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uroraDawn?

原文:[url]http://www.fimfiction.net/story/68356/pegasus-device [/url]

譯者:MadCatMKII，Tommy Crash，Saymoonlight，Nightscream

　“但是云中城用的發(fā)電機(jī)都是專門的風(fēng)力發(fā)電機(jī)！為什么他們會需要這種規(guī)模的發(fā)電設(shè)備？就算這建筑不是自主供電的，我也不明白為什么這企業(yè)需要六臺這么強(qiáng)大的發(fā)電機(jī)。還有那些熔桶是做什么用的？”

　　

　　“說不定這個能幫你搞明白?！?/p>

日華正站在房間前面，指著一臺小型的電腦控制臺。下面連接的線路亂得不堪入目，仿佛一大群四散逃竄進(jìn)房間深處的蟑螂留下的印子。盡管下面亂七八糟，計算機(jī)本身倒是挺簡潔的。一臺小顯示器下面放著一塊很平常的鍵盤。顯示器的屏幕上滿是結(jié)塊的灰塵和劃痕。透過骯臟的屏幕，云掩能看到淡淡的文字，她用前蹄撐在桌子上，仔細(xì)地查看著它。

　　

　　“云中城氣象公司電力網(wǎng)控制：輸入命令＞”一個細(xì)小的光標(biāo)在旁邊提示性地閃爍著。小雌駒試著輸入了一個單詞，然后按下回車鍵，電腦的合成語音以不耐煩的腔調(diào)拒絕了她。她又試了另一個詞，結(jié)果得到的回答還是一樣。

　　

　　“等一等，讓我試試......”

　　

　　云掩坐到了破舊的椅子上，試著在控制臺上一句句輸出任何她能想得到，任何可能行得通的指令。又錯誤了幾十次之后，計算機(jī)的回應(yīng)語氣終于變成了比較成功的腔調(diào)。小天馬望著屏幕上顯示的命令。

　　

　　系統(tǒng)狀態(tài)：持續(xù)資源保留

生物反應(yīng)系統(tǒng)不必要，待機(jī)

最近高峰輸出部門：‘臺風(fēng)１’

輸入命令＞

　　

　　“我沒時間說大話，”日華嘆息道，離開了那計算機(jī)系統(tǒng)?！盎蛟S我們最好還是找個能行得通的辦法，而不是靠一臺我們根本不知道怎么用的電腦。”

　　

　　“是，或許你是對的?！痹蒲诔姓J(rèn)道，把鍵盤推到一邊走開了。揚(yáng)聲器朝小雌駒咆哮著，她則回之以自己的咒罵。“那么讓我們再重新思考一下當(dāng)前狀況吧，很明顯我們是被趕到這里來的，為什么？我不知道，這地方又大，又黑，而且一點(diǎn)邏輯也沒有?！?/p>

　　

　　“更別提還有一大堆會把你絆個四蹄朝天的東西。”小雄駒補(bǔ)充道，蹣跚地邁過周圍胡亂堆放的一些繩子?！熬蜎]有什么建筑代碼是標(biāo)示出口的嗎？我只是想回家而已?！彼麌@了口氣。

　　

　　“我們也是?！?/p>

　　

　　第三個聲音把兩個孩子嚇得魂飛魄散，踉蹌的時候蹄下不小心絆到了繩索，結(jié)果雙雙摔倒在地上。他們倆拼命想要掙扎起來，結(jié)果卻被亂七八糟的繩子纏得更結(jié)實(shí)。云掩頭一個放棄了，閉上眼睛等待著她的命運(yùn)。

　　

　　“你們倆……沒事吧？你們在籠子外面，你們怎么出去的？”

　　

　　淺紫色的小雌駒睜開了眼睛，艱難地向刺目的光明中望去。有一只骨瘦如柴的雄馬正在盯著她，他擠在鐵欄桿之間的臉離她大概有十英尺遠(yuǎn)。他的毛皮是幽靈般的白色，泛著比天花板上的燈具更亮的光。

　　

　　“你們是新來的？你們逃出來了？還是他們把你們送到這里來的？”

　　

　　云掩說不出話來，在越來越多的小馬走出黑暗進(jìn)入她的視野時，她的頭腦一片空白。這些小馬大約有幾十只，幼駒，還有差不多長大了的，他們毛皮的顏色全都非常罕見，或者是難看得要命。有些是純粹的白色，還有些是純黑色，甚至其中還有一只是透明的，透過玻璃一樣的表皮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粉紅的血肉。他們的眼睛都凸出著，滿是惶恐和饑餓，仿佛這群小馬來自陰間。

　　

　　“可是，他們?yōu)槭裁磿伤麄兊竭@里來？他們有顏色！”

　　

　　“他們肯定是逃出來的！”

　　

　　“不過卻逃到這里了，還真會逃?！?/p>

“禮貌點(diǎn)兒！他們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了！”

　　

　　“你們是怎么逃出來的？你們殺了誰嗎？”

　　

　　“哦賽蕾絲蒂亞啊他們殺馬了！他們跟那些勞工一樣壞！”

　　

　　“伙計們，別管他們，我們什么也不知道！”

　　

　　云掩搖著頭讓自己清醒過來，飛快地把自己身上的電線解開。她低聲地叫著，飛快地跑向日華幫他脫身。在她忙碌的時候，男孩子湊到了她的耳邊。

　　

　　“小云，這是怎么回事，他們是哪兒來的？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

　　

　　“怎么誰都在問我？！”她忍無可忍地叫了起來，把她的朋友拉到一邊。盡力克制住她的厭惡，她走向那只白色的天馬，他低頭看著她，臉緊緊地壓在兩根鐵柵欄之間，都快把臉擠扁了。

　　

　　“你們能幫我們嗎？”云掩問道，“我們不知道該怎么才能出去?！?/p>

　　

　　雄馬沉默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拜托？”

　　

　　過了好一會兒，他終于開了口：“你是在要……一群饑餓的，憔悴不堪的，還被關(guān)在籠子里面的天馬，幫你們逃跑？”

　　

　　小雌駒低頭看著自己的蹄子，“我還以為也許你有值得同情的原因。”

　　

　　“如果你愿意回報的話？”

　　

　　“好啦，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日華插了進(jìn)來?！斑@也發(fā)展得太快了吧！既然現(xiàn)在看起來我們都死定了，那應(yīng)該沒有誰反對先進(jìn)我們所能直到我們獲得更多信息吧？提問時間了，伙計們。為什么你們這些小馬會在下面，而不是在上面和其他的在一起？”

　　

　　“你的朋友很聰明?！卑咨祚R嘀咕著，轉(zhuǎn)向了男孩子那邊?！拔也荒鼙ＷC我知道所有的事，只是我們從勞工那里偷聽到的，這也可以嗎？”

　　

　　“當(dāng)然了，反正我們也沒法回報什么，我們差不多都擔(dān)驚受怕地逃了五個多小時了?！?/p>

　　

　　“這記錄真厲害，”他回答道，籠子里的其他小馬們竊竊私語著表示贊同?！拔覀兪菑U物，但是實(shí)在是廢過了頭，所以連死的資格都沒有……好吧，不是馬上死。就是這么回事。我們的毛皮不是根本沒有顏色，就是不值得收獲顏色，所以我們才被鎖在這下面。你們倆是怎么逃出來的，那應(yīng)該是不可能的?！?/p>

　　

　　“收獲顏色？”云掩和日華面面相覷。

　　

　　“回答我們的問題，我們也會回答你們的。”

　　

　　“他們用瓦斯熏我們的那個房間有個損壞的通風(fēng)口。我們從那里成功地俯沖下來了?！?/p>

“糟糕的點(diǎn)子，這個地方只有一條路能出得去，就是電梯。在主處理室對面的側(cè)翼?！?/p>

　　

　　一提到主處理室，兩個孩子頓時跳了起來?！爸魈幚硎沂鞘裁?？那里有什么？為什么那里被鎖上了？他們在那里干什么？”

　　

　　雄馬從欄桿前退開，朝他們倆歪著頭?！笆裁匆矝]有，據(jù)我所知，已經(jīng)好久都什么也沒有了。那里只是有某些歷史意義而已，而且……算了，那不重要，只不過是給小孩子逗樂的故事罷了。你們是怎么跑進(jìn)這房間里來的？”

　　

　　“一堆管子的爆炸把我們炸飛進(jìn)另一個通風(fēng)口了。”

　　

　　云掩低頭看著自己的翅膀，小心地試了試燒傷的地方。傷口很痛，但是其他地方還是很正常的。但是，她身體的其余部分幾乎都在發(fā)出痛苦的尖叫聲了。

　　

