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力量的研究（10AR-20AR）?共5章

第一章?托卡西雅
　　一位阿基夫考古學(xué)家摘下她的眼鏡，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到處都是來自沙漠的沙石，尤其是從內(nèi)陸荒地來的；這陣東風(fēng)冷得幾乎教人僵硬，挾帶來的沙石無孔不入。不過托卡西雅卻很喜歡這陣風(fēng)，否則挖掘現(xiàn)場的熱氣恐怕要烘死人。
　　這位上了年紀(jì)的學(xué)者坐在一張豪華的桌子旁。這張桌子大得奇特，四條腿又厚重又畸形，桌面更是層層加工，表面還覆蓋了一層彩漆；桌子是一個阿基夫貴族家送的厚禮，以感謝托卡西雅把他們家族中一支遺失了的族系給重新找回來，不過現(xiàn)在被擺在腳下這片裸露的礦脈上，看來卻非?？尚ΑＭ锌ㄎ餮虐堰@片地盤稱做自己的基地，用一片大大的灰色防水布蓋住，桌子就擺在里面方便她工作。
　　像這樣一份貴重的禮物，托卡西雅只能憑想象猜測，光是運送這份禮物就不知道要花上多少運費？可惜的是，沙漠已經(jīng)將它折騰得失去原貌；手工打磨的光面早就被風(fēng)沙吹磨殆盡，木質(zhì)的部分在冷熱極端的溫差下已經(jīng)爆裂，彩漆也早已斑駁。住在沙漠里的阿基夫人，是沒有資格用好家具來裝點環(huán)境的。不過至少這桌子還是個平面，托卡西雅就很滿意了。
　　桌上隨意丟滿了許多紙卷，有的半塞進(jìn)盒子里。還有調(diào)查測量過的地圖，也只用爛金屬草草壓著，以免這些早已破損的資料又被大風(fēng)吹走。托卡西雅的面前就是一塊特別大的金屬塊，總是對她散發(fā)著藍(lán)光和謎訊。
　　這塊金屬看起來很像個粗略的顱骨，有張蝙蝠似的臉，眼睛的部分則是一對冰冷、懾人的彩色水晶。這塊謎樣的藍(lán)色金屬并不硬，它的延展性跟鋼一樣好，可是不管你怎么板動它，扭曲成什么形狀，它就是能恢復(fù)成原來的樣子。顱骨的下緣環(huán)繞著一圈索藍(lán)象形文字，托卡西雅只能大略譯為蘇其。對托卡西雅來說，不管那是不是這塊金屬的名字，之前擁有它或創(chuàng)造它的人都是個秘密。
　　這個顱骨的下顎略低，而且向前突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下巴前端還伸出一排利牙。顱骨的頭頂則被削平，露出一堆藍(lán)色的金屬線，中間是一顆大大的寶石，看起來就像塊舊玻璃，在年歲的摧殘下痕跡斑斑，也因長年的撞擊磨得極舊。
　　托卡西雅嘆了一口氣。就算她的挖掘工程能找到這件索藍(lán)工藝品的其它部分，恐怕也不能再啟動這東西了；機(jī)件損壞得太嚴(yán)重，寶石也早已經(jīng)耗盡能源。他們只找到幾把完整的小石頭，用在索藍(lán)其它的設(shè)備上倒還可以，所以幾塊較大的寶石都被送回阿基夫去研究了，以期能找出它的動力來源和替代的可能性。
　　她的桌角靜靜的出現(xiàn)一個黑影，托卡西雅很快的跳起來；她看得太專心了，完全沒注意到有人接近她。她抬頭看著羅蘭那張黝黑的臉龐，懷疑這個小女孩到底站在那兒多久了？
