際的大霧中神出鬼沒的海盜，以及能夠幻化成人型的惡魔與從惡魔手中保護航船的青色水牛。有些會彈奏樂器的船員和看客甚至當場為那些離奇的故事奏起了旋律。 后來帝國的海岸慢慢流傳起一個新的傳說————在海上哪怕遇到會折斷桅桿的猛烈風暴，只要船員們懷揣著對海神虔誠的信仰堅持下去，海神就會派出能在海面上奔跑的青色水牛，拉著船只脫離危險———— 至于這個傳說的始作俑者，就將這個故事當做是對某個讓人火大的恩人，一點小小的報復和感激，讓它隨著優(yōu)美動人的歌謠輕輕地飄向遠方，期待在將來的某一天，能夠飄進這個故事主角本人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