　　“收獲顏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別告訴他們，雪片！這是個圈套！他們想找出我們誰知道的最多！這是在測試，伙計！”

　　

　　天馬猛地轉(zhuǎn)過身，狠狠瞪著一只渾身發(fā)抖的黑色雄馬。除了他那雙深陷的眼睛之外，這只小馬仿佛遁入了黑暗之中。那雙綠色的眼睛漂浮在陰影里，充滿了恐懼和憎恨。

　　

　　“他們這是在試探我們，他們就是專門來干這個的！想找出要是廢物逃跑的話誰會愿意幫助他們！否則為什么他們會像這樣四處亂轉(zhuǎn)？有哪個小雌駒會這樣隨便四處要別的小馬幫忙，卻半點(diǎn)回報的事也不提的！”

　　

　　云掩的心因為這句話而一陣劇痛，她幾乎縮進(jìn)地縫里面去了。

　　

　　“別管了，反轉(zhuǎn)，隨便他們吧?！?/p>

　　

　　“可是，他們……”

　　

　　“我說別管了！”雪片轉(zhuǎn)回云掩和日華這邊，搖了搖頭。“我相信你們，但愿你們會報答。這公司，就我們所知道的，用廢物當(dāng)做原料，收獲他們的顏色，把光譜從你身體里抽出來。把你吸干，讓你去死。至于我們……唉，我們都是用來發(fā)電的?！?/p>

　　

　　“那你們是怎么……”

　　

　　門突然開了，房間里光明大亮。日華一躍而起，抓住剛說了半句話的云掩把她拉到了連接著發(fā)電機(jī)的巨型線纜后面。被囚禁的小馬們亂哄哄地擠了回去，縮回各自的角落里。很多都擠在一起，渾身發(fā)抖，有一只小馬甚至哭了起來。雪片動搖了一下，但依然堅定不移地屹立著面對進(jìn)門的勞工。謝天謝地，藏在發(fā)電機(jī)后面的云掩意識到，他們沒有被看到。

　　

　　進(jìn)門來的是之前云掩和日華遇到過的那兩個勞工。暴躁的那位繼續(xù)以難以置信的速度搖著他的尾巴，而且，他正貪婪地嗅著空氣，眼睛瞇了起來，仔細(xì)搜索著。另一個勞工嘆了口氣，把一串鑰匙從他的實(shí)驗室白大褂里掏了出來，他走向牢房，打量著里面所有驚恐的天馬。

　　

　　“猜猜什么時候到啦，小姐們，少爺們？”

　　

　　“總有一天，你們會血債血償?shù)?，你們這些惡棍！”

　　

　　“拜托，破爛，只不過是慣例而已，別那么大驚小怪的?，F(xiàn)在，今天是誰要為公司盡他們應(yīng)盡的義務(wù)啊？”

　　

　　狂吠的勞工無聲地低吼著，深深地吸著氣。那茫然的眼睛又緊緊地盯住了云掩。直直地透過電線盯著她躲藏的位置。他呼出一口白氣，但是還是回頭朝囚犯們齜牙咧嘴去了。

　　

　　“去抓那些逃亡者??！”

　　

　　反轉(zhuǎn)已經(jīng)站了起來，他的腿在恐懼之中顫抖著?！叭プニ麄儯∷麄儾攀悄銈冋谡业?！他們就在發(fā)電機(jī)后面，就在那邊！傻子都知道！我都看見了！”

　　

　　“閉嘴，你這破爛！我們來這里可不是為了他們！”

　　

　　“但是他們會逃跑的！我們已經(jīng)告訴他們怎么逃跑了！你要是不將計就計，整件事就全白費(fèi)了！”黑色的雄馬現(xiàn)在開始挑釁了，朝勞工喊叫的時候，他的腿也不知道從哪里來了力氣。他湊到了鐵欄桿旁邊，在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處于有利地位的時候，他的眼睛里也充滿了希望。“我們是什么？我們都已經(jīng)被抓住了！去抓他們啊，不要抓我們！只要去電纜后邊看看，你們就會找到的！”

　　

　　“為什么我們要用顏色很完美的孩子來發(fā)電？那太浪費(fèi)了?！?/p>

　　

　　“但是他們很危險！對我們都很危險！”

　　

　　毫不遲疑的，勞工掄起電棒照他就是一下，正中反轉(zhuǎn)的咽喉。他馬上就癱軟了，再也喊不出聲來。勞工打開籠子的門，讓焦躁的同伴跳進(jìn)去把其他的轟開。他不緊不慢地走進(jìn)去，用繩子把黑馬的腿捆上。然后吹著口哨，邁著華爾茲舞步從籠子里走了出去，身后拖著反轉(zhuǎn)。嘴里拖著繩子末端，他走上一條階梯，那環(huán)形的旋梯中間環(huán)繞的是最近的發(fā)電機(jī)的巨大熔桶。在勞工把繩子掛到一根鉤子上，按下開關(guān)的時候，反轉(zhuǎn)又開始反抗了，但是為時已晚。齒輪已經(jīng)開始運(yùn)轉(zhuǎn)，鉤子把掙扎的雄馬高高地拉到了冒著氣泡的液體上面然后，盡管他發(fā)出仿佛撕裂靈魂的尖叫，盡管他瘋狂地?fù)]舞著四肢，他還是掉進(jìn)了熔桶里。

　　

　　那黑色的肉體馬上就開始融化了，遠(yuǎn)遠(yuǎn)望著這一切云掩只能掙扎著盡量不嘔吐出來。蒸汽泛著大量的氣泡浮上液體表面，從管道里進(jìn)入發(fā)電機(jī)，馬達(dá)的有力振動讓小雌駒感覺自己從里到外都在顫抖，面前的一切讓她在反胃之中共振。皮肉從身體和骨骼上紛紛脫落，消失在上浮的途中，酸液慢慢地作用著，在逐層剝離肉體組織的同時，給云掩上了一堂讓她永生難忘的解剖課。遠(yuǎn)遠(yuǎn)望去，那顫抖的軀體最終化作了一團(tuán)鮮紅色的云，然后迅速變成了褐色。接下來又消失得一干二凈，仿佛反轉(zhuǎn)整只小馬都被那熔桶中的液體以難以想象的貪婪啃噬得一干二凈。

　　

　　沒一會兒，一具骷髏慢慢沉到熔桶的底部。然后，桶又一次空了。

“這次生成的能量應(yīng)該足夠處理接下來的幾批廢物了。你們明天會有些食物的，說不定吧。只要你們這些破爛一直閉上你們那些臭嘴的話。隨你們怎么去幫那些逃亡者吧，順便提一句，黛茜對他們有更好的安排。阿瑪斯菲的主意可不太說得通……”他朝旁邊喃喃著。“無論如何那是企業(yè)機(jī)密，走啦，伙計。”

　　

　　“汪？”

　　

　　“那不是咱們的問題了?！毙垴R把鑰匙扔到他路過的電腦桌上，砰地一聲，門在背后關(guān)上了。

　　

　　房間里的寂靜持續(xù)了好長一段時間。

　　

　　那鑰匙不可能是隨便扔在那里的。

　　

　　“那絕對不會是意外，小云?！?/p>

　　

　　“我剛剛就是這么說……唉，無所謂了?！?/p>

　　

　　“好吧，”雪片低聲說道，他的臉再一次貼到了鐵欄桿上?！澳銈冊敢鈳椭覀儐?？我們會盡我們所能來回報的?！?/p>

　　

　　“這很明顯是個圈套。”

　　

　　“不觸動彈簧是偷不到奶酪的，我的朋友。那當(dāng)然是個圈套。但是我想，如果我們可以把他們的計劃搞得夠失敗，那我們就能成功。只要我們能智取他們，我們就可以離開這地方，遠(yuǎn)離這充滿了痛苦的回憶了。你們覺得呢？”

　　

　　兩個孩子苦苦思考著。一方面，云掩估計，闖入一個圈套簡直等于自投羅網(wǎng)；另一方面，這很可能是唯一在餓死之前逃出這個地獄的辦法。

　　

　　“好，我會去拿鑰匙，然后……”

　　

　　“不，那太簡單了，當(dāng)然，他們肯定很快會回來的，所以我有個更好的主意?！?/p>

　　

　　“哦？”

　　

　　“在這些通道中有一個鬼魂在游蕩，”雪片的聲音很認(rèn)真，沒有半點(diǎn)的諷刺。“以前曾經(jīng)有一只小馬逃了出來，一只逃出來并且被抓住的小馬，又一次逃脫了，現(xiàn)在，他們的靈魂在這些黑暗而陰沉的墳?zāi)怪信腔?，尋找著唯一能夠從痛苦、悲傷還有邪惡的束縛之下釋放他們的本質(zhì)的辦法?！?/p>