　　羅蘭是個貴族人家的女兒，也是托卡西雅最得意的門生之一，在她那么多的學(xué)生之中，能得到這個評語的人實在寥寥無幾。早些年，托卡西雅在工作方面曾經(jīng)接受過許多潘瑞岡王室或貴族的贊助，相對的，這些王公貴族們便把他們頑劣又叛逆的子女送到沙漠來，加入她瘋狂的考古挖掘行動，幫著找索藍(lán)古物。
　　說真的，托卡西雅心想，這些來參加夏令營的年輕人實在沒什么料，只是些典型的年輕人，他們之所以被父母送來，只是為了父母親圖個清靜罷了。歷年來，這些年輕男女只要到了采挖現(xiàn)場，他們對古物的興趣就變得很多樣化了，熱度從最小到零。雖然如此，他們還是很高興，不只是能離開潘瑞岡那待膩了的溫室和香閨、虛偽的陰謀，更重要的是，還能離開他們的父母。托卡西雅盡量在他們能接受的范圍內(nèi)引導(dǎo)他們，不過只是基于責(zé)任。她指派一些人去監(jiān)督法拉吉的挖掘工人，另一些則幫著整理和分類出土的古物，還有一些則充當(dāng)警衛(wèi)，操作散彈投石器炸平了營地，卻也阻擋了來搗蛋的沙漠強(qiáng)盜和腐食動物。這些年輕人來到荒漠，工作了一段時間，然后帶著一籮筐的故事和風(fēng)霜飛回都市，去唬他們的朋友和家長。
　　只有少數(shù)幾個，像羅蘭這樣有點智慧、聰明，有點頭腦的年輕人，還會再回到這里。羅蘭已經(jīng)是第三年來了。托卡西雅知道她也總有一天會跟其他女孩兒一樣，把舞會的氣氛和餐點看得比這些古物和挖掘工程來得重要。話雖如此，她還是很高興在今年又見到羅蘭，讓她在自己身邊幫著整理東西、分類和協(xié)助溝通。
　　托卡西雅眨了眨眼睛，把眼鏡推上鼻梁，對著她的愛徒擠擠眉頭。羅蘭是個不愛說話的女孩子，除非人家問她話；托卡西雅一直很想打破她這個習(xí)慣。
　　等了好一會兒，羅蘭才溫溫地說，“阿基夫來的篷車已經(jīng)到了?！?br>　　托卡西雅點點頭。她們整個早上都在巴望著那一陣來自東方的車塵，后來托卡西雅才放棄，她覺得布里的篷車應(yīng)該會過了下午才來；這位老車夫一定又在半路上遇到什么珍禽異獸，或是他自己的老原牛把他撂倒了。羅蘭其實只是想請托卡西雅過去一趟，好在這個老商人的篷車通過石門的時候，不致于大發(fā)雷霆，抱怨整個營地怎么沒半個人來迎接他。要是布里又發(fā)脾氣，倒霉的還是這群年輕學(xué)生。
　　羅蘭運站在原地，托卡西雅便點點頭?！拔視M快下去的。要是布里不高興，就隨他去鬧吧?！绷_蘭的嘴唇緊閉成一條直線，隨即很快的點點頭，一溜煙跑掉了。托卡西雅又嘆了一口氣，再過個二三年，羅蘭就敢對這些販子頤指氣使了，不過現(xiàn)在的她還沒那個氣勢，所以也只能像其他的學(xué)生一樣，屈服在布里的暴躁脾氣之下。
　　托卡西雅看著羅蘭離開的模樣；羅蘭披上一件女學(xué)生們穿的奶油色工作袍，已經(jīng)留起一頭首都正流行的長發(fā)了。羅蘭的長發(fā)又黑又濃密，更讓她在同儕之中顯得格外具異國風(fēng)情?！皫c沙漠的味道”本來是阿基夫貴族之間的一句口頭禪，不過感覺更像是在諷刺那些貴族與沙漠蠻族的混血兒?；蛟S就是這個原因，羅蘭才一再地回到這個夏令營——反正絕不可能是家庭的壓力。托卡西雅上一次造訪潘瑞岡的時候，羅蘭的媽媽就很嚴(yán)正的說了，她希望羅蘭不要再對這些灰啊土啊的東西感興趣，像個掘松露的豬一樣繞著樹根打轉(zhuǎn)。