　　

　　“這家伙是個瘋子?！比杖A低聲嘀咕著。

　　

　　“有些老囚犯——他們并不是按照抓捕的順序來使用我們的，那完全是隨心所欲——說起有一次那個鬼魂在勞工們堵住它，迎戰(zhàn)它，把它驅(qū)散之前就闖進(jìn)了這個房間。它并不滿足，不過在它經(jīng)過之前，有個聲音在喊著‘主處理室’，還有很多聲音在應(yīng)和他。我們也聽過很多的古老故事，都是關(guān)于那個房間的一段可怕的歷史?；旧现皇悄奶嵝押屯{，但是無論如何，那依然是真實(shí)的故事。讓我們在這里給你們打掩護(hù)吧。我們應(yīng)該可以騙過那些頭腦簡單的勞工說你們走了相反的方向。去找到主處理室，找到那個鬼魂，保證會協(xié)助它。反過來，我相信你們也會得到同樣的回報。走吧，快走，在那些勞工回來檢查他們的圈套之前！”

　　

　　* * *

　　

　　計量躺在地上，一張厚重的毯子蓋住了他顫抖的身體。禮文在他身邊的地方放了一杯熱咖啡，雄馬謝過了她。她從自己粉紅色的鬃毛上抹去汗水，拖著蹄子走向房間正中一張發(fā)了霉的沙發(fā)，活像具沉重的尸體一樣一頭倒在上面。疲勞包圍了她，壓倒了她，滲入她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里。她在精神上強(qiáng)迫自己去了解管網(wǎng)系統(tǒng)，并且立刻掌握這些知識。她身體上累極了，自從她早上那么早就轉(zhuǎn)移到樓下以來，她還沒合過眼。

　　

　　這里沒有時鐘。

　　

　　這個想法在她腦海中漂流，但是沒有引起任何層次的注意。陪著那只橙色雄馬一路從控制室走到破舊的休息室，這一路讓她的背部疼痛難忍。她搖搖晃晃的腿勉強(qiáng)支撐著走完了全程，奇跡般沒有被電線和管子絆到。

　　

　　禮文只覺得疲勞得要命。

　　

　　阿瑪斯菲博士靠在門框上。從他們誰都無法安心休息開始，已經(jīng)過了很久了。博士干燥的眼睛只感到一陣陣刺痛。就算是曾經(jīng)不眠不休地工作了那么久，已經(jīng)習(xí)慣了工程師生活，身為公司的苦命員工的他，也快要站不住了。他尖聳的灰色鬃毛現(xiàn)在又油又亂，腦袋上簡直是一團(tuán)糟。在他強(qiáng)迫自己挺住的時候，仿佛潮水一般的大汗在他的全身上下沖刷著。

　　

　　海德只覺得疲勞得要命。

　　

　　計量已經(jīng)重新振作起來了，但是情緒崩潰的副作用依然折磨著雄馬的身體。他的眼睛里一片通紅，每一絲映入他眼中的光線好像都變成了強(qiáng)酸。熱騰騰的咖啡驅(qū)散了他的顫抖，將溫暖滲入了他的身體，但是無法驅(qū)散那股寒意，那寒意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每一根骨頭，比[url]http://死神[/url]的利爪還要苛刻。他幾乎動彈不得，他內(nèi)心的折磨已經(jīng)吸干了他的活力，讓他連舉起蹄子都做不到。但是，他的頭腦卻在狂飆，大部分都是毫無意義的想法和他明知根本不會落到他身上，卻還是無法消除的恐慌不安。他的內(nèi)心深處燃燒著深深的憤怒，每當(dāng)他需要休息的時候，這憤怒就是讓他無法安眠。

　　

　　計量只覺得疲勞的要命。

阿瑪斯菲博士是頭一個開口的。他平常充滿活力和智慧的聲音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顫抖的低吟。

　　

　　“黛茜讓我們找到那些逃亡者，但現(xiàn)在我們能做的一切就是等待?！?/p>

　　

　　他沒有聽到回答，但另外兩個都把視線轉(zhuǎn)向了他。

　　

　　“肯定會有各種各樣的騷動，我敢肯定。這都脫離了我們的掌控，說不定管鉗和尾煙能抓得住他們，但我真的很懷疑這在不在他們的能力范圍內(nèi)，或者是命令范圍內(nèi)。運(yùn)氣好的話，那些廢物的逃亡計劃的成功率就和他們的飛行考試一樣低?！?/p>

　　

　　“海德？”

　　

　　“是的，禮文？”

　　

　　“我們不能墜落。 我們不能...我們不能墜落，海德。不要讓我們墜落?！?/p>

　　

　　血紅色的小馬呻吟著，從門口硬撐起身體。他強(qiáng)迫自己發(fā)抖的腿支撐著他挪到雌馬身邊，向前俯下身湊近了她，輕聲地對她耳語。

　　

　　“我會把我們都帶往高不可見的巔峰，禮文，我們要爬升了?！?/p>

　　

　　他的頭點(diǎn)了最后一次，綠色的天馬望著她的上司癱倒在地上，撞翻了他身邊的桌子。鼾聲響起，禮文聽著這鼾聲也很快地睡著了。

　　

　　* * *

　　

　　日華輕輕地走在云掩前面，小心地掩蓋著蹄子在堅硬的金屬地板上發(fā)出的聲音。他們已經(jīng)走入了迷霧深處，找到了他們的來路，以及雪片為他們指引的方向。

　　

　　“無論如何，我們到底該怎么到那巨大的房間里面去？”

　　

　　“打開鎖?！蹦泻⒆踊卮鸬?。

　　

　　“對，但是我們又該怎么打開鎖？”云掩的聲音里充滿了疑惑?！爸苯影阉唛_，搞出讓這地方的所有勞工都知道我們在哪里的動靜嗎？”

　　

　　“對，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就那么做?！?/p>

　　

　　“日華，你根本就沒在好好考慮！”

　　

　　男孩子突然停住了蹄子，嘆了口氣。在薰衣草色的小姑娘心不在焉地超過他之時，他抬起一只翅膀攔住了她， 她扭頭看著他綠色鬃毛的朋友，疑惑地皺著眉頭。

　　

　　“干什……”

　　

　　“我還覺得你沒好好考慮呢。你很明白，就結(jié)果而言，我們正在做的事很可能會要了我們的命，但是你也不好好想想，要是我們什么也不干的話我們又會是什么下場！”

　　

　　“……對、對不起，日華，你也不用那么大聲吧……”

　　

　　“哦，小云，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但是你的思考方式得開始更積極一點(diǎn)了。我就跟你一樣害怕……我是說，一個鬼魂？真的？那太瘋狂了，他們甚至根本就不存在！但這里就是有，沿著走廊徘徊，到那間充滿了哀嚎的房間里，去找一個鬼魂！來幫我們把一群骨瘦如柴的小馬放出他們的監(jiān)牢飛向自由，好讓他們趁著我們還沒變成彩虹汁之前逃出云中城氣象公司！這里有一大堆直到昨天還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東西，現(xiàn)在卻全成了現(xiàn)實(shí)?！?/p>

　　

　　“你在妄想，日華，那房間里肯定有什么具體存在的東西。具體真實(shí)存在的，能真正幫得上我們的，不是什么一開始就被困住的虛無縹緲的東西。你總是悶著頭往前沖，快得停不下來，根本就沒仔細(xì)思考過什么。”

　　

　　“但是，要不是我這么做了，我們早就被那些勞工給抓住了，說不定現(xiàn)在還變成了驅(qū)動引擎運(yùn)行的蒸汽。你用不著活得那么憤世嫉俗?！?/p>

　　

　　“而你覺得之后就會太陽當(dāng)頭照，小鳥喳喳叫，一切都會變得特別美好是吧？”

　　

　　“當(dāng)然不是，我相信世界末日這回事，我知道這世界正在走向完蛋，但是我會先努力一把再說！而且無論結(jié)果如何我都會很開心。我知道我改變不了你，現(xiàn)在不管什么事情都開始讓你害怕和想要放棄了。但是那已經(jīng)讓我膩味了，所以我不想再聽你羅里吧嗦什么?！?/p>

　　

　　云掩向后退了一步，滿臉驚愕和哀傷?！拔?、我不是那個意……”

　　

　　“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但是你的消極和牢騷已經(jīng)讓我受夠了！那根本沒任何用處，現(xiàn)在，閉嘴！”

　　

　　小雌駒低下了頭，然后繼續(xù)往前走?！澳?、那好吧，日華……我只是擔(dān)心而已。讓我們快點(diǎn)離開這里，然后我們就再也不用見面了?！?/p>

　　

　　“不，不要，唉，對不起，小云，我也一樣很擔(dān)心。讓我們快點(diǎn)離開這里，好重新過上快樂的生活，這聽起來怎么樣？”

這……聽起來很可愛。好吧！你說得對！不管我們怎么做，我們都得做些什么才行。我們快走吧！”

　　

　　“就是這勁頭！現(xiàn)在加油，云掩，我們前進(jìn)吧，一，二，三！”

　　

　　他們倆筆直地望著前方，靜靜地步入迷霧深處。至少他們努力這么做了，如果云掩沒有剛邁出第二步就被什么沉重的東西絆倒了的話。

　　

　　“唉，別再來了，”日華翻著白眼?！捌饋戆?，快走，我們沒時間……什么？”

　　

　　他拍打著他淺橙色的翅膀，把眼前的霧氣吹散，在紫色天馬旁邊的地上倒著一個成年的勞工，完全沒有半點(diǎn)動靜。小云不由自主地伏低了身體，驚恐地從他身邊退開，她踩到了一灘凝固的血跡。日華用他的翅膀碰了碰那個穿著實(shí)驗室白大褂的家伙，結(jié)果一點(diǎn)反應(yīng)也沒有。

　　

　　“他死了嗎？那是我干的？”

　　

　　小雄駒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又用一只蹄子碰了碰那個一動不動的身體，隨時準(zhǔn)備向后跳開。

　　

　　“好……好吧，他身體很涼……我不知道這是因為地面很涼還是……但是……他怎么上這兒來的？之前他可不在這兒?！?/p>

　　

　　“……哦賽蕾絲蒂婭啊，哦諧率精華在上啊，沒錯，沒錯就是他！日華！我踢中的就是他！我……哦不不不不不，我殺馬了，我殺馬了?。。　?/p>

　　

　　云掩又一次一屁股軟倒在地，拼命地踢騰著腿遠(yuǎn)離那具尸體。她嗚咽著尖叫著，絕望地想逃脫自己犯下的罪孽。她看到了她的蹄子，一塊細(xì)小的血點(diǎn)浸染在她的毛皮上。女孩子的視線凍結(jié)在她染血的蹄子上面。

　　

　　我永遠(yuǎn)無法逃離我的所作所為，就算是那血跡消失，罪惡也不會消失，永遠(yuǎn)不會。它永遠(yuǎn)都會在我心里，它永遠(yuǎn)都會折磨著我，就算是他可能本來是要親自把我給殺了的。誰也不該去死，就算是那些想讓別的小馬去死的家伙也不該。我都干了些什么？

　　

　　“他不是你殺的。”

　　

　　“你根本不知道！我知道我在飛的時候踢了什么東西！”

　　

　　“他是被踩死的，云掩，不然就是其他什么東西。除非還有別的原因在他胸口上留了這些蹄子印，有誰從他身上踩了過去，而我們是飛著的，記得嗎？”

　　

　　“但是……那……那腦袋上的傷，那灘血！”

　　

　　日華咬著牙把那只雄馬的身體翻了過來，用哆嗦的腿戳戳，盡量讓自己的呼吸保持平靜，他檢查著那具尸體，然后搖搖頭。

　　

　　“在他頭上有個包，還有一點(diǎn)干涸的血跡，但是……看來這傷勢連打暈他都做不到。小馬臉上挨一棍子都能受得住的，小云，只是踢一蹄子絕對不足以讓他躺在這地方，一只體重很輕的小天馬就更不行了。那絕對不是你?！?/p>

　　

　　“那到底是什么把他放倒的？！”

　　

　　“冷靜點(diǎn)好嗎！說不定他是自己絆倒的呢！說不定他……哎呀，這是什么？”小天馬從尸體下面拉出一個帆布包。里面裝滿了燕麥片，還有一大罐水。還有一串鑰匙。日華坐下來貪婪地深深吸著氣，盡可能把所有食物飄散的香味兒都吸進(jìn)鼻子里?！笆澄?！耶，太棒啦！別管他為啥會死了，他帶了食物，我這輩子還沒覺得這么餓過?！?/p>

　　

　　“……好吧為什么他會有食物？！以血腥地獄之名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別問那么多問題，你現(xiàn)在也能飽餐一頓了，反正你蹄子上也沒沾血。好吧，比喻而已。讓我們看看我們有多走運(yùn)，檢查一下那些鑰匙，有沒有能用得上的？

　　

　　云掩用牙齒叼起那串鑰匙，把嘴里的銹味兒吐出去。“呃……這個……，其中一把看起來像是掛鎖的鑰匙，實(shí)際上……真有幾把能用的，我們能……嘿！”

　　

　　“唔唔？”

　　

　　“別吃了！我們趕快進(jìn)那房間去再把門關(guān)好。如果那是個陷阱，反正我們早晚也得死。如果不是，我們有的是時間坐下來慢慢吃。怎么樣？”

　　

　　“厚吧?！?/p>

　　

　　盡可能遠(yuǎn)的繞開那具死尸，他們繼續(xù)前進(jìn)了。日華帶著食品袋，云掩帶著鑰匙。在浩瀚的迷霧中尋找著終點(diǎn)，再一次心驚膽戰(zhàn)地來到主活動室前。除了那具被他們留在后面的尸體之外，他們沒有遇到更多東西了，

　　

　　這只小馬可能有家庭，我甚至都沒看清他長什么樣子?；蛟S他還很年輕，才剛剛開始工作。云掩搖著頭，盡力把這些想法趕出腦海，但是它們就是徘徊不去。

　　他會死在這里，誰也不會知道他死在這里，誰也不會關(guān)心，而且，而且，而且，而且……而且。

　　

　　而且，要是我出不去，我也會死的。日華是對的。在這危急關(guān)頭沒工夫多愁善感了，好吧，趕快把這事了結(jié)。

　　

　　在她腦子里走神的時候，她一頭撞到了面前的男孩子。日華又停住了，片刻之后，云掩才回過神來，他們終于找到了他們做的標(biāo)記。

“……你好？”小雌駒試著叫道。

　　

　　之前那萬千喪命的孩子的哀嚎聲這次沒有半點(diǎn)回音。

　　

　　“嗯，這是個好兆頭?！彼呱锨叭?，嘴里叼著鑰匙，伸長了脖子把它插進(jìn)了鎖孔。鑰匙很順利就插進(jìn)去了，鎖頭隨即掉了下來，摔在地上發(fā)出空曠的聲音，在走廊中回響著。日華跟了上來，站在小雌駒身邊，他們互相看了看。

　　

　　“數(shù)三聲嗎？”

　　

　　“數(shù)一聲吧?！?/p>

　　

　　他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兩只小天馬一起伸出前蹄，抓住鎖門的鏈子把它從巨大的鐵門上拉了下來。他們并肩向前，用力把門推開一道縫，然后在門合攏之前沖了進(jìn)去。兩只小天馬轉(zhuǎn)過身，喘著氣，順著門滑落下來，落在了地面上。

　　

　　鬼魂就在他們前方。

(注:由于血腥、暴力等問題，這里被剪了一段)

“他們會被殺掉。當(dāng)然，成年小馬可以用魔法來治療，但是幼駒發(fā)育的速度太快了，你根本沒法治好他們。一只不會走路的陸馬還有什么用，所以他們只能把他們殺掉。獨(dú)角獸也是一樣，都是同樣的道理。在你的幼年折斷了腿，你這輩子就算是完了，所以他們只能把你處理了。但是天馬，不，我們是特別的存在。你斷了翅膀，你的翅膀發(fā)育不良，或者只是翅膀的力量不足以讓你飛起來，那你還有什么用？當(dāng)然了，但是你還能走路，所以其他的小馬說你還有活下去的價值。他們就是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翅膀?qū)ξ覀兌允嵌嗝粗匾臇|西。一只沒有翅膀的天馬和一只沒有腿的陸馬沒有差別！”

　　

　　“他們并不知道，他們不知道我們實(shí)際上是多么的軟弱。感謝賽蕾絲蒂亞，如果他們知道了，那會怎么樣？他們既能輕而易舉地打倒我們，也能利用我們珍惜的一切。所以我們必須捍衛(wèi)我們的聲譽(yù)?！?/p>

　　

　　“說得好像是在小馬國會有種族戰(zhàn)爭一樣……”