　　托卡西雅往營區(qū)外面看出去，一道粗糙的墻沿著一排小丘陵砌起來。這些小丘在風(fēng)沙的吹割之下，已經(jīng)露出了原貌，證明它們?nèi)际撬魉{(lán)時期堆起來的。從丘陵的高度看來，劃分領(lǐng)域的功用比防御更明顯，可見當(dāng)時的沙漠治安確實是一大問題。在這一排矮墻的二端各有一座超大型的散彈投石器，用來抵御外界的入侵。墻內(nèi)，所有的活動都被酷暑熱得慢了下來。在這一排小丘之中，發(fā)現(xiàn)過蘇其顱骨的那一個上面正用繩網(wǎng)蓋住，準(zhǔn)備做進(jìn)一步的研究。步伐緩慢的安瑙納努力的趕上前面的車子，一旁頑皮的貴族男孩子們則拿著手中的棍棒打鬧這些巨獸。
　　閘門在最后一輛篷車身后關(guān)上，一個胖大的身影從最前面一輛車上跳下來，滑稽的搖著手臂。布里好像很喜歡對這些學(xué)生們惡言相向，或許是因為他回到潘瑞岡之后，還得跟他們的父母三跪九叩吧。
　　想到布里回到首都之后的情景，托卡西雅不禁微笑：一手拿著小帽、鞠躬哈腰的，努力表達(dá)自己的意思，小心的不吐露臟字?？磥砩衬攀亲钸m合他的地方呢。
　　這位考古學(xué)家用手梳了梳日漸灰白的短發(fā)；她年輕的時候也有一頭烏絲，就像羅蘭的一樣?；蛟S她的族系里也有點沙漠的血統(tǒng)吧？不過歲月總是讓人人都變得一樣，所以她干脆剪得短短的，省得在沙漠生活里煩心。
　　托卡西雅滿懷深情的拍拍那個金屬顱骨，這才慢慢的從座椅上站起身來，伸出手去拿她的手杖。她還很硬朗，手杖只是用來幫助她走過這片崎嶇不平的地，不是她不良于行她是這么跟工作人員糾正的；可是每到早晨，沙漠寒冷的空氣卻讓她的關(guān)節(jié)疼痛不已。
　　托卡西雅走得很慢。讓布里等這么久，他一定會大吼大叫的抱怨，可是從不會為此少來做一趟買賣。光是他從這里帶回去的古物和油水，就夠值這趟艱苦又漫長的沙漠之旅了。
　　所以等她走到篷車處時，布里已經(jīng)一如慣例的把學(xué)生罵退，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不過在人群之中，托卡西雅看到了二個生面孔。
　　其中黑發(fā)的那一個男孩長得矮壯結(jié)實，布里每兇一次他就退縮一下，而且半躲在另一個高個子的男孩身后；高個子的黃發(fā)少年身材細(xì)瘦，但是卻站得直挺挺，絲毫不怕布里的怒吼。
　　“騙子！沒良心的小鬼！你們耍賴！”布里吼著。
　　托卡西雅猜這二個男孩大概都是十歲，最多不超過十二歲，差不多就是這些貴族父母開始想把小孩送到夏令沙漠營的年紀(jì)?？墒茄矍暗倪@二個都不曾當(dāng)過她的學(xué)生，而且現(xiàn)在挖掘現(xiàn)場也不缺人。一旁的羅蘭倒是松了一口氣，布里這次沒空臭罵她。
　　“你們就是想唬我！快給我去搬東西！你們這二個沒娘養(yǎng)的癩狗！”布里已經(jīng)氣得滿臉通紅。那個黑發(fā)的男孩子這回掄起了拳頭，還往前站了一步，不過卻被他金發(fā)的同伴給攔了下來?！跋壬?，”攔人的少年語氣堅定，不甘示弱的回瞪著篷車夫，“我們說好了的；我們替你工作，是為了付你送我們來這兒的車資?，F(xiàn)在我們到了，所以也不必再替你工作了?！彼f得很鎮(zhèn)定，但是四周的人都聽得清楚。
　　篷車夫的胖臉氣成了紫色?！澳銈冋f的是這一趟!一趟是來回!你們又還沒回去!”
　　“怎么回事？”托卡西雅走過來問道。
　　布里這才回過身來，好像他才剛注意到托卡西雅在場?！皼]事，托卡西雅老師。只是一點私事?！?br>　　那個瘦高的男孩往前走了一步，“您就是托卡西雅老師？”
　　“唉，我們還沒完哪！”布里又要發(fā)作，不過托卡西雅舉起一只手阻止他，轉(zhuǎn)而問那個男孩。“對，我就是?！?br>　　“我是克撒，”金發(fā)的男孩說，“這是我弟弟米斯拉?！蹦莻€矮壯的男孩子點點頭。說話的男孩又從背心掏出一封信。一看到信封上的封泥和貴族印記，布里就倒抽了一口氣，閉上嘴不再說話。
　　托卡西雅看看這二個男孩子，又看看那個篷車夫。她用指甲挑開了信封摺，很快的看過一遍；信寫得十分流暢而正式，描述得也很詳盡，信末的簽名字跡更是托卡西雅所熟悉的，只不過筆法虛弱不穩(wěn)了些。
　　在托卡西雅看信的時候，布里和那個叫米斯拉的男孩都不耐煩的動來動去，等著再來一場爭辯，只有那個高個子的克撒面無表情的站著，雙臂交叉在胸前。
　　托卡西雅把信折回去，溫聲的說，“好啦，我知道了?！彼D(zhuǎn)向那二個男孩子，“把你們的東西拿好，跟著那個羅蘭去你們的基地?！比缓笥洲D(zhuǎn)向布里，“這二個人現(xiàn)在歸我管。他們以后就是我的學(xué)生。”
　　布里的臉又竄上一股紫氣?！翱墒撬麄冞€欠我一趟回程！就為那封信，你要我放過這二個小滑頭，白白損失嗎？”
　　托卡西雅不再理他。她看著二個少年從篷車上拉下二個小背包，跟著羅蘭瘦長的身影走開。當(dāng)圍觀的人群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卸載篷車上的東西之后，托卡西雅才開口對布里說。
　　“你跟他們約好，在這一趟旅程里替你工作來抵旅費，”她說得很明快?！艾F(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到了，這一趟旅程也就結(jié)束了，因為他們以后都要住在這里。你懂了沒？”
　　托卡西雅一字一句說得斬釘截鐵，布里脾氣再差，也知道這里再沒有他說話的余地了。他只好做個深呼吸，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
　　托卡西雅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的信?！斑@是他們的父親寫來的信，我已經(jīng)好幾年沒聽到他的消息了；你還知道他些什么？”
　　布里想了一會兒，“他狀況其實不太好，最近又再婚了：娶到一個悍婦，背景不錯，卻帶了拖油瓶。我們離開潘瑞岡之前，他已經(jīng)足足重病了一個多月，現(xiàn)在搞不好已經(jīng)死了。”
　　“搞不好哦?！蓖锌ㄎ餮艊?yán)肅的說，“要不然就是他自己知道，恐怕看不到這二個孩子長大了。你之前不知道有這封信，對不對？”