“你是這么想的，對不對？那再從這個角度想一想。只要是在小馬國的土地上，你根本沒法殺死一只健壯的陸馬。順帶一提，這就是他們?yōu)槭裁催@么長命百歲的原因。還有獨(dú)角獸，好，所有魔法相關(guān)的玩意兒都?xì)w他們所有。他們腦袋上能發(fā)射魔法鐳射，還能造出一整支幻形靈大軍幾乎都打不爛的防護(hù)罩。天馬呢？好吧，我們能飛、空襲和支援。整個小馬國是一片充滿和平，愛心還有歡樂的天堂，但是這不過是一張[url]http://墻紙[/url]，這墻紙下面蓋住的是各族之間有能力互相毀滅這一點(diǎn)，這才是誰都覺得我們不會被攻擊的真正原因！要是他們發(fā)現(xiàn)我們之中有這么多成員都飛得這么麻煩，甚至根本飛不了的話，會發(fā)生什么事？”

　　

　　“哦，所以我們才會在這里，殺那些孩子不是為了樂趣！那他喵的跟光榮這個詞一點(diǎn)都沾不上邊！我們是堅守前線的士兵，禮文。士兵不能屈服，不能軟弱！因為如果我們放棄了，如果我們沒有阻止那些逃亡者，禮文，如果我們失敗了……好好想想，如果，我們，失敗。公司就會擔(dān)負(fù)起處理那些破壞我們唯一防御的家伙們的責(zé)任。所以，如果我們沒有成功的話，公司將為天馬一族而垮臺，天馬一族將走向滅亡。[url]http://我們是士兵[/url]，我們必須戰(zhàn)斗到最后一息，才在死亡之際放下武器！那些東西根本就不是幼駒！他們比廢物還要糟糕！他們是我們種族的末日，是一群外面包著漂亮小幼駒外皮的[url]http://核彈頭[/url]！”

　　

　　計量開始抽泣了，他哭得泣不成聲，把臉深深地埋進(jìn)了他的蹄子里。他全身都在激動地顫抖，橙色的毛皮被汗水濕透了。他無法自控地哆嗦著，抽搐著，繼續(xù)咆哮著。

　　

　　“我們就是血肉的壁壘！那些……哦露娜……那些廢物……要是他們跑出去了，他們造成的損害是無法挽回的，而且會造就出一個無法毀滅的敵手。所以我們必須取得先機(jī)！搶先行動！哪怕這很可怕，這很恐怖，這完全喪盡天良，我們也必須這么做，為達(dá)目的我們必須不擇手段，結(jié)果總是不擇手段……不管多么悲痛，不管多么心碎，不管……不管多么害怕……還有……邪惡……我們都必須……”

　　

　　計量的話幾乎聽不明白了。禮文想過去安慰他，但是一只有力的蹄子放在了她肩上，讓她停了下來?；仡^望去，她看到了阿瑪斯菲博士，他的表情很嚴(yán)厲，看起來絲毫未受影響，但是禮文可以從他的眼中看到和計量正在承受的相同痛苦。

Chapter Three

　　

　　* * *

　　

　　輕輕地，云掩和日華走進(jìn)了他們身處的那間大廳內(nèi)部，巨大的主處理間非常黑暗，而且空曠得難以想象，只是在遠(yuǎn)遠(yuǎn)的墻壁上還保留著一些恐怖的景象。暗淡污濁的光亮給這大廳里的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淡淡的血紅色。

　　那是一臺巨大的進(jìn)料口上滿是斑駁銹跡的機(jī)器，破損的腳架歪歪斜斜地掛在上面，那進(jìn)料口的樣子活像是個倒立的金字塔，上面被鬼才知道的什么東西染得烏漆墨黑的。整臺設(shè)備又老又舊，機(jī)身是個簡單的立方體形，容納著不知是用于做什么用的神秘機(jī)械設(shè)施。外殼上的橄欖綠色環(huán)保涂料已經(jīng)剝落得不成樣子，只能勉強(qiáng)看到公司的標(biāo)志還在正中心的位置上。看到那可怕的三座煙筒，云掩忍不住戰(zhàn)栗起來。

　　六個巨大的空桶坐落在機(jī)器前面，它們發(fā)出的光亮甚至照亮了整座大廳，色調(diào)組成了寧靜祥和的彩虹，仿佛在對擔(dān)驚受怕的孩子們無情地嘲諷著。每個空桶上都掛著一根巨大的軟管，又臟又舊，好像幾十年沒誰打理過了。

　　日華驚叫一聲，向后一跳，踢開了什么東西，云掩沒看到那是什么。

　　“你在干嘛？”

　　“骷、骷、骷骷、骷髏！骨頭！小馬的骨、骨、骨頭！”

　　小雌駒僵住了，她的心臟開始狂跳個不停，冷汗止不住地冒了出來。這房間里非常悶熱，滿是霉味兒。汗水和糞便的惡臭沖擊著她的鼻子，讓她覺得胃里往上翻?？嚲o了自己的身體，她俯身把頭低向地面，瞇起了眼睛，盡她最大的努力朝黑暗之中望去。

可以。

　　整個地面上到處都堆滿了腐爛的骨骸，他們早已被遺忘，甚至沒有誰知道他們究竟是怎么死的。

　　云掩的身體搖晃著，努力想在強(qiáng)烈反胃的感覺下保住自己肚子里那點(diǎn)兒可憐的存貨。她閉上眼睛，想象著清涼而快樂的地方。

　　我還記得那次去馬哈頓的實(shí)地考察，那真是太棒了，展翅騰飛，繞著帝國大廈盤旋，觀望諧律女神的雕像，就只是……和朋友們一起放松，完全不用擔(dān)心明天還能不能活下來。那都只是一場夢而已……云掩睜開了眼睛。

　　一個骷髏頭那空空的眼窩正直直地盯著她。

　　“哇嗷！呃……日華？你在干什么？我看不見你了。”

“我在找有沒有電燈的開關(guān)，有些光亮的話這些怪物好歹不會那么可怕?！?/p>

　　“我想要是能看清它們的話會更麻煩的?！?/p>

　　“恐懼是無形的，所以你才會恐懼，當(dāng)燈光照亮一切，你看清恐懼的面貌之后，你就不會再恐懼了?！?/p>

　　這想法讓紫色的小天馬心中豁然開朗，她用力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才想起小雄駒根本看不見她，于是她大聲說出來。

　　“這還……真夠高深的。”

　　“說不定就是這個了！”日華搬動了一個巨大的開關(guān)，上面電火花猛地一閃，冒出了煙霧，嚇得他往后一蹦。寂靜了一分鐘左右，一個小小的嗡嗡聲開始越來越響了，直到它得到了回應(yīng)。幾乎所有的燈管都同時開始閃爍，而且馬上就燒壞了，但是還有兩三盞燈保留了下來。一個恐怖的形象被那瞬間的強(qiáng)光燒進(jìn)了云掩的眼中，讓她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那形象有如惡魔，它向兩邊展開雙臂，仿佛在獰笑著招呼小雌駒靠近些。不管她看向何處，那惡魔始終穩(wěn)穩(wěn)地盤踞在她視野正中，向她獰笑著。直到她的視力最終恢復(fù)正常，那烙印在她視網(wǎng)膜上的邪惡陰影也漸漸褪去。

　　向上抬眼一望，她頓時尖叫起來，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結(jié)果摔進(jìn)了一堆幼駒的死尸之中。她又一次尖叫起來，倒在那些尸體中間打著滾，直到她最后終于掙脫出來，直挺挺地趴在地上，渾身顫抖著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日華光是看了一眼，就直接了當(dāng)?shù)貢炦^去了。

　　那不是個惡魔。

　　在重重的鎖鏈?zhǔn)`之下，她的翅膀向兩邊伸展開來，被帶著尖利蒺藜的鐵絲所層層纏繞。懸掛著這只成年雌馬身體的，只有捆縛著她前肢和上半身的冰冷枷鎖。她的鬃毛長得難以想象，幾乎被那灰塵和油膩染成了銀白色。毛皮上覆蓋了厚厚一層煙塵和鐵銹，連她的可愛標(biāo)記都看不見了。

　　云掩只是抬頭一看，眼睛就盯在那只雌馬身上再也離不開了。

　　她笑了。

　　云掩也暈過去了。

　　* * *

　　“什么叫做你沒法找到他們？！”

　　站在天藍(lán)色天馬面前的禮文渾身一個勁地發(fā)抖，但是依然沒有移開視線。

　　“我很、很、很抱歉，黛茜女士，他們進(jìn)了動力室然后他們就……沒影了。”