　　胖車夫不好意思的低頭看自己的腳?！班?，看來你是不曉得?！蓖锌ㄎ餮爬^續(xù)說，“要是你早知道有這回事，你就不會跟這二個孩子談這么苛的條件了；什么‘來回’，哼！我知道你這種人，要是那二個孩子歸你，只怕他們會比你的老牛更累。幸虧你不知道有這么一封信，要不然你可能會先把它藏起來?！?br>　　“他們的新媽媽是個惡婆娘，”布里輕輕的說，換個方式替自己辯解?！八胍麄儩L蛋，可是又不想花錢，更不想讓他們長大了分家產(chǎn)，更何況現(xiàn)在她還得負(fù)責(zé)帶小孩?！?br>　　“所以你就讓他們喘口氣，拿他們當(dāng)奴隸一樣使喚，還想把他們永遠(yuǎn)留在身邊，反正也沒人會管他們的死活？”托卡西雅說?！安祭铮氵@樣真是差勁透了?？禳c去把東西卸下來吧，我還是一樣照單全收，謝謝你啦?；爻痰臅r候，我會叫人把你的篷車裝滿的；我們這兒有些好東西，夠你這奸商回首都去賺得飽飽的。”
　　托卡西雅還想再訓(xùn)布里一頓，可是羅蘭卻跑過來。“托卡西雅老師，新來的男生跟李奇勞還有另外二個人打起來了！”
　　托卡西雅暗暗罵了一聲。布里則打鐵趁熱。“我隨時可以把他們帶回去的，老師?！?br>　　托卡西雅狠狠回瞪他一眼，然后轉(zhuǎn)過去對羅蘭說，“叫阿馬荷跟幾個工人去阻止他們，再把那對兄弟帶到我的帳篷來?！币姷搅_蘭還在遲疑，她又重重的跺了一下腳?！翱烊?！”
　　這個大女孩很快的消失在一陣煙塵中。布里便說，“如果您不介意，我說，這一對兄弟恐怕是對災(zāi)星?！?br>　　“那可不，”托卡西雅咬牙切齒，“他們的爸爸本來就是個討厭鬼?！?br>　　“那您還要留著他們？”布里搖搖頭。
　　托卡西雅嘆了一口氣?！笆前　Ｎ揖颓匪职帜敲炊?。他以前幫過我一個大忙?！?br>　　“一定是個大忙?！辈祭镒穯??！八o了您什么？”
　　“就是自由。”托卡西雅說完，馬上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布里看著托卡西雅的背影，覺得她好像比剛才老了一點，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一陣馬嘶聲從篷車間響起，他馬上回過頭去大吼。“你這沒腦子的！”他邊叫邊跑回人群中，“你這輩子沒見過馬呀？這些東西很貴的！你小心點拿嘛，弄壞了看你怎么賠得起！”
　　托卡西雅覺得上坡怎么比下坡陡這么多？她走上小丘，看見那幾個男孩子已經(jīng)站在那里等她了，阿馬荷和羅蘭也在。
　　阿馬荷是采挖工人的領(lǐng)班，他說的法拉吉語帶著很濃的沙漠腔調(diào)?！澳憧催@個小的，我們給他拉開的時候，他好像全身都長滿了拳頭跟牙齒一樣。這么小的仔竟然能發(fā)這么大的火。那個大的把李奇勞的鼻子打出血了，不過沒打斷?！?br>　　托卡西雅也同樣用法拉吉語回答，“李奇勞鼻子出血是他活該。叫他到月底都給我改做廚房的工作。還有，把這二個小孩的行李移到哈瓦克的營房去。”阿馬荷點點頭，馬上就走開了。羅蘭則站在原地，托卡西雅便讓她去看著布里。
　　這位考古學(xué)家慢步走向她的大桌子，把手杖放回原來的位置上，托腮打量著那二個男孩。他們身上高級的背心都被弄得臟兮兮，克撒的口袋還被整個扯掉了；米斯拉的眼睛有一只成了黑輪，二個人身上都掛大彩。
　　托卡西雅嘆了一口氣坐下，二個男孩子也不自在起來?！笆宸昼姴坏?，”托卡西雅沉默了很久才開口，“才十五分鐘不到，你們就打起架來了，真是新紀(jì)錄啊。”
　　二個男孩幾乎是同時說話。克撒說：“我愿意道歉，是我把其他人拖下水——”米斯拉則是爆出來：“對不起?？墒钦娴牟皇俏覀兊腻e——”