　　云寶黛茜的頭低了下來，在她的辦公桌前慢慢地踱著步?！拔摇牛缓靡馑?。我一直有點(diǎn)兒脾氣，但是我不該在公司的員工面前發(fā)泄出來。這情況讓我想起很多糟糕的往事，非常，非常糟糕的往事。而且我……算了，我真傻，別介意?！?/p>

　　“云、云寶？”禮文試探性地將她的腦袋抬起來一點(diǎn)點(diǎn)，只是一點(diǎn)點(diǎn)。經(jīng)理的眉頭又緊繃起來，扭頭瞪視著粉紅鬃毛的小馬。深深吸了口氣之后，她放松下來，露出了微笑。

　　“嗯？怎么了，油翼小姐？”

“誰、誰也沒有解釋過到底出過什么事，但是他們都在某種程度上談?wù)撘恍馈匾氖虑??；颉⒒蚧?、或許您，在所有小馬之中，愿意說說看？”

　　上了年紀(jì)的天馬沉默不語，她在辦公桌后坐了下來，眼睛緊緊地盯著禮文，那雙玫瑰色的眼中充滿了痛苦和迷惘。在她腦中正有什么想法在激烈地沖突，她想道，就像無法共存的兩種信念一樣。真聰明，海德丟了他的標(biāo)記，我成了向老師打小報告的校園小丫頭……只不過這種情況下老師會把我當(dāng)瘋子狠批一頓。

　　哦賽蕾絲蒂婭啊，要是她能聽到我心里在想什么我也不會吃驚的。小兔子，知更鳥，藍(lán)冠鴉，樣子好玩的云彩。哦不不不這都不是適合工作時間的東西。通過借用空調(diào)系統(tǒng)的輸電線路從而令冰雹種子的生產(chǎn)線提高到更高效率，使用富余的電力供應(yīng)來提高雪花模板的生產(chǎn)量。自動化終端的產(chǎn)量提升可以允許更多勞工轉(zhuǎn)移到冰柱檢驗部門，這樣可以把每個月的指標(biāo)足足提前三天完成。哦甜蜜的雷云罩頂啊，她那眼睛還在死盯著我靈魂深處不放。冰凌是預(yù)先預(yù)定好的，增產(chǎn)是不需要的。為員工增加額外的休息時間，可以讓員工的士氣上漲十倍，產(chǎn)量也會整體上升。為啥她就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她就只是敲著蹄子一直瞪著我不放而我或許也該眨眨眼睛還是趕緊回到工程相關(guān)的事上來吧為了以防萬一她想要的不滿足于只在產(chǎn)量上提升一個百分比這能讓我們?nèi)ラ_始控制未開拓領(lǐng)域的氣象，我們能夠征服更多野生領(lǐng)域并且回歸列兵三色堇的誕生之地。想想那有多么榮耀。

　　禮文眨了眨眼睛，被自己在恐慌之下的靈感爆發(fā)嚇了一跳。

　　“在公司的名義下，我們可以將云中城聯(lián)系到它先祖的起源，在蓬勃的經(jīng)濟(jì)推動力下創(chuàng)造出無比繁榮的文化。這一切只需稍稍調(diào)整一下冰雹種子的線路系統(tǒng)?！?/p>

　　云寶黛茜往后縮了一下，“我……什么？”

　　“這個，是……我回頭會寫一份報告的，這座工廠里有很多設(shè)施都可以改良，由此帶來的效益提升甚至讓這企業(yè)足以改變云中城的未來?！?/p>

　　“所有設(shè)施相關(guān)的技術(shù)，”鬃毛灰暗的天馬慢慢地說道，腔調(diào)回復(fù)到了之前她和阿瑪斯菲博士討論這個話題時的語氣?！岸际亲钕冗M(jìn)的?！?/p>

　　“哦，那好，很不錯?！倍Y文退縮了。

　　她說的沒錯，但是只有那么丁點(diǎn)投入的“最先進(jìn)技術(shù)”恐怕比小馬國的武器還過時。

　　“但是我喜歡你的想法和創(chuàng)意，如果你可以繞過這部分內(nèi)容的話，我確實(shí)挺想看看那份報告的。全心全意為公司著想，我就喜歡這點(diǎn)。請坐，禮文?！?/p>

　　綠色的天馬聽話地坐下，她在腦海中勉強(qiáng)把關(guān)于這些東西的思考給停了下來。她只覺得胸口中洋溢著一點(diǎn)點(diǎn)勝利的驕傲，非常非常微小，但是禮文沒讓感情流露出來。以后她再慶祝這件事。

　　“那么……關(guān)于‘事故’……”禮文小心地開了口?！拔衣犝f了一些關(guān)于一大幫廢物因為放松了看守，結(jié)果安全系統(tǒng)全面崩潰的事，所有的改良和翻修都是因為這個才開始的。我知道的就是這些。”

　　“我殺了我妹妹?！?/p>

　　禮文露出了微笑，她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抽搐著。

　　“冷酷無情嗎？嗯，不是那樣的，倒不如說極度憤怒。她失敗了，沒能通過考試，我可是親自好好教她的。我非常非常信任她，你知道嗎？”

　　禮文一直保持著微笑，眼睛直直地望著前方。

　　“我總是守護(hù)著我愛著的那些，用自己的身體保護(hù)著她們……直到她把一切都給毀了。我一直都無私地守護(hù)著，愛著，為他們挺身而出……卻沒有得到半點(diǎn)回報。以前沒有，以后也沒有。當(dāng)然了，我的朋友們總是那么友善，那么熱誠，愿意幫助我，支持我，但是輪到我需要得到保護(hù)的時候，忽然之間他們都變得很忙，不然就是我根本不值得這么做?！?/p>

　　禮文輕輕地點(diǎn)著頭，那微笑依然掛在她唇邊。

　　“而且，在所有那些小馬中，有一只特別的小馬，我比對誰都更加珍愛她，更加關(guān)懷她，更加用心教導(dǎo)她，我為她付出了我所有的一切，而她竟然膽敢把這一切都拋棄了，她讓自己淪為了一個廢物，不管是對這個種族也好，對公司也好，而且最重要的，對我也好，一無是處。我妹妹……好吧，她其實(shí)不是我親妹妹，但是不管是誰都把我們當(dāng)成親姐妹。我們是那么親密無間，但是無論如何……她辜負(fù)了我?！?/p>

禮文繼續(xù)混亂地眨著眼睛，她的微笑開始消退了。

　　“因此……我改變了我的忠誠。要是我認(rèn)識的小馬，不管是誰，他們的忠誠都那么簡單就能轉(zhuǎn)變的話，那為什么我不能？我立下了保護(hù)和培養(yǎng)云中城氣象公司的新誓言。這是唯一不會讓我失望的東西，只要我關(guān)懷它，它就不會讓我失望?！?/p>

　　“你殺了你妹妹。”

　　“我殺的是個廢物點(diǎn)心！”云寶黛茜把蹄子重重地砸在桌面上，在她爆發(fā)的時候把椅子踢到了一邊。“我的妹妹會永遠(yuǎn)活在我的記憶里！她從來沒讓我失望過，她完美無缺?。?！那個廢物死了！我的妹妹還活著，就在這里！”她敲了敲她的腦袋，強(qiáng)調(diào)著她的話?！斑€有什么你想要知道的嗎，禮文？我已經(jīng)讓你知道了為什么，或許你還想知道怎么做的？！”

　　我更想知道“憑什么”。

　　“呃……不，黛茜女士。謝謝您跟我說這些。關(guān)于那些廢物，我該怎么跟阿瑪斯菲博士說？”

　　天藍(lán)色天馬轉(zhuǎn)過身，朝她辦公室后面慢慢走去。

　　“告訴他準(zhǔn)備好一部電梯，以及一臺天馬設(shè)備。我要那些廢物直接到我這里，去把那臺設(shè)備專門為他們預(yù)熱起來?！?/p>

　　* * *

　　“自從我上一次能和朋友說話以來，都過了好久好久了。”

　　云掩渾身哆嗦得像是篩糠，只覺得恐懼和憎惡從她肚子里往外翻，她幾乎嚇得靈魂出竅。在無形的微風(fēng)吹拂下，吊在鎖鏈上的雌馬微微地?fù)u晃著，讓殘缺的羽毛被線繩撕扯得更加凌亂。她的聲音嘶啞而粗糙，腔調(diào)卻充滿了童稚，沒有半點(diǎn)成熟的味道。但是她的聲音很清晰，哪怕隔著整個處理間也聽得一清二楚。

　　“我以前也有過很多好朋友，幫助我了解我自己的朋友，幫助我了解我能走上什么樣道路的朋友……全都……全都不在了……謝謝朋友們。朋友很棒，你們能當(dāng)我朋友嗎？”

　　話音停止了，云掩能聽到的聲音只剩下了吊著雌馬的生銹鐵鏈那刺耳的摩擦聲。

　　“我想我真的很喜歡朋友，你沒有傷害我，所以你也是個朋友，我都沒好好招待過我的朋友們呢。當(dāng)我非常非常愛他們的時候，我的行動卻像是我非常非常恨他們似的，現(xiàn)在我真覺得很糟糕，我真想知道我的朋友們都怎么樣了。他們說不定都把我給忘光了，誰也不會想起我的，所以我才會在這里，所以才不會有誰再牽掛著我。”

　　“我……我會……我會牽掛你的！”

　　當(dāng)日華邁開步子朝那個東西走過去的時候，云掩不由得驚呼起來。小雄駒依然渾身顫抖不已，但是雌馬眼中那份真摯的感情讓他放心地向前走去。

　　“我會牽掛你，我會當(dāng)你的朋友?！?/p>

　　“哦，真棒，太酷了?！彼蒲谕?，“那你呢？你愿意當(dāng)我朋友嗎？”

　　小雌駒嘆了口氣，站起身走到日華身邊。“我……好吧，我也愿意當(dāng)你的朋友?！?/p>

　　憔悴不堪的天馬發(fā)出了一聲嗚咽，但是馬上又破涕而笑?！拔矣钟信笥蚜?，就像過去一樣?！?/p>

　　“……你是鬼魂嗎？”

　　“云掩！”

　　“我不是鬼魂，我是一只小馬，一只……一只……”

　　“天馬？”

“不，我不是一只天馬，”雌馬搖動著身上的枷鎖，牽動著她身上的桎梏。“我是我們種族的……瘟疫，他們這么叫我的，所以他們要把這個世界和我這個沒用的怪物安全地隔離開，”她百無聊賴地拉扯著那些鎖鏈，就好像這是她身體的一部分，表情一片空白，沒有任何反感。聲音平淡無趣，毫無感情起伏，就好像在從旁觀者的角度評價自己的生活?！拔也?，我真的是個鬼魂。就是這樣，我喜歡這樣，當(dāng)個鬼魂也挺好玩的?！?/p>

　　日華的厭惡之情立刻消失了。這只是一個孩子而已，他想到，雖然她的身體已經(jīng)完全成年，但是她在心智上卻比我和小云還要年幼。他們都對她干了些什么？孩子轉(zhuǎn)向他的朋友，輕輕地耳語著他的擔(dān)憂。

　　這只雌馬不是怪物。云掩仰望著那身形，那可怕的形象在她的眼中變了樣。小雌駒凝視著那充滿溫柔的眼睛，凝視著在她面前綻放的熱誠笑顏。那不是一個惡魔，這只小馬只是一縷殘影，一具空殼，一張曾經(jīng)充滿希望的褪色留影。云掩不由得開始哭了起來。

　　“你……”她抽泣著，無法再直視雌馬的那樣子?！澳闶钦l？”

　　“我……”雌馬哽住了，那純真的微笑蕩然無存，她的整個身體，微笑，所有的一切都調(diào)零下來。“我不知道，我……以前曾經(jīng)知道的，后來我忘記了。他們不許我記得我自己，因為過去的我很壞，非常壞，對天馬很壞，這個世界很壞，對整個種族都很壞。贊美天馬族……不，不是贊美。我再也不是這個種族的一員了。我被流放了?！?/p>

　　“你……你有我們可以稱呼的名字嗎？有什么對你而言算是名字的稱呼？或許……你的可愛標(biāo)記？那也可以?！?/p>

　　身陷束縛的天馬伸長了脖子，努力想在避免扯動鐵絲網(wǎng)的情況下看清她的側(cè)腰。不管那里有沒有什么標(biāo)記存在， 上面都覆蓋了一層好像沉淀了一輩子的灰塵和污漬。她的毛皮滿是疤痕，襤褸不堪；想要看清下面到底有什么圖案，恐怕得拿高壓水槍沖洗過后才能行。她轉(zhuǎn)過頭，雖然她的情況很特別，但不知怎么的，她依然歉意地聳了聳肩。

　　“沒有標(biāo)記……哦好吧，反正八成是些捆綁啦，繩子啦，鐐銬啦之類的東西。早就沒了，和我的記憶，我的命運(yùn)，我的名字一起遺失了?！?/p>

　　賽蕾絲蒂婭的意思是太陽，露娜的意思是月亮。而能代表這只雌馬的詞匯是“遺失”。遺失……是怎么說的來著？仔細(xì)想想，云掩，要是說你最擅長什么，那就是思考了！

　　“安森莎（Absentia）！”她靈機(jī)一動，這個詞脫口而出?！斑@個……不算特別好，內(nèi)涵也不是那么棒，但是這可以當(dāng)個名字！你覺得怎么樣？”

　　雌馬開心得渾身直發(fā)抖，“我有名字啦！我有名字啦！都這么久了，從來沒有誰給過我這樣的禮物。謝謝你，朋友?！卑采Φ眠B眼睛都瞇了起來。“但是只有一個名字還不夠。你們的名字呢？”

“嗯，我是日華，這是云掩。”

　　“好可愛的名字，我喜歡。這些名字真是太棒啦。哎呀，你們?yōu)樯稌磉@里呢？除了看護(hù)之外誰也不會來，而他除了使壞或者傷害我之外也不會跟我說話。”

　　“我們來這里是因為……抱歉，你剛才說看護(hù)？是個穿實(shí)驗室白大褂的雄馬？”

　　安森莎的臉在冥思苦想中皺了起來?！澳锹犉饋硐袷莿诠?，所以可能是吧？他給我喂食，遛我散步。”她伸開一條腿，展示著上面貧弱得可憐的肌肉?！拔也荒馨ゐI，或者失去力量。沒過兩天我就得在工廠里被牽著遛個一圈，那感覺挺不錯的?！?/p>

　　孩子們不敢置信地互相對視。

　　“他們……遛你？這簡直就是違背倫理，這簡直無法無天了！不管是什么理由，沒有任何活在這世界上的生命應(yīng)該忍受這樣的凌辱！日華！”

　　“遵命，女士！”男孩子一下子回過神來，被她朋友突如其來的震怒嚇了一跳，不由得立得筆挺。

　　“去把那邊的鎖砸了！壞掉的開關(guān)旁邊那個！我們要把安森莎放下來，然后坐下來好好吃一頓恢復(fù)一下，然后去找出這鬼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猛沖了出去，繞著雌馬向上盤旋，直到她們的臉處于同一水平。

　　“我又要被遛出去散步嗎？我們昨天才遛過，今天不是散步的日子?！?/p>

　　“安森莎，我非常非常抱歉，但是這個恐怕會很疼的。我要把這些鐵絲從你翅膀上解開，這樣你就能飛了。這些東西可能會刺痛你，但是我會盡力而為的，明白嗎？”

　　她緊張的眼中溢滿了淚，“飛翔……自我前一次飛翔以來都過了好久好久了……飛翔，哪怕再疼也值得，哪怕這是最后一次也好，我想飛翔……”

　　“那就好，安森莎，集中精神，”云掩安慰著她，稍有些哆嗦地慢慢解開翅膀上的束縛，把鐵絲從羽毛上剝開，渾身骯臟的小馬嗚咽起來，云掩繼續(xù)輕輕地說下去?！案艺f說飛翔的事吧，跟我說說，你有多想飛翔，你還記得關(guān)于飛翔的什么事嗎？”

　　“我記得……滑翔，鉆圈，特技飛行，學(xué)院的同伴……除了飛行，我什么都想不起來了。哦，露娜啊，那感覺真是無比美妙，宛如祝福。就像是……在清涼的絲綢之中游泳……呼吸著真正的，新鮮的空氣……沒有了飛翔，我就一無所有！我現(xiàn)在不能飛，所以我一無是處，但是我馬上就可以飛了！我馬上就不再一無所有了！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因為我會擁有一切，他們再也不能從我這里把它們奪……噢！”

　　“抱歉，差不多成了，繼續(xù)聊?！?/p>

　　“好疼……但疼也值了。這點(diǎn)疼痛能讓我取回我所有的一切，再疼也值得，飛翔真好。飛翔，飛翔，飛翔！”安森莎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著這個詞，細(xì)細(xì)地品味著它，感覺它在心中回蕩，她的聲音越來越高昂，伴隨著痛楚和興奮，這個詞化為一聲聲吶喊爆發(fā)而出。