　　“安靜！”托卡西雅重重敲了桌子一記，桌上的蘇其顱骨都跳了起來，一小片珍珠嵌片還蹦出來。二個男孩子馬上就閉起嘴巴，扭扭捏捏。
　　托卡西雅靠回椅背上?！霸趺椿厥拢俊?br>　　二個男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都想比對方先說。一個無言的默契之后，克撒先開口了。
　　“有個年紀(jì)比較大的男生要找我弟弟的麻煩，我就去擋?！笨巳鲆槐菊?jīng)的說，“就是那個紅頭發(fā)有雀斑的人?！?br>　　“哦，”托卡西雅轉(zhuǎn)過去問米斯拉，“那他為什么要找你麻煩？”
　　“沒為什么?！泵姿估f?？巳鱿胍_口，不過托卡西雅不讓他說出來。等了好一陣子，米斯拉才再加了一句，“他說我占了他的鋪。”
　　“那你有嗎？”考古老師追問。
　　米斯拉聳聳肩?！翱赡馨??！蓖ｎD了一下，他又突然爆出來?！翱墒悄欠N小事也不必動粗?。　?br>　　“李奇勞就是愛動粗?！蓖锌ㄎ餮耪f，“你們要待在這里，就得習(xí)慣?！彼嫦蚩巳觯澳闶歉绺?，對不對？”
　　“我是?！笨巳稣f，他弟弟卻故意皺一下鼻子，克撒則對他做個鬼臉?！安贿^我跟米斯拉是同一年生的，我是年頭的第一天，我弟弟則是年尾最后一天，所以我只大一歲。”
　　“最后那一天我們一樣大!”米斯拉得意的說。
　　托卡西雅拿起那封信?！澳銈冎肋@信里面寫些什么嗎？”
　　這二個男孩又互相對看。托卡西雅感覺得出來，他們會用一種只有他們自己才懂得語言交談?！安惶宄?。”最后還是克撒開口。
　　“我跟你們的父親交情很深，我也欠他一份人情。”托卡西雅一面觀察他們的神色?！八伦约河袀€萬一，所以交待要我照顧你們。那就表示你們會要在這里待上好一陣子，跟我和我的學(xué)生一起工作。要是你們不喜歡這樣的安排，我可以叫布里把你們送回潘瑞岡去，可是說真的，我不保證你們回去之后會怎么樣?！?br>　　這二個男孩子又對看了一眼，這次換米斯拉說話了?！澳鍪裁垂ぷ?？”
　　“挖東西?！蓖锌ㄎ餮耪f得簡單?！盎蚴钦f，我專門看著人家挖。我們都在這里找一些古代的工藝品，這樣講你們聽得懂嗎？”
　　“古代的遺跡，”克撤說，“那些比我們還早建立在這里的文明，所留下來的東西?！?br>　　“對?！蓖锌ㄎ餮耪f，“從小玩具到很大的機(jī)器，我們除了要找出那些東西，還要找他們的動力來源，找那些能為很多人做事情的機(jī)械?！?br>　　“像那個大大白白有牛角的東西嗎？”米斯拉好像根本沒聽懂。
　　托卡西雅揚(yáng)起一邊的眉毛?！皩?，其實那就是。我們現(xiàn)在拿安瑙納當(dāng)馱獸來運東西，其實它是人造出來的。那是我利用我們發(fā)現(xiàn)的古文明設(shè)計圖拼湊出來的東西，這個古文明就叫做索藍(lán)。這樣創(chuàng)造出來的安瑙納既聽話、又強(qiáng)壯，它們只是機(jī)器，不會思考也不會累，不用吃飯也不必喝水。等到它們不能工作了，從關(guān)節(jié)里流出來的液體還能用來釀一種很有營養(yǎng)的飲料，我們還能用來跟沙漠的部落交換其他的資訊和工藝品?！?br>　　“聽起來好像很有用?！笨巳稣f。
　　“米斯拉，我很驚訝。”托卡西雅再靠回椅背上?！澳切┌茶Ъ{的骨架外面都披了沒有接縫的毛皮，是我讓一個很會裁縫的學(xué)生做的，這樣才擋得住沙漠的風(fēng)沙。之前大部分的學(xué)生都以為那是活的，因為它的外表看起來跟原牛差不多一模一樣。”說到這里，她咯咯笑了起來。“以前李奇勞他們也整過一個學(xué)生，叫他去喂那些安瑙納，飼料不喂完前不準(zhǔn)回來；我還以為他們會拿同樣的事情去鬧你。你是怎么猜到安瑙納不是活的？”
　　米斯拉眨眨眼，又皺眉頭?！拔覜]有猜，我就是知道?！?br>　　克撒嗤笑一聲，“活的東西走路不可能那樣怪怪的。它每踏一步就會往前頓一下，不像動物走起來那么平順。”他看著托卡西雅，聳聳肩。“我也知道，可是我覺得那沒什么。索藍(lán)一定有更創(chuàng)造過更厲害的東西?！?br>　　托卡西雅便問他，“克撒，那你對索藍(lán)還知道些什么？”
　　金發(fā)的男孩子便將手背在背后，叉開腳呈稍息姿勢——讓托卡西雅想起自己年少的時候。
　　“索藍(lán)是一個古代的民族，幾千年前也住在這片土地上。他們創(chuàng)造過很多奇妙的東西，只有少數(shù)幾件留傳到現(xiàn)代。據(jù)說潘瑞岡大法庭的那個大鐘就是索藍(lán)的工藝品?！?br>　　托卡西雅微笑了。沒錯，那座大鐘里面的裝置是她早期的發(fā)現(xiàn)品之一。“可是索藍(lán)人是誰？”她問，“索藍(lán)是個什么樣的民族？他們是人類嗎？”
　　克撒眨眨眼，好像這問題問得唐突?！爱?dāng)然啦。他們不是人還是什么？”
　　“拿什么來證明？”托卡西雅又問。
　　克撒想了一下。托卡西雅注意到他的頭會慢慢的下垂，好像腦子里的問題太重了似的?！拔乙膊挥浀糜惺裁词虑檎f他們不是人類。我只是假設(shè)他們是?！?br>　　“大部分的人都是這樣，”老學(xué)者說，“可是事實的真相我們也不知道。對，他們可能是人類。阿馬荷，就是那個法拉吉人，他還說過他們的鄉(xiāng)野傳說，把索藍(lán)人講成萬能的神，帶領(lǐng)他們的子民到這個世界來，不過那跟我們找到的證據(jù)差太遠(yuǎn)了。就我們所知，索藍(lán)人可能是牛頭怪，也可能是妖精或侏儒——甚至可能是鬼怪之類?！?br>　　“哇，希望他們是牛頭怪！”米斯拉說，“牛頭怪看起來好漂亮！”
　　克撒攤攤手，語氣干巴巴的，“我們小時候在潘瑞岡看過嘉年華會，米斯拉所知道的牛頭怪就是在那時候看來的?！?br>　　“可是事實還是不變，我們還是不知道索藍(lán)人是什么來歷，”托卡西雅繼續(xù)說?！八晕覀冎缓美^續(xù)挖、繼續(xù)檢證，看看能不能拼湊出過去的什么片段。我們的努力有過成果，就是那些安瑙納。那些保護(hù)我們營區(qū)的散彈投石器也是。我們現(xiàn)在只知道，很多索藍(lán)時期的設(shè)備都是靠結(jié)晶的礦物作動力來源，我們管它叫動力石；至于索藍(lán)人是怎么叫的，就隨其他人去想象吧。我們對他們的語言只有粗淺的概念，極少數(shù)的文字有留存下來，可是我們從來沒發(fā)現(xiàn)過雕像、藝術(shù)品或陶器之類的：純藝術(shù)性的創(chuàng)作去描繪這些創(chuàng)造性的成品。我們知道他們榨干了這片土地，卻不知道他們怎么會消失了——有可能是因為內(nèi)戰(zhàn)、饑荒或是瘟疫?！?br>　　她又嘆了口氣?！拔覀兩踔敛恢浪麄冮L的是什么樣子，有可能跟我們很像，也有可能像我們這邊這位朋友。”她把桌上的蘇其頭像往前推，在它頂上拍了拍。