　　解開最后一根卷曲的鐵線，云掩朝日華使了個眼色。男孩子點(diǎn)點(diǎn)頭，他從身邊的鎖扣旁退后，開始用力踢它，擰彎它。在雌馬突如其來的瘋狂之下，他開始了一連串快速的猛踢，累得直喘粗氣，只不過他那未發(fā)育成熟的蹄子對那冷冰冰的鐵鎖根本沒起到多大作用。

慢一點(diǎn)兒，日華，他想道。力量和精準(zhǔn)在這里比速度更管用。

　　他停頓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氣，朝他的兩條后腿間望去，他抬起一只蹄子，非常非常認(rèn)真地瞄準(zhǔn)了位置，然后用盡全力踢了出去。鎖頭在重?fù)粝滤榱蚜?，鎖鏈以難以置信的速度滑了出去，差點(diǎn)沒削掉他的鬃毛。安森莎摔到了地面上，墜落之時撞起了很大一團(tuán)塵煙。

　　“安、安森莎？你還好嗎？”

　　云掩湊近了一些，提心吊膽地慢慢等候煙塵散去。煙塵之中漸漸浮現(xiàn)出一個傲然屹立的身影。翅膀屈伸著，測試著，揮動著，每一次拍打，都變得更加強(qiáng)勁有力。

　　“我好的簡直不能再好了。這感覺真是美妙，我再也不受公司的禁錮了。那是食物嗎？看起來真不錯，我能吃些東西嗎？”

　　兩個孩子看著掉在地板上的食品袋，燕麥粒從敞開的口里稍稍灑了出來。他們轉(zhuǎn)向安森莎。

　　“這個嘛……嗯，好??？”

　　“真棒！”

　　然后她一頭扎進(jìn)食品袋里，速度簡直比氣象公司造出來最好的閃電還快。

　　* * *

　　尾煙無所適事地坐著，前后搖晃著身體，暈乎乎的表情活像是進(jìn)了糖果店的孩子。

　　管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刈屑?xì)觀測著面前的損毀。

　　下層工廠區(qū)現(xiàn)在是一塌糊涂，斷裂的電線四處亂甩，在任何能碰觸到的金屬物品上炸起一團(tuán)團(tuán)電火花。蒸汽從破裂的管道中四處噴射，燒灼著走廊中的空間。又一根管道破裂了，液化雷電咆哮著淋灑在他們倆面前的地面上。

　　“好想摸摸它，它又亮又藍(lán)，跟我一樣，就是沒有放射性，不過海德老是說我是放射性廢料，哈哈！呵呵呵。就像是核能，無法控制，無窮無盡。嘿，哈哈哈哈?！北M管他精神頭還旺盛得很，但是漫長的時間和追逐還是讓尾煙的體力差不多到達(dá)了極限，他的說話和笑聲都開始跟不上節(jié)奏，眼皮也開始打架了。

　　“更像個炸彈，”管鉗喃喃地抱怨著，“隨時可能爆炸的那種，所以給我消停點(diǎn)兒。把這邊的問題解決了再說?！?/p>

　　天花板開始吱嘎作響，好像一個生病的孩子在呻吟出聲，走廊也開始隨之振動。管鉗僵住了，好像一尊石像。而且很意外地，連尾煙也僵住了。墻壁上的金屬開始隨著那呻吟聲一起共鳴，越來越響了。整座工廠都在哀嚎，直到一根小水管子突然爆開，射出一道細(xì)小的水柱，然后那仿佛無窮無盡的呻吟和哀嚎聲一下子都沉默了下來。

　　“呵呵，也沒多糟糕。”

　　就好像是故意跟尾煙的解說唱反調(diào)，頂棚忽然崩塌了，在高亢的毀滅之歌中，一整套腳架垮下來砸在地上。又有一打新的管道隨之爆開，以混亂和危險讓這盛大的末日交響曲更加狂亂。

　　“不，一點(diǎn)也不糟糕，呵，呵呵呵，啊……”

三個囚徒圍著食品袋席地而坐，慢慢地咀嚼著滿把的谷物。盡管他們都經(jīng)歷了這么多的事情，現(xiàn)在他們?nèi)齻€依然精神放松地坐在地上休息著。云掩心中充滿了寬慰和安寧，她之前所有的恐懼和疑慮都一掃而空。這些日子以來還是頭一次，對她，以及另外兩只天馬而言，終于有一段難得的平靜時光可以享受一下了。

　　起初他們都吃得不怎么多，不過，他們已經(jīng)精疲力竭，很快就沉沉睡去。到底睡了多久？云掩說不上來，不過她也不在乎了。終于可以不用擔(dān)驚受怕地好好睡一覺，這就是最重要的事了。充分休息之后，他們美美地品嘗著食物，連句話也不說，生怕少吃了一口。

　　現(xiàn)在他們吃飽喝足，拍著滿滿的肚子心滿意足地躺了下來，舒服地打著飽嗝。對于云掩而言，形勢已經(jīng)改變了，不管他們要對付什么，現(xiàn)在輪到他們主動出擊了。她笑著翻了個身，在腦子里盤算著計劃。她心中滿懷著美好的憧憬，憧憬著這工廠碎成無數(shù)碎片，連帶著所有的勞工一起直直地從天上掉下去的美好期望。賽蕾絲蒂婭將會嚴(yán)懲這里的主管，對他們降下比他們所造就的死亡還要糟糕的懲罰。全云中城的小馬，整個小馬種族，都會歡呼著迎接他們的歸來，把他們當(dāng)做民族英雄。他們所需要做的一切就是逃出去。

　　她坐直了身體，用蹄子拍了拍自己的臉?！斑€是回頭再做夢吧?！痹蒲趪@著氣站起身?！拔覀儸F(xiàn)在還沒那個機(jī)會呢?！?/p>

　　日華一下子也醒了，睡眼惺忪地望著小雌駒。“嗯……種么啦？你做夢都想把這鬼地方炸成碎片，可現(xiàn)在你又苦著個臉?！?/p>

　　云掩搖搖頭瞪了他一眼?！安皇悄腔厥?，你個傻瓜。我還是老樣子，可……我們根本不知道我們到底在哪里，或者是怎么逃出這一層工廠。我們誰也不知道該上哪兒去?！?/p>

　　正在大吃大嚼的安森莎精神起來。“我對這地方了解得一清二楚！我能幫忙，我都等不及幫助我的新朋友了。幫忙是好事，朋友們就該彼此幫助，我也喜歡散步。這感覺很棒，而且讓我有事可做，真的挺有意思！那，我們是要去哪兒？”

　　“這個嘛，唔，”日華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有些意外雌馬居然對自己要做的事情一點(diǎn)概念也沒有?！拔覀円鋈?，離開這地方?！?/p>

　　“但是大門就在那邊啊。你不用我?guī)兔Χ寄茈x開，小傻瓜！”她哈哈笑著，沙啞的聲音里充滿了童稚。

　　云掩看著那只黑乎乎的小馬臉上的表情也不由得好笑?！安?，”她輕輕一笑?！拔覀冋f的是整個建筑，我們要逃出去！”

　　安森莎渾身一震，整個身體僵住了，她的笑臉消失得無影無蹤。

　　“逃出去……”她喃喃地念著，圓睜的眼中充滿了驚奇?！岸嗝疵篮玫脑~啊，聽起來很耳熟?！彼w快地眨眨眼睛，讓時間的概念回到腦中。“我知道！在我掙脫束縛的那一天，他們把我拉回來的時候我聽過這個詞！而我也真的很接近那個出口標(biāo)記了！它看起來真美，我好想看看它。逃出去?！彼忠淮屋p輕念著?！懊恳淮挝蚁霃恼l身邊逃走的時候，他們都喊著這個詞……當(dāng)我從看護(hù)身邊逃到標(biāo)記那里的時候他們稱之為逃亡……當(dāng)我從黛茜身邊逃跑到外面的世界去的時候他們……哦賽蕾絲蒂婭啊?！?/p>

　　“黛茜是誰？安森莎？你還記得什么嗎？”

　　“我……很迷糊，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會……但是我想知道……但是為什么會從黛茜身邊逃跑？黛茜是最偉大的。她實(shí)在是太酷了，我真為她驕傲?！?/p>

　　“安森莎，”旁邊的日華在滿臉懷念的雌馬面前揮著蹄子?！镑燔缡钦l啊？你為啥會為她驕傲？”

　　“她是全小馬國最不可思議的小馬！就是這樣！她還有一份薪水很高的工作！實(shí)際上她還管理彩虹工……廠……”她慢慢抬起頭，那溫暖的笑容漸漸變成了云掩從沒見過的痛苦和悲傷。一眨眼，她尖叫著哭號起來，倒在地上滿地打滾。