　　米斯拉竄向前，一把就抓起那個頭顱，把托卡西雅嚇了一跳。她只看過沙漠部族的某些強(qiáng)盜和小孩子才有這么敏捷的動作；米斯拉把那個顱骨上下轉(zhuǎn)動把玩著。
　　“不要拿——”托卡西雅想叫他放下，卻慢了一步?？巳鲆褯_到弟弟的身邊。
　　“放下來！”金發(fā)的男孩厲聲叫道，“可能會危險哪！”
　　“才不會咧?！彼诎l(fā)的弟弟滿不在乎，“要是危險，她就不會擺在這里了！”
　　“那也有可能很容易壞??！”克撒大叫起來，“你會把它弄壞的啦！”
　　“要是我把它弄壞了，那也是你害的！”米斯拉頂回去。二個人相持不下，蘇其顱骨就夾在中間。
　　“給我！”克撒吼著。
　　“不要！”米斯拉耍賴。
　　“好了！”托卡西雅咆哮起來，雙手重重捶在桌上。這二個男孩一下子全都站好了。
　　托卡西雅瞪著他們二個?！澳銈兌己苈斆?，好像精力也滿旺盛的。很好，到這個月底之前，你們就從基層學(xué)起吧。先跟著李奇勞到廚房去工作，我就是要你們學(xué)著怎么樣去跟他打交道。要是我再聽到你們給我出什么狀況，我就教布里把你們送回去。”她眼露兇光，“我說得夠清楚了沒？”
　　二個男孩同時點頭。
　　“好?！蓖锌ㄎ餮抛匾巫由??！艾F(xiàn)在去跟伙房報到，開始削馬鈴薯。今天晚上我們多了布里的人吃飯，一定是一頓大餐；我想有你們?nèi)兔?，一定不會有問題吧？”
　　二個男孩又同時點點頭。托卡西雅揮揮手叫他們出去，他們立刻跑下山丘，揚(yáng)起一小片塵埃。不過托卡西雅卻笑了起來。這一對兄弟年齡相近，就差這三百多天卻決定了他們的態(tài)度；哥哥克撒只有十歲，卻認(rèn)定自己比較年長，該對弟弟的所做所為負(fù)責(zé)任。而弟弟米斯拉快滿十歲了，行為舉止卻幼稚得多，也比較天真而沖動；他可能永遠(yuǎn)都會這樣，不顧一切的好奇或探求新事物，反正身旁總有哥哥替他看著。
　　她又想，該不該給李奇勞一些警告，叫他不要找這對新來的學(xué)弟的麻煩。不過這樣可能會造成“新學(xué)弟”受寵的假象：反正這樣的假象也不長久；等這一季過完，這一批小貴族都會回潘瑞岡去，另一批新生會來取代他們的位置，到那時這對兄弟應(yīng)該就能解決這種問題了，否則就會被送回去，他們自己也知道。
　　眼光落到那個蘇其顱骨的時候，托卡西雅的微笑就凝結(jié)了。她仔細(xì)的審視著，看看顱骨有沒有被他們弄壞。在二個男孩的搶奪中，那二顆水晶眼珠子被擠成了一塊，中間的長裂縫已經(jīng)不見，現(xiàn)在只剩一塊完整的水晶，而且水晶的深處還出現(xiàn)一點閃光，仿佛它又涌現(xiàn)了一絲生命能源。
　　托卡西雅凝視著整個顱骨和它的水晶腦，直到羅蘭跑來叫她吃晚飯。坐在布里的手下和學(xué)生們之間，她的目光還是離不開那一對才剛加入陣